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程季安有些疑惑。

“也就见过两次。”占铭没有仔细回答,反而换了话题道,“这聚会还真是小,怎么数都快有一百人了吧。”

程季安也是叹然,一开始院长的估数,也就是三四十人。

“主人在哪里?我们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随即她又问道。既然来了,礼数总要做到。

这时,前面围着的几个人突然散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四五十岁,富态,穿着唐装,一看就是个商人,身上却并不见精明。此时他快步走着,脸上也是带着热情的笑容。他的方向是对着厅门口,一看就是有贵客到来。

“他就是那个华侨收藏家,杜宝生。”占铭简单的介绍了一句。

程季安了然。

这时,边上又传来声音,“快看,这是谁!”

“这不是纪崇均么,他怎么来了?”

身后的声音并不大,却句句传入耳里。程季安的心猛一跳,下意识的就转过了身。然后,整个人定住了。

门口有人走进,穿着西装,身姿笔挺,却正是纪崇均无疑。

“纪总大驾光临,杜某有失远迎啊!”杜宝生远未走近,就已喊了起来。及至跟前,又一把将眼前人的手握住。

随后,又将他往里迎去。

纪崇均无甚表情,只是往前走着,只是突然,他却顿下了脚步。

目光所及处,程季安与占铭站在人群里,却格外的醒目。

13.三更合一

纪崇均双眸幽深, 不见情绪。

程季安触及他的眼神,却下意识的松开了挽着占铭的手, 身体也紧紧绷起。他总是会给她带来压力, 不管有形还是无形。

“嗯?”占铭正转身将手中的空酒杯放入托盘, 未曾看到眼前的场景,察觉到她的异样, 这才将酒杯放好又回过头来。

程季安连忙回神, 朝他一笑, 又将胳膊挽紧。她有些惭愧, 为自己今时今日见到他时依然会产生的手足无措。

他们已经离婚,已经再无瓜葛。

程季安微微挺直了身, 露出笑容,只是待她抬头再次向纪崇均看去时,纪崇均却早已往前走去。

前后不过一眼, 收尽, 便当真陌路。

程季安看着他走过, 心恢复了平静。她又下意识的向他的身侧看去, 一望, 脸上的笑容却又停住。

她跟占铭站在大厅右侧,纪崇均从中间过道走来, 先前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后来杜宝生迎来站在了他的右侧挡住了视线, 她也就一直没注意到站在他左后侧的女伴。

只是没想到他的女伴不是乔薇薇, 也不是别人, 却是顾幼珊。

顾幼珊穿着粉色的镶珍珠礼服裙,娇俏又多姿。行走间,挺直了腰,紧挽着纪崇均的胳膊,下巴也是高高扬起。她的目光优雅又含蓄的望向全场,脸上带着笑,整个人神采飞扬。

没人注意到她裙子底下的步履略急,就是她自己都不曾在意。

程季安望着她却只是讶然,她不知道纪崇均的女伴为什么不是乔薇薇而是幼珊,明明他对她那么重视,什么场合都要带着她,明明,幼珊也一度反感着这种行为并几次为她抱不平…

难道,有什么原因吗?

程季安为他们一起的出现寻找的理由,可是看着幼珊飞扬的神采,她却只能缄口。

她何曾见过她这般样子。

顾幼珊扫视一圈,又将视线落向右侧,她弯着眼,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要藏不住,只是突然间,她的目光停在一个人身上,然后笑容僵住,眼睛也一瞬睁大。

很快,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却又转过头去,挽着纪崇均的胳膊加快了脚步。

程季安的心一下沉落。

如果刚才只是怀疑,现在却像是一切被证实。

恍然间,她想起了那天在画展遇到乔薇薇的场景。一开始她是骄傲的,对她抱以敌意的,可是后来,她却是悲哀的,失落的。

她说,我真的很羡慕你;她说,你已经很幸福吧。

那时候她根本不明白,只觉得她跟自己想得根本不一样。可是当初她想的,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幼珊说…

幼珊说…

程季安竟发现,她对乔薇薇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幼珊。

并且,从不曾怀疑。

“程安安,发什么呆,走啦。”耳畔占铭的声音又响起。

程季安连忙回神,一看,才发现周边所有的人都在往里走去,连忙跟着占铭一道过去。

大厅被一道巨大的屏风隔开,杜宝生站在屏风前正开始发表讲话,“感谢各位朋友能在百忙之中来到杜某的这个聚会,杜某不胜荣幸,也不胜感激…”

占铭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定,程季安也跟着站好,思绪却又回到了刚才。

她所看到的,只是那天在尚城会所乔薇薇与纪崇均并肩而行,之后的廊道缠绵,乃至后来的乔薇薇出言讽刺,她都不曾亲见。

所以,这些事情其实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其实一切都只是幼珊在她跟前搬弄?

所以,她其实一直都误会了纪崇均吗?

当初提出离婚离婚,可正是因为乔薇薇这根导火索。

程季安突然站直了身,怎么可能,就算有些事情存疑,可是还有些事情却是真实发生过的。

就算纪崇均对乔薇薇没有幼珊所说的那样热忱,可是他们之间总会有些端倪,更何况,还有别人呢。那两年,他可始终对自己冷落着,不闻不问。

乔薇薇的话却又浮现在脑海——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别人想得而得不到的一切。

程季安的心无端的就被拨动。她为什么要羡慕她呢?是因为在纪崇均那受了挫,是因为在纪崇均那感觉到了什么吗?她家境优渥,羡慕她的所得到的“一切”断不至于是经济、是地位,那还会有什么呢?

有一个答案在心间浮现,她却立即将它甩开——怎么可能!

纪崇均确实待她不薄,就是离婚,也给了她足够的衣食保证,可也仅此而已了!

她提出离婚,他也一口答应,不曾有过丝毫的犹疑。

电视里他依然戴着戒指的画面却又呈现,甚至还有她们至今都不知道的他们离婚的消息…

程季安不敢再想,多么异想天开,多么不切实际。

可是下意识的,她却又向人群望去。寻找过后,纪崇均远远的站在左边的人群里,侧着脸,一如既往的疏离。

程季安为自己感到可笑,她从不曾对他胡思乱想,因为他们之间始终泾渭分明,以前尚且如此,现在又怎会改变?

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将所有的思绪摒除。她不该再沉浸过去,她已经不是纪太太了,她也应该有自己的全新生活…

杜宝生还在说着,程季安渐渐的听了进去。

远处,纪崇均却转过了头,目光穿过人群,一下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站在人后,静静的聆听,时不时低头与身边的人做着交流,嘴角带笑。

他看不到她所有的样子,却想到了刚才他进来时的场景。

她站在人群里,红裙着身,明艳动人,有过一瞬的意外,却很快又恢复从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颦一笑,都像是换了个人。

她的身边亦有着一个人,年轻,帅气,她挽着他,一对璧人。

纪崇均回过头,眼中情绪一闪而过。

杜宝生的话已经到了尾声,“一不小心就又打开了话匣子,让大家见笑了,现在闲话不多说,赶紧进入正题吧。今日杜某邀请大家来,主要是想和大家一起做些交流…”

说到这,他身后的屏风被工作人员自中间往左右两边挪开,顿时,大厅的另一边便被展露出来。

里面遍布着一个个展柜,四方玻璃密封,里面摆着各种古物,灯光照耀下,件件泛出历史的韵泽。

“这里就是杜某的藏品,一共四十八件,实不相瞒,每一件都是收集的相当不容易啊。当然,因为学问有限,难免会有参差,所以还请各位不吝赐教!现在,就让我来给大家先介绍一番。”说着,又对着纪崇均道了声“请”。

“这一件呢,是清朝的东西,相信大家有不少人都认出来了…”

“这件是明代的宝瓶,是我父亲从国外一个商人手里买下的,八国联军侵华时可带走了咱们不少好东西啊…”

“这对翠玉杯可一度是我的心头好啊,你别看它简单,其实暗藏机关…”

杜宝生一路走,一路介绍,滔滔不绝。一众宾客跟在其后,有的静心聆听,有的时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占铭和程季安一直落于最后,时而听几句,通常却是自己看自己的。

身在华都博物馆,纵使杜宝生的收藏再名贵,也早已练就了一颗习以为常之心。

更何况,在刚才的一番侃侃而谈中,他们也知道今日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确实有不少收藏家,可是也有不少的商界政界之流。杜老板举办这次聚会,也不过是打着收藏交流的名义结交各路朋友。

就是不知道纪崇均为什么来,这里所在的都不是顶层人物,纪崇均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占铭对此怀疑,程季安也有所疑惑,却也只是疑惑罢了。

“好了,现在由我来给大家介绍最后一件东西,可以告诉各位,这件东西在这里虽然不是最贵的,但却是我最钟爱的。能得到它是一个偶然,也是一个万幸。虽然把它和这些古物放在一起不太合适,但是杜某实在是想和各位一起分享,分享这至臻美画,分享这其中蕴含着的各种故事…”

程季安听到“画”这个字眼抬起了头,转身望去,却见杜宝生站在一个高台上,他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框制东西,正被绒布遮着。

所有人都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纷纷投来了目光,想要看看这幅让杜老板爱惜万分的画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众人瞩目中,杜宝生双手一拉,遮着的红色绒布就落了下来。

一幅画呈现在眼前,程季安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那幅画不是别的,正是她的那幅《向日葵少女》。

可是它为什么会在这?

看向占铭,占铭也是茫然不解。

“大家看,这幅画是不是很美,美得让人心碎,让人不忍?实不相瞒,杜某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竟看得留下泪来,画中少女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心灵,直抵我内心最脆弱的那部分。它让我看到了我逝去的女儿,看到它伴在我身边的那段时光。所以后来,我毫不犹豫的买下了它,我要将它珍藏,将它妥善的保存起来。而我也一直想见见画下这副画的人,我想她一定是个美丽的人,一个有故事的人。可是很遗憾,机缘凑巧,我始终没能见到那位美丽的画者,不过今天,杜某终于如愿了!”

杜宝生突然拔高了声音,程季安听着,一下紧张起来。

果然,杜宝生向她投来了视线,“今天,这幅画的作者也来到了这里,正如我所料,她果然是个美丽的女人。现在,就让我们欢迎这幅画的作者,程季安程小姐!”

杜宝生带头鼓着掌,而后又走下高台,向她的方向走来。

所有人跟着拍起手的目光又都看了过来,程季安看了一眼身边的占铭,手心都冒出了汗。

“放松,有我在呢。”占铭却只轻轻说了声,又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脸上露出笑容。

他的笑容太有感染力,眼神中也给予了足够的支持,程季安看着,心稍稍放松下来。

她虽不愿站于人前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可是既然来了,又有何所惧。

“程小姐,能够见到你,杜某真的万分高兴啊!”杜宝生已经走到跟前又伸出了手。

程季安也伸出手,笑得温婉,“能认识杜总也是我的荣幸。”

“哈哈,程小姐能这么说,杜某也是三生有幸啊!诸位,”杜宝生说着,又转过了身向大家介绍道,“这位就是这幅画的作者程季安小姐,她与身边的这位占铭先生,都来自我们华都博物院!”

掌声又响了起来,程季安向众人示意,视线经过纪崇均时,微微一顿,又很快错开。

纪崇均也正看着她,眼神却一如既往的难辨究竟。

杜宝生又已介绍起了占铭,“占先生也是青年才俊啊,杜某与他接触过几回,真是感慨长江前浪推后浪啊!”

占铭赶紧回道:“杜老板过奖了,杜老板为我们华都博物院作出的贡献才是令人钦佩啊!”进退得宜。

程季安看了他一眼,倒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么正经的模样。

占铭却突然朝她眨了眨眼睛,极为戏谑,仿佛又回到了平常的时候。

程季安不由失笑。

杜宝生只是稍稍一提,很快又转向众人,“好了诸位,看了这么久的东西,想必诸位都有点饿了,杜某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美食,欢迎各位享用!”

众人往后一看,果然,一众伺应生已经端着银质托盘来到大厅两旁的自助餐台上。餐台上原本就有不少糕点饮品,此时又贴各种珍馐美味,便更是丰富。

“诸位可以跳舞,可以享受美食,也可以继续与杜某一道观看这些藏品,总是,杜某真诚的希望各位在今天晚上,能够吃得开心,玩得开心!”杜宝生说完,手一挥,边上的乐队又奏起了乐声。

人群渐渐散开,占铭也问道:“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好啊。”程季安点头答应,穿着礼服,晚上不敢吃太多,也就稍稍垫了下肚子,如今倒真有点饿了。

走到餐台,各自取了盘子,程季安拿了一小块蛋糕,占铭也跟着拿了一块。两人站在餐台边慢慢吃了起来,时不时看看舞池里的人,时不时又交头说几句话。

杜宝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又处在了被人遗忘的角落。

“安安。”这时,身后却有声音响起。

程季安转身,却发现是顾幼珊来了。

“我能和安安说几句话么?”走到跟前,顾幼珊对占铭说道。

程季安的笑容落了落。

占铭看了她一眼,笑着回道:“那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他指的地方就在餐台的另一边,并不远。

程季安不好开口,只能点点头。

占铭很快走开,而他还没走到对面时,之前与他打招呼的那人就走了过来…

这边,顾幼珊已经开口,“安安,我是来跟你解释的。”神容有些焦急,眼神里也透着真诚。

程季安笑了笑,却只将手中餐盘放在餐台。

顾幼珊又已拉着她的手道:“真的,你要相信我,今天可真不是我要来的。昨天我爸和纪爷爷他们一起吃饭,听说纪崇均要参加一个聚会又缺个女伴,就让我跟着参加了。是他们让我跟着纪崇均的,我才不愿意来呢!”

如果是以前,程季安也就信了,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无法论证的。

更何况,她之前的笑容太明显。

“还有,我也是防着乔薇薇,我想我要不去,指不定乔薇薇这贱-人又跟着了,虽然你跟纪崇均离婚了,可我也不能便宜她是不是!她是害你们离婚的直接凶手,我才不会放过她!你都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她有多过分,整天粘着纪崇均发-骚,看得我都恶心!…”

“幼珊——”程季安再也听不下去,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嗯?”顾幼珊顿住。

“前几天我见过乔薇薇。”程季安淡淡说道。

“…”顾幼珊一下默了。仿佛谎话被揭开,她的表情破裂,目光闪烁起来、

很快她却又问道,“你见到她了?哪里见的?她跟你说什么了?”声音急切,带着小心,带着试探。

程季安看着她,却再不愿开口。

她本就没想着将所有的事摊开,只一句话的反应,就已能让她明白很多的事。

顾幼珊在她的身上看出了所有的答案,望着她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直至再没有一丝温度。

程季安何曾见过她这么冰冷的样子,虽早已预料,却还是被刺痛。

曾经她以为她在纪家唯一的朋友,到最后却是给她插刀最深的人。

可是她应该从未把自己当成朋友吧。

一开始的接近,或许就是带着目的,主动示好,刻意接近,最后成了她愿意相信愿意陪伴的一个人。她隐藏的太深,她便从来没有看穿。

程季安笑了笑,为了自己的天真,为了那份永远失去的遗憾。

她转身离开,再不想面对她。

她的笑容却将顾幼珊刺痛,她突然压低着声音狠狠道:“你以为你不离婚纪崇均就会爱上你吗?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你配不上他!”

最后的一层终于被戳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赤-裸裸。程季安却只是顿了一顿,然后又转身离开。

只留下顾幼珊一个人站在那。

她从来知道自己配不上纪崇均,又如何敢奢望他会爱上她?

甚至,她都不想去知道那些内情,那些她用下的心思,那些她说下的谎言,因为她跟纪崇均已经离婚了。她提出,纪崇均亦已答应。

顾幼珊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却又闪过愤恨。

她确实一直在撒谎,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乔薇薇确实一直喜欢着纪崇均,可纪崇均从未接受过她,甚至后来一度很讨厌她。她只是在一次知道乔薇薇会出现在纪崇均身边的情况下安排了这样的戏码,让她看到他们在一起,然后,再贴油加醋。

为什么会知道?因为那天五男五女里有一个是她的闺蜜。她报告着他们的动向,她便将一切了如指掌。

纪崇均根本没有和乔薇薇亲热过,也根本没有纵容过她,自那以后,乔薇薇甚至再不允许出现在他的身边。而乔薇薇,也自然没有在他的纵容下,对她说过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