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首不语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再后退两步,借由贾公子的高大掩盖我的渺小。

贾公子问妆衾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妆衾却有些畏惧,小心翼翼道:“来买书。”

贾公子了然的看到她手里的《麻子传情》,又挑眉看着身边事不关己的泄天机。

泄天机没等人家问,就笑答:“我是来卖书的。”随即箭步越过贾公子,将躲在他身后的我拖了出来,惊喜道:“娘子,你怎的会在这里!”

我惶恐,我惊讶,我失语,我很不得撕了他那张嘴脸,但眼下……

我只是冷而淡的瞥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做作的在衣衫上蹭了两下,终是凉凉的说道:“什么娘子?莫非公子连自家的娘子也会认错么?奴家一生只许一人,还请公子不要自作多情,徒增失望。”

说罢,我侧身歪进贾公子的怀里,一手揪着他的裤腰带保持平衡,一手掀起他的袖子故作擦拭着眼角。

以往,我总有这样一番念想——若是丑事被揭穿就要扮高贵,若是好事被传开就要扮无辜,若是奸夫、情夫被发现就要装圣女,若是丈夫搞外遇就要表现的无所畏惧,但若是遇到了危险,还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危险,我会冷艳的,高傲的变身九天玄女。

果然,我的架子这么一端,身子这么一歪,眼泪这么一拭,不仅连贾公子、妆衾都无言了,就是抱着围观奸夫□的群众们也基本没看法了,被我的忠贞所感动。

再看泄天机,神色哀戚,貌似死了老娘般抖着嘴唇,指着我半响也蹦不出一个屁字。

是以,在只有妆衾和泄天机的角度能看到的情况下,我侧过脸,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

只要幸旁人的灾,乐他人的祸,我的人生就是完整的,快乐也都是这么来的,这就是咱一贯的喜剧人生。

我虽看不到贾公子的表情,但近身摸到他纠结紧绷的肌肉也可想而知他定是不爽的,又听他对着泄天机宣誓着所有权:“一懈兄,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夫人。”

霎时间,我被感动了,觉得贾公子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大丈夫之中的大丈夫,有担当,有气魄,有身材,有内涵,真不枉费我要安身立命在他家的苦心。

“相公,妹妹许是跟天机公子认识的……这,或许有什么误会?天机公子,您说是么?”妆衾含蓄的发问,意有所指。

泄天机不语,蹙眉盯着我的侧脸半响,忽而恍然大悟并痛心疾首的说道:“啧啧啧,命硬不详,生来克夫,八字逆天,贾兄的未婚夫人好大的来头啊!”

我听着周遭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哪知他仍说不够,继续道:“贪狼命格,七杀之相,破军之本,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妖怪啊!方才真是在下眼拙,误以为夫人是我那失踪多日的娘子,如今再看面相,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话一出,在场人都惊了,围观群众退避三步,窃窃私语。

我委实找不到语言了,主要是对泄天机所比喻的贪狼、七杀、破军也略有耳闻,据传贪狼化桃花煞,生为女子多半妖媚祸人,七杀化为玉帛,好争好斗,亦人亦鬼,破军自傲自大,好物欲享乐等等……

泄天机竟将这三颗最致命的星曜安在我的身上,居心为何可想而知,也无怪乎周围群众各个神情惊恐畏惧,也让我不由自主的骄傲起来。

“这……天机公子,您可曾看错!可有破解之法!”妆衾抢先贾公子一步问道,神情也是半畏、半怕,但眼里的轻蔑是不容忽视的,许是正打着我是天煞孤星,入不得贾家大门的主意了。

“哎!难啊!”泄天机为难道。

难个头!江湖术士多爱卖关子、装为难,自抬身价,开口闭口财能通身,更不忘强调改风水、命格会伤本、伤气,借此邀功,依我看民间第一术士泄天机也是这类人。

果然,泄天机在妆衾的急问之下,又道:“破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

“相爷千金到,闲杂人等一律回避!”这时传来个破锣嗓子,嘶吼的极其卖力,恰好压过了泄天机的下文。

群众们一哄而散,留下街道中间我等四人面面相觑。

我趁机做作的抽泣两声,附耳与贾公子道:“相公,奴家虽不知道这位公子何以污蔑,但此处也不是话聊的地方,不如先进当铺再说。”

贾公子朝我安抚一笑,牵着我的手就要走。

却哪知,那所谓的相爷千金的轿子已来到不远处,前面开路的下人眼尖的瞅见红衣黑发泄天机,扯着嗓子又喊:“是天机公子!”

就听一声压抑着兴奋地娇呼从轿内传来:“快落轿!”

紧接着,身穿蓝粉色衣衫罗裙的宦小姐掀开轿帘,一路手执纨扇半遮面的碎步而来,直至泄天机跟前,才珍而重之的捧着一本《麻子传情二》,说道:“请天机公子帮我签名,可好!”

我心道“不好”,却不是因为签名,而是这宦小姐好巧不巧正是我脖颈上玉佩的正主。

我紧攥着贾公子的手急着退场,生怕被贾公子在此时说破,更怕泄天机再次有意说漏嘴,却万万想不到,惹祸的并非是我,而是那对历经拍卖会无数次,闻名天下的珠钗与珠链。

宦小姐不经意的一眼,便看准了我戴着亮晃晃的极品,连泄天机的签名也不顾了,凑上前来细细打量我。

“这位姑娘好生面善,你、我可曾见过?”宦小姐疑惑道。

我垂下眼眸,刻意生疏:“不曾。”

“可你身上这对宝贝,我却是见过的。”宦小姐说话实在高深,还补充道:“就在我小时候。”

我一愣,贾公子握着我的手也一僵,泄天机则眯起了眼,至于妆衾……我没注意看。

我不得不佩服宦小姐的眼力。

人家都说女人对珠宝有种天生的敏锐,尤其是对闪闪亮亮的特别钟爱,直接造就了世人眼中的虚荣心和商贩打造珠宝时的方向。

宦小姐不愧是女人中的女人,富贵中的富贵,连大街上看中的极品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看她欲刨根问底的劲头儿,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

所以很快的,宦小姐便包下了旁边“二爷酒楼”最大的雅间,清理了闲杂人等,宴请我等四人听她讲故事。

故事讲的什么呢?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不住和尚专产土匪、强盗。土匪、强盗干嘛呢,翻山越岭打家劫舍,遇魔杀魔,遇佛杀佛,无恶不作,直到他们杀到另外一座山里,那山里也有一座庙,庙里却来了一位京城里的贵人——相爷夫人带着襁褓中嗷嗷啼哭的千金前来还愿。

夫人很端庄,千金很娇俏,夫人身上的珠钗、珠链很惹眼,晶莹剔透,就像是一干土匪、山贼的哈喇子。

后面的故事不用说也知道,土匪、强盗若是不抢那就是太阳从北边出来了,所以他们抢了,不但抢了还掠走了夫人,幸好千金被好心和尚藏了起来,这才免过劫难。

相爷带兵赶到后,抱过千金,泪水交加,自此以后更分外珍视爱女。

千金被娇生惯养的喂大了,在儿时翻阅图册时,不经意看到一对珠钗、珠链的图样,问过相爷,才知是不知下落的母亲生前最爱之物。

过了几年,民间传某某豪绅拍卖这对宝贝,相爷带人前去寻找,未料已被关外富商先一步买走,失了下落。又过了几年,听闻那关外富商生意失败,不得已再回中土拍卖宝贝,相爷又带人去寻,依旧未果。

几次三番下来,相爷很失望。

最后一次得知宝贝消息,是流落在一位忽而暴毙的南方富商身上,可惜富商死后,宝贝也音信全无。

相爷不禁自问,莫非这宝贝只愿随夫人而去,但凡贪心之人得了也只会招来不详。

第十三章

(上)

宦小姐的故事告一段落,在坐的所有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摸着颈子上的珠链,我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看在旁人眼里,没准会觉得我贪生怕死,其实我只是担心贾公子会以“此物不祥”为借口,逼我就此还给他罢了。

如我所料,贾公子见状,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捏在他手里安抚着,说道:“晓泪,若是你担心此物不祥,不如……”

“不。”

我当下打断道:“方才不是还有人说我命硬属妖的?如今想想,也合该用点镇妖的法宝克克我的妖怪属性,是不?依奴家看,此物甚妙。”

宦小姐蹙眉插话道:“其实我的本意是希望这位夫人能忍痛割爱。”

不得不说,“夫人”二字把我惹毛了!

先不论宦小姐嚣张自傲的姿态,也不论咱还是个黄花闺女,担不起已婚妇女的身份,就只说无论横看竖看,那宦小姐也显得比我老气这一点,她凭什么尊称我为“夫人”。

我虚伪的反问:“什么?什么?老身耳力实在不佳,方才宦小姐可是称老身‘富人’?哎,其实老身夫家也并无几吊钱,扣去赋税那些杂七杂八的,也仅仅只够逢年过节吃碗五花肉了,实在是没本事‘忍痛割爱’的。”

宦小姐有些不耐,右手往后一伸,其中一位下人便立刻递上册子,只见她摊开一页扔到桌上,上面正巨细无遗的记载了贾家的历史,此举之意,不言而喻。

“贾家虽是有钱,可毕竟官场无人,不会真是钱多的跟本小姐斗上一斗吧?”宦小姐撂下狠话,坐在不远处的妆衾浑身一抖。

贾公子握着我的手更紧了,面上阴沉,冷冷的直视恶势力,反观泄天机,闲在一边喝茶纳凉,好不快活。

可偏偏啊,我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贱骨头,虽捧不起金饭碗,却练就了一身如何砸掉别人金饭碗的本事。

我挑着眉,含笑的看了会儿宦小姐,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对着身边的贾公子嗲声嗲气的撒娇道:“凉了,难入口。”

贾公子这才流露出笑意,回道:“那便不要喝了。”

“嗯。”我煞有其事的听话颔首,放下茶杯,慢悠悠的抬头看向被我磨光耐性的宦小姐,知道她的情绪已经成功的被我的演技牵引了,这才歪着头,眨巴、眨巴眼,说道:“宦小姐,你可知为何你我年纪相当,我已与相公恩爱无双,而你却嫁不出去么?”

宦小姐倒抽一口气,被我戳中了死穴,恶狠狠地瞪着我:“大胆!”

她刚要拍案而起,便被我拿话拦下:“这可是黄花梨的桌子,拍不好是要手疼的!”

宦小姐指着我“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他身后的下人们也“嗖嗖嗖”的拔刀相向。

一时剑拔弩张,妆衾吓着大叫的躲到一旁柱子后,贾公子将我护在身边,便连泄天机也收敛起轻佻的态度,微微蹙眉看着我,许是正在评估我何以太岁头上动土。

而我,却仗着身边有两大高手而耀武扬威,依旧礼貌的冲着宦小姐笑道:“第一,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嚣张跋扈的母老虎供在家里?第二,你的下人动不动就拔刀弄剑的,走狗尚且如此,何况主人乎?第三,听闻你与独孤王府的小王爷定下婚事,可却因种种原因而迟迟未成婚,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宦小姐怒不可仰:“你给我住口!”她脸色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似是怕我揭穿她最惧怕正视的事实。

“因为那小王爷生性风流,心知娶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你,是自讨苦吃,索性玩个彻底失踪,至今让人摸不着去向,留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苦等年华老去。可你却又不甘心放下身段,向皇上求情就此解除婚约,只因你一向高傲惯了,受不起这等委屈,再者,你也在等,等那小王爷受不了民间疾苦而回来向你低头认错,也便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了。”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立刻觉得有点口渴,端起茶杯就要喝,却被贾公子单手拦下,这才想到茶凉了,喝不得了,贾公子要心疼的。

而关于独孤小王爷的事,我想贾公子也是对我有疑惑的,毕竟那关于独孤小王爷不顾婚期而远走他乡的消息,我也是从别在信鸽身上的信件里看到的。

这本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京城也有些传闻,可大家都怕招来口舌之灾,才三缄其口,所以至今没能广为流传,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

“晓泪。”贾公子不顾在场所有人的关注,温柔的唤着我,可那低低柔柔的声音却无端端的令我汗毛矗立。

我扭脸看着贾公子,应着:“嗯?”顺便还注意到泄天机一脸的高深莫测还有他唇边挂着的些许笑意,手里也不忘与贾公子较劲儿,却无奈他握的太紧了,一时拔不出来。

贾公子从未向此刻这般对我笑过,笑得那般虚伪,那般好看,笑得我心里一阵阵瘙痒,耳边也蹿起了燥热感。

他捋了捋我颊边的发,问道:“烤乳鸽可入得了口?”

我怔住,下意识答道:“差强人意,肉老了些。”

他恍然大悟的冲我笑:“以后不会了,我找人专门给你养几只。”

我乐了:“甚好!甚好!”

他也满意的乐了:“那以后,就不要逮府中的信鸽了?省的吃坏肚子。”

瞅瞅,贾公子就是这点好,说话有商有量的,让人容易接受,用三言两语便轻而易举的令我打消打野味充饥解馋的远大理想,果然是做生意的好苗子。

说罢,我凉凉的斜了一眼再度恢复面无表情的泄天机一眼,又笑着面向傻眼的宦小姐,说道:“无论宦小姐用感人肺腑的故事感动奴家,还是用邪鬼之说的无稽之谈吓走奴家,亦或是用你相府的威慑力逼迫奴家,令奴家免费相赠,那都是绝无可能的。”

宦小姐听了一愣,刚要怒,她身后杵着的几个下人又先一步龇牙咧嘴,对我威吓。

我只冷笑一声,抬眼扫去,轻蔑的掠过那几人,那几人便立刻消音,却不知道是否被我凌厉的眼神吓到。

我是看不到自己方才的表情的,但瞄到斜对躲在柱子后的妆衾也是一脸的呆滞,不禁自问,莫不是我真的威严无比?

思及此,我便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信念,继续道:“自然,奴家也是明理守法的良民,也是要吃饭要过日子的,如果宦小姐出得起价钱,咱们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宦小姐没给我答复,主要是没来得及给我答复,只听门口处一阵骚动,随即比宦小姐更大的阵仗便涌了进来,为首的人一身便服,足踏官靴,相貌堂堂,一脸闷骚样儿,还真是位翩翩公子啊。

可欣赏帅哥的同时,我却还有空瞄到原本不动声色的泄天机,已悄悄走至窗边,还挥了挥大红衣袖,朝我挑眉挤眼,且翻窗而出时,还顺走了两盏茶杯、一盏茶壶以及宦小姐带来的册子。

“生儿,怎的又在此胡闹,跟我回去。”那翩翩公子板着脸,上前几步就要拉走宦小姐。

宦小姐先是一阵骄纵的耍赖,直到力气力气实在拗不过时,才不依不饶道:“兄长!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却不想她自己就是不讲体统的人。

不消说,能盖住宦小姐威风并将其制住的男人,便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爷——宦灭是也。

(下)

宦家是宰相世家(详见第三章“好名声的背后意义”),换句话说,这家的存在注定是围绕权力中心的,也注定是本朝皇族最可靠的管家,是以,能否制造并培育出下一代的宰相,便等于是否能延续圣宠,是宦家世代最关心的大事。

到了宦灭这一代,本该依照祖训尽早传宗接代,尽早为下一任宰相人选贡献体力,可年月二十六的他,别说正房、偏房了,就连像样的通房丫头都未见到半个,这可操透了宦家长辈们的心,遂不约而同的把注意打到了宦生的身上,并与独孤王府约定着宦生与独孤小王爷的第一个儿子跟随“宦”姓,继承宰相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桩婚事里,最大的反对者除了独孤小王爷,就属宦灭。

宦灭极宝贝自己的妹妹,尤其看不顺眼名声在外的独孤小王爷,多次在朝堂上制造事端,甚至联名弹劾独孤小王爷的荒唐事,盼的就是婚事告吹。宦家长辈曾多次阻止,却反而加重了宦灭对抗的决心。

诚然,这些八卦也都是我听说的,眼见为实,实践见真章,做我这行的一定要抱着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态度,才能八出最精彩客观的内幕。

此时,宦灭突然而至,不用猜也知道是追宦生来的。

贾公子牵着我的手上前行礼,随即对宦灭说,既然大人到来,我等不便再打搅,就此告辞。

宦灭准了,宦生却不准,骄纵任性的非说我偷了她老娘的珠钗、珠链不归还。

听完这话,宦灭蹙了眉,贾公子也蹙了眉,前者对宦生说“不得胡闹”,后者对我说“不必反驳”,二人不约而同的出口,说完后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客套起来。

宦灭打官腔道,这位可就是京城第一商家贾家的大公子,失敬失敬。

贾公子也操着商话,哪里哪里,小人也不过是混口饭吃,怎敢在宰相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我与宦生不约而同的打起了哈欠,听得腻烦。

宦生先斜了我一眼,拉着宦灭的袖子央求回家,宦灭笑着首肯。

我看在眼里,顿觉输人不输阵,也依样画葫芦的拉着贾公子的袖子摇晃着,刚要说“人家饿了,要回去嘛”这等酸人的词儿,却不想用力过大,一把扯掉了贾公子的半只袖子……

“啊,相公你怎么断袖了!”我惊呼的推卸责任。

贾公子的气色不太好,耷拉着脸像宦家兄妹道别,拽着我的手退场,还不忘叫一声:“妆衾,跟上。”妆衾连忙碎步追来。

回去时,整条街的人都能看到贾公子浅色的断袖下紧握拳头的半截手臂,上面还带了一串翡翠珠子,与手臂上额外突出的青筋遥相呼应。

我预感到贾公子对我的印象会因此重新评估,进而影响我俩的婚事,于是接下来的半天,我的右眼皮子一直不停的跳,它在提醒我,有灾降临。

如我所料,当日深夜,泄天机再度来访,轻车熟路的从窗口跃入,进来后先坐到八仙桌边灌了两杯水,这才有暇睐了我一眼。

我放下手里的《麻子传情二》,走了过去,张口便道:“你来得正好,我且问你,何以小白会看上前来借住的表哥,巴望着私奔?这表哥要财没财,要德没德,顶着个好皮囊到处招摇撞骗,怎的会有女人喜欢呢?”

泄天机淡淡的陈述:“这表哥有些才华。”

我反驳着:“偷鸡摸狗也算才华?”

泄天机着实一愣,嘴角抽搐,继续道:“他口才绝佳。”

我挥手道:“只会说些甜言蜜语,算什么口才?”

泄天机不语,用幽深的眸子瞅着我,看得出来,他很受伤。

可我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受伤,只觉得此人越来越无理取闹,并在心里掂量着是否还有必要追文下去。

泄天机的神情忽而严肃起来,把我的后半句“这表哥游手好闲的简直废物”生生噎了回去,下一瞬未等我反应,已被他一把拉过跌坐在他膝盖上,我下意识挣扎着,大巴掌朝他脸上招呼去,却被拦下固在身后。我恼了,二巴掌紧跟而上,依旧被他以同样的手法制住,两只手双双反剪于身后,只能眼巴巴的盯着他逼近的脸,迫得呼吸也不敢张扬。

我惶恐了,正准备尖叫,未料,他又一手揽住我的上半身,一手托起我的腿,将我打横抱起转了半个圈,放在八仙桌上,紧压而来。

他的乌发如瀑般洒下,盖了我一脸,待他替我拂开到两旁时,我已被这黑色的帘幕笼罩在狭小的世界里,不得不面对他隐藏在暗光之中的脸。

他俯视着我,我仰视着他,双双无语。

他一手捋着我因挣扎而蓬乱的发,一下下的,直至我俩的发纠结在一起,他才罢手,又来骚扰我的眼睫毛,仍是一下下逗弄着,痒人的紧,令我不耐的皱起眉,频频眨眼,准备说点制止他玩心的狠话。

“别说!什么都别说!”泄天机先一步出声阻止了我。

不让我说,他也不说,一个上面,一个下面,无名无份的,这算怎么回事?

他许是看出了我的厌烦,淡淡然笑问:“晓泪,在你眼中的幸福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深奥。在我眼里,娘、贾夫人,还有当今皇后都是幸福的,一来嫁得好,二来过得好,三来衣食无忧数十年如一日的保持的好,这便是最难得可贵的。

思及此,我平静的回答道:“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愁下一顿饭的着落,不愁看上了宝贝却囊中羞涩,不愁心血来潮弄个慈善捐款还要心疼。”

“钱,就那么重要?”泄天机的口气不稳,听得我心里一阵发紧,隐约感到他定是遇到什么变故,这才如此反常。

“其实钱并不是多重要。”我道,坦然的回视他忽的璀璨一瞬的眸子,又继续道:“那都是有钱人才有本事说的话,像我这种没钱的人凭什么谈钱?”

听了这话,泄天机双眼中的浑浊再度回来,那璀璨的一瞬也成了为了一瞬,他的神情很古怪,似乎是第一次认识我一般陌生而又疏远,疑惑不解的打量我,寻思着那些我猜不透的东西。

他到底想在我身上找什么?

未等我想明白,他那原本瘙弄着我睫毛的食指便一路下滑,落在我的唇上,轻轻地描绘,小心翼翼的勾勒,在他眉宇间的川字越来越清晰时,才终于停手,俯身在他指尖画过的部位印下一吻。

依旧轻轻地,小心翼翼地。

我大张着双眼,头一次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瘙着我的脸,我也头一次发现,像他这样的体格健壮的人也会有气喘吁吁的时候。

我不懂这个吻代表什么,只感觉嘴上很麻,一路麻进了脑子里,控制那里的一切主观念想,空白了许久、许久,久到掌心汗透,久到面颊上烧起了燎原大火……

直到他起身,舔着唇,看着我,回味。

我才似梦非醒的发现,我方才回应了他。

“晓泪,你这个骗子。”

带着某种自嘲,泄天机低低的叹息,退后了几步,看着我坐起身,看着我笑,看着我摸向嘴唇的动作,看着我终于正视的看向他……

但见他一个跃身,跳出了窗口。

不知怎的,我感觉他在对我道别,还感觉到即使此时的他讨回金佛也没关系,我可以忍痛割爱。

可我的这些感觉也仅仅维持了一夜之久,翌日清晨,贾公子便亲自通知我拜堂的日期,令我陷入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