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哼一声,“你的意思在这里上学,毕业后就能演电影。”

“是呀。”立夏道,“电影演员都是从这类学校里选的。”

小寒:“那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砰!

小寒的脑袋撞到立夏背上,“你干啥突然停下来?”朝他背上一拳。

“你先下来,先下来。”立夏转身说,“你刚才说啥?”

小寒:“问你我能不能考上这个,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停车干啥?看看我的额头都红了。”

“你的额头没红。”立夏下意识看一眼,随即就说,“你告诉我,刚才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

小寒睁大眼道,“不是。”

“不,不是?”立夏不明白,“怎么就不是了?”

小寒:“以前村里组织看电影,我就特羡慕电影里的人,觉得他们很厉害。你刚才说他们是从学校里出来的。”指着近在咫尺的学校,“我也想像他们一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他们那么厉害是天天练的。”立夏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非常辛苦,你知道吗?”

小寒点头,“知道啊。你为了考大学还天天看书,更何况他们。”说着,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当演员?”

“我,我没有。”立夏眼神闪烁,不敢看小寒。

小寒见状,瞬间确定:“你有,你就有。你也和你妈一样,觉得我是乡下来的,不配当演员,不配拍电影。”

“我没有。”立夏大声反驳。

小寒:“你就有。你妈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说着说着眼眶红了,眼泪一个个掉,哽咽道,“我不在你家过了,我要回东北……我要回东北……”

“哎,你咋就哭了。”立夏一急,拔腿就追。

咣当!

小寒停下来。立夏僵住。片刻,夫妻俩齐回头,车子倒在地上。

立夏下意识去扶车子,抬起脚猛然想到小寒,转身拉住小寒的胳膊。

小寒吓一跳,脱口道:“你干啥?”

“你——我,看在车子都倒了的份上,你别哭了。”立夏拧着眉头道,“我没有说不让你去。”

小寒:“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有。到了这份上你还骗我。”

“哪份上了?”立夏下意识问。

小寒抬手一指,“车子都倒了的份上。”

立夏噎住了,随后就想笑,一看小寒脸上还挂俩泪珠,顿时笑不出来了,“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当演员。”

“很厉害,全国人民都知道。”小寒道。

立夏看看小寒,小寒一脸坦荡,任由他打量。立夏见状,沉吟片刻,“如果我不让你去,先别哭,我是说如果。”

“我就回东北。”小寒道。

立夏抓住小寒胳膊的手僵了一下,“你奶奶——”

“我奶奶知道我能拍电影赚钱,肯定会支持我。”来城里走一遭再回去,小寒想怎么忽悠家里人都成,她爹娘问她怎么懂得那么多,她一句“听城里人说的”就全解决了。

钱是韩高氏的软肋,为了钱能打亲儿子,而且还是唯一儿子。立夏想到这一点,忍不住叹气,“你在村里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你后悔娶我了?”小寒瞪着眼睛看着他。

立夏连忙说:“没有,没有。”

“哼,你有我也不怕。”小寒道,“我奶奶说——”

立夏抬起手,打断她的话,“别提你奶奶,算我求你了,行吗?你就是把她的话当圣旨,才变成现在这样。”

“我哪样了?”立夏问。

立夏:“就现在这样。不过挺好的,以后妈欺负你,你就这样和她吵。”

小寒瞥他一眼,转身面对着戏剧学院大门。

立夏见她这样,深吸一口气,“你真想拍电影?”小寒点头。立夏道,“据我所知人家选演员可挑剔了。”

“二嫂说我比电影演员还好看。”小寒道。

立夏:“二嫂嘴上没个把门的,她说的多了。再说,当演员不光好看,还有别的要求。”

“那我们进去问问。”小寒道,“里面的老师若是说我行,你不准再拦着我。”

立夏犹豫了。

“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小寒哼一声,转身就走。

立夏连忙抓住他,“没有。我,我是怕老师说你不行,你又哭鼻子。”

“我又不是水做的。”

“曹雪芹说你们女人都是水做的。”

“他又不是女人,他知道个啥?”

立夏又噎住了,“那我们明天过来问问?”

“你明天不会说有事来不了吧?”小寒盯着他问。

立夏脸色微变,有一丝心虚,“当然不会。我敢找借口,晚上我睡椅子,你睡床,被子也全给你。”

“那我们回家吧。”小寒满意了。

立夏松了一口气,后悔跟小寒说,往东再往南就能到故宫。要不是他多嘴,哪来这些事啊。

“你嘀咕啥呢?”小寒问。

立夏连忙说:“我说糖有可能摔碎了。”

“水果糖,不会的。”小寒坐上车就问,“咋没听大哥提过他的孩子?”

立夏:“大嫂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大革命开始后,她和大哥就被下放到农村。他们待的地方比较苦,没敢生孩子。二嫂是工人阶级,二嫂的妈对外说二哥入赘到他们家,二哥没遭罪,他和二嫂又是双职工,才敢生囡囡。”

“原来如此。”小寒道,“那你大哥现在是官复原职,还是……”

立夏道,“我大哥在咱们家附近的小学当老师。大嫂怀孕了,五月份就生了,大哥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才搬回来住。二嫂想让囡囡去大哥学校上学——”

“所以他俩也搬回来了。”小寒道,“你二叔和二婶呢?”

立夏:“二叔以前住的是筒子楼,只有两间,一间半住人,半间做饭。明敏和明佳大了,再住在厨房里不像样。”

“就搬到这边来了?”小寒替他说。

立夏摇头:“不止因为这点。他们那边都是工人,咱们这边的人不是在机关上班,就是老师、医生,来到这边好找对象。”

“爸妈呢?”小寒道,“别说老宅住着舒坦。爸是市长,组织给他的房子肯定不差。”

立夏:“你没发现爸和妈分房睡?”

“我发现了。”小寒道,“因为这点?”

立夏:“当年爸出事,妈要和他离婚,爸单位的人都知道。”

“所以?”

立夏:“那些人其中一部分现在是爸的邻居。”

“你妈怕左邻右舍搁背后以论她?”小寒嗤一声,“做得出还怕人说。”

立夏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是——”

“没啥可是,别给你妈找理由。”小寒道,“换成我,别说我了,大嫂不就没和大哥离婚?还有二哥,二嫂也没因为爸的关系和他离婚,还给他生个女儿。”

立夏仔细一想,“……你说得对。”

“话又说回来,你妈干出那种事,咋还好意思回来找你爸?”小寒不明白。

立夏:“我姥姥和姥爷去爸单位找的他,我姨和我舅都说,我妈当时身不由己,还说什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别让孩子看笑话,还说我妈心里也不好受,反正说的挺多。对了,还有我妹——”

“咋还有你妹?”

“我妈和我爸离婚时,把我妹带走了。”

小寒眉心一跳,“带你妹?那咋不带你?还要二婶托人找关系把你弄到东北。”

立夏浑身一震,猛然停下来。

小寒这次有心理准备,抱住立夏的腰,感觉到他全身紧绷,有些心疼,却不后悔故意说出来,“咋了?”

“没,没事。”立夏咬咬牙,蹬着车子,握紧把头,拐个弯钻进胡同里。片刻,立夏和小寒到家。立夏拿着床单回屋,小寒拿着糖去厨房另一边找蔡红英。

蔡红英看到糖乐开了花,嘴上说,“囡囡还小,不会吃糖。”

“我想给她买奶粉,怕囡囡不喝,才买的糖。”小寒道,“下次我给她买奶粉。”

夏明义放下书,“下次别买了,她大了,不喝奶粉。”

“不喝?”小寒皱眉道,“售货员说小孩喝奶粉长得快。”

蔡红英忙问:“哪个售货员说的?”

“我家那边的。”小寒道,“难道他骗我?”

夏明义:“肯定是骗你买奶粉。”

“我——”小寒听到敲门声,“好像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到外面看到立夏去开门。

不大一会儿,进来俩人,前面的是张淑华,走在后面,且一边走一边往后看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眉眼间和张淑华有三分像。小寒扭头朝屋里说,“好像是小妹回来了。”

蔡红英走出来一看,“明珠来了。”

“二嫂。”夏明珠喊一声,就问,“你旁边那人是——谁把我的门打开了?”说着,指着东面,“谁打开的?”

夏明仁从屋里出来,“我开的。”

“谁让你开的?”夏明珠怒道。

夏明仁皱眉,“没有谁,我自己。”

“你开我房门干什么?”

“进去拿热水袋。”

夏明珠:“你自己有热水袋,拿我的干什么?”

“我有,你三哥和三嫂没有。”夏明仁道,“拿你的用一晚怎么了?”

夏明珠瞪大眼,不敢置信,“你拿的热水袋给那个土包子用?”

“你说谁?”走向小寒的立夏猛然回头。

夏明珠:“我说她,土包子,土包子,土包子还不准人说?”

“你说什么?”夏民主从书房里出来,厉声道,“再说一遍!”

“姑姑说,小婶婶是土包子。”

众人齐刷刷看向囡囡。小孩儿吓得打了个哆嗦,咩一声,哇哇大哭,“妈妈……”

第24章败家娘们

蔡红英慌忙抱起不知何时跑出来的囡囡,一脸歉意的看一眼小寒,就抱着囡囡回屋。

夏民主走到院里,离夏明珠五步之遥停下来,指着大门方向,“出去!”

夏明珠不敢置信瞪大眼,“你说什么?爸!”

“我让你出去!”夏民主道,“别让我再说一遍。”

夏明珠张张嘴,意识到他并不是开玩笑,扭头转向张淑华,“妈,你看我爸,为了个外人居然让我走。”

张淑华不赞同道:“先生——”

“你也想出去?”夏民主冷冷地问。

张淑华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夏明仁见状,忍不住开口:“爸——”

“闭嘴!”夏民主连看都不看又想和稀泥的夏明仁,继续说,“小寒不是外人,你——”

夏明珠想也没想就说:“那我就是外人?”

“是!”夏民主不假思索道。

早年张淑华天天在夏民主耳边念叨,儿子是混蛋皮小子,女儿是香香软软的小公主,女儿还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为了追生女儿,在立夏十个月大时,夏民主听张淑华的话,把立夏送到他爷爷奶奶身边。

两年多后,女儿出生,夏民主给她起名明珠,乃掌上明珠。从名字就能看出夏民主当时有多疼她。当时有多疼她,在十一年前张淑华要和他离婚,夏明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她妈,夏民主就对她有多失望。

夏民主平反后,张淑华的父母亲自找到夏民主,又找亲戚朋友劝他原谅妻女,夏民主年龄不小了,也折腾不动了,又想屋里有个说话的人,便同意张淑华搬回来。

正如立夏所言,夏民主虽然松口了,心里却有一根刺,而这根刺还没来得及软化,张淑华和夏明珠的嫌贫爱富,再一次提醒了夏民主,十一年前他是她们最讨厌的人。

夏明珠的眼眶一下红了,泪眼模糊地望着夏民主。夏民主不为所动。夏明珠缓缓转向夏明仁。

夏明仁就怕他爸妈起冲突,在他丈母娘吃过饭就和他老婆回来,前一刻还对他老婆说,老两口吵起来的时候,由他老婆出面劝他爸。万万没想到,他和他老婆还没合计好,夏明珠横插一杠子。

夏明仁望着盛怒的父亲,眼角余光留意到他老婆站在窗户边,满脸担忧,夏明仁沉吟片刻,当作没看见。

夏明珠张张嘴,忽然想到,“二哥……”

“天不早了,你回家吧。”夏明义道,“别孩子找不着你又哭又闹。”

夏明珠不可思议,你也赶我走?

夏明义不看她,扭头往屋里看。蔡红英抱着已经停止哭泣的囡囡,冲他摇摇头,无声地说,别管她。

夏明珠不想也不屑,可她还是把目光移到立夏身上,“三哥,我——”

“爸的话你没听见?”立夏很是不耐烦,“还要爸再说几遍?”

张淑华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立夏,你——”

“立夏说的没错。”夏民主道,“出去!明珠。”

张淑华:“先生,明珠她——”

“你想说什么?”夏民主看着她,目光瘆人。

张淑华顿时像被人掐住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眼神暗示夏明珠,今天先回去。

夏明珠转向夏民主,见夏民主依然不为所动。夏明珠呜咽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夏民主看一眼夏明珠消失的方向,就转向小寒和立夏。小寒对上他的视线,掉头回屋,立夏连忙跟进去。

夏民主叹了一口气,就对张淑华说,“你跟我进来。”

“爸!”夏明仁拦住,“爸,该做饭了。”

夏民主:“四点半,还早。”

“天黑得早,五点就看不见了。”夏明仁说。

夏民主打量他一番。夏明仁心虚,不禁后退一步。夏民主扭头转向夏明义,“叫红英去做饭。”话音落下,夏明仁就咳嗽一声。夏民主简直想为他喝彩,“明仁不舒服就回房好好歇着。明义,还等我再说一遍?”

“不,不用。”夏明义转身回屋。

立夏连忙把门关上。

“关门干啥?”小寒面无表情道。

立夏:“太阳刺眼。”

小寒白他一眼,拉张椅子坐下。

立夏立刻坐她对面,掀开上衣。

小寒疑惑不解,“你干啥?”

“你一生气不是砸我就是拧我。”立夏道,“我穿得厚,你力气又小,砸的没有拧的痛,而且我背上的肉也没有腰间的肉软,你拧吧。”

小寒看看他,你是不是傻?

立夏点头,我说的是真的,拧吧。

小寒眉头一挑,运运气,咬咬牙。立夏顿时头皮发麻,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脑袋,哆哆嗦嗦,“我我,你,你咬……啊——啊啊……痛——松口!”

小寒坐起来。

立夏手背上多出两行牙印,最中间六个隐隐冒血,不禁闭上眼,又痛又无奈地说,“小寒,我是让你拧,没让你咬……”

“有啥不一样?”小寒反问,“你要是觉得我不该咬你,那让我再拧几下。”

立夏霍然起身,“想都别想。”不禁倒抽一口气——碰到手了,痛!

“那你还怪我咬你吗?”小寒抬头望着他。

立夏下意识点头,随即连连摇头,“咬的好,咬的妙。”

“既然这样我再咬几下?”小寒道。

立夏转身就往门口。

小寒乐了,“真怂。”

“你不怂,让我咬一口。”立夏道。

小寒瞥他一眼,嘲讽道:“你长得真好看。”

“那当然,我——”立夏睁大眼,“你说我想得美?”

小寒:“看来还不算傻。”

“再傻也比你聪明。”立夏道,“说你土包子都不知道回嘴。”

小寒呼吸一窒。她想回怼,但立夏先她一步。第二次她看到书房门开了,她公公出来了,故意没说,没想到被小囡囡抢了先,“她没说错,我是土包子。我若不是土包子,你妈也不敢拿那破烂糊弄我。”瞥一眼搭在椅背上的红线毯,“想好怎么处置了没?”

立夏没话了。

小寒瞥一眼立夏,拿起线毯。

立夏一个箭步过去,“你拿它干啥?”

“你说呢?”小寒问。

立夏的嘴巴动了动,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东西不能放柜子里,不然会把柜子染红。”小寒道,“咱们也没箱子,也不能留着擦桌子,要不我剪碎纳鞋底?”

立夏:“你会做鞋?”

“我还会做衣裳呢。”韩高氏不让原主上学,却没阻止刘素芬教原主做饭做鞋做衣裳,“就是做得不如百货公司卖的。”

立夏:“我记得我奶奶以前都是用破衣服做鞋,你去问问二嫂这个能不能用,别费劲做好了没法穿。”

“现在?”小寒道。

立夏:“过两天。”往正房的方向看一眼,“这会儿不知怎么吵呢。”

“说起这个,你妹妹真够没教养的。”小寒道,“爸看起来也不像是惯孩子的人,大哥虽然爱和稀泥,估计也是想着一家人齐齐整整,二哥心也不坏,咋到你妹妹那儿就歪了呢?”

立夏:“我妈像。”

小寒顿时无言以对。随后一想,就忍不住问,“爸就由着你妈?”

“具体我也不清楚。”立夏仔细想想,“不过我倒是记得有一次,大概是我十岁那年春节,奶奶听爸说明珠想吃鱼,就让爷爷烧一条红烧鱼,因为爷爷烧鱼好吃。吃饭的时候爷爷招呼明珠吃鱼,明珠甩了一句什么话,具体内容我给忘了,反正挺难听的。

“爷爷当时气得脸都变了。我妈说明珠还小。奶奶跟爷爷说大过年的,明珠不想吃就别让她吃了。后来等他们回去,我听爷爷跟奶奶说,好好的孩子都能被她惯坏。那时我恋着玩跑鞭炮,也没在意。现在想想从那以后,过年我爷爷奶奶就只准备我们仨喜欢吃的东西。”

小寒不解:“她不喜欢,爸为啥要跟爷爷说她喜欢?”

“她喜欢的是糖醋鱼。”立夏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爸没说仔细,估计也以为不论红烧还是糖醋都是鱼。”

小寒:“爷爷说的那个她是你妈吧。”

“可不是她咋地。”立夏道,“我——”

“滚!”

一声怒吼。立夏慌忙打开门,就看到他二哥和他大哥走出来,“是爸?”

“是爸。”夏明义小声说,“冲妈吼呢。”

小寒看热闹不嫌事大,推一下立夏,“要不要过去看看别打起来?”

“爸脾气好,没跟妈动过手。”立夏道。

小寒想笑,都气得喊出滚了,还脾气好?她爹脾气也好,跟面团似的,不照样被她便宜奶奶逼得闹分家,“要不叫大哥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