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仙界偷血琉璃,不但没成功,还惊动了当日值班的雷系家族成员。我和含真各自受伤分开逃跑……我逃到了人界……嗯,后面的事情春春你都知道了。就是这样。”

尚尚难得说那么多话,故事说完,他懒洋洋地缩在沙发上,盘手盘脚,虽然没变成猫,但那模样也差不远了。

含真一口喝干咖啡牛奶,起身上楼,一面伸懒腰:“不说这些了!老子去补眠,吃饭的时候叫我!”

我学尚尚盘腿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含真的长辫子在楼梯上晃一下就消失。我觉得自己挺好心的,居然没有当面点穿他眼底浓厚的黑眼圈。

想必为了狐十六的事情,他也是辗转难眠,但就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怀里突然一重,尚尚又变成猫团在我身上,一面咕哝:“春春,今天太阳多好,陪我一起睡觉吧。”

我汗,太阳好,下面的话不应该是出去玩么?到他那里就成睡觉了。

我揪着他脖子上的皮,单手提着想扔出去,尚尚的爪子死死抓住我的袖子,一个劲叫唤:“好好不睡不睡!就躺一会!”

他乖乖地把脑袋靠在我胸前,作出纯良的样子,还真让人有点不忍心下手。

我突然想画画,不是用电脑,而是画在纸上。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有无数感慨,当然我知道风麒麟和狐十六都不是好人,甚至为了私欲杀了无数人。

他们的爱情,在一千个人类的血泪下显得渺小无比。

然而,谁能说那不是爱呢?一个不离不弃,一个暗藏爱意,他们爱得沉默又执着,别人的眼光对他们来说P都不是。

嗯,一对视人命如草芥,却情深似海的坏蛋情侣——画成故事或许可以热卖。多么狗血的题材!

我真是个俗人。

上小阁楼,打开窗户,支好画架。我拿着铅笔开始发呆。

要画什么呢?脑海里突然出现壮阔瑰丽的魔陀罗山,手不由自主就勾勒出来——深沉的乌云,淡若琉璃的太阳若隐若现,巍峨的天柱。广袤的荒原,尸骨如山,麒麟美丽的皮毛随风舞动。

她如风一般傲慢无礼,冷艳寡言,转眸的一个瞬间,化成金发如丝的美人,目光冷冽。

狐十六站在她身后,白衣似雪,仰首望天,九根巨大的尾巴松软地垂下来……

不对,好像太冷淡了。

我擦,重新画。

风麒麟死去,一半是麒麟,一半成了旋转的风,旁边的狐十六默默抓住她的手,目光如水,神情哀切,依依不舍……

我正在努力狗血,楼下突然传来含真的暴吼声,正在打呼噜的尚尚惊得从我身上跳起来,落地就往外跑。

我赶紧屁颠颠地丢了炭笔跟上去,刚下到二楼,就被刺目的白光晃伤眼睛。我急忙捂住剧痛的眼睛,大叫起来:“这是在做什么?!含真!尚尚!”

没人回答我,只听见含真语无伦次的吼叫:“你疯了!一定是疯了!脑子进水了!”

我眯着眼睛,努力在白光中寻找他们的位置,隐约在前面看到几个黑影,依稀还在拉扯着,我急忙扶着墙半闭眼睛走过去。

对面传来尚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你不要鲁莽!不要靠过去!”

跟着就是他和含真两人拉扯撕打的声音,没一会就开始乒乒乓乓。

我艰难地眯着眼睛走过去,白光越来越强烈,就算闭上眼睛,眼皮子前面也是血红一片。光芒是从含真的房间里发出来的!是狐十六出事了?!

我正要开口问,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抓住,跟着往后狠狠一拽,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前摔去,脚下拖鞋一绊,差点跌个狗吃屎。

“不要过去!”尚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努力抬头想看清他,谁知他一手用力盖在我眼睛上,擦过眼球,痛个半死。

“不要看!眼睛会瞎的!”他这句话把我憋了一肚子的抱怨给压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狐十六……?”我问得茫然。

尚尚的手盖在我眼前,我什么也看不到,只听他低声说:“他自己寻死,听说风麒麟死了,他也要散魂。”

我昏,他要殉情?!

我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尚尚的手突然放开了,眼前的白光彻底消失,只剩一道道水波般的蓝色光芒,如烟一般散开,在空气中泛起涟漪。

含真和尚尚同时冲进屋子里,我赶紧把碍事的的小狗拖鞋甩了,跟着跑进去,却见狐十六软绵绵白乎乎的身体浮在空中,原本包裹住他身体的那个光球上面裂痕斑斑,仿佛被敲碎的玻璃。

偶尔有一块剥落下来,便在空气里化成蓝色的烟雾状,一点一点涟漪开来。

然而不光是那块妖气结界在破碎,随着光点落下的,还有点点殷红。

狐十六浑身是血,雪白的皮毛被染得一块一块,尖尖的嘴巴里还在不停地往外喷血,紫水晶般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我被这种场面震住了,来不及回神,含真早就冲了过去,厉声吼道:“你想死是吧?!想跟那个麒麟殉情?!好!老子不管了!麻烦你不要死在这里!会弄脏地板!”

狐十六身体周围的光球终于全部剥落,白色的狐狸轻轻落在地上,鲜血从嘴角不停涌出。他默默看了一眼含真,慢慢往门口走去,身后留下一条鲜明的血路。

含真捏紧了拳头,额角青筋乱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他终于还是说道:“她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就算你跟着一起死了就能见到她?!十六!你不要继续犯傻了OK?你把我这个兄弟当成什么?!”

狐十六静静站在门口,过一会回头,声音沙哑,轻轻说道:“含真,你是我兄弟。”

“那你还要死?!”含真大吼,或许带了一点颤音,可是我没有听真切,“我们一起回魔陀罗山,和以前一样。失去妖力也不要紧,和你以前照顾我一样,这次我来照顾你!过去的事情,全部忘了,不行么?!”

我怀疑是我的错觉,含真可能哭了,那一瞬间的水光在他脸上划过,可是我仔细看的时候,它们又消失了。

尚尚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往前走看明白。他甚至抓得很重,很疼。

我不知道说什么。

狐十六缓缓转身,目光温暖地看着含真,半晌,他浮现一个笑容。

不要问我怎么从狐狸脸上看出笑容的!但我确实看出他是在笑!而且是欢畅温和的笑容!

他柔声道:“好的,含真,我们一起回去。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含真神色一喜,往前走一步,急道:“那你……”

话还没说完,狐十六突然低吼起来,全身的毛发全部膨胀开来,双眼泛出血红的光芒。吼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长啸,渐渐地简直如同千万匹狼在嚎叫,又仿佛群鬼号哭,声音凄厉悲凉。

我被这股声浪冲击得几乎站不稳,耳朵里脑子里嗡嗡乱响,胸口一阵窒闷,差点就要吐出来,旁边的尚尚显然也被这突发的情况吓了一跳,耳朵一个劲摇。

狐十六身体突然往前一倾,啸声顿绝,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化成细碎的灰尘,最后变成一堆狐狸状的黑色灰烬。原本染在地上的血迹也奇迹一般地变成了灰,我们都被这景象震住,谁也没反应。

窗口吹进来一股风,把灰烬全部卷走,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起来,仿佛细碎的小光点,看起来连风也有了形状,闪耀班驳。

我不记得过了多久,生锈的脑子终于有了点反应,张口“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往前走两步。

含真忽然动了,他的脸色此刻青白如同死人,骇然与不相信交错。慢慢走到方才狐十六站定的地方,那里还有一小滩灰没有被吹走。

他弯腰蹲下去,这个动作令最后一点灰烬也散开,露出下面一颗浅浅紫色的小珠子,光华溢彩,如同美丽的紫水晶。

“他把左眼留下来了……”尚尚喃喃说着。

左眼?什么意思?我抬头看他,尚尚低声道:“妖类的左眼储存所有回忆,右眼储存所有的感情……死后一般会留下两只眼睛……他留下左眼,是让含真带回魔陀罗山。这是他最后的交代。”

妖类的遗言真是奇怪。我默然地看着含真,他的脸色很奇怪,似悲似喜,最后变成惨白。

我以为他会发脾气,或者失声痛哭,可是,没有。他只是把那颗紫水晶般的眼珠放进口袋里,然后转身下楼。

尚尚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含真沉声道:“很快。”

说完,他已经消失在门外。

“他……是去?”我茫然地看着尚尚,他点点头,轻道:“回魔陀罗山,把狐十六的眼珠埋回故土。这是妖族的仪式。”

说完,他好像有点倦了,叹一口气,身体一抖,变成猫跳上我的肩膀,缩成一团,再也不说话。

我始终处于茫然加震撼的状态,有点不敢相信狐十六就这样死了。

他不是答应含真一起回魔陀罗山么?怎么突然又寻死?我真的不明白。

回到小阁楼,看着我画的图,突然觉得伤感,干脆全部撕了,重画。

我画一只白狐狸和一只麒麟的爱情,他们惊鸿一瞥,一见倾心。他们触犯天条,失去了身体,身后堆满人类的白骨,血流成海。

麒麟金色的光辉,白狐耀眼的白色妖气,映着血红的背景,触目惊心。

血海之上的拥抱,是不是残酷又美丽?我不是法官,无法审判他们入地狱,我本想按照真实结局画出他们的故事。

但我却画了一个完美的结局,麒麟和白狐,在高耸入云的魔陀罗山下拥抱,永不分离。

这个故事出乎我意料,竟然大卖,我赚了好一笔外快。

只是闲下来的时候,泡一壶茶,我会想起已经消逝的两人。

我羡慕。是的,我羡慕那种爱情,它是那样纯粹,不顾一切,笨拙鲁莽。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有这种勇气,追逐自己的爱情呢?

我不知道,不敢想。

嘉右的归来

含真走了有一个星期,我一直在小阁楼上创作自己的漫画,也没注意这事。

尚尚开始还会赖在我身边眯着眼睛装睡,偶尔还会提一点意见,没过几天他大概觉得无聊,自己不知跑什么地方玩去了。

花大花倒是天天来我这里报到,开始我没注意,结果有天突然发现他背上的皮毛掉了好大一块,眼睛里水汪汪的,好像刚刚哭过。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摇头,然后变成大豹子的模样,躺在我身边,下巴搁在我腿上,看我画画。

这只豹子比尚尚还像猫,唯一的喜好是喝牛奶和躺在我脚上睡觉。

某天我不慎把颜料滴在他背上,刚好溅上他新裸的皮肤,花大花惊得跳起来,一个劲甩毛,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我赶紧用手纸擦,一面问:“你身上是怎么了?怎么一块一块的?过敏掉毛么?”

他浑身都在抖,似乎柔软的手纸擦在皮肤上都是剧痛,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不……没事,不用春春担心。”

我拿起手纸,上面薄薄一层血痕,和绿色的颜料混在一起,分外怵目,吓了我一跳,赶紧按住他,这才发觉他掉毛的地方,露出的全是大片大片粉红的嫩肉,上面甚至还有干涸的小血痕。

我昏,这哪里是掉毛!分明是擦伤!

“这是怎么回事?你打架了?!”

我问得可能有点严厉,花大花更是缩成一团,用小白兔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没事的……”

我完全无视他柔弱的辩解,他简直比尚尚还笨,撒谎都撒不好。

“你别动,我去找药。”

我拍拍他的脑袋,下楼拿医药箱,尚尚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晒太阳,估计是睡得太舒服,变成人了也不知道,还在挠耳朵。

一推门看到赤裸的男人躺自己床上,我比较无语,只好从沙发上抄起毯子丢在他身上,盖住重要部位。

他动了一下,估计是被我的动作惊醒了,迷茫地坐起来,喃喃问道:“怎么?吃晚饭了吗?”

“你就知道吃!睡!”

我没好气地说着,从抽屉里翻出医药箱。

尚尚翻身要下床,毯子滑了下来,不等我提醒,他自己先遮住。这家伙,居然还给我脸红!居然还小声问我:“你……看到了?”

哼哼,这会开始玩纯情?

“都看到了,怎么?”我随手抓了一卷新纱布塞进医药箱,起身准备走人。

尚尚突然变成猫,三步两步跳上我肩膀,弱弱地说道:“既然被你看光……那个,男女授受不亲……你是不是该负责?”

这只死猫,什么时候又学会这些话?

我翻他白眼:“用词不当!男人的身体不值钱,看了也白看!何况现在是民主社会,谁和你玩封建那套!”

他一个劲摇耳朵,叹一口气:“哦……如果还是封建社会那多好。春春,我也看过你……虽然是背部,不过也算吧?你放心我一定负责,和我结婚好不好?”

“不要!那是特殊情况,不算数!”

“结婚吧,结婚很好玩的!可以睡一起,吃一起,做什么都在一起,不会寂寞啦!”

“那不需要结婚,咱们现在不就做什么都在一起么?干嘛非要结婚?”

“嗯……”

他没话说了,只好垂头丧气地缩成一团。

我没理他,这只猫最近有点不对劲,总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情,大概是春天到了的缘故。

刚上楼梯,他突然轻轻说道:“结婚,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春春,是一直,永远。我就可以有理由一直陪着你了。”

我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那时候,我真是单蠢,自以为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了若指掌,其实我就是天下一大白。

“你要是真愿意一直陪着我,不用结婚也行。不然就是结婚,也不过是一种无用的仪式罢了。”

他没说话,过一会,又说:“倘若我有天不得不离开……我是说……你会赶我走么?”

赶他走?怎么会!

我甩着医药箱,没心没肺地回他一句:“只要你别做对不起我的事,我这么温柔可爱善良的人怎么会赶你?”

他好像叹了一口气,我却没听真切,其实也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只是进了小阁楼,花大花乖乖地趴在那里不动,只是看到尚尚,越发缩成了毛球。

“来,大花,我给你消毒包扎。乖乖的,有点痛,不过一下子就好啦!”

我沾了酒精在棉球上,对大花招手。他夹着尾巴缩着耳朵,小步凑过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尚尚,过一会,突然轻声叫一声:“师父……”

尚尚“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冷冽:“今天的份量修炼完了么?如果受点小伤就哭诉,你永远也不可能进步。”

我汗,敢情大花身上的伤口都是尚尚搞出来的呢!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尚尚这么严厉?

花大花垂下脑袋,恭恭敬敬地答了一个是,十分柔顺听话。

我有点不忍,然而尚尚说的也有道理,不吃苦,永远也无法进步,虽然他严厉了一点,但对大花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挑战和机会。

我小心替他把伤口上的颜料擦干净,大花一直在抖,然而再也没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把纱布贴在伤口上,摸摸他的耳朵,轻声说:“大花,修炼都是很辛苦的,你能坚持下去么?要不休息几天?”

他摇头:“不,破点皮没什么。春春,师父,我以前其实没受过伤,都靠我娘保护我。现在我明白了,只有吃苦流血才能真正成为强者。我会好好修炼的,以后成为大妖怪保护我娘和我弟弟妹妹。”

这孩子真是淳朴,我再揉揉他的耳朵,他蹭了两下,便乖乖站起来走向门口,一面说:“我继续修炼了。师父,晚上您一定要验收我的成果。”

尚尚打一个呵欠,说:“大花,有些东西不是死学就能会的,关键还是要动脑子考虑。你的根基不错,就是脑子转不过弯,与其修炼那些灵巧的技术活,不如先把妖力炼上来,基本的格斗学扎实。否则就是钻牛角尖,炼再多也没成果的。”

大花沉默了一会,似懂非懂,连连点头地走了。

尚尚从我肩膀上跳下来,还是叹气:“他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真搞不明白,魔陀罗山上的妖怪应该一个比一个精明,偏他那么笨。”

我轻轻弹他的耳朵:“你自己多聪明!你200年的时候,说不定比他还笨呢!”

尚尚很得意,摇着尾巴笑道:“我?哼哼,我两百年的时候,早就有人形啦!我们那是乱世,不强的妖只有死路一条,现在的新妖根本不能比。”

他颇有一付现在的孩子怎么怎么不行的沧桑模样,我又弹了好几下他的耳朵。

尚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闻闻颜料一会抓我衣服,我被他闹得不能安生画画,丢下画笔正要狠狠骂他一顿,他却突然说道:“春春,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我呆。这才想起今天中午我们刚刚把嘉右留下的一冰箱的食物吃完。大概是知道我们都是一群懒猪,嘉右差点把冰箱塞爆了,估计还怕我们糟蹋了他收拾干净的厨房。含真和尚尚做饭就是打仗,每次做完厨房都和被群魔扫荡过一样。自从嘉右来了之后,书店的厨房就比卧室还干净,所以勤劳工作的嘉右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工作成果,我们也乐得放手。

问题是,剩余的饭菜都吃完了,晚上我不得不用那间宝贝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