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样,想他,念他,梦他!他在梦中会来的,他会象生前一样来看望我,和我说一些体已的知心话。说不定他那天会忽然回来,接我,跟我说,‘惠子,让你久等了,跟我走吧!’我就走了,我现在就是等他那一天,他在梦中就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还说,他那边象…”

蔚槐骇然一惊,深感痛心。惠如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自己哀伤的境地中,痴痴傻傻着,话语颠三倒四,不知晨昏,不思饮食,却又想入非非进入太虚要和童轩相逢,她的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多日沉默着、痴呆着的江惠如,多日沉浸于伤痛中,那种切入肌肤的惨痛,又想入非非的梦想,使她把现实和梦幻混稀一片了。

他急切地搜肠枯肚地想着一些方法,无奈一时又没有话来说服安抚她,他想:不能用实情刺激她,只能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想着法子拯救她。

他和颜悦色缓缓地开导她说:“惠子,我不强逼你,改变自己。人的生存是以一部分虚幻的东西和实际的东西互相依赖着生存的,就象花草,靠着泥土、雨露、空气、肥水等来生存和繁衍,没有这些实际的东西它就不能生存,没有虚幻的理想就不会去努力追寻,壮大和伸展着自己。又譬如一个人,他除辛勤工作赚取他的生存后,还要靠一种内在的力量,如风度、涵养、头脑、智慧、经验、决断、措施等,一种被提炼升华的精神世界来充实、强壮与发展自己,显示自己的存在。若没有精神的东西,只能苟且残生,为食而食,为活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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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惠如静静地不言不语,又进一步开导道:“就拿爱情来说吧,”他用眼睛的余光轻飘她一眼,就坚决地说了下去,“两心相悦,珠联璧合,这是许多人的心愿。男为女所依,女为男所依。但两人没有感情的爱情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沟通交往,便是心与心的粘合,就会被视为纯纯爱情的东西,如甘露,啜饮惯了让人感觉甘爽怡人,清新无比,游戏于爱情中又浪漫,又快乐无比的。假如有一天,这盛水的杯子打碎了,一方不得不丢下一切泪洒而别,而另一方却揣着碎杯子怀念不已,追忆不已,伤心不已,损耗着青春岁月…真是一幅人间悲剧!人,总得振作着生存下去,这意味着要抛撒点什么,淡忘点什么…”

蔚槐正说着,江惠如却不高兴了,她才平稳下来的情绪又变得万分激动,她恼怒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

“蔚槐,你——荒唐!转来转去,把话又说回来了。你不用说了,我不会接受你的用心,你…这是承担…不必要的责任吗!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你这样…说,这样做,你是不是为你自已?”她恼羞成怒,胸脯起伏着,呼吸急促着,越说越觉着很多事让她怒不可遏,她的愤怒也象开泄的洪水,带着一种残酷而不可理喻的无理样儿,口若悬河地向蔚槐泼撒过去,“你这自私的家伙!你这个可恶的家伙!童轩尸骨未寒,你就这般笼络人心,这般堂堂有理说词,你的良心何在,你的友情何置,你…你…你滚!”

她气急败坏而又神经狂乱的样子,象是恼怒到了极点。

一片沉寂。

蔚槐把着方向盘,没动,他不自禁又点燃一只烟猛吸一口,头抵在方向盘上,好久好久,他抬起那双无奈的脸,有点受伤、委曲、怨恨地看着她。她却没有再作声,推开车门向月光洒着一片银白的村庄走去。她边走边说:“你这卑鄙的家伙,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今日才看清你的面目,你竟然亵渎我们昔日的友情,你的手足情义在哪儿啊?童轩的亡灵…还没有能安息下来,你就这样说,你的所作所为真让人寒心…”

江惠如漫无目的地走着,既茫然又无助。突然,一个人影迅速沉稳地站在她跟前,挡住她的去路。

“你这该死的!”她低声骂了一句,想要躲开他,但那双手铁箍似的挣也挣不掉。她扭动着身子,凄哀而又恼怒地抬起头。他一双愤怒的眸子正对着她,似要撕裂着把她燃烧掉。这时的蔚槐,确确实实被江惠如急怒了,他象山似的堵在她的前面,象下了大决心似的,竟无视于她的辱骂,漠然于她的疯狂,就那么结结实实但又沉稳地挡住了她的去路——他要在她懵懂迷茫间猛击她一下,让她在自我封闭的绝望与哀痛中真正清醒过来。

他狂怒地大喊着骂她:“你这个疯子!你这个不要命的疯子!你知道吗?孩子,你怀着童轩的孩子——他应该有自己的幸福,也应该享受这种幸福。但你现在,你现在能给他吗?你腹中的孩子,他不仅是童轩的孩子,也是我们大家的孩子,你要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让他象你般受罪、受苦吗?还是让他再多受点歧视、受捉弄?”他这样说着,似乎畏惧什么,但一股强大的力量,又迫使他把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了,他艰涩地说:

“惠如,咱们说实在的,你也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惠子,恕我…这样说,多少年了,你和你妈厮守着,熬盼着,你们受了多少罪啊,可你…现在真的…你真的该想开了,那是最大的罪过!孩子,童轩的孩子,我们大家的孩子,你应该处处为他着想啊,你…你想过吗?孩子,大家的孩子…”他的声音又低柔下来,哑哑的带点微颤,有一抹说不出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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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孩子?噢——,她的孩子,她和童轩的孩子,童轩在人间唯一留下的骨肉,她这样是不是委曲他了?

自从童轩下葬后,语言就远离了她,和她心灵相依相伴的只有沉默,沉默的眼泪,沉默的母亲,沉默的虚幻的童轩,沉默的桌,沉默的椅,沉默的一切。她每日的功课似乎就是呆卧着,呆坐着,无所事事地想着,梦幻着失去的那张脸,那份亲切和谐;有时晨昏都不觉晓,饥饱都不知晓,她象一个傻瓜似的一无所知百无所感地随着流水似的日子,一无所获地逐流着。只有每日的夜是温柔的,这样她就可以躺在被窝里抚揉着那团骨肉,痴呆着和他低语什么。

夜晚是甜蜜的,慰蔚的。她轻声低语着,喃喃着,似乎童轩会在屋里那个角落看着她,在这静寂无言的晚上,是他们一家三口温馨的团聚时刻。有时她会在梦中呓语:“童轩!童轩!孩子太淘气了,他在我肚子里踢了我一脚!”有时又会呓语:“童轩!童轩!你看孩子在肚子里也蹦蹦跳跳的,文静得如一个淑女呢!”梦中的她是没有苦痛的,她是快乐的。

有时,梦中的她却不知去了哪儿,似乎在一座荒山上寻找着什么,在挖掘着什么,又仿佛觉着去了童轩的坟莹,他总觉着童轩在地下活转过来了。她要挖出他来,她一边挖一边大叫着呼喊:“童轩!童轩!你忍耐点儿,忍耐点儿,我在挖啊!快了!快了!”但她总是拼命地挖啊挖啊的,永远挖不到人,挖啊挖啊永远挖不空!挖啊挖啊她竟然把他给挖丢了,她哭了。“童轩,童轩,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她对着空无一物的茫野哭泣着开始大喊,声音凄凄凉凉的,悲悲戚戚而又空空洞洞的,象从痛彻肺腑的奈何桥上才分离,她不甘地、阴缓地、悠冷地、无限深情的依依归来,不舍地忘我地对着离去的童轩叫着:“童轩——!童轩——!童轩——!你归来啊,你归来啊!我和孩子在等你啊,等你啊!”翻来复去的哪几问,她是执着一念这样叫的,也是这样倾尽全力,痛彻肺腑又发自灵魂深处这样叫的。

每一次梦中醒来她都声泪俱下,每次梦醒都会使她浑身颤抖抽搐,每次杂乱的梦中醒来,床上总会凑过愁苦哀伤的母亲的那张脸。

孩子,是的,孩子,真是一语点中梦中人,惠如惶乱地迫急地用手轻抚了一下腹部,没有尴尬,没有羞怯,有的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责任和关切,并面对一切磨难的准备。

“惠子,你听我说,”蔚槐用手轻揽着她,把她散乱的头发理理,“人来世上走一回,时间是短暂的,你算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才三千六百五十天,一个人活上七十岁的年纪才二万五千五百五十天,二万五千五百五十天啊,这是一个多少短暂的岁月!何况现代的各色病在增加,人类的平均年龄还远远达不到这个七十岁的年龄,生老病死不均匀,苦和乐也不均匀,谁都希望得到很多很多的快乐。孩子,不能没有快乐的童年,不能抑制孩子所需父母的天性;没有父亲的日子是一片残缺的天空,那会扼杀孩子天真烂漫的童年!答应我,让我…、照料你,行吗?”他哀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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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童年是伴着儿时怯弱的心理,伴着妈妈的泪水长大的!妈妈在她四岁时就守了寡,既当爹又当妈,遭受了很多流言蜚语,这种世俗的东西并没有把她压垮,她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女儿身上,盼星星盼月亮,眼巴巴用心血灌浇哺育着她长大。很幸运,她遇到生命中能够呵护她,关心她的两位好伙伴童轩和蔚槐。

而她,而她,竟用锋利、刻薄、粗鲁的语言伤害他。

是呀,她是在没爹的苦水中泡大的,她的生活空间原本就是残缺的天空,虽然母亲付了全部的心血去爱她,育她,但没有父亲的日子,母亲柔弱的肩永远不能够给她撑起永远的睛空,她的生活里多阴霾。妈妈在世俗的闲言碎语中徒增的只是无奈的眼泪。她给予惠如的爱,在世人眼里只不过是用绵絮编织的网,一阵风雨就可以把母亲的精心呵护撕碎,浸没。母亲,女人,永远是社会最柔弱的一部分,没有男人呵护的女人拥有的更是一个残缺的天空。

突然间她为自己无端伤害蔚槐而感到内疚,为自己的意外之举呆怔,为自己作茧自缚的爱大大地伤心。她眼泪盈盈地愣傻着,用无助、哀愁、酸痛的眼光看着蔚槐。

恍然间,象做梦似的她被他轻揽着拖到车上。他在一边坐定,手压着方向盘,静静地盯着前方,柔和、细腻、诚恳地说:“惠子,我知道你忘不了了童轩;是的,我也忘不了了童轩。他是我们的好伙伴,他庄重、深刻、涵养深厚而又不乏幽默的…一个好男人。但他却就这么去了,他是那么年轻,开朗。我们婉惜他,替他垂泪叹息,我们多希望他活下来,那怕付出一切代价,因为我们不甘心啊!真象他对死不甘心…有时命运对抗不了自然…”停了一下,他专注地说下去,“惠子,别傻!别拒绝我!你难道忍心看孩子再受你已受过的罪?你的母亲已太苦,她肯定不希望你再受寡居的孤独之苦。你就看在童轩临终的嘱托上,看在你母亲的一片苦心上,看在你和童轩这唯一的骨肉上,嫁给我,让我来补偿你,照顾你,保护珍重童轩这一点骨肉——也是我们大家的孩子吧!”

他静静地说着,忧郁的眼睛里慢慢又带进了哀痛,他追念着伤感地说:“我和童轩自幼就有兄弟般的友谊和亲份,我们一起下河,一起背着书包上学,一直到中学毕业。高中毕业后,他参军了,但我们一直电话来电话去,或者邮信往来,保持着童年的友情,我们是最对脾胃最能说到一块儿的好朋友,好哥们。一见面,总是你擂我一拳,我拍你一下,有时较手劲,有时又搂着抱着戏谑着胡说上一通,那份亲切、无忌,那份真诚,那份热乎劲儿是再也回不来了,感觉那份友情象做了一个梦,一个成长的梦,一个快乐的梦,可是…可是那一切…一切已经随风而去,再也不会重现了…”他无限伤心地说,一股悲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咬了一下嘴唇,想掩饰自己,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但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他的嘴唇有些抽搐,眼睛湿漉漉的,嗓子里带着一些颤抖的余音。少倾他又重新燃上一只烟,深深地吸一口,吐出一个浓浓的,清晰的大圆圈,那个烟圈在月光下如天边的黑云般,雾气腾腾地向远处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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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有些抽搐,眼睛湿漉漉的,嗓子里带着一些颤抖的余音。少倾他又重新燃上一只烟,深深地吸一口,吐出一个浓浓的,清晰的大圆圈,那个烟圈在月光下如天边的黑云般,雾气腾腾地向远处逝去。

好半天,两人都沉浸在一片伤感的氛围中,不言不语。

蔚槐看江惠如不做声了,心情象平静了许多,就又说:

“你只知道自已难受,就你痛,不管不顾着自私着,童母、童父、童宇、还有小童贞,还有你的母亲,那一个不是痛的椎心刺骨,背后的泪水谁也不会比你少!你只看见你母亲好象轻松的样子,其实,你的母亲的那份沉痛只有她自己知道——表面笑着轻松着的人,说不定比你更苦。因为你只是站在你的个人私心上,自己认为天塌了,却晓不得母亲是怎么为你担心,为你受累的!”蔚槐说到这儿停了停,看着她无助而又茫然地盯着一片灯晕看,知道江惠如现在的情绪是真得平稳下来。她站在哪儿形销骨立,却又雍肿落魄,使正滔滔不绝说话的蔚槐感到万分痛惜,他又说:

“惠如,你怎么感觉不到别人的心思,那段日子…甚至你的母亲刚才出门时,那强作轻松的语气,你没感觉出?但话说回来,日子还得过下去,还得想办法好好过下去!”他亲切地注视着她,声音柔得象低低的耳语:“惠子,嫁给我吧!你没有一个好的归宿,你的母亲有什么希望?童轩如有灵有知,看到你为他憔悴,他肯定会不安的。嫁给我,他会由衷的欣慰的,这样,你不需节食,不需再穿这么肥大的衣服作掩饰,结婚后,你有名正言顺的丈夫,孩子有名正言顺的爸爸,我们…不能就这样生活在无奈的世俗里,若不,就会吃尽苦头。”

惠如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蔚槐深吸一口烟:“我忘不了那一次,陪你到医院,你知道怀孕时的狂喜,我听着心里却想着童轩的病情,痛楚酸涩的很。我知道你还是把我当最好的朋友看待,心里又安慰。惠子,你别把我当外人,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准备这个月底把你和我的婚事办了,孩子再不能受委屈,他需要生长、发育…婚后,先再家住几天,然后再搬到县城,在哪里我已租好一套房子,什么时候住…腻了,想回家就回家。”

他看着她麻木的表情,艰难地晦涩地嗫嚅着:“当然,如果你不愿结婚,咱就来个假结婚,先把婚事办了,等着孩子生下来,将来…有美满称心的姻缘,你想走…也可以,该怎么样,我都随你,尊重你!我这里的婚姻大门时刻敞开着,但不要让我等待…太久,太久,懂吗?因为我爱你,这种爱超过了一切世俗的力量,甚至和我的生命同一而语。我这样说和做或许有我的私念,但人生就是这样来去匆忙,人生没有…太多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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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如一直麻木地望着前方,过去,现在,将来在她心中茫茫的一无所属,蔚槐的话象红红的烙铁一下印在她的心上,因这炽烈的刺激,她的思绪与整个神经象得了洗涤般,渐渐把她从一种迷茫的悲痛和绝望中洗濯出来,她象似清醒过来的样子。

蔚槐看着她安静与沉思的样儿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在车灯淡扫周围的原野而又显得较暗淡的驾驶室里,他一边发动车一边温和地说:“惠子,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你别再犹豫什么,人生没有太多的等待。有什么事要先和我说,你说呢?”

江惠如沉沉地望着前方,长叹一声没有言语。在她所有的记忆里,她们三人是互为融洽和能说在一起的好朋友,她和童轩是天设地造爱幕着的一对情侣,是心与心,手与手拉在一起的一种默契,是亲密无间心心相映而又不计较任何细枝末节的好搭挡,好伴侣。而蔚槐这个好友,他在爱情的角逐中,象一棵小草默默地退守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羡慕着他们,爱戴着他们,关心着他们,并且一直为他们默默

惠如和蔚槐的婚事是在初春举行的。

因为遵循江母林叶儿的意见,蔚槐没有邀请亲戚朋友来参加,但大家挨说祝愿的话说了,挨送小礼物庆祝的事都做了。

蔚槐只邀请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做证婚人,略备薄酒肉菜,摆了几桌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而已。

对这场婚事最开心的是蔚槐的父亲蔚子祥。

蔚子祥是蔚槐的父亲,今年五十开外,看着江惠如便宽厚温和的样子,还慈眉善目地微笑着,在他心目中,仿佛惠如早已是他暗应的儿媳妇,他只有一百个同意,一百个点头说”中”。

蔚槐的父亲蔚子祥,本来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他高小毕业后,恰逢煤矿招收新工人,于是便被招收到一个叫沙白坪的大型煤矿工作,由于他积极能干,又懂好多事儿,不久,他便因成绩突出被提升,担任了一个队的采煤大队长。

别看蔚子祥慈眉善目,不大吭声儿,他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能人。

在下坑以前他编过笸箩,当过漆匠,还从事过绘画工作。

他身材纤瘦,说话斯文儒雅,和他第一次打交道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高智商的知识分子,但事实上,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很老练的井下老矿工,一个工人们爱戴的好领导,大家心目中的百事通。

蔚母范冬花是蔚父从外面带回的女人。

在这此前,蔚父曾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双方的感情炽热到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的程度。

然而一场意外变故却拆散了这对编织美梦的鸳鸯。

那时,蔚子祥的队长范冬贵正领导手下的弟兄们在轰隆轰隆的机鸣中赶着出煤任务,事故就那么出其不意发生了。

井下漏顶时,蔚父蔚子祥正挥动钻机猛钻,他浑然不觉有大石将猝然落下,而经验老道的范冬贵却在机鸣隆隆的喧嚣中感觉出不对劲儿,要出漏顶事故——因为在一阵一阵的强震中,他看着顶上的煤层在摇动。

范冬贵看到蔚子祥哪儿有危险,就急忙向他打危险信号,然而,无论范队长怎样着急地叫嚷着打手势,蔚子祥就是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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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范队长抬头看到他头上一个大煤石被震醒后,一副摇摇欲坠要塌方下来的样儿,就大喊一声扑了上去:“走开啊!你这…”他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只听轰隆一声顶子塌了。

蔚子祥被范队长的强力撞开到三米多远,他得救了,而范队长却因用力过猛,失去重力,被滚滚而下的煤渣埋在一堆如山的黑煤尘渣中。

蔚子祥那时傻眼了,傻怔怔地不知该怎么办。稍倾,他又明白过来——范队长被埋在煤层下了。

这时,哪些眼尖的员工看到这一切,立马呼救着:

“不好啦!队长他被埋在下面了!大家快来救啊!”

这些在坑下劳作的混熟的战友们一窝蜂地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动手挖掘黑煤层渣。

其实,顶上掉下的煤渣并不多,是煤渣层里的那个大石要了范队长的命,队长被救出来时,浑身上下都是乌黑乌黑的,胸脯上附着的煤渣遇到奔涌而出的鲜血就成了黑乌乌的一片血泥。

大家聚拢过来,怀着焦急与难过的心情看着这位膘悍而叱咤风云的队长。

队长萎弱与痛苦地躺在蔚子祥的怀里,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他。

蔚子祥就说:“队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

队长逡巡的目光有点不舍地看着大家。在这些或豪放或龌龊或粗野或拘谨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真诚,多年来相濡以沫的真诚,同一战壕摸爬滚打的真诚。

大家有的流着泪就说:“队长,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吧!说吧!

我们给你担着抗着,尽量给你办就是了。”队长疼痛难忍,他浑身颤动着,头上的汗珠和煤渣混淆一片,那水渍流经的地方就有了一道道虬曲般的黑斑迹。

蔚子祥看他为了自己,把他的命也给自己搭上,就悔恨地哭着道:“队长,都怨我,是我害了你…”而范冬贵却喘着气目光殷切地握着蔚子祥的手说:“子祥,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妹子了,我们多年…相依为命着,自从父母…相继去世后,我就一直疼着她护着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我…不放心。看在…我们多年的情份上,看在…我救你挨…临死的份上,你…你…你就照料…她吧!”

范队长的伤处疼得他呲呀咧嘴的,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和心力。

队长没哭,但却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中紧握他的手。那种情景令所有的人都要泪洒江河,难以目睹,悲切而又感慨。

队长看着他那副样子又说:“子祥啊,她一岁时…父亲没了,三岁时…母亲又没了,非常可怜,过去我曾带着她…讨饭…养活她,现在…我成这样,我真的…死不暝目啊!”

他艰涩地说着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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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范队长抬头看到他头上一个大煤石被震醒后,一副摇摇欲坠要塌方下来的样儿,就大喊一声扑了上去:“走开啊!你这…”他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只听轰隆一声顶子塌了。

蔚子祥被范队长的强力撞开到三米多远,他得救了,而范队长却因用力过猛,失去重力,被滚滚而下的煤渣埋在一堆如山的黑煤尘渣中。

蔚子祥那时傻眼了,傻怔怔地不知该怎么办。稍倾,他又明白过来——范队长被埋在煤层下了。

队长看着他那副样子又说:“子祥啊,她一岁时…父亲没了,三岁时…母亲又没了,非常可怜,过去我曾带着她…讨饭…养活她,现在…我成这样,我真的…死不暝目啊!”

他艰涩地说着每一个字。

大家听出范队长的意思来,听蔚子祥不吭声,都用一种责备而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他不知所措地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队长就又一阵紧似一阵地握他的手。

一个矿友看队长那样,一下子明白了队长的意思,低俯了嘴在队长的耳边问:“队长,你是不是要…子祥娶她?”

“我成了…这样,恐怕活不过…今日了。”范冬贵喘着气,艰难而又微弱地说,“妹子…妹子很苦,我丢…不下她。”

蔚子祥心情复杂地不知怎么说,那些矿友们便七嘴八舌地凑上了嘴,其中一个矿友难过地说:“队长,你就放心吧,子祥反正没有媳妇,你有什么三长二短,你妹子就是大家的妹子,我们都会照料…”话虽这么安慰着队长,但范队长却无奈地摇摇头,一副后悔不及的样子:“以前,我就有心事把妹子…托给子祥,我和妹子说了,却没有和子祥挑明…”

大家一听,才知范队长的意思:他要把妹妹托给蔚子祥,是让蔚子祥能够娶她。

这个嘱托为难了大家,更为难了蔚子祥——他在乡下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他俩正热恋着,就差圆房结婚了。

但蔚子祥这个人平日的为人处事就容易较真,他不答应的事说什么也不会点头,答应的事千方百计要办成,按老百姓的话说那叫做守信用。

此时,他心里矛盾极了,而队长又不肯放松地紧握着她的手,最后象用恳求的目光对他说:“我们是脾性相投的好友,我…就这么一个心愿不能了却,把她托给一个陌生人,我怎能知道他的…品性,妹子嫁人后…不幸福,我怎能瞑目呢…”他看着蔚子祥为难的样子吃力地说,“你人品儿好,待人宽厚,把妹子…托付给你,我放心,就当我是一个牵红线的人吧!”

队长说完象是精疲力尽的样儿,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没有了言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紧握着他的手摇着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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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蔚子祥这样,就有点责怪蔚子祥:“子祥啊,你的命都是队长给的,还有什么不可以答应的呢!”

有人还催促他道:“你快答应吧!就那么点小事,你就不能痛快点么?你的命还是队长救的呢?”

蔚子祥受着良心的遣责,又受着大家的打劝和责备,于是他流着泪就点头答应了。

范冬贵看蔚子祥点头答应下来,他握着蔚子祥的手就放心地松开了,手一松,范队长的目光就开始涣散着,象生命的弦在慢慢地磨损与折断,最后头一歪,就在蔚子祥的怀里闭了眼。

救护担架来的时候,大家都痛哭起来,他们依依不舍地把队长放到了担架上。静静的场地上,只听到一片呜咽声。

范队长救了蔚子祥,而自己却身遭罹难,蔚子祥心里矛盾重重。

看着昔日的同伴,他为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而内疚,想想那为他丢失生命的队长他更内疚,面对这些都使他无地自容。

割留难舍,他来来回回地往老家跑了几趟,每次他看着昔日的恋人要唉声叹气,心事重重着,依依不舍着,有几次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里,久久地不作声,鼻子发酸着想哭,但他终没有流出泪来。她见他这样,就说:“哥,你为难什么?怎么感觉你总是有心思的样儿,是不是我哪里出错了,让你苦恼。”他摇了一下头,低声说:“是我自个儿找的苦恼事…”他吞吞吐吐地难以出口地低声说。

她见他这样又依恋又苦恼的样儿,就给他讲一些村里的有趣事开心解闷,然而,心事重重的蔚子祥还是高兴不起来。

她认为是她的古板让他苦恼,她要让他快乐起来,开朗起来,活泼起来,她能给予他的是一个姑娘的所有珍藏——那也是蔚子祥多年和她相恋后,朝思暮想过的东西,而且,他们说不定哪天结婚就结婚了,那是一线红姻的最后关口——他们现在正牵着手走向那个幸福的点。

“哥,怎么了?”她忍不住心里的疑问。

他没有做声,叹口气又摇摇头,闻着她身上那淡淡的香皂味,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欲望。

叶子姑娘的身材还算纤巧,轻轻柔柔一盈握,那淡淡的女人香,那肥厚的臀部都使他心里产生着占有的欲望,禁不住闭上眼,把心里的欲望使劲地压缩到最小,最小。

而她这时所有的细枝末节的相思和等待使她顾不上什么叫羞涩。

她把手伸了过来,一霎时他心里克制的欲望便崩溃。

他想起他们恋爱的日日夜夜,想起解决渴望时的难言之隐,想起种种迷幻…

她的神情却很卖力很讨好,象讨他的欢心。

她轻轻地解着他的纽扣,她劲地吻他,衣服被解得差不多时,而她又转身开始剥脱着自己的衣服,他看她那样,霎时,不能自抑地疯狂了,他在她背后疯狂地揉她、亲她,要把她揉成一团面似的。她在他疯狂的眼神中低声而又轻柔地说:“哥,我们是一家子,我们都不分开…”

她神情迷幻地说着,而他看着她那清秀的面庞,高挑俊俏的身子,丰腴上翘的翘翘乳,羞羞答答藏在乳晕里,脑子里微微发着热。

他感觉应该拥有她。但她纤细的手解开那最后的一颗纽扣时,当他的手带着狂燥和身体的欲望在她身上游动乱走时,队长的脸和嘱托霎然划过他的脑际。

那是道义!范队长的临终嘱托,还有许多矿友在看着他,等待他兑现诺言,他七尺男儿总不能为了自己而遭受大家的谴责吧?!

如果他背信弃义,那么他哪里有颜面在大家面前共事,大家会唾死他,孤立他,把他推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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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道义!范队长的临终嘱托,还有许多矿友在看着他,等待他兑现诺言,他七尺男儿总不能为了自己而遭受大家的谴责吧?!

如果他背信弃义,那么他哪里有颜面在大家面前共事,大家会唾死他,孤立他,把他推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

范队长可是大家心目中的兄长和楷模!

“不!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忘了…别这样…”

他边说边按住了她那双热切行动着的小手,把自个儿的衣扣收拢了,又走到一边把她的衣服抱了起来,慎重地一件一件地给她穿上。

他颤抖的声音这样说着时他自己也感到了自己的虚伪,但是一边是道义,一边是良心,他处在一个交叉的路口,鱼与熊掌只能取其一,在她的唇上地吻了一下,象积聚了他所有的爱和热情,在而哪里却没有了混度。

然后,他轻声说:“叶子,再见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保重自己啊!”他这样说着快快地走开。

那姑娘看他要走,又迷茫又着急:“哥——!”她这样叫他,而他迟疑地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狠狠心又掉转身走了。

姑娘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的背后传来了她的哭声,那哭声象针扎在他的心里,刺得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发痛发颤。

他走在无人的大街上,任清风徐徐地吹着自己的身体,分明感觉到脸上显漉漉的,一抹,竟是一脸的泪水。

向来不流泪的他,竟然会流泪?!

后来,蔚子祥就咬咬牙狠着心和那位恋人分了手,闪电般地和范冬花结婚了,只为了报那范队长的救命之恩,不想换来的却是这样一桩苦恼的婚姻。

沉在迷雾中的恋人——叶子,几个月不见他的的踪迹,心里还是实在舍不下那牵挂,也感觉到了他的行为蹊跷和异常,她一路颠簸,转了几趟车才来到那个白沙坪的煤矿找他,给她开门的却是范冬花。那个刁泼而苛刻的女人,一听说她找蔚子祥,那张脸霎然变了颜色,拉成了一个冬瓜。

“你说你是蔚子祥的未婚妻?”范冬花带着一脸惊异和冷漠问。

“是的。”

“你有什么证据?”

“我…”叶子姑娘不知吞吞吐吐从何说起。

范冬花长得还算漂亮,但她生性最不爱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何况那姑娘是找蔚子祥,所以,她看到那姑娘身材窈窕眉宇清秀就不由心中犯醋,心中犯了醋意语气中就不由得带上了冷言冷语。

“你找人么,倒是有一个叫蔚子祥的,可惜他结婚了。你要找寻欢么,可惜又找借门了。”

叶子姑娘到底不傻,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味儿,问她:“这位大嫂,你骂谁?!”

“骂那个该骂的人!”

“你怎么不讲理,难道这不是蔚子祥的家么?”

范冬花听她反驳,看着她清秀的模样,就把她一顿臭骂,什么不要脸,什么狐狸精,什么乱找男人。接着就说:“我和蔚子祥是名媒正娶的夫妻,你倒要破坏我们的感情,你安什么心啊!”

说着说着,蔚子祥回来了,她急切而可怜巴巴地迎了上去。蔚子祥却脸色灰黯而又无奈地告诉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结婚了,因为队长的事——我曾和你提过的那个人,他救了我的命,要我娶他妹子——大家都做正,我又不能违背誓言,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所以…请原谅我对你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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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蔚子祥回来了,她急切而可怜巴巴地迎了上去。蔚子祥却脸色灰黯而又无奈地告诉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结婚了,因为队长的事——我曾和你提过的那个人,他救了我的命,要我娶他妹子——大家都做正,我又不能违背誓言,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所以…请原谅我对你的伤害。”

几句话,他艰难费力地说了好久。

他正这么说着,她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就心酸地掏手帕给她,而他,这时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范冬花在旁边看见他们这样,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气地骂着他们,什么吊死鬼,什么扫帚星,什么讨债鬼,最后,她看着蔚子祥没有走开的样子,就气势汹汹地喊着蔚子祥,说:

“蔚子祥,你差不多了吧?你是不是就要站在哪儿,要那样丢人现眼折辱我?还是要演一出第三者插足的铡美案,要我颜面无存啊?!”

蔚母范冬花是一个身材墩实皮肤白白的四川女人,整个一个辣妹子的形象,能说敢干,因没有念过什么书,没有合适的工作,结婚后只得呆在家里。后来,因为户口不能进城,所以她又回到乡下。

蔚子祥的父亲在世时,因一些家务杂事常与蔚母范冬花发生龃龉,蔚母发挥了她惯常泼辣的口齿优势,把蔚子祥的老父骂得一败涂地,一塌糊涂。

蔚槐从小就是个小淘气儿,不是这般花样就是那般花样,只要他瞧看上眼的,就是天塌下来的事他也敢做。他看到爷爷拄着的拐杖象极了西游记中孙猴子手中的金箍棒,听说那能定湖海泛滥,他就撺掇着伙伴们,用小刀削尖了两头,抛到河里做了定海神针。

他又做得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就是玩打仗时,为做司令,他把爷爷用得薄得不能再薄的铝锅当作头盔,当伙伴们过完司令的瘾时,那面锅也成了一个咧嘴儿的漏锅。

为这,爷爷老是唠叨来唠叨去,惹着范冬花不高兴,三言两语不对时,这嘴仗就打上了。

通常情况,蔚母的那张嘴是不让人,也不吃亏的,她通常会操着一口四川话说:“辉子再淘气也用不着你那样么,淘小子出好的,他可是你蔚家的人,替你蔚家顶门煊户啊!你的脑子怎么不开窍,三天两头黑着脸,火冒三丈骂孙子,你…你这样子怎么象一个当爷爷的啊?整天和孙子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