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顿时好奇:“您……您认得我夫君的爷爷呀?”

“认得。”

“那您……您知不知道……”郁桃吞吞吐吐起来。

老夫人也好奇:“知道什么?”

郁桃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不该和您提这件事情的,可我一直在想着,还没有到京城,就特别想要听到关于这件事情的消息……”郁桃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也变得低低的,“您既然认得我夫君的爷爷,那您是不是也知道……我夫君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老夫人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了。

非但知道,那未婚妻和她的关系也不浅。

瞧着郁桃紧张的样子,她顿时了然,知道眼前这位小妇人心中在担心什么。

照那情报上来看,这小夫妻俩原先只是江南商贾,沈夫人也只是个老秀才的女儿,家世平平无奇。可到了京城就不一样了。

自己的夫君马上就要翻身,踏入京城世家行列,可她却只是个普通秀才之女,论身份,若沈度没有流落在外,她连做个妾都要嫌身份低。

这自古以来,得了荣华富贵以后,将糟糠妻抛下的人也不少。只是不知道这对浓情蜜意的小夫妻,能不能坚守的住。

老夫人思绪纷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道:“我倒也认识。”

郁桃的眼睛登时亮了。

她又吞吞吐吐地问:“那您……那您知道……”

老夫人点头:“我也知道。”

郁桃的眼睛更亮。

老夫人却没有如她的愿回答,反而问道:“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你想要我如何报答你?”

“报答?”郁桃愣了一下,又连忙摆手:“不,不,这个就不用了……”

“你可想好了。”老夫人笑道:“只要你张口,你夫君那未婚妻的事,我也能替你解决了。”

郁桃哇了一下。

她听闻那未婚妻家中是有权有势的人物,连刘大人提起来都小心翼翼的。不过想来也是,能被这么大寺庙当做贵客的,应当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可郁桃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是心中担心,不用麻烦您。再说了,我那也不算救您,哪能再厚着脸皮求您报答呢。”

“你真想好了?”

“不用老夫人您帮忙,我夫君能解决的。我就是怕拖累了他,给他添麻烦。”郁桃说起来还有些甜蜜:“我夫君说,若是家中逼着他娶妻,他就带我回江南去。”

“除了这个,别的忙我也能帮。”老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主动提出帮忙,还被拒绝了的。“哪怕你是要金银钱财,我都出得起。”

郁桃摇头:“我也不缺这些,我夫君可会做生意啦。”

“那你为了我,还被那刺客劫持,险些丢了性命,就白白被抓啦?”

郁桃摆手:“这哪算什么,我还见过一个女侠,就像是话本里说过的,那可当真是个会功夫的女侠,她为了抓恶人,受了好重的伤,也没图谁报答,更别说,我连一点伤也没有受,那刺客就算是不掉进我的屋子,掉进了别人的屋子,见着您一个老太太被人抓了,换了谁都会坐不住的。”

提起这回事,郁桃还心有余悸。

要说她真想要什么,那就只想要沈度将那一百遍的惩罚收回去,和那一百遍的抄书惩罚相比,旁的可就一点也不重要了。

就算她求了,求别人帮她抄了,那沈度也不认啊。

郁桃想起这回事,一下子就蔫了。

老夫人沉默了良久,才应道:“那我就记着这回,等以后你想到了,再来找我,那也不迟。”

郁桃胡乱应下,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也没问以后该如何找这位老夫人,又与她说了一番话,见老夫人面露疲色,才主动提出来告辞。

她出了这处院子,从那些带刀的侍卫旁经过,直到踏进了外头沉沉的夜色里,才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不远处亮着一盏灯火,郁桃眯眼辨认了半晌,见是沈度提着一盏灯笼等在外头,顿时又高兴地跑了过去。

“度哥哥,你怎么在这儿?”郁桃扑进他的怀里,高高兴兴地搂着他的胳膊:“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我问了僧人。”沈度应了一声,将灯笼打的低一些,好让她看清地上的路:“那老夫人把你叫去,说了什么?”

“她问我,我救了她一命,要怎么报答我才好。”郁桃如实说了。

沈度顿了顿,才道:“那你要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要。”郁桃说:“我又不缺什么,干什么占人家便宜呀。”

沈度:“……”

沈度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小娘子脸上乐呵呵的,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所有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脚上,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沈度沉默了半晌,才问:“你不知道那是谁?”

“嗯?”郁桃茫然抬起头来:“不是一位老夫人吗?那些僧人说她是贵客,应当是很厉害的老夫人吧?”

“……”

“我记着呢,你跟我说过,京城里有很多厉害的人,个个都比我们厉害。”郁桃斩钉截铁地道:“应该是某位大官家里的老夫人吧?”

“……”

沈度心中冷静地想:没事,无知是福。

他的小娘子见过最厉害的官,也就只有在燕州遇到的刘大人,想不到,那也是正常的。

这京城外头的寺庙,这么大的寺,见过的大官还能少?能被寺中上下这么紧张的对待的,哪能是什么普通人?

要是让郁桃知道,自己这一出门,救了个人,就是当朝太后,别说拒绝什么了,恐怕早吓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第39章 第 39 章

等回到了他们住的屋子时, 郁桃已经困得不行了。

她早上还病着, 下午又遭遇了刺客,晚上还抄了许久的书, 一天下来, 过的实在是精彩, 走到半路时, 便已经迷迷瞪瞪地往沈度身上靠, 后来便干脆爬上沈度的背, 让沈度背了回来。

进到了屋子里时, 郁桃还没睡过去, 也还记挂着自己的功课。

沈度难得对她放宽了要求:“明日再补上。”

郁桃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脑袋一碰上枕头,立刻便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 雀儿也放轻了动作, 小心端着铜盆进来。沈度拧干脸巾, 动作轻轻地帮她擦了脸和手脚,睡前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发觉没有早上那么滚烫, 才放下了心, 抱着小娘子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郁桃睡了许久, 才姗姗醒了过来。

雀儿与沈度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只等着出发了。郁桃也不耽搁, 匆匆洗漱完, 思及今日还要见沈度的爷爷,又从行李里找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盒子里拿出最好看的首饰,生怕没法给沈度爷爷留下一个好印象。

在寺中用过了早膳,又与寺中人僧人道过谢,主仆三人才终于下山去了。

因着沈度已经让手底下的商队先行出发去京城,也没有留下什么人,因而这回进京城,是他亲自赶着马车带郁桃二人进京。

靠近了京城,郁桃便开始坐立不安,等到了京城以后,进了城门,郁桃便迫不及待地掀开马车侧面的车帘,好奇地四处打量。

京城十分繁华,哪怕是她是身在富庶的江南,到了京城,见到了京城街上的热闹,见路上来往行人个个面色好、精神好,甚至不少人穿的衣裳面料也好,郁桃便忍不住惊叹。

郁桃问:“度哥哥,我们该去哪找你的爷爷?”

“说是会有人来找我们。”沈度说:“此事还不着急,我们先去和其他人会合。”

昨日手底下的商队已经先进了京城,他们的动作很快,按照沈度吩咐,已经在京城里买了一个一处院子,暂时歇息了下来,同时也有人在城门口等着,沈度等人进京之后,很快便和他们会合了。

“少爷,昨日我们进京的时候,有人找了过来。”商队的人说:“是来找少爷你的。”

沈度心知应当是他的亲人找过来了。

对于他生父是什么身份,刘大人闭口不答,只说到了京城就会知道。可他是什么身份,刘大人却是清楚的,自然是早就通过信件告诉了京城里的人,因而沈家的商队一进京,立刻就有人通知了那边。

可惜的是,昨日只有沈家的商队进京,沈度却还没有来。

“因为少爷您还没来,所以那人说是今日还会再来。”

沈度点了点头,没有多在意,又和商队的人说起生意上的事情。

唯独郁桃有些兴致恹恹。

她原本以为,一进京就能见到沈度的爷爷,连见着了以后说什么话都想过了,谁知沈度的爷爷竟然这么小心,到了京城了,也不愿意透露身份,郁桃的兴致一下子便失去了一半。

她从行李中拿出昨天没抄完的书,找了张桌子,便趴下来继续抄写起来。

她没抄几页,沈度就从外走走了进来,见她抄得认真,顿时莞尔。

“今日别抄了,我带你出门去走走。”沈度说:“头一回来京城,你肯定惦记着,趁着天还没黑,我带你去四处逛逛。”

郁桃眼睛一亮,当即将纸笔一跑,乐颠颠地揽住他的胳膊往外走。

只是她最近运气实在是不好,还未出门,外头便来了人,又问沈度在不在。是沈度爷爷派人过来找他们了。

郁桃多看了那人几眼,应当是个跑腿的小厮,可身上的打扮却并不差,身上的衣服看着比普通人家穿的还要好上不少。郁桃在心中暗想,沈度的爷爷,说不定也是个大人物呢。

两人表露了身份,那人便立刻拉着沈度直呼少爷,他来时还拉了马车,正好接两人过去。

在路上,郁桃便忍不住猜测沈度爷爷的身份。

下人穿得都不差,那说不定还是个大官呢!

郁桃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燕州的知府刘大人,对郁桃来说,那已经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在此之前,她见过最大的官,恐怕也就只有她爹了。她爹是个秀才,还没当上官,只是个教书先生,可也算是有功名在身。

郁桃将自己能想到的大官都想了个遍,她心中想着,既然沈度的生父是刘大人的好友,说不定是个和刘大人一样大的官。

一想到这个,郁桃便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她紧张地攥着裙角,等到马车停下时,一颗心更是提了起来。

“少爷,少夫人,到了。”外头的下人道。

郁桃看了沈度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抓住了沈度的手,被他牵着,一起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处大气的宅院前,江南沈家的宅子就不小,郁桃原先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她站稳了,一抬头,看见了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差点以为是自己不识字了。

那牌匾上书四个大字:镇国公府。

郁桃抓着沈度的手猛然间收紧,她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沈度在旁边扶着,说不定她就要直接晕过去了。

她看到了什么?!

郁桃茫然地转头看向沈度,却见沈度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

郁桃:“……”

郁桃差点以为是自己花眼了。

可她闭上眼睛,又睁开,重复了好几回,无论怎么看,那牌匾上都是“镇国公府”四个大字。

国公……国公府!

她活了这么多年,连国公爷的称号都没听说过几回呢!

这是她的度哥哥的……生父的家?

他们不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商贾,怎么还、还和人家国公府扯上了关系?郁桃觉得,如果沈度他爹能有刘大人那么厉害,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可国公……和国公爷相比,这中间差了几个刘大人?

该有多厉害的人物,才能当得上国公爷呀!

郁桃脚步虚浮地扶着沈度,一时连说话也忘了,诡异地沉默了下来。直到她踏进了这座国公府,在前厅见到了等待已久的镇国公,看着老泪纵横的老人,郁桃仍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沈度和老国公认完了亲,老国公的目光才落到了郁桃的身上。

“这就是……”

沈度介绍道:“这就是我夫人,刘大人信中和您提过的。”

老国公恍然大悟,看着郁桃的目光也充满了慈祥。

郁桃攥着衣角,半躲在沈度的身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叫他。若是在沈家,她定是毫不客气直接称呼爷爷了,可……可这是国公爷呀!

郁桃憋红了脸,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来。

好在老国公并不介意,和蔼地冲着她笑了笑,很快注意力便回到了沈度的身上。对老国公来说,再也没有比失而复得的孙子更重要了。

郁桃浑浑噩噩,连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寒暄完,老国公早就命人在府中收拾好了卧房,两人也当即住了进去,至于心里,自然也会有人去落脚的院子里拿。等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下两人,郁桃的脚软了半天,可总算是撑不住了。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色还有些白,看着沈度呐呐道:“度哥哥……”

沈度见状,了然地过来将她揽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柔:“你在担心什么?”

郁桃可担心了:“度哥哥,你爷爷是镇国公,那你……你们世代单传,你爹也去世了,那你……”

可不就是这国公府里头唯一的子嗣了?

或许再过不久,她的相公就要一飞冲天,成为镇国公世子了!

这是多牛气的人物啊!

郁桃心中惴惴不安,小脸上满是惊惶。

如今她不担心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了,她更担心的,是认了亲之后的沈度会瞧不上自己。相比起沈度,她什么身份也没有,既没有显赫的身世,她爹只是个老秀才,也没有出众的学识,天底下多得是会认字读书的姑娘,她没有半点出众之处。

郁桃仰着头看他,目露惊惶,好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

沈度温柔地亲了亲她,带着爱抚之意:“我们先前可是说好了,不论你梦见了什么,都不会怪到我头上。如今你还想出尔反尔?”

“可……可我也没梦见什么……”郁桃茫然地道:“我什么也没梦见,这样不是我做梦……”她说着,又怀疑地掐了自己一把,仿佛自己是在梦中。

手上痛楚传来,才告诉郁桃这不是梦。

“既然什么也没梦见,你为何又想休了我?”

郁桃下意识地应道:“明明是你想休了我……”

“我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沈度道:“我连半个字都没提过,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你就平白冤枉我,难道不是你后悔了?”

郁桃被他这番反过来的质问给问呆了。

沈度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动作是小心翼翼的温柔,郁桃的心仿佛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我说话向来是说到做到,要是你因为我这身份而担心,那我们就回到江南去,到了那里,也没有什么国公府,你也就不担心了。”沈度说着,又有几分无奈:“只不过变了身份,你就要怀疑我,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

郁桃怔了怔,继而眼睛也亮了起来。

是了,她的度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度哥,怎么可能认了一个镇国公爷爷,就不要她了呢?

郁桃以一种令沈度都为之咂舌的速度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非但不慌了,甚至还牛气哄哄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她的度哥哥认了爷爷,从今往后,她也就是世子夫人了!

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

沈度哭笑不得。

可见小娘子已经是满脸兴奋,他也松了一口气。

天底下那么多人,他活了两辈子,唯独只有他的小娘子是最爱他的人。他的小娘子喜欢他的时候,半点也不遮掩,捧着一颗真心巴巴地跟在他后头跑,哪怕是被拒绝了、被冷待了,也只是掉两颗眼泪,擦擦眼泪便又重新振作,从未放弃过,他收了这一颗真心,哪里舍得再交给别人?

也就只有书中的那个傻瓜男主,接了这一颗真心,还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也不知道自己扔掉了什么宝贝的东西。

可他不是书中的男主,郁桃也已经不是书中的那个郁桃了。

书中的‘郁桃’没了男主就活不了,若是他的郁桃离开了他,也只会掉两颗眼泪,重新振作起来,将他忘到脑后。天底下喜欢郁桃的人,多了去了,不止他一个。

倒不如说,他才是那个没了郁桃就活不下去的人。

他从现代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没了自己熟悉的一切,哪怕沈夫人和沈老爷再关心,他也觉得格格不入。直到见到了郁桃以后,想着小姑娘在原著中的凄惨下场,他生出一点恻隐之心,想着要改变小姑娘的命运,想着或许能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后来才渐渐在这个时代适应了下来。

如今追在他身后跑的小姑娘成了他的小娘子,沈度却已经习惯了她在身旁,哪怕是出门做生意,无论走到哪里,他也一直惦记着郁桃。

他不用郁桃有多显赫的家世,有多出众的学识,只要郁桃是郁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