他握住她的下巴,让她的泪滴到手背上,清凉刺骨。

“是不是只有萧竞航可以?”

她努力看住他,想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会为这句话后悔,而他并不打算后悔,他看到自己心上的那个洞越来越大,急于用一些东西去填补。

“不要以为只有萧竞航看的出来,你假戏真□上他了,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她奋力挣扎,而他用一句话便断了她所有的活路。

“那你回答我,如果没有你妈妈,我和萧竞航,你会选谁?”

安语童怔怔地看着他,可是越看,他就越模糊。她的泪不知何时停止了,她发现那是伤害他们脆弱维系的利器,和他的口不择言一样,所以她不想再流。

她眼睛干燥的难受,以为是因为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太久的缘故,可是即使看的再久,也到不了天长地久,她一直在做无谓的回避,她心里是感激的,他终于让她明白,她在他面前一直是那么虚伪可笑。

楚千帆慢慢站了起来,看着自己辛苦得来的成果正在一点点失去中,那过程比一个简单的结论更具摧毁力,他想像着自己正在碎成粉末。

安语童看着地面,她想对他微笑,但她这样的姿势,即使笑了,他也看不到。

“千帆,你真好,你这么生气,却还信守着在向日葵小镇时对我的承诺,忍着不说分手。”

楚千帆转过身去,他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多余,既然他看不到她的笑,那她也看不到他哭。

他走到门后,手放在门把上,声音闷闷的,从胸腔里发出来。

“我酒已经醒了,可以开车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明天早上等我吃早餐。”

“路上小心。”她说的云淡风轻。

这是唯一可以安然度过的方式,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她会抓紧时间忘记一些东西,而他也会更耐心地等待她忘记。终于得到了两全,她暗暗心惊,却又无比悲伤,忘记一个人,和想爱上一个人,所要付出的艰辛竟然如出一辙,她又怎能不悲伤?

眼泪终于又成了单纯的宣泄方式,不会伤害到谁,于是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哭了很久。

她的脚有些麻木,扶着沙发勉强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转回身的时候,却惊的差点叫出来。

一身黑衣的萧竞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全身没有一点温度。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可以?连你未婚夫都不可以做的事,为什么我可以?”

她打了个冷颤,上下牙齿互相撞击着吐出几个字:“你来了很久吗?”

他知道自己很残忍,擒住她心中最软弱的东西,还坚持着不放。

他伸手掠起她的刘海,这是他以前最爱做的动作,眼中柔情如注,她不再觉得冷,只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如果没有你妈妈,我和楚千帆,你会选谁?”这是一个被重复问到的问题,只是换了名字和提问者。

黑暗已完全将她吞没,她连一步都不敢跨出去,她像一棵树,种了千年,悲喜际遇都已枝繁叶茂。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像是她的话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立刻再问:“即使没有如果,你自感罪孽深重,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地放在心底的人,是谁?”

她慌乱地向后倒退,但被他截住,他的手挡在她背上,她只觉得像是贴上了一块烙铁,酷热难当。

“我的答案永远都不会是你。”她用手去推他。

这一次他没有坚持,他让她顺利离开他的掌控,空余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却不敢再收紧一寸一毫。

“我不要听你的答案,那对我毫无意义。我只是想看看你说谎的样子,这样我可以更确定哪句是你的真话。”

“你可以走了吗?”安语童说的有气无力,她的力气真的已经用完,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翻涌,连呼吸都变的困难。

“其实我是来还你一样东西的。”

萧竞航手上忽然多了一把刀,安语童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挽起衬衣的袖子,仔细地在小臂上划出一条线,她以为那是她看过的某部影片,他在给她演示,做完后他会微笑着说:“是不是这么演的?”然后她笑着纠正他。她恍然惊觉,那不是他们相处的样子,现在的他们疏离遥远,隔了亿万光年。

她惊觉的时候,已看到他腕上一片殷红,她尖叫一声,就去堵那个切口,而那些液体正由慢转急,沿着皮肤的纹理,四处扩散。

“你疯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带一丝疼痛。

“那天你说你喝醉了,所以妈妈会原谅你,你还说那是我应得的,你对我也有愧疚吧,想以此来填补良心的不安,可是你报复的方式和你补救的方式并不对等。你为我受的伤,流的血,我都还给你,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欠你了,我要你一直都欠着我。”

安语童只觉得手心处一片粘稠,她牢牢地和他连在一起,用他的血液。他就像一尾带腥味的鱼,游进她的海里,留下无法稀释的味道。

她小心地和他的伤口分开,怕那些已经凝结的伤处会再度裂开,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医药箱,因为安语裴小时候经常会受伤,所以止血的用品一应俱全。她先用酒精棉把血迹擦拭干净,然后涂上药膏,最后用纱布扎紧。

疼痛感渐渐加剧,萧竞航皱着眉头,有汗珠渗出。安语童从桌上取了一张纸巾,拨开他的发丝,露出整个额头,在上面轻轻擦拭。

他握住她的手,从额头移到脸上,可能失血的原因,他的脸和唇都很苍白,她心头一痛,眼睛有些湿润。

“是不是心疼我?”他低低地问,声音很磁性。

她慢慢抽回手,并不回答。

“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为你受伤,为你流血,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用你还。”

他有些震动,脸色更显苍白,他将她拉进怀里,再不逼她回答。她只在他怀里停留了一秒,便坚决地离开。

“我刚才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你的伤口不算浅,还是要去医院再看看,以免感染。你有家庭医生,应该很方便。”

她又退了两步,已经离他很远。

他从没觉得这样的无力,只是几步的距离,却总是跨不过去。划开皮肤,有血涌出,成为伤口,他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这样的伤口,但除了伤疤,什么都没剩下。

45变故

签约后楚天和华清便开始正式运作艾哈德的第一本书,也是他的诺贝尔获奖作品。楚千帆想约傅宁谈下双方的分工,但之后的一个星期傅宁都忙于处理公司其他事,周一正好有新闻出版署的通气会,出版商都要去参加,傅宁说干脆就那天会后谈。

楚千帆和安语童在这星期中关系总有些尴尬,楚千帆总是找借口避免送她回家,说话也很有分寸,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安语童不知道该怎么修补那天留下的阴影,看楚千帆也找不到办法,只好耐心等待时机。

新闻署的会议,楚千帆照例带安语童一起去参加,会后和傅宁的讨论会,也要求她负责记录。

可是刚走到会议厅门口,就遇到了傅均,傅宁的弟弟。傅均看到楚千帆,主动过来说话。

“楚总来的好早啊。”

“你还不是一样。只是你从不管家族里的业务,怎么今天和哥哥一起来了?”傅均和傅宁不和在业内是公开的秘密,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傅宁棋高一着,坐稳华盛CEO宝座,而傅均则在三年前离开华盛,自开门户,发誓再不管家族事务。

“哦,老爷子找我哥有点事,这个会议又是不能不到的,所以把我叫过来。”

楚千帆眉心打了个结,觉得傅均的神情很是开怀,像是有重新受到华盛的太上皇傅老头器重的迹象。当着傅均的面也不好露出什么来,只随口聊了两句应付过去。

傅均刚进去,就看到萧竞航从里面出来。

两人见面时的态度还是和往常一样,风和日丽。楚千帆先向萧竞航伸出手去,萧竞航也不冷落他,随即和他相握。

楚千帆的目光落在他手臂的纱布上。

“你手怎么了?”

“不小心割伤的。”萧竞航看了安语童一眼,带着让她无法承受的重量,背上又如炙烤般火烫,她下意识地就低下头去。

只是在她低头前,楚千帆已看到她眼圈发红。

他冷冷地开口:“使用苦肉计,让人心疼,可不像作家首富做的事。啊,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已不是作家首富了。”按刚刚出炉的排名,萧竞航五年里首次跌出第一的宝座。

萧竞航淡淡一笑。

“只要你未婚妻不心疼,你担心什么?”

安语童吃惊地抬起眼,正好撞进他清冷的眸中。

“你,别这样。”她艰难开口。

“我怎样?”他勾起唇角,笑意中带着挑衅。

她放弃对抗,侧身对脸色铁青的楚千帆低语:“我去下洗手间。”不等他表态,已快速向前,只想着尽快逃离这个地方。走过萧竞航身边,他用受伤的手一把握住她手腕。

楚千帆低吼:“萧竞航,你干什么?”

萧竞航回过头看着安语童身前的一个位置。

“小心台阶。”

安语童仓皇地点点头,萧竞航微笑着放开了手。

楚千帆等萧竞航离开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电话给傅宁,但傅宁的手机竟然破天荒地关机,他又打他办公室电话,也是无人接听,这让他开始真的不安起来。

会议一结束,他直奔华盛总部,傅宁秘书只说傅宁今天没来公司,他又去了华清,也没找到人。

第二天,他本来打算先来公司处理一些文件后,再去华盛的,但刚进办公室,就收到了华盛董事长傅承志的邮件,邮件中公告了华盛集团的重大人事变动,傅宁辞去总经理职位,新任总经理是傅均,他会负责华盛及其下属华清公司的所有业务。

楚千帆立刻把安语童和路遥叫进办公室,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

路遥担忧地说:“傅均一直都等着这一天,估计会对傅宁那套班子做的事全盘否定,我们的合作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

楚千帆一拍桌子:“怎么早不换人晚不换人,刚签了合同就有变化。”

“傅宁联系上了没有,到底出什么事了?”安语童小声地问,她话音刚落,楚千帆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正是傅宁。

楚千帆急忙接起来,不等他问,傅宁那头已经给了解释:“千帆,我华清那些漏洞被傅均那兔崽子给找出来了,我投到你公司的那些虚帐也被他查到了,老头子气的不行,当场把我赶出家门。傅均在我面前说艾哈德的书他只想做一部长篇,不想做全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以后这些事你只好找他谈了。”

“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是我疏忽了,不过凭傅均那点智商也弄不倒我,这次是萧竞航在帮他。”

楚千帆挂了电话,室内安静了几秒,然后是一声巨响,楚千帆将手机狠狠砸到了地上。

安语童忙走到他身边,把他拖回到椅子上。

“出什么事了?”

楚千帆没说话,拿起桌上电话拨出一个号码,两秒后,听到他说:“萧竞航,我要见你。”

安语童听到那三个字后,也不敢再劝他。

楚千帆挂了电话就冲出办公室,一路狂飙,到了艾文大厦。

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丁薇朵告诉他萧竞航正在等他。

楚千帆在萧竞航面前坐下来,直截了当地问:“你帮傅均对付傅宁,是因为我吗?”

“不能完全说是,也不是完全不是。”萧竞航慢吞吞地说。

“少废话。”楚千帆大吼。

萧竞航弯起唇角,显得很有耐心。

“只怪你在国外玩了太久,察觉不到华盛内部的风声。你还在向日葵小镇的时候傅均就找到我,说傅老头发现华清有问题,让他暗地里查,他查了半天也找不到能一举扳倒傅宁的证据,所以希望我能帮他。我当时想,傅老头既然对傅均开了这个口,必定已经下了干掉傅宁的决心,傅均不久就能坐上傅宁的位子,所以就答应下来。

我收到许欣然邮件说要和我们见面的时候,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当时他已在电话里向我透露了要我们合作签下艾哈德全部作品的意思,我原本已经和傅均找到了让傅宁下台的证据,但我听了许欣然的话后,想你绝对不会和我合作,而除了艾文,楚天的最佳合作者就是华盛,你一定会去找傅宁,而傅宁若是跟你合作一定是以华清的名义,于是我对傅均说再等一段时间,华清一定会有更多的漏洞出来。”

楚千帆站起来,身体前倾,他的脸因为太多的愤怒已经变形。

“你是故意让出合作机会,只等我投入了人力物力后,再让华盛退出。”

萧竞航也站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在招标会后对你说的话吗,我找傅宁真的不是为了艾哈德,你最好相信,可惜你还是不信。我只是为了让你以为我也想和傅宁合作,而抢我的生意是你人生的最高目标,也是近阶段你最有兴趣做的事。你错在没有花心思去打听一下华盛内部的变化,怪不得别人。”

“萧竞航,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你以为你帮了傅均,他就会任你摆布吗?对付傅宁是一回事,业绩是另一回事。”

萧竞航微笑着坐回了原位,似乎他们的意见不谋而合一般欣慰。

“诺贝尔获奖者的作品也不是都能成为畅销书的,何况还要求签全集。傅均要是看中上台后的第一张成绩单,就不会选这个项目。这也是我不想和许欣然签约的原因,否则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松就获得那个合同?”

楚千帆已经听到了所有的答案,自然没有再在那个地方停留的愿望。

他大步走出了艾文大厦,同时打电话给傅均,约他晚上见面,傅均很客气地说自己正想约他,并表示由他做东。

楚千帆和傅均见面后已是深夜,两人刚从电梯里出来,楚千帆就看到安语童坐在沙发上,因为整个大堂只有她一个人在,所以很显眼。安语童看到他,忙站起来,向他走去。

“语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等你。”

楚千帆笑了起来,转向傅均说:“我未婚妻安语童,语童,这是华盛的傅总。”

“那天在新闻出版署的会议上见过一次的,傅总,你好。”安语童微笑着伸出手去。

傅均一直看着安语童,见到她和他说话,脸上堆起笑容,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安语童原只将手指部分搭在傅均的手腕处,两人的手心之间形成一个空心的圆,傅均却忽然伸直手掌,掌心相抵,紧紧贴在一起。傅均的手掌粗糙且厚实,还带着一丝油腻,他握了很久,安语童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

傅均哈哈大笑着松开了她。

“安小姐,不好意思,我就喜欢和美女开玩笑,不要见怪啊。”

“不会。”安语童勉强笑答。

“不打扰两位恩爱了,我先走一步。”傅均将目光从安语童身上移开,和楚千帆挥挥手后先走了出去。

楚千帆见他离开,才恨恨地对着他背影骂了句:“这个老色鬼。”然后侧身搂住安语童的腰:“对不起。”

安语童微笑着侧过头去看着他:“干吗道歉,你又没犯错。”

楚千帆带着她向外走,边走边问:“你还没说怎么会来的?”

“我一个人在家老是想着你,怕你和傅均谈不拢,你一生起气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所以就想过来看看情况。”

“等了很久吗,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

“你们谈话我不方便在场。谈的怎么样?”

两人已上了车,楚千帆好像很累,靠在椅背上,不想动。

安语童越发担忧起来。

“他要撤资吗?”

“倒还没这么说。但他说这个项目投资这么大,他需要重新审核,然后就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再谈下去。你也知道傅宁做了很多假账,若是他以这个为借口退出合作,我也只能答应。”

“如果华清退出会怎么样?”

楚千帆把头靠在她肩上,双目紧闭。

“可能会亏很多。”

安语童心里一紧。

“为什么?”

“投入成本高,市场却还是个未知数。就看艾哈德能不能在中国市场热起来了。”

安语童心中一紧,神情很焦虑。

楚千帆坐直身子,对她笑了笑。

“不是每本书都能赚钱的,这点钱我还亏得起,而且傅均也还没说不合作,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不用太担心。”

“我不担心,知道你养得起我。”安语童微笑着把脸埋进他怀里,楚千帆迟疑了一下,慢慢用手环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