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席向晚想的一样。虽然是五皇子主动找上门来要合作,但其实也正好解了席向晚和宁端的燃眉之急。

席向晚轻出口气,好奇道,“他今早来寻你的时候,没有对你提起这笔交易?”

“不曾。”大概是五皇子知道他自己说出口来,和从席向晚口中说出来,说服力大相径庭的效果。

“我倒没想到他是个痴情人。”席向晚想着朱家现在被看管起来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却不知道他二人此后夫妻生活能不能过得顺遂了。”

她一提顺遂二字,宁端心中想到的就是她昨日派翠羽送来的信,不由得抿起嘴角。

这次转移樊子期注意力的机会被四皇子抢走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什么绝佳的借口,好让他能实现自己卑劣的欲望。

“四皇子曾经说过,兄弟中,他最不担心的是五皇子,最担心的也是五皇子。”

“是吗?”席向晚偏头想了想,觉得甚有道理,但又摇头道,“你我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说别人的事情作甚。”

宁端想了想,认真道,“我一切顺遂。”

席向晚怔了怔才想到自己的信,噗嗤一声笑了,“那就算你成全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呢。”

“再过两日,便归来了。”一想到席向晚在信中用的是“归”这个字,宁端就不由得心头发软。

如果不是住在一起,如何用得上“归”之一字?简直像是妻子写给丈夫盼归的家书一般亲昵。

席向晚自己却是没察觉到自己用这个字究竟有何不同的,她写上去时,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王猛目送席向晚进了宫里,就在门外规规矩矩地等着,务必要再亲自将席向晚送回席府才算任务完成,可才站了一小会儿,就被宁端喊了过去。

王猛顿时后背一凉,边大步跑向宫门,边寻思自己难道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被秋后算账了?“大人?”

“去一趟五皇子府。”宁端说完,又俯身对他叮嘱了两句。

王猛接连点头,听完领命正要跑,又觉得不太对劲,回头道,“那席大姑娘呢?”

宁端看了他一眼。

王猛立刻领悟,“懂了懂了,我现在就走!”

“也别忘了我先前说的事情。”席向晚在后头提醒道。

“大姑娘放心!”王猛咧着嘴拍拍胸口,小跑着上了马,左思右想还是先做大事,去五皇子府传了话,再去都察院。

而席向晚看着王猛走后留下的马车和坐在车上眼中透着精悍的车夫,笑道,“那我便回去了?”

宁端也在看着孤零零的马车,觉得这风口上让席向晚独自回去无人护送实在是太过危险,皱了皱眉,“我送你回去。”

“马车从这儿跑到席府要好一会儿呢,”席向晚站着道,“你不好离开皇宫太久的。”

被拒绝的宁端垂眼看她,神情极淡的那张俊美面孔上竟隐隐约约有一丝主人都不知道的委屈不满。

席向晚权当没看见,扭头看了看宁端的马儿,道,“若是骑马回去,就快上许多了。”

宁端:“……”他回头看看吃草吃得正欢的坐骑,又看看席向晚,指尖有些发起痒来。

抱着席向晚共乘一骑从汴京城招摇过市这种事情,宁端梦里都没想过。

“今日好似也不是那么冷了。”席向晚又说着,眉眼弯弯地看向宁端,“我今日正好能骑马的。”

宁端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都被她一眼看穿,又像个任性的孩子提出要求后又被温柔地一一满足,略感不自觉地偏了偏脸,才应道,“……好。”

席向晚其实是上过一次宁端坐骑的,那是樊子期应了包氏的诡计寻人假意打劫她时候的事情了。可那会儿是情急之下,两人想都没想多,跑出几里地才停下来,之后又险些吵起来,谁还记得是不是有小鹿乱撞过。

宁端轻轻吸了一口气,托着席向晚扶她上马,只觉得她腰肢细得好像一拧就要折了,更加谨慎了些。

席向晚自己却不觉得,上了马背还笑盈盈地俯身挠了挠马儿的耳朵。

见她坐稳,宁端才翻身上马坐到她后头,双腿一夹马腹,坐骑便知他意地从宫门处撅蹄子跑了出去。

才刚跑出几步,宁端就察觉怀中人好似怕冷似的往他怀里挤了一挤,即便隔着层层衣服也显得有些单薄的后背正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宁端有些犹豫地低头看向席向晚的头顶,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伸手环住她的细腰,“冷?”

“不冷。”席向晚却摇头,声音里带着雀跃,“再跑快一些?”

“好。”

“宁端。”席向晚微眯着眼靠在宁端胸前,轻轻喊他一声,道,“马上就三月了。”

过了良久,宁端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出他声线里一丝踌躇低落的情绪,席向晚若有所思地将手炉往宁端手背上也贴了贴,护住他的手,便也不再说话了。

宁端对席府附近大大小小各种道路都摸得一清二楚,选了条人少的路,不多时便将席向晚带到了席府的门口。

许久没有享受骑马乐趣的席向晚轻出了一口气,有些开心。

她上辈子到了后头年纪大的时候,因着身体长久以来一直不好,晚辈们哪敢让她做任何危险的事情,骑马更是想都不想要的。

上次没来得及体会,竟都忘了她其实是喜欢策马驰骋的。

宁端先下了马,正要将席向晚扶下来,一个古怪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你们就这么回来的?”

席向晚一回头,见着了自家老爹武晋侯。

她笑盈盈扶着宁端的手从马背上下来,朝宁端挤了挤眼睛便上前拉住席存林往门里走,“父亲今日回来得可早,可是闲着了?”

席存林不好拒绝女儿的亲昵,不得不被她拉着往里走,嘴上嗯嗯啊啊地应着,视线还在往宁端身上一下一下地瞥过去。

立在马旁的宁端沉默着向他行了个礼。

席存林:“……”我想要的是你这一礼吗!

可他什么也来不及说,就被席向晚半拉半拽地带进了门里头,也再见不到宁端的身影,只能轻咳一声,严肃道,“阿晚,虽说马上就要成婚了,但毕竟男未婚女未嫁,不要和人家这般亲密,会被人说闲话的,知道吗?”

“我要是被人说闲话,那又怎么了?”席向晚却笑道,“父亲母亲和哥哥们会不喜欢我了,还是婚约就要解除了?”

席存林被她噎了一记,竟有些无法反驳,“我们自家人当然是不在意了,但外人怎么看你?”

“我才不在意外人怎么看我呢。”席向晚无所谓道。

她活了这么多年,当然明白一个道理:要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观点,那是永远也在意不过来的。

“……我是管不住你了!”席存林连连摇头,佯怒地抽出手臂,“你规矩些!都快成亲的人了还天天往外头跑,及笄的人了也没个定性!”

席向晚吐吐舌头,才不理席存林的唠叨,提起裙摆就扔下席存林往里头跑走了。

武晋侯头疼地站在自己垂花门前看着女儿跑走,又回头看看大门的方向,有些心酸:嫁女儿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

第151章

五皇子几乎是立刻就秘密离开了汴京城, 这消息还是从都察院送来之后席向晚才确认的。

五皇子竟然自己还有个培养多年的替身, 因此这一遭离开除了极少数几个知情人之外, 竟没有人察觉到异样。

至于毛遂自荐的五皇子究竟打算如何说服朱家人尽数招供,席向晚却不在意了。他自己信誓旦旦地找上门来,总归是有些底气的才是。

只是以防万一, 为了避免五皇子取证词失败, 汴京这头绷紧了的弦也不能松下来, 因此这几日都察院众人和席元清仍然还是忙得很。

席元清忙着护住四平巷里一行人, 都察院则是加班加点地审问着先前捉住的几个牙商。

从宫中回来的第二日, 席向晚才收到了王猛送来的消息,还是他亲自来禀报的。

一听门房通传,席向晚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一定是王猛找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才会不用送信的方式真身登门。

可她拜托给王猛的, 统共只有诗澜那一件。

“大姑娘,”王猛拱手,面上没了笑意, “您说的事情,查到了。”

“她在哪里?”席向晚抿着唇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尚未。”王猛摇摇头, “她在晋江楼。”

席向晚脑中一时之间转过了许多的念头。既然诗澜在樊子期的地盘上,那就说明她先前被人赎身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樊子期所操纵的。

诗澜所知道关于念好的事情太多了,哪怕稍微透露出去一丁半点的,对念好来说也有可能是莫大的打击。

她迅速追问道, “四平巷那头太平吗?”

“一切正常,大姑娘放心。”王猛立刻应道。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性。

要么,樊子期已经知道念好的真实身份,但他仍然处于某种原因按兵不动或者无暇分身——比如说,四皇子;要么,樊子期还没来得及查到那么深入,仍然在寻找着念好的所在地或者确认她的身份中。

无论是哪一种,都已经极其凶险了。

王猛小心地观察了会儿席向晚平静得有些吓人的脸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能面色如常和宁端说笑的贵女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倒是和宁端有些像了。

“大姑娘,”王猛试探着询问道,“要将四平巷中的人转移去别的地方吗?都察院早有准备其他几处地点。”

“不妥。”席向晚立刻否定,“若是动静途中出了纰漏,反而更容易让他发现……宁端怎么说?”

“我……”王猛语塞,“我还没来得及找大人呢。”

席向晚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不是都察院的人么?”她没等王猛回答就摆摆手,“你先进来,我写封信,你入宫的时候一并交给宁端,他看了便知道、”

王猛应了声,进了席府的侧门里头,刚跨进去就见到翠羽在门口站着朝他点了点头。

“翠羽,”席向晚边走边又道,“你今日去四平巷那头给我买些点心回来吧,多买一些,和上次一样,要装成三份的。”

“是,姑娘。”翠羽心中门儿清,这是席向晚让她借着买点心的功夫去给念好等人提个醒,“要直说么?”

席向晚也正在思索这个,想来想去有些头疼。

如今最好的方法,却是通知过樊承洲念好还活着的事情,让已经开始建立自己力量的他能在暗中破坏樊子期的计划、保护念好,可这个办法却是和念好本人的意愿背道相驰的。

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不愿意再和樊承洲相见了。

最后,她还是叹息道,“不直说,你斟酌着些。”

翠羽应了声是,给王猛随手指了块石头让他蹲着,便快步去云辉院给席向晚研墨了,她早习惯了做这些,手脚动作快得很,还替席向晚铺好了信纸,见席向晚盯着纸张沉思,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在想……我倒是比从前冒进了些。”席向晚抬眼看她笑了一笑,提笔蘸了墨便在信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大约是如今她不是那个一肩抗起所有的人,而是有个人替她扶住了担子的原因吧。

写完信后,席向晚便让翠羽去交给了王猛,王猛再马不停蹄地送去了宫中。

席向晚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诗澜如今被樊子期藏在晋江楼里,无从得知她已经告诉了樊子期多少事情,樊子期又一直按兵不动,那只有两条路:要么,引诗澜出来,要么,手笔更大一些,引樊子期出来。

可前者容易,后者却难得多了。

要能将樊子期这条蛇引出洞,那是必定要卖货真价实的破绽给他才行的,这就是危险之处。

席向晚却有些以身犯险惯了,顷刻间连该如何以身为饵给樊子期设局都想得一清二楚,只差了宁端的配合。

钱伯仲将信送到宁端手中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这也只是封问候的家书,可见到宁端越看眉毛皱得越紧,顿时就知道要坏事。

等宁端将信看完,又用手指轻轻地将不小心折起的信纸一角抚平时,钱伯仲已经噤若寒蝉站在御书房中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好半晌,他才听见宁端喊了他的名字,“钱伯仲。”

“在。”

“你有次说,即便对钱夫人生气,回府见了她也不气了,我记错没有?”

钱伯仲:“……”他心情复杂地答道,“大人,内子脾气暴躁,我不是不气,是见了她见不敢气了。”

这在宁端看来是一样的道理。他想了想,仍旧将信纸折起,“我暂时不见她了。”

见了她又气不起来了。

钱伯仲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娇滴滴的席府大姑娘和自家那只母老虎到底有什么相似,能让宁端一次次地提起来对比。

天知道这两位从脸到内心,压根就没有一点共同点!

“盯着樊子期。”宁端将信收好了,才道,“他若是有什么举动,听翠羽和王猛的话行事,不必再一一问过我。”

这句钱伯仲听懂了,他立刻爽快地应道,“明白!”

什么翠羽跟王猛,这两人如今不就是在宫外头负责保护席向晚的嘛,大人真是口是心非。

钱伯仲心里一放松,这嘴巴又管不住门了,临走之间顺口道,“大人,其实就算不见,这心里头气消得也很快的。”

话一出口,宁端冰冷得好似刀锋一般的视线就往他身上刮来了。

钱伯仲一缩脖子,当机立断就告退从门口走了。

宁端收回视线看着桌上被他照着原本折痕好好折回去的崭新信纸,好似还能闻到上头的墨香,是前次她买了之后尤为中意,还特意给他也送了半盒过来的上好洒金徽墨。

他不由得撇开目光重新提起朱笔,心中冷笑:要你多说?

*

有了宁端的同意,席向晚也松了口气,便大手笔安排起来了。

只算一算时间,过了今晚,四皇子便该启程从天坛返回,再不过一二日的时间便能回到皇宫,这一两天的时间却是最凶险的。

不过都察院仍旧没有急报传来,就说明四皇子那头仍是安安全全没出纰漏的,让席向晚安心几分。

储君和新帝看似只有一步之差,这一步却是个天堑了。

“姑娘,真要去晋江楼送这帖子?”翠羽在旁犹豫道,“这会不会太危险了?晋江楼……可是樊子期如今天天待的地方。”

“我只是个普通的官家女,想见人自然是要送拜帖的。”席向晚平静道,“何况这次就是为了引起樊子期的注意,不这样正经找到他的地方去,怎么让他放心?”

“可樊子期这只狐狸,见到姑娘这样光明正大给他送拜帖,难道就不会起疑心吗?”

“当然会了。”席向晚讶然笑了,“这你也不必担心,樊子期这个人,就连他本身都在无时不刻地怀疑自己,这世间就没有人在他眼中是可信的,不怀疑是不可能的。”

翠羽哎呀一声,平日里故作沉稳的面上有些气急败坏,“那姑娘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樊子期垂涎你这么久,谁知道你去晋江楼里会被他怎么样呢!”

席向晚偏头笑道,“这不是还有你陪着我一起去么?再说了,我求见的可是樊家的二公子,不是大公子。”

“可进了晋江楼的东西,哪有不被樊子期知道的道理!”

“这就对了。”席向晚轻轻一笑,“他这个人,就是要自己暗地里见到的,才觉得真实三分。”

翠羽说不过席向晚,只得去了晋江楼,以席向晚大丫鬟的名义,普普通通地给晋江楼里的管事送了拜帖,问能否和兄长一道登门拜访。

“她要见承洲?”樊子期扫了眼属下手中的盒子,笑着招手示意他拿过来,打开盒子取出了没有封起的拜帖,将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并未找到上头写着要来拜访的原因。

他思索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重新将拜帖放了回去,又将盖子合上,才道,“送去给承洲吧。”

樊承洲平日里虽然偶尔管些商会的事情,但大多也是玩耍性质,当天和尚撞一天钟,平日里便就在晋江楼和勾栏瓦肆来回,这会儿是正好在晋江楼,见到拜帖送过来有些诧异,“谁想见我?”

“回二公子的话,是席府的大姑娘。”

“席大姑娘?”樊承洲将酒壶放下,显得有些不解,“上回见她,我好似也没得罪她什么……那就见吧!”他说着,取出拜帖看了看时间,浑不在意地随手写了封回帖便让人给送回去了。

等那人出去后,樊承洲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