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着林未晞和气地笑了笑,少年皮肤白皙,这样一笑俊秀又干净:“王婶不必如此,朕素来敬重燕王叔,这是朕给你们二位的新婚贺礼,婶婶收下就是。”

林未晞看向顾徽彦,顾徽彦轻轻点头,林未晞于是说:“谢陛下,陛下万岁。”

林未晞和顾徽彦站在前面与皇帝寒暄,高然和顾呈曜只能恭立在后面看着。高然一句话都不能说,她看着这两人并肩而立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就想到,顾呈曜只是世子,别人说起他,总会称他为燕王的儿子。高然曾经以这个身份而深深自傲,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滋味难辨。

就因为是燕王之子,所以高然只能站在身后,看着林未晞接受出面寒暄,和各种大人物谈笑风生。这并不是因为林未晞有多么灵巧,或者高然有多么笨拙,林未晞能这样,不过因为她是燕王妃,燕王新娶的妻子罢了。

高然站在一臂之隔的地方,看着林未晞笑着谢恩,然后让人收起帝王亲赐的玉器。她和顾呈曜站在这里,明明距离不过咫尺,却仿佛隔了不可逾越的深沟。

这道沟,是权势,是地位,是辈分,也是燕王赫赫的战功,皇帝都不得不依仗的十万兵权。高然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这个世子妃所承担的荣耀,并不是因为顾呈曜,而是因为燕王。

从宫里出来,林未晞和高然各自上了马车,一路上俱都静默。林未晞在思索天书,而高然盯着衣袖上世子妃品级的纹饰,微微出神。

高然因为这件事,直到晚上吃饭时还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晚上王府在一处吃饭,高然一直站在林未晞身后候着,丫鬟奉了新茶上来,高然挽起袖子,给林未晞倒茶。

林未晞亲眼看着曾经的好妹妹给她端茶送水,她默默欣赏了半响,等高然把茶捧到她跟前时,林未晞说:“我还不渴,不想喝茶。先放着吧。”

高然手指紧了紧,凝芙等丫鬟也露出不忿之色。林未晞当然看出来了,她笑容不变,漫不经心地说:“世子妃手刚刚好,从前手好好的时候端茶都端不稳,现在手受伤,恐怕更使不上力了。先放着吧,这茶新烧好,我可不比世子妃,经不起烫。”

林未晞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挑事,顾呈曜刚进门就听到这一句,他眉梢抽了抽,下意识地朝身前的顾徽彦看去。

42、示威

顾徽彦养气功夫极好, 依然平静如昔, 恍若什么都没有听到。厅堂中的人看到燕王和世子来了, 连忙请安,林未晞听到声音也站起来, 行礼道:“王爷。”

顾徽彦很自然地扶住林未晞,林未晞的万福礼施了一半, 只能随着顾徽彦的力道站起来。屋里其他人看到都有些惊讶,高然盯着燕王扶在林未晞胳膊上的手掌,不敢相信燕王竟然能做到这个程度。林未晞她何德何能?

顾呈曜从两人交叠的手上收回视线, 敛目给林未晞问好:“母亲。”

林未晞也没想到顾徽彦会当着众人面扶她起来。妻者齐也, 负责传承子嗣,主持中馈, 丈夫要做的是尊敬,而不是亲昵。往常许多年林未晞一直是这样理解的,她从没奢望过会有男子这样用心地对待她。林未晞脑子没法反应,她有些懵地被顾徽彦牵到座位上, 和顾徽彦并肩而坐。

顾呈曜也随即落座。阖府一共四个主子, 高然的位置一下子尴尬了, 在场只有她不能坐,媳妇伺候婆婆用膳天经地义, 断不能在婆婆未发话前大咧咧地坐下。

可巧, 高然还是在场唯一的伤员。菜肴端上饭桌后,高然执起筷子,作势要给林未晞布菜。林未晞扫了她的手一眼, 道:“世子妃尽孝不急于一时,你的手还有伤,还是坐吧,免得像我苛待你一样。到时候又是我这个继婆婆的错。”

林未晞的话意有所指,顾呈曜听不下去,只能站起身,道:“昨日对母亲不敬是儿臣的错,请母亲原谅。”

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真好,能理直气壮地让别人原谅。林未晞轻笑了下,说:“不敢当。世子可是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我不过一介继室,如何敢对世子指手画脚。”

这话一出许多人脸色都变了。他们是这样想不假,可是一旦说出口,这其中的意味就太重了。即使他们隐隐看不上,但是林未晞都是燕王妃,世子的母亲。顾呈曜皱眉,说道:“儿臣并没有这样想过。母亲何来此等想法?”

“你没有这种想法,却保不齐下面的人这样想。”林未晞眼睛毫不留情地朝卜妈妈身上扫过,冰冷而飞快。在场其他人未必能捕捉到,可是卜妈妈这个当事人却一定有感觉。林未晞敲打后,漫不经心道:“世子,世子妃,坐吧。”

林未晞的视线虽然快,但是在场的几个人都是聪明人,如何会疏忽这些细节。顾呈曜察觉到林未晞的视线落点是他身后的卜妈妈,他心中尴尬之余还感到疑惑,莫非,卜妈妈真的和林未晞说了什么?卜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啊?

顾呈曜继续站着,不肯落座,高然也站到顾呈曜身边,颦眉道:“母亲,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儿媳若是伺候的不好,母亲尽可打骂,但是迁怒世子却是毫无因由的。”

高然实在惹人烦,这样一卖可怜,仿佛又是林未晞无理取闹,而且还要顺道踩林未晞而维护顾呈曜,给众人展示她的忠贞,。林未晞心里厌烦,口气也说不上好:“就事论事罢了,我和他并无关联,何来迁怒?我知道世子妃和世子感情深厚,但是世子妃维护世子之前,好歹听听别人说的是什么事。”

顾呈曜没想到事情竟然闹成这样,他正要说话,却被顾徽彦截下:“他道歉是应该的,你受着就是。”

顾徽彦一开口,顿时满座皆静,林未晞也乖顺起来。

顾徽彦朝林未晞看了一眼,语气淡淡:“她是燕王妃,她的话等同我之言。你们若是怠慢她的命令,便是怠慢我的命令,以后不必在燕王府待了。”

此话一出,站在饭厅里的下人脸色刷的变白,无论伺候哪个院的,此刻全都赶紧跪下:“王爷…”

顾徽彦的眼睛依然停在正前方,四周跪了这么多人,他连看都没看。林未晞见气氛紧绷,只能悄悄拽了拽顾徽彦的衣袖:“王爷。”

林未晞眼睛湿漉漉地望着顾徽彦,眼神小心翼翼,隐约还带着讨好。林未晞今日发作时确实存了故意的心思,卜妈妈不认她这个新王妃,还搬出前人来压她,这种人不敲打一次,林未晞要如何树立威信?原本她的意思是敲打给顾呈曜看,好让顾呈曜看看自己心目中的忠仆到底是什么嘴脸。但是林未晞没有想到,顾徽彦竟然说话了,而且一开口就是责备顾呈曜,无条件向着她。

林未晞心里感动燕王的表态,但也愧疚与自己存心利用。燕王在宫中周旋一天,她却在晚饭上生事,借机敲打下人。林未晞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现在看着顾徽彦时,眼睛中不自觉就带上了讨好。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顾徽彦的气不知不觉平息了许多。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林未晞,平淡道:“起吧。”

屋中人全都大大松了口气,低着头从地上爬起来。顾徽彦轻轻瞥了眼顾呈曜,说:“既然她给你们求情,那这件事就先记下。都坐吧,今日不必布菜。”

高然赶紧谢恩,走到顾呈曜身边坐下。这顿饭吃的静谧无声,上菜的丫鬟连脚步声都刻意放轻。众丫鬟仆妇都垂手立在堂下,一顿饭的功夫,眼睛总是忍不住往林未晞身上瞟。

这位新王妃,竟然这样得王爷看重。先是王爷亲自去扶,随后为了她呵斥世子,威慑下人。林王妃比燕王小了一轮多,本人又如此貌美,这样的小娇妻,难怪燕王十分宠溺纵容。

众人隐隐感觉到,王府的风要变了。他们从前猜测的王爷重世子而防备继室的情况,恐怕是大错特错了。

用膳后,顾呈曜夫妇沉默地请安退下,林未晞也随着顾徽彦回房。进入屋子后,林未晞使了个眼色,宛星宛月会意,便将伺候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他们二人在屋里。

等人走了,林未晞不用顾忌面子,立刻坐到顾徽彦身边,用小指勾着他的袖子,微歪了头,眼睛也弯起:“王爷,今日多谢你了。”

顾徽彦其实觉得这理所应当,他既然答应了娶她,还能任由府中家奴倚老欺她不成?让这些奴才走到她面前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本来便是他的疏忽,他应该再早一些敲打仆人,当面将此事说开的。顾徽彦本心里不当回事,可是现在这个小姑娘主动坐过来实话,他不知为何就心中一动,顺势问起来:“何谢之有?”

“谢王爷今日当众给我撑腰。”林未晞看着顾徽彦的眼神格外认真,“我知从前是我不对,故意使计让王爷娶我,若是王爷因此轻视我,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是王爷却依然对我礼敬有加,处处体贴,恩义已到极致。今日王爷在宫中伴驾,本就费心,回到王府后竟也不能消停。晚膳本是阖家团聚,我却闹出这种事情来,我心中实在是…”

顾徽彦刚开始还存了故意逗她的心思,含笑听着,等到后来,他的笑微微收敛起来,语气也变得郑重:“你怎么会这么想?当日之事…你确实太过大胆,但是我做决定时并没有人逼迫,一切都是出于本心,又怎么能因此而轻视于你呢?这种话以后不必说了。还是大婚日那句话,我既然娶你便不会让你为难,你日后继续做自己便是,从前什么样就什么样,实在没必要多负担什么。”

林未晞听到这番话,眼眶不觉有些湿润。她感到深深的感慨,她甚至感受到一丝上天的愚弄。她当日去燕王书房说了那番话,说好听了是报恩,说难听些就是挟恩图报。她在要挟燕王,这种情况下男方被迫娶了她,婚后会发生什么简直一目了然。可是,燕王即使在这种情况都能说出决定俱是自己做的,他会负责到底。如果当初顾呈曜有其父十分之一的责任感,她前世也不会闹成那样吧。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何况,她现在已经嫁给燕王,前世的事不能再想了。林未晞用力眨眼,收回莫名的泪意,用力对着顾徽彦笑:“燕王殿下,我从小就仰慕您,今日才知,我的仰慕还是太轻浅了。您实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林未晞这几日刻意把对顾徽彦的称呼从“您”改为“你”,她现在不是属下的女儿,而是他的妻子,林未晞不希望顾徽彦还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她。可是这一刻,林未晞代替两辈子的自己说出这句话,她发自真心地爱重面前这位英主。能嫁给燕王,是她之幸。

顾徽彦听多了旁人的溢美之词,但实际上,他对自己的功绩其实是很不以为意的。他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高尚,他十五掌军是为了王府和封地,二十岁起各地征战是为了权势,三十时进京勤王,也未必是真的为了天下大公。他知道自己其实私心很重,外界加诸于他的各种赞美把他太过美化了。至于从军以来大捷频频,尚无败绩,顾徽彦作为一个主帅,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一举一动概是人命。谋定而动,斟酌重之,这是主帅的职责。

然而即便顾徽彦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现在被一个容貌姝美、年轻靓丽的姑娘仰着头,用那样的眼神望着,顾徽彦还是不能免俗地感到一丝男性的愉悦。尤其这位是他的娇妻,认真又专注地说着,我甚仰慕您。

饶是自认自制力一流,见惯大风大浪的顾徽彦都有些难以自控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林未晞见顾徽彦不说话,反而抬头望天,她以为是自己的言语太过孟浪,让燕王不耐烦了。林未晞心里一惊,赶紧说:“王爷,我字字句句都是发自真心,并无冒犯之意,也并不是故意阿谀。”

顾徽彦抬手轻咳了一下,用拳稍稍遮掩些许:“我知道。”对比之下,他的心思越发龌龊。林勇先前托付他照看独女是出于对他品行的信任,若是被林勇得知他近日行径,岂不是有负故人的赤诚之心。

林未晞见顾徽彦神色莫测,但确实不像生气。她稍稍放心,心里想了想,试探地问了出来:“王爷,今日我对世子出言不逊,你不会生我气吧?”

“没事。”顾徽彦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皮糙肉厚,说两句而已,能有什么。反倒是你身体怯弱,性情也娇气,你说他,他倒没什么,可别把你自己气着了。”

林未晞抿嘴笑了:“谢王爷,王爷不怪我就好。其实我又不是无理取闹,我说的话都是再有理有据不过。”

顾徽彦看着她笑了:“我知道。”

说句为老不尊的话,顾徽彦听着还挺享受的。至于他的儿子,顾徽彦不太在意,多大人了,怎么会连两句训都挨不住。继母比顾呈曜还小,身体又娇气,顾呈曜适当让一让也是应当的。

林未晞得了燕王的特赦,当下心中大定,长辈的款马上就抖起来了。谁能想到呢,去年她还被顾呈曜气得死去活来,不得不忍受他的冷暴力,到了今日,她就能名正言顺地骂他了。

43、伺候

林未晞自己开心了一会, 冷不丁想到书中描述的事, 心中的喜悦顿时蒙上阴霾。她的笑淡下来, 顾徽彦敏锐地察觉到林未晞的变化,目光动了动, 沉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晞摇头,她本来没打算和燕王提这些, 毕竟天书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说白了现在是她在捉风捕影,对还未发生的事猜东猜西。可是她看着顾徽彦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就信任起来,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面前这个人都是值得依赖的。林未晞渐渐被蛊惑, 她看着顾徽彦,有些踌躇地问:“王爷,你觉得张首辅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徽彦眼神骤变,连面上都带出些许意外来。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小妻子又胡思乱想起什么, 她似乎很容易陷入回忆, 有时候还会露出世事悲戚之色, 仿佛曾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些同样的、但不太好的事情。这些神色,以她的成长经历是万万不该有的, 顾徽彦只是将这些事记在心里, 平日并不表露。他本以为今日又是同样的状况,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从林未晞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

她能这样问出来, 想听的就绝不是张孝濂诗文一绝、事必躬亲、苦心教帝之类的话。顾徽彦感到奇怪,以林未晞的年纪阅历,本不该接触到这个层次的朝政大事才是。顾徽彦这样想,就果然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今日见了皇上,才惊觉万岁原来已经长高这么多,和我也不差多少。想必等明年,万岁的个子就要超过我了,故而生出些感慨。”林未晞说的忐忑,在燕王面前说这些,颇有些班门弄斧的感觉,她偷偷看着燕王,小心地问,“王爷,我想法粗浅,还敢拿来和你说,是不是有些可笑?”

“没有。”顾徽彦失笑,忍不住伸手越过矮几,揉了揉她的头顶,“怎么会?你能想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年少的帝王一天天长大,而三位臣子却还把持着朝政,宛如歌舞升平下埋了千里雷火,偏偏朝廷中人无知无觉,依然沉浸在这繁华虚荣中。恐怕就连张孝濂自己,也不曾想过这一重危机吧。林未晞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仅是进了趟宫就能看到这里,已经殊为难得了。

顾徽彦的神色变得深沉,他看到一臂之余的林未晞紧张地看着自己,眼珠润润的,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顾徽彦轻轻一笑,身周的气势也放松了:“距离这一天还远,至少有五年的太平日子可享,你担心什么?何况,即使真到了这一天也还有我,不会有事的。”

林未晞因为看了天书的缘故,她知道日后张首辅一案牵连极大,即便现在一派清明,她心里也总是隐隐笼罩着阴云。现在听到顾徽彦这样说,她的心弦果真轻松了些许,当即笑道:“说的是,有王爷在呢。”

林未晞真的轻松许多,看顾徽彦的神情,他也一直在防备着这件事,说不定今日的场面他在甫入京辅政的时候就料到了。燕王是什么人,林未晞就算侥幸从天书中看到了未来也不敢和顾徽彦比,既然他已经有防备,她再牵挂岂不是杞人忧天?

林未晞心中大石稍定,眉宇间也放松许多。这虽然是顾徽彦的目的,可是等真的看到,他还是难免惊讶:“你就这样信任我?我不过是空口白话而已,未来的事,谁都不好说。”

“我当然信。”林未晞一改之前的颓靡,冲着顾徽彦娇俏一笑,脸颊边梨涡隐现,“因为您是燕王啊。”

来自小姑娘毫不保留的信任实在让人沉沦,顾徽彦唇边不知不觉带了笑,眼神也变得温软起来。

顾徽彦说是七天婚假,事实上,等第三天从宫里面圣回来,他就结束婚假,归朝处理政务去了。

林未晞强逼着自己起了大早,坚持亲手替顾徽彦穿上一品亲王朝服。顾徽彦见林未晞眼角都是红的,显然还没睡醒,她仅着中衣,替他换衣时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即使烧了地龙,冬日的清晨也寒气四溢,顾徽彦怜惜她没睡醒,又心疼她站在外面受寒,几次让她回去继续睡觉,林未晞都摇头推辞。她第一次替男子做这种事,顾徽彦因为地位高,朝服很有些繁琐,林未晞伸手,吃力地给顾徽彦系革带。

顾徽彦肩膀平直,腰身劲瘦,双腿匀称又修长,站着时挺拔威严,一看就知必是军中之人。林未晞本来站在顾徽彦身前便显纤细,现在她仅着中衣,长发全部披在身后,环住顾徽彦的腰系革带时,仿佛就像主动抱住顾徽彦的腰身一样。而顾徽彦衣冠楚楚,身着全套一品朝服,林未晞却长发及腰,弱不胜衣,这番对比冲撞下,带来难言的香艳感。

林未晞系革带的时候就感到一丝尴尬,尤其是她清楚的感觉到,顾徽彦现在正低头看她,眸光格外专注。林未晞不知怎么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慌,革带纠结了好久都没系好。林未晞有些着急了,上朝是大事,无论失仪还是迟到都是很严重的事情。林未晞正急切着,顾徽彦突然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将革带系好。顾徽彦的手掌带着些薄茧,覆在她手上有些粗糙,可是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林未晞脸有些红了,她强行定下神,接过玉佩、大绶、蔽膝等物,一一挂在革带上。

等全套一品朝服穿好后,时间已经比往日迟了。林未晞退后一步,深刻又直观地感受到这套衣冕的冲击。她对着顾徽彦抿嘴而笑,深深万福:“今日让王爷久等了,妾身在这里等着王爷回来。”

顾徽彦难得没有说话,他深深地看着林未晞,过了一会后,上前扶着林未晞的手臂,稍微使力就将她捞起。他的手顺势抬到林未晞脸颊上,在她的下巴上摩挲几下,就转身走了。

林未晞给顾徽彦穿衣时,明明四周围了许多侍女,但是没一个人敢上前插手。王妃前后转着给燕王更衣,燕王亦专注地看着林未晞,即使燕王一个字的没说,但是周围的人都知道,燕王是不允许他们上前打扰的。

等顾徽彦离去,内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宛星宛月这时候才敢上前,扶着林未晞问:“王妃,天色还早,你要回去躺一会吗?”

林未晞看向外面,虽然天还黑着,当东方已经泛起黛青。刚起身时困得不行,可是给顾徽彦换好朝服后,她的困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林未晞摇摇头,说:“都已经醒了,再回去躺着不成体统。更衣罢。”

因为王府中只有顾徽彦需要上朝,所以高然前来请安时,林未晞这个婆婆已经端坐许久了。高然之前敬茶时就等了林未晞许久,再加上昨日进宫的事情,她内心里已经认定林未晞是个好睡懒觉的,所以今日出门时不免有些轻慢。谁知今日林未晞竟然起来个大早,高然一见林未晞已经梳妆整齐,独坐在窗边饮茶,她心里一惊,只能赶紧上前,低头道:“给母亲请安。今日儿媳来迟了,请母亲恕罪。”

林未晞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不是说了你手上还有烫伤,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么?你怎么又来了。”

“母亲对儿体恤,儿媳不甚感激,越发要好生孝敬母亲,岂敢怠慢。”

这样的套路林未晞并不陌生,若是她换在同样的位置,被婆母怜惜有伤而免了晨昏定省,她嘴上感激,行动上也不敢当真不再去了。早在英国府的时候林未晞就见惯了祖母英国公夫人的做派,她的母亲身为长公主之女,每日早晚请安也从来不敢疏忽,林未晞的印象中,唯有母亲卫氏早产那几天,因为实在起不来床,才被赦免请安,后来卫氏身体每况愈下,也就提不上去伺候婆母了。

林未晞想起卫氏,不免又想起韩氏和韩家的那个儿子,她曾经的庶弟。想到这些不愉快的故人,林未晞意兴阑珊,脸上的神态也越发冷淡:“世子妃有心了,难怪之前总是听别人称赞世子妃孝顺,听说未出阁时便已有贤名。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母亲谬赞了,这些话不过是其他夫人给儿媳颜面,这才侥幸在京中有些才名孝名罢了。儿媳怎么敢当真,母亲莫要再这样说了,儿媳真是无地自容。”

嘴里说着谦虚,却特意告诉她高然出阁前既有才名又有孝名,林未晞笑了笑,放下茶杯,看着高然笑道:“世子妃名气竟然这样大,我燕王府能聘到你为妇,实在是幸运。既然世子妃出阁前就有名,那想必侍奉翁姑、操持家务、针线上灶,都是没有问题的。”

高然脸色有点僵了,好端端的话,被林未晞这样一说,显得她像是伺候人的丫鬟一样。可是即使不忿也没有办法,世人对儿媳的要求就是,在婆婆面前像丫鬟,在夫婿面前像完人,在下人面前像菩萨。

若是林未晞真把高然当丫鬟使唤,高然除了能散播到外面赚点同情泪,其实也无计可施。

林未晞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扶着扶手作势起身,高然见状即使心里腻歪,也只能赶紧上前扶。“母亲小心。”

林未晞站好后,不着声色地甩开高然的手。她往前厅走去,问:“世子妃可用早膳了?若是没来得及用,可以在我这里用些。”

高然连忙道“岂敢”。她今日请安本就迟了,若是在林未晞这里用早膳,岂不是留下话柄。相比之下,高然宁愿饿着。

林未晞也就是那么一问,内心里并不想和高然同桌吃饭。她坐到饭桌前,丫鬟将还冒着热气的茶点端上来,每一道精致小巧,看着就价值不菲。林未晞坐下后,高然连忙上前一步,对布菜的丫鬟说:“我来伺候母亲用膳,你下去吧。”

丫鬟见林未晞没有表示,双手将公筷递到高然手里,然后福了一礼,低着头退下。

林未晞客气地笑了:“世子妃手上还有伤,这种下人做的事怎么用得着世子妃,太辛苦了。”

“伺候婆母,怎么能叫辛苦呢?”高然依然温婉地笑着,看不出一点僵硬难堪。林未晞目光不过稍稍一动,高然就将林未晞眼睛扫到的那盘菜夹到林未晞碗里,根本用不着林未晞多说什么。林未晞早前还在国公府的时候就见过高然给祖母献殷勤,那时她虽觉得高然有刻意做孝之嫌,但是不得不承认,高然伺候人的眼力劲远高于自己。换成林未晞,肯定做不出亲手端茶、殷勤奉菜这类事,无论对着女性长辈还是夫婿。

曾经她对高然的做派十分看不上眼,但是现在林未晞换了一个角度,突然发现还挺舒服。难怪英国公夫人总是说高然好,被这样周到的伺候着,搁谁不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2018年结束了,大家跨年快乐~2019年的第一秒有加更庆祝哦

44、讹钱

林未晞心情愉悦地享受了曾经祖母的待遇。高然在这方面倒也是神了, 林未晞不过对某道菜多看了两眼, 高然下一瞬间就能用碟子给她盛过来, 经过几次后,高然对林未晞的饭量也摸清楚了, 端过来的点心份量必然刚刚好,不会剩余, 也不至于让林未晞吃不过瘾。

不知不觉,林未晞比往常的饭量还多吃了一些。心情好真是开胃,林未晞放下筷子, 刚刚吐了漱口茶, 高然就已经将擦拭嘴唇的绢帕递了过来,全程说不出的周到。

林未晞收拾妥帖后, 慢慢由人扶着站起身,她看着高然轻轻一笑:“世子妃有劳了。世子妃已经站了半响,我一会要见田庄管事,世子妃若是累了, 就先回去吧。”

高然早上只垫了两口糕点就出门了, 察言观色消耗极大, 经过这一顿早膳,高然肚子里的两块栗子糕早消化完了。可是经过林未晞这样一说, 高然怎么能当真回去, 这岂不是坐实服侍婆婆很累么。高然压下疲惫,笑道:“怎么会?母亲不嫌我烦,我巴不得多服侍母亲一会呢, 早早回去做什么?”

既然高然这样说,林未晞也不客气了,当真带着她越过庭院,走过穿堂,在穿堂东边的堂屋坐着。堂屋门口立着一扇屏风,将林未晞的身形影影绰绰地遮住,丫鬟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摆上香炉、果盘、锦垫等物,等收拾好后,宛月扶着林未晞坐到最中间五扇围屏素纹坐榻上。

林未晞就是全屋人的视线中心,等林未晞坐好后,高然才走到坐榻一侧,立在林未晞侧后方的位置,站定。

丫鬟出去宣人,过了一会,燕王府在大兴的田庄管事被人带着进来了。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粗壮婆子,身上穿着蓝色粗布短袄。她对燕王府并不陌生,他们夫妻是燕王府的家奴,在大兴为王府看管田庄,每年年末要将庄子一年养出来的家禽、生鲜进献给燕王府。往年她都是直接见卜妈妈的,然而今年进城,她却得知燕王新娶了王妃。有了主母,这种田庄进献卜妈妈就做不了主了,所以田庄婆子得先来给新王妃磕头。

王府里除了花圃,其他地方都用青石板压的平整。田庄婆子跟着鲜妍靓丽的侍女,从侧门一直走到王府中路的景澄院,走入高大的门楼后,她先是看到一道琉璃影壁,金碧辉煌,威风凛然,田庄婆子被上面的蟠龙盯着心口直跳,她不敢再看,赶紧低头跟着丫鬟绕过影壁,顺着屋檐下的抄手游廊往里走。

田庄婆子即便是庄稼人也知景澄院是王爷、王妃居住的院落,影壁之后是一处宽阔平整的院子,两侧的厢房说不出的高大气派。田庄婆子忍不住偷眼瞅,仅是一间厢房,恐怕比她们大兴乡下三间正房还宽敞亮堂,然而听王府里的丫鬟说,这些厢房是不住人的。

田庄婆子心里直呼心疼,走神的功夫,地方到了。迎面是五间飞檐翘角的正房,最中间一间被打穿做成穿堂,中间摆着圈椅、花瓶等物,想来是见客受礼用的。透过穿堂隐隐能看到一个富丽堂皇的院子,其间花木扶疏,雕纹精巧。田庄婆子仅仅瞄了两眼就被人撞了一下,她抬头,看到领路的丫鬟不赞同地看着她:“里面是王妃起居的院落,不得放肆。”

田庄婆子这才知道,原来脚下的这个、让她感叹了半天的庭院,只是王妃起居之处的外围拱卫,王妃真正居住的地方,还在里头呢。他们这些外头人只能在外围见客的院子觐见王妃,想想也是,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起居之地,怎么能随意让人踏入。

田庄婆子被提醒后越发绷紧了心,她随着丫鬟站在穿堂内,隔着屏风,影影绰绰能看到许多丽影,都簇拥在一个人周围。丫鬟压手朝里面传话后,一道声音传来:“这就是大兴县南郊那处田庄的管事?”

田庄婆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怎么个好听法她形容不出来,就像春日刚化开的泉水,夏日荷叶上的雨珠,又清又娇,却没有那种刻意捏出来的柔媚甜腻,清新自然扑面而来。田庄婆子听着这道声音走神,等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应道:“是老奴。”

里面停了一会,田庄婆子正忐忑着,就听到刚才那个好听的像仙女一样的声音再度响起:“既然都是王府家奴,也不是什么外人,穿堂冷,进来说话吧。”

田庄婆子跟踩在云端一样,三迷五道的,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侍女梭了一眼,提点道:“还不快谢过王妃。”

田庄婆子如梦初醒:“哎哎是,谢王妃。”

婆子以为声音已然是新王妃了不得的长处,皇室内眷都各有所长,有人长细腰,有人擅媚态,这位新王妃的长处想必就是一把好嗓音了。等田庄婆子绕过屏风,跪下磕头,起身时冷不防一抬眼,整个人“哎呦”一声,险些朝后摔倒。

宛星皱眉,立刻喝道:“放肆!在王妃前面,岂敢喧哗?”

田庄婆子看到坐在中间的那个女子抬了下手,方才站出来呵斥的丫鬟即使眼睛还瞪得圆溜溜的,但是也立即低头退下。然后,那位让田庄婆子如此失态,几乎气都喘不上来的女子转过头,轻飘飘朝这里扫了一眼:“管事没站稳,还不快扶管事起来。”

田庄婆子被两旁的丫鬟半是搀半是抬地扶起来,她看着林未晞,一时半会连话都不会说了。田庄婆子愣了一会,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大礼数,连忙哈腰请罪:“王妃恕罪…老奴方才实在是被惊着了,这才没了礼数。老奴活了这么多年,城里乡下也见识过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还从没见到过王妃这样漂亮的人材…不对,她们连王妃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但凡她们有王妃十分之一的好看,老奴也不至于没有防备,直接被惊得跌了一跤。”

林未晞早就习惯了外人看到自己后的种种惊异之状,这个婆子不过是夸张一点,直接摔地上了而已。林未晞对这样的溢美之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当回事,她见婆子终于站好了,翻了翻手边的册子,问道:“今年冬日祭祀、过年所用的牲畜,可都准备好了?”

册子上是大兴这个庄子的牧养情况,庄子四周共有多少地,今年租赁多少佃农,初春时养了多少鸡鸭、鱼苗、牛羊甚至野鹿,在册子上都是写明了的。每年春日各农庄上交名册,年末将一年产出好的送入王府,次些的拉到集市上发卖,买卖得来的银钱在年底时一道送到燕王府,每年该上供多少便考验主母的眼力了。这么多年来,燕王府名下的田庄就是这样运转的。

说道正题,方才还四处张望的婆子一下子安分了。她搓了搓手,讪讪笑道:“禀王妃,实不相瞒,老奴也想给王府送来东西,越多越好。只是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今年冬天天气又冷,我们家那口子天天出去看鱼塘,这几日就差住在鱼塘旁边了。可是庄子里的鱼还是怏怏的不精神,老奴知道王府里年末全鱼宴是省不得的,可是池子里的鱼不机灵,眼看就年末了,老奴也着急…”

大兴的这个田庄规模不小,连庄子带周围百余亩地,以及地上的农户都是王府的产业。但是类似的田庄燕王府还有不少,大兴田庄真正特殊的,还是在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这个田庄背靠山丘,不远处有山泉经过,土地厚且肥沃,适合挖鱼塘养鱼。而燕王府里每年年宴,半数菜都是河鲜,故而这个庄子才变得不可取代,连着管事也十分有体面。这个婆子敢过来说庄子里的鱼不精神,还不是仗着王府缺不了河鲜。现在都快十二月了,大冬天的在市面上现买鱼虾显然也做不到,所以,他们才敢这样有恃无恐。

林未晞早就见识过王府里这些管事内外勾结,互为犄角的场面了,对此她也不急,只是将产物册子放下,目光湛湛地看着台下:“那管事的意思,是怎么样呢?”

婆子笑的越发乐呵:“都快腊月了,一年的祭祀、年礼是大事,老奴也知这事非同小可,所以这几日正催着我们家那口子赶紧治理鱼塘呢。王妃放心,我们一家侍弄田庄已久,最是有经验不过,腊月二十前肯定能把新鲜的鱼送来。只是,王妃您也知道事发突然,鱼虾这种活物不同于禾苗,最是难伺候。田庄里的现银不太够,如果加急整理鱼塘,恐怕周转不来…”

说来说去,这是来讹钱了。林未晞轻轻笑了一笑,她眼睛看向屋子里其他管事,发现众人都低着头,并不曾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能掌管占地百亩、产物殊为重要的田庄,可想而知这对夫妻管事在王府里颇有门路,他们这次来京城和主家要钱,必然也是打点过其他人的。

这些仆人说不定在王府都待了二三十年,早就油滑的和泥鳅一样,大家有钱一起拿,相互透气,互为犄角,这才是共富贵的生存之道。至于讹主家的银子…反正王府家大业大,一千两砸到水里都算不得什么,怎么会在乎这区区百二十两呢?只要最后农产没有缺,不惹出大乱子来,便不会有事。

林未晞道:“年底了,祭祀和除夕都是大事,耽误不得。那管事看,周转大概要多少银钱?”

果然,田庄婆子搓着手笑了。这位新王妃美的跟天仙一样,但是看着就年轻,哪会懂田庄上的事,王妃又是第一次接触年底祭祀过节等事,一听说东西有误,肯定吓得魂都丢了,只要能用银钱解决,可不是赶紧就拿银子出来了么。

这样想着,婆子笑的越发真心:“禀王妃,这一次时间紧迫,若想赶得上年节,恐怕得多花些钱请老手前来侍弄。老奴看,王妃预支给奴一百两就够了。”

一百两…林未晞心中都忍不住笑了,也真是敢说。一户五口之家一年花销不过十两,一百五十两都能再买一个庄子了,而且还包括脚下的地皮。这个婆子一张口就是一百两,可见这些刁奴拿着主家的东西中饱私囊,气焰何其嚣张。

田庄婆子许是见林未晞脸色冷清,赶紧补充道:“这几天天寒,鱼塘里的鱼不机灵,若是再不补救,恐怕就要耽误年宴了。王妃您也知道,燕王府年宴上一半都是河鲜等活物,京城地处内陆,想吃到新鲜的鱼虾不容易,我们这些庄子一年都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塘里那些祖宗。这一百两对王妃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是池塘里的鱼却等不得了。而且今年冬天冷,数九寒冬休整鱼塘格外辛苦,回去后恐怕我们一家又是半个月都合不了眼…”

高然也听出来这个婆子是借年节之名贪钱,但是她后面一听才一百两,顿时也觉得不算什么。王府每年流水何止几万两,一百两的钱,高然早就看不上眼了。这些老奴虽然贪,但是一百两也不算多,只要能办好差事,这些瑕疵便随着他们过去吧。

不光是高然,屋里其他伺候的人也觉得一百两不算多,光林未晞身上这身行头就远不止一百两了。燕王喜欢河鲜,年宴上的菜耽误不得,既然能用一百两解决,那就给呗。

林未晞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等放下青瓷盏后,她十分随意地说了一句:“既然这么麻烦,那就别送了。干脆养过这个冬天,等明年春日上一上膘,拿到集市上卖吧,省的你们还得半个月不睡觉修理鱼塘。既然辛苦,那就别弄了。”

田庄婆子狠狠一惊,万万没料到林未晞竟然这样说。她脸色的笑有些僵硬:“谢王妃体恤,老奴是王府的家奴,为主家辛苦些是应该的。只是王府年礼是大事,除夕宴上少不了鱼虾这些活物,这耽误了就没处买了…”

还敢拿来威胁她,林未晞轻飘飘地说:“既然管事不能把东西按时送来,那菜单上裁去几道河鲜不就行了。宛星,拿菜单来。”

宛星愣了一下,还是宛月从背后捅了她一下,她才赶紧出去取除夕菜单。田庄婆子都有些慌了,她求助地看向之前打点好的赵婆子。赵婆子是卜妈妈的左膀右臂,现在一看林未晞当真要改菜单撤活鱼,赶紧上前说道:“王妃,年节菜单是当年沈王妃定下来的,已经沿用多年,贸然改动恐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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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婆婆

“哪里不妥?”林未晞收起笑, 冷冷看着赵婆子, “菜单是什么金科玉律不成?大理寺律法尚且能删改, 燕王府的宴礼菜单竟然改不得?”

“可是,这到底是沈王妃定下的…”

林未晞眼神冰冷, 声音如冰击玉:“本妃现在便不是王妃了?”

赵婆子彻底无话可说,她看向高然, 求助道:“世子妃,老奴人微言轻,您劝劝王妃吧。”

田庄婆子顺着赵婆子的视线看去, 这才惊觉原来世子妃也在。她冷汗涔涔, 大感惭愧,赶紧跪下行礼:“奴婢参见世子妃, 给世子妃请安。”

田庄婆子一边磕头一边落汗,其实也不能怪她,林未晞坐在最中间,姿容光艳, 整个屋子这么多富贵摆设都不及她耀眼, 田庄婆子被这样光灿灿的神仙人物一惊, 那里还能注意到旁边的人。其实仔细看就能认出来高然,高然衣着华丽, 簪金带玉, 和丫鬟泾渭分明,可是谁让林未晞容貌太盛,田庄婆子惊讶于新王妃, 偷偷瞅了好几眼,下意识地就把林未晞周围的人当做她的丫鬟。结果这么一疏忽,就把世子妃给漏过去了。

若是这个田庄婆子一直抄着手回话,高然还能当做这个婆子碍于林未晞,没找到空隙给她请安。可是偏偏这个婆子先是露出惊讶的见了鬼的神情,随后慌忙跪下磕头,被婆子这样一搞,高然就非常尴尬了。难堪之下高然越发恼怒,这个婆子简直胆大包天,方才莫不是把她当做林未晞的丫鬟了?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高然不好发作,只能强笑着叫人起来:“无事,你太过紧张,疏忽了礼节也是有的。”

田庄婆子掉着冷汗,爬起来赔笑道:“是老奴失礼,世子妃勿怪。”

赵婆子也觉得这个乡巴佬这叫干得什么事,她不悦地瞪了田庄婆子一眼,转移话题道:“世子妃,王妃正在气头上,您劝劝王妃吧。”

高然眼珠轻轻一转,心里想着,林未晞莫非不知道燕王喜欢河鲜不成?这样一来,高然越发得让林未晞犯了这个错。她心里转过念头,脸上露出几分笑来:“母亲,我知您负气,可是除夕菜单到底是婆婆留下来的东西,这个改不得。何况这么多年都传承下来了,您贸然更改不好。”

高然知道林未晞介意沈王妃,越是如此高然反而越要在众人面前提沈氏,好让众人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婆婆,正经的王妃。高然想刺激林未晞在菜单上犯错,最好还能让林未晞大动肝火,非要和动沈氏的遗训。这样一来数罪并行,传到燕王和世子耳朵里,林未晞可有的麻烦了。

世子妃当着王妃的面提起“婆婆”,屋里的气氛明显凝滞。侍奉的侍女都低下头,赵婆子这些伺候过沈王妃的更是露出得意之色。林氏只是现在新鲜,所以被王爷宠爱一两天而已,实际上哪能和沈王妃比呢?敢动沈王妃留下来的东西,也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林未晞听到高然的话并没有动怒,她顿了顿,说:“说得也是,我毕竟年轻,恐怕好些地方分寸拿捏不好。”

林未晞话语一出,满屋子人都一喜一惊,喜是欢喜于林未晞终于肯按着套路走,惊是惊讶于林未晞就这样罢休了?林未晞没有理会屋里众人神色各异的表现,继续说道:“晚辈不懂事,当然要去向长辈取经。来人,把老王妃在世时的除夕菜单拿出来,我来请教请教婆婆,看看年节宴礼到底该怎么操办。”

高然、赵婆子等人一下子安静了,老王妃便是逝去的第一代燕王妃,燕王顾徽彦之母。她们能欺负林未晞是个继室没地位,但是借她们三个胆也不敢说老王妃的不是。林未晞扫了堂下一眼,见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地低着头,这才轻笑了一声:“怎么都不说话了?世子妃,你现在可还有高见?”

高然只能垂头道:“不敢,儿媳僭越。”

林未晞目光泠泠,就你有婆婆不成?还敢搬出沈王妃来压她,那林未晞一样可以搬自己的婆婆老王妃喽,看谁压得过谁。

正好这时宛星把菜单取了过来,林未晞站起身,示意宛星抱着菜单跟她走。林未晞走到堂中,周围的丫鬟见状都蹲身福礼,连赵婆子也不得不退后弯腰,满室之中,所有人都比林未晞矮一头。林未晞走到田庄婆子跟前时停下,田庄婆子见精美的裙裾停在自己眼前,越发心惊肉跳,牢牢将头磕在林未晞脚下。

“大兴田庄今年收成不好,那年底的收租就先缓缓。一百亩的田产竟然都侍弄不好,你们一家既然不会管田庄,那就别管了,燕王府自有会干的人。”

田庄婆子大骇,林未晞这是撤了他们一家的管事职位?田庄婆子想爬起来解释又不敢碰林未晞精美逼人的衣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王妃,您听老奴解释,并不是这样…”

林未晞理都不理,径直离开。等林未晞走后,田庄婆子跌坐在地,面色仓惶地看向赵婆子:“赵妈妈,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年底了,他们一家想存点银子过年,这才把念头打在主家身上。他们当然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其他庄户往年也干过,田庄婆子一家动了心,就觉得或许也没什么,燕王府的主母怎么会在意区区一百两银子呢?若是只有他们一家,打死他们都不贪这么多,还不是提前给赵婆子塞了十两银子,才让他们生出开口的底气来。赵婆子背后靠着的可是卜妈妈,王府内宅大总管,只要卜妈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他们此行必然是无惊无险的。

可是,谁能知道,王妃竟然发怒,还放下话来明年要换人呢!田庄婆子一家吃在田庄住在田庄,每年靠着倒卖庄子里的农产能攒下不少银钱,若是被从庄子赶出去,这可让他们一家子怎么活?

田庄婆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干一票大的,结果没挣下银钱,反而鸡飞蛋打,落了这么个下场。林未晞走后,屋子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离开,趁屋里人少,田庄婆子揪住赵婆子,无论如何不肯让赵婆子先走:“赵妈妈,当时你也是收了东西的,你可要帮我。”

赵婆子拽了好几次都没法脱身,只能气急败坏,压低了声音愤愤说道:“快放手,这里还有怎么多人呢,你说这些做什么。”

田庄婆子可不傻,她死也不松手,一副既然你收了钱就必须帮我的架势。赵婆子没办法,只能偷偷示意道:“我还能贪你那十两银子不成?你在这里缠着我也没用,我又不是王府里能主事的人。”

田庄婆子听出些门道:“赵妈妈的意思是…”

赵婆子冲着高然的背影打眼色:“新王妃想跟沈王妃打擂台,我们这些下人当然只有听命的份,可是沈王妃才是世子妃的正经婆婆,世子妃焉能坐视不理?何况,还有卜妈妈呢。”

田庄婆子恍然大悟,惊喜地一咕噜爬起身,拉着赵妈妈地手说道:“劳烦赵妈妈替我卖个好,我粗鄙之人,见不着世子妃,劳赵妈妈替我和世子妃、卜妈妈美言一二。”

赵婆子露出为难之色,田庄婆子会意,立刻从袖口塞过一颗银子。赵婆子拢在袖子里掂了掂,立即喜笑颜开:“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少不得我这个劳碌命替你跑一趟,你先在门房等着,我有消息了就叫你。”

田庄婆子赔笑点头。她想到刚才送出去的那块银子就心痛,足足有三两啊!可是婆子随后想到自家在田庄的差事,心想若是能保住差事,一年何止这三两?这钱花的值得。

田庄婆子看着刚才那个天仙王妃离去的方向叹气,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生出枝节了呢?以前都好好的,怎么来了个王妃,反而小气起来。

高然跟着林未晞回屋,林未晞在斟酌菜单,果然过了一会,就发话让高然回来了。

高然回自己院子后,凝芙等几个丫鬟都心疼高然:“世子妃,您手上伤势未好,王妃非但不免了您的晨昏定省,反而还拘着您站了一个上午,实在是欺人太甚。”

“行了,都别说了。”高然说道,“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婆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知道吗?一会世子该读书回来了,不许在世子面前提。”

凝芙噘着嘴不服,高然瞪了她一眼,这些丫鬟才不情不愿地应下。临走时,好些人都心疼世子妃命运多舛,娘家时被嫡姐抢了婚事,好容易和世子修成眷属,还得被恶婆婆刁难。

高然听到了丫鬟们偷偷嘀咕的话,但是她没有管,只当听不到。顾呈曜从前院书房读书回来,果然没人和他说今日上午的事。高然温柔小意地侍奉顾呈曜吃饭,顾呈曜看着她筷子还拿不稳的手,心疼道:“快坐吧,你本来就有伤,该歇着才是,我哪用你布菜。”

高然对着顾呈曜柔柔一笑,眼中十分感动:“谢世子体恤。”

顾呈曜看着高然,思绪不知为何就飘到另一个人身上。高熙从来就不会说这种软话,更甚者,她连侍奉夫君、德容女工都不肯做。顾呈曜的心绪猛然回笼,随后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为什么会想到高熙?一个刻意坏人姻缘的恶毒女子,他何故会在她死去一年后,猛不防想起她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