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绕过他,我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只听身后贾二喊道:“你会后悔的!”

我不语,亦没回头。

后悔?那是一定的。

可明知后悔也要做,这就叫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也是一定的。

书房里,贾祸蹙眉埋首于账目,听我轻咳方才醒觉,飘忽一笑,唤我过去同看。

我疑惑的细读,遂被账目里的惊人数目吓住,晃晃不语,抬眼投以询问的目光,贾祸只是状似随意解释道:“这些贾家积攒的财富相比国库虽是凤毛麟角,自然也比不得大家世代积攒的心血,可毕竟能起到些许助力,我想,若是运用得到,支撑五年的兵马资费,尚有存余。”

我心里被狠狠一撞,却不知是贪财本性作祟,还是被他的三言两语感动,亦不知该如何感谢,只是用冰凉的指尖轻触他的手背,顿觉他身子蓦然僵住,惊讶望来。

我笑道:“这辈子无以为报,若有来生,我定随你差遣。”

他露出一抹苦笑,右手滑上我的面颊,一寸寸细细抚过,眼底逐一展现复杂情绪,或有留恋,或有期盼,或有黯然,或有绝望。

只觉颊边湿湿热热,原是他轻吻了来,却不知是谁的泪沾湿了谁的心。

唇瓣如蝶舞,一路追随直我的唇角,却豁然顿住,他欲抽身,反却被我双手勾住颈项,变被动为主动,果断的吻住他的,又瞬间被拿回行使权,须臾之间已犹如覆雨翻云之势,任由他排山倒海袭来。

钝痛之间,唇角血流,原是他用力咬破,彼此尝到了咸味,皆化为苦涩。

我只默默承受,心里念道:“若是这般发泄能力他痛快,我又何尝计较些许损失?”

只可惜,这世间有许多事非人力可为,也有许多事是钱也解决不了的,就好比说,贾祸此时的心碎,就昔日的我一般,比那搅的粉碎的小葱拌豆腐,还要更胜几筹,任凭花再多的钱,也修补不齐。

“晓泪,你的幸福……不在我这里。”

耳边传来声声叹息,那是贾祸最后的定论。

……

话说,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下堂妇又何须计较脸皮厚度?

十几年后,民间有这样一个传闻——据《百贱生私家八卦》里详尽记载,昔日独孤王府小王爷独孤一懈,摇身一变化身为江湖术士泄天机,形象特张以乌发披肩、红袍飘逸为主,常年游走于山林之间,因心仪一视财如命之女子庄氏晓泪而就此回归王府,不惜用尽顽劣手段摧毁已嫁为人妇的晓泪幸福,更瞬间变脸,令其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按照悲观主义论调,故事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只余哀伤味留待后人评。

然,按照庄氏晓泪的逻辑,智商一旦摇起来了,那是一百头□也拽不回的。俗话说“无理取闹,必有所图”,晓泪受益匪浅,并决定就此翻身做自己的主人,誓与恶势力斗争到底……

最后,究竟晓泪是否如愿以偿?

带着探求的心理继续追更,却未料《百贱生私家八卦》最关键的一页已被人撕去,只留下一句意味非常的话:“上了年纪的最大好处就是,不该记得的不记得了,该记得的也不记得了。”

自此,留下悬念和后人杜撰的后续。

……

那日秋高气爽,那日风和日丽,听说独孤王府迎娶宦家小姐的轿子才抬到一半,便被卡在京城最热闹的街道。迎面而来办白事的棺材又厚又宽,十六个小伙子一起抬才能以每步一个手掌大小的步子缓慢前进,半条街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正巧拦住了大红花轿,耽误了吉时。

而我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遂抱稳了金佛,莲步轻移从独孤王府门口的高墙后走出,又面带微笑的一路碎步来到跟前,对着门口迎接客人的管事道:“大叔,没带请帖,送礼可以么?”

管事先是被我的扮相吓了个激灵,又被我怀里的金佛吓了一哆嗦,一路连爬带滚的进去禀告,边跑边喊“金佛回来啦”。

不出片刻,独孤王亲自出来相迎,更有不少达官显贵尾随出来围观。

“敢问姑娘,金佛何来?”

我道:“情郎送的。”

在场围观者无不都抽一口气,直愣愣的从各个方位各个角度观摩,我径自原地转了一圈,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进而又道:“奴家今日以独孤家正室身份前来讨个说法,还请在场各位做个见证。”

听到这话,独孤王的眉毛快烧起来了,眉宇间拧的就似投抹布一般,不知几个卷儿。但见他和身边管事说了一声,那管事又急匆匆的回身进去,不多会儿便请出了一身大红袍的独孤一懈。

他真适合红色,穿的真扎眼,再没有比他更会穿红色的男人了。

一大照面,他愣住,不太确定的轻声唤我:“晓泪?”

我心尖一抖,瞬间带了哭腔,喊道:“一懈哥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真那么重要么?重要到连你我的往日情分都能抛弃的一干二净么!”

他登时怔住,眉眼上挑,十足的无语状,在场众人亦无人搭腔,皆屏息以待,纷纷投以热切的眼神。

我知道,他们都是想看热闹的,看京城两大家联姻成与不成的热闹。

我要的目的达到了,遂稳住心神,居高金佛,自转一周,令周围人都看清金佛肚子上的一行小字:“独孤王所有物。”

独孤王轻咳几声,别开脸吩咐道:“还不速速将叼妇拿下!”

下人们一哄而上,反被一懈哥哥喝退道:“且慢,小心!”他真是了解我,料到我早就备了毒药护身,遂不愿在大喜之日血光四溅。

我“咯咯”笑了,好一会儿,柔声细语道:“彼时,我只是山间一村女,你也不过是恰巧路过的不羁侠客,你我一见倾心,虽不够轰轰烈烈,令山河为之哭泣,却也是浪漫感人的一段佳话。我本不知你真实身份,只是默默在心中立下誓言,无论你贫穷、富贵与否,你总是我的良配。那时候,我满怀着小女儿情谊甘愿随你一路赴京,未料结识贾家公子,不慎与之摩擦出种种误会。我欲解释,怎奈你半言也听不得,就此不告而别,令我苦寻不着,伤心绝望之下,唯有暂时栖身于贾府。却不知从哪儿传出的消息,偏偏将我传成了贾公子的未婚娘子,真是令我哑口无言。哪知你又无端冒出,半句也不解释为何失踪多日便要我与你私奔。我自是愿意的,什么物件都不敢收拾,又怕金佛招惹是非遂埋藏于京郊一处,就那样空手和你远走,就此辜负了贾公子一片真心。又未料半途遇到抢匪,令你我意外失散。为了生计,我在乡间小村给人缝衣、织布、纳鞋底子,好不容易赚足了盘缠徒步回来,却只见满街的大红喜纸。有人告诉我说你是王爷,还说你要娶妻了,娶那当今宰相之妹的宦家小姐。我本不信,一心确信你我之情可与天地长存,遂挖出金佛前来求证,哪知……你……莫非……我……”

一语罢,我已泣不成声。

虽说是杜撰,却也投入我气氛情感,试问演技再好又怎么唬人,唯有真情流露者,才可蒙蔽最聪慧人的心智。

鼓足勇气才敢抬起不知不觉已低垂的头,只轻轻睐了他一眼,却已超越万年。

只见他唇白齿红,惨淡着面容,自嘴角留下一抹血色,双眸沉痛暗淡的将我死死盯住,令我本该感到快意的心口,也似被人使劲儿掐爆再扔进烈焰火坑里焚烧一般的痛苦。

管事匆忙将他扶住,我亦踉跄着脚步,不敢掀开血红色的面纱,只因怕人见到我精心刻画的浓妆被泪水毁坏的惨不忍睹的一幕,那时,周遭的人纷纷吓退,定是赞成独孤一懈远离我而去的,毕竟,这世上本就少有女人敢素颜见人,也少有女人敢直视自己的真面目。

但是到头来,即使此时的我丑似鬼面,我却也还是人,是人就会心痛,总难免的。

第十八章(下) ...

宾客中稍有感情丰富者,也为我捏了把辛酸泪,更有叹气摇头者,皆向独孤一懈投以谴责的目光。

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一半了。

从头至尾,独孤王只是目光如炬的瞪着我,偶尔调开视线打量着金佛,沉着脸,不发一言。

我想,他定是知道金佛里的秘密的,也定是知道金佛为何会在我手里的,若是料的不错,独孤一懈以金佛相赠,多半也是试探我是否知道其中的玄机,未料我在失忆前便有先见之名,早一步将它埋藏,否则又怎会发现那道三十多年前的圣旨。

如今回想,倘若师父一早就告诉我金佛的秘密,又被我一早取出圣旨,是否早就葬身于宫中?我不敢想,愈发感谢师父的忍耐。

至此,我噙着冷笑,故意托住金佛的底座,微微侧身让独孤王将底座凹槽看个清清楚楚,但见他微撑大了瞳孔,仅仅一瞬遂掩藏的极好,我却已然洞悉一切。

独孤王眼里精光一闪,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姑娘声称与小儿有关,未知有何证据?”

我道:“他赠我金佛,我回赠珠钗、珠链二宝,据说是可号令十万强将的三宝之一,若非情人,我又怎会如此慷慨?”

众人惊喘,窃窃私语,数位大人面色巨变。

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句话,相比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入宫中,我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独孤王府等着看戏。

“你今天说的这番话,是特意为了让我难受么?”淡淡声传入耳,独孤一懈终于开了口,含着自嘲,掺着讽意,双目半阖,一时难以窥伺他眼底的情绪。

我欲答话,恰巧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人群中被让出一条路。

侧首望去,红枣骏马及时拉缰,宦灭神色不佳的端坐其上,利落下马后,箭步朝我走来,二话不说出手便攻向我的面纱。

我左闪右避,口中大喊:“瞧一瞧,看一看!当朝宰相当街袭击良家妇女,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啦!”

宦灭怒红了脸,攥紧了拳头,收回攻势,道:“庄晓泪!不要逼人太甚,今天是独孤王府和我宦家的大好日子,你就是要寻仇求个说法,也等他二人完婚之后!”

我也道:“等不得,等礼成了就晚了!按照道义,就算要娶,我也是正室,你妹妹就算身份贵重,貌比天仙,也是后来的,说到底也要叫我一声姐姐,并不算亏负她!再说了,我逼你太甚了么,我逼你犯贱了么,你们合伙起来欺负我一个弱智女流,全是我逼得么!难道现如今当官的都不讲理,心肺都被狗吃了么!在场各位也给评评理!”

不少人随声附和,纵观一望,都是贾家事先安排好潜伏在人群里的,挑衅意味十足,绝非一般的人云亦云,且不管独孤王府的人是否看出不对劲儿,也百口莫辩。

令我好奇的反而是宦灭。

传闻中冷静自若,惜字如金的少年宰相就同我往日认识的一般,是个公私立场分明壁垒的深沉之人,怎会不分原委就冲动行事,当众动怒?实在有趣。脑中豁然开朗,回顾贾家查到的秘辛,再对比以往宦灭的言行,我心中对他已有定论,不过如今尚未到戳穿的时机,独孤王府才是眼前的关键。

宦灭不理周遭的呼喝,掌风再度袭来,毫无留情:“灭了你,看你如何生事!”

但见眼前红影一闪,我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开,密密实实的被带着转了一圈,看清时,只见独孤一懈护在身前,他一手挡住宦灭,一手搂着我,在宦灭不敢置信的瞪视下,他只是轻轻声道:“是我辜负了生儿,是我对不起宦家。”

宦灭很震惊,这种震惊分毫不损的显现在他脸上,形于色,很真实,可见他是真的没料到,没料到老谋深算做事尽本分又毫不拖泥带水的独孤一懈,会给他这种答案吧?

“你什么意思!”宦灭甩开独孤一懈的手,咬紧牙关极力克制情绪,可任谁都看得出,他脸上羞愤。

我轻蔑一笑,替身边的人待答:“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趁令妹还未过门赶紧打道回府,她堂堂宦小姐,丢不起这个脸!”

宦灭怒不可仰,眼看着就要出手揍独孤一懈,我却执着的挡在他面前,只一瞬,独孤一懈又将我拉倒身后,我俩双手纠缠不休,谁也不肯放松,愈发惹怒宦灭,挥拳便来。

独孤王箭步走下台阶,即使插入,逼的宦灭狼狈收劲儿,却见独孤王挤出一抹笑容,道:“有话好说,一懈只是一时胡言乱语,不得当真。”

“公公。”我上前一步,抢白道:“您不承认自家的儿媳,却要儿子另娶,就不怕将来孙子不认您么?”

说罢,我“咯咯”笑了,故作脚下一绊,斜着身子歪进独孤一懈及时伸出的手臂里:“不信的话,可以请王府的大夫诊断。”

但觉扶在腰间手一紧,又听独孤一懈附耳低语道:“戏演够了,该收场了。”

我一怔,斜眼望他,这才瞧见他直勾勾锁住我的双眸里充满了戏谑的笑意,心底被狠狠一撞,双颊莫名灼烧。

然,我还没机会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正巧宦家的随从疾奔而来,急喘着回命:“相爷,不好了!小……小姐的轿子被人……劫……劫走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只除了我,和身边的这个男人。

无暇理会身边的嘈杂声,也不知宦灭何时走的,独孤王又是如何和朝中众臣们寒暄的,更没功夫管其他人,我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独孤一懈,深深看进他笑意盎然的双眼里。

他的嘴角忽然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勾魂摄魄,轻轻在我耳畔低喃:“这下你可满意了?”

娘了个腿儿的,上当了!

……

我没探究独孤王是怎么对独孤一懈妥协的,也没那个心思。我只是安心的静坐在独孤王府东厢厢房里,再次见到了左左、右右,正和她俩大眼对小眼。

她俩互换了眼色,开始一搭一唱的给我讲故事。

左左:“小姐,少爷这么做可全是为了您,过程里但凡稍有感情用事,都不能成事!”

右右:“是啊小姐!当初我二人和您进宫,虽然一直和少爷保持联系,可也是在完全确定了您的安全之下,才决定先出宫外接应的!”

我怔住,当即问道:“什么接应!”

左左:“其实,从您让宦宰相和贵妃安排您出宫,少爷已经在积极为您安排了!那时,宦宰相有意灭口,是少爷说服了他,将您带回。那天,少爷一脸失魂落魄的回来,好久都没讲话,我和右右还以为事败了……直到右右看到少爷拿着您的珠钗发愣,我们猜,没准是您不能原谅少爷的行为,才……”

右右:“过了好一阵子,少爷叫我们去演一场戏给宦小姐看,让宦小姐以为庄笑被皇上囚禁,欲纳为男宠,果然宦小姐沉不住气进宫面见太后,太后召见少爷商议,少爷趁机提出用假死药,只是没想到竟被太后换成了毒药,幸好小姐百毒不侵,也没傻得服药……这时,宦小姐也找少爷商议对策,少爷得知您会用火掩饰一切,便在宫外守候。”

左左:“当时我二人就守在街口,亲眼见了一切,我们万万没想到小姐性子如此的烈,竟走了极端,用药失忆。”

“够了。”我冷冷打断,反问道:“既然他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我,又何必送我回贾家!就不怕我就此从了贾祸!”

左左、右右皆无言,看得出她俩也很犹豫。

将她俩轰了出去,我径自生着闷气,许久许久以后,才定下心来揣摩过往,将蛛丝马迹串联起来。

不说别的,就只说今日宦灭的表现。宦灭为了宦生这么兴师动众也不是第一次了,若是贾家的情报无错,宦灭本不是宦家的嫡亲子孙,自小看着宦生长大,对其控制欲和占有欲极强,比起爹娘,他与宦生相处的日子更久,不知不觉便将宦生按照自己的喜好调教,与其说是兄妹情,不如说是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当做了梦中情人,自然会有了移情作用。

是以,当宦生的轿子被贾家安排的人阻断后,宦灭又一听我来大闹喜堂,为怕宦生伤心,定会先一步前来阻止。如此调虎离山后,贾家的人又当着众人的面劫走轿子,宦灭听到消息,心知中计,自然不会再纠缠,遂立刻寻了宦生去。

且喜堂之外,众目睽睽之下,独缺新娘,新郎却抱着据说已有身孕的旧情人……

试问,尘埃又如何不落定?

思及此,我不得不佩服独孤一懈的心计,可……有些事,却还是想不通。

而那个本该解释一切的男人已失踪了三日,早上左左说他去安抚独孤王了,下午右右说宦小姐被找回来了,他前去谢罪并退婚了,自然,少不了宦宰相的一顿打,但却不知怎的,宦氏夫妇并无多言,也为责怪,只是同意暂缓解决此事,亦未接受立刻退婚的说辞。

我知道,皇上那儿、太后那儿都是难过的坎儿。皇家赐婚,该怎么交代?皇上质问,该怎么交代?独孤王府自此和宦家失和,又该怎么交代?

面对朝野闲言和,面对党派内部调停,面对上面的监视眼线,这每一件都不好交代。

我这个始作俑者,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坐在这里空等。

蓦然的,我被自己的想法惊醒,不由得懊恼捶打自己的头,不会儿又使劲儿揪扯发梢。怎的才不过三天,我又开始关心他了,不行,这样可不行!

我快要被自己烦死了,也快被屋子里的静谧逼疯了,遂叫了左左、右右进来下棋。哪知下了不过半个时辰,我已输的一败涂地,一个时辰后,左左、右右每人已赢走了我五十两银子,把我的快气崩了。

一拍桌子,我怒道:“你们两个死丫头,好的没学会,偏偏和你们家主子学会了耍心眼!”

左左窃笑道:“反正小姐也早晚会从少爷那儿讨回来的,就算便宜我和右右嘛!”

“讨财奴!”赏了她二人一个白眼,我懒得搭理,抚着额头叫头疼,遂扭扭歪歪的扭进屋里,跌倒在床上又扯了被子,裹住假寐。

她俩见我如此,只得出门守着。

躺在床上,我又摸向颈子上的玉佩。人冷静了之后忽而又觉得对不起宦生,抢了她的宝贝,抢了她的相公,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一个相府小姐,姑娘家家,就此被当众拒婚,日后还有谁要她,又有谁敢要她?论身份,除了独孤王府,没人可与相府同位,亦没有人有胆子高攀,就说宦灭那关,除了独孤一懈便没人过得去。论背景,宦家和独孤王府一样,都是朝中少有的忠臣,并非单纯的贪图名利,而是真真正正皇家的家臣。一个是从辅佐盛王的开国功臣,三代为相,只要有盛王的后人在,就有宦家的荣华。另一个,是自从成了承王的拜把兄弟便介入朝堂政事的独孤王,而独孤一懈又是易褚最亲近的人,否则又怎会把寻找吏王后人以及接近我并加以试探这种重任交托?

左膀右臂联姻,只会是加成左右,却想不到就此破灭。

叹了口气,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祸患,难怪师父总对我唉声叹气,说我是妖孽。但其实啊师父,那个独孤一懈才是人世间的妖怪,我心里的罪孽。

浑浑噩噩的,我抱着被子打了个盹儿。

醒来时,天色大黑,伸手不见五指,然屋里飘着一抹馨香,有别于富家公子惯用的那类,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清清淡淡,却始终萦绕在鼻息之间。

这么有存在感的气味,除了那人还能是谁?

“睡得好么?”低低沉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不知不觉的,他已悄悄靠近床头,推我给他挪了个地方,遂挤着我斜坐在身侧,对我耳廓呼气。

我瘙瘙痒,依旧闭着眼,“嗯”了声,道:“本来挺好的,闻道一股臭味,立刻不好了。”

他凉凉的笑了,笑得我一阵脑热。虽看不清他的嘴脸,可我依旧能感受到他的快意,听他又问道:“这阵子,我也睡不太好,直到今天,一切都办妥了,这才有时间休息。”

说罢,他又推了推我,硬挤出一块地方,侧着身子躺了上来,一手随意的搭在我腰间,一手顺着我的发。

我用鼻子哼他,调侃着:“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无耻、无聊、无赖的男人。你说,你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呢?”

他闷笑着靠来,用他的发梢骚我的脸,又和我的发梢绑在一起,被我一把扯开,却听他无奈道:“你,就是让我变得不要脸的唯一原因。”

心里一动,我立马抢白:“别赖在我身上,我有叫你欺君么,有叫你骗你爹么,有叫你悔婚么!男人怎么都一个德行,成功了就赞扬自己,失败了就归咎女人,功名都是男人的,女人只配得到‘祸水’二字。”

“嗯。”他咕囔着应了,又道:“说得对,这都是谁造成的呢?”

我冷哼:“是世道吧……劝你一句,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可依我看,你要尽了。”

第十九章 ...

独孤一懈没回答我的话,忽而问我:“定下娶宦生的日子前,我还在担心你不回来。”

我却笑着嘲讽他:“你不是一向自负、自高、自大么?也会担心?”

“自然担心。”他低低道:“是人就有担心,我又不是畜生,自然担心。担心你的记忆不会恢复,担心你和贾祸就此培养出真感情,担心你不会来……抢亲。”最后两个字,半含着调情的意味,紧紧贴着我的耳朵道出。

我蓦然一烫,猛的坐起身,对着黑暗怒道:“你真是得意!”

他亦坐起身,反问:“你如愿了,我也如愿了,这样不好么?”

“挺好的。”我越过他走下床,到桌边执起火折子点燃蜡烛,眯着眼一时难以适应光线,遂坐到桌边静默。

独孤一懈长叹口气,也坐了过来,给我倒了杯水,道:“我知道不问清楚,你是不会安心睡的,问吧。”

见他如此痛快,我也懒得浪费时间,低头想了会儿,决定问出最想知道的那个。

我道:“若是我真的就此从了贾祸,你会如何?”

他半响不语,一双修长的手缓缓爬上我的面颊,徐徐轻抚,口中道:“是我的,抢回来,不是我的,也要抢。”

他的眼神真是温柔,柔情似水,当初,就是这么一双眼蛊惑了我,如今依旧难以免疫。

我轻笑着别开脸:“你说话真是中听。”

顿了一瞬,又道:“我再问你,那夜你看着我吃药失忆,而后将我送入贾府,又一直监视贾府的动向,是以,你才会那么巧合的在酒楼出现,引我与你相见,故意刺激我的记忆……因为你知道,贾祸一定会把东西还给我,也一定会告诉我真相,因为他始终比你善良,对么?”

他没有回答,可我却已有了答案。

若是今日的处境掉了个儿,他是贾祸,贾祸是他,他一定情愿我永远失忆,骗我一辈子,就算不能骗一辈子,也能骗多久是多久,断不会甘愿把真相告诉我,所以……贾祸才始终不会赢。

“我曾对你承诺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喜欢你,我会教好你,不会放手。你也承诺过,随便记仇,只要人在我身边。”

我“咯咯”笑了,依偎进他怀里,轻轻道:“是啊,做出了承诺就要遵守,可是你知道么,一懈哥哥……有些承诺,就是为了反悔的。”

他不语,我继续道:“我觉得很没保障,安全感不够,我想……你我要尽快成亲,越快越好,只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自居?是吏王的后人?庄晓泪?贾家的下堂妇?还是皇上的男宠?”

说罢,又是一阵好笑,手腕却被他一把擒住,放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下,待听我龇牙呼痛,他才满意的松开嘴,笑道:“终于找到整治你的办法了。”

我暗骂,属狗的么,遂抽回了手轻呼着。

忽然想起什么,我说:“宦生,你们事先商量好的么,否则以她的脾气,会乖乖坐在轿子里么?”

独孤一懈轻声“嗯”道:“是啊,宦生怎么会等着被人搅和婚礼?轿子里的本就不是她。”

我再度冷冷瞟了他一眼,不语。

整件事经他的口得到证实,已经明朗化。贾家帮我拦住宦生,令我有充足的时间演了一场好戏,独孤一懈从头至尾并未多阻止,只是在配合我罢了。当着宦灭的面,我被蒙在鼓里唱了双簧,却也怪不得旁人,因这种结果也是我希望的。意料之外的,是宦生居然肯帮我,莫非真因为庄笑?她真以为只要帮了我,庄笑会感激她么?

我稳了稳心神,忽而一笑,闲闲的抬眼打量他:“一懈哥哥,这几日真真辛苦了你四处奔波,否则我怎会安然坐在此处,未见半个闲杂人。究竟,你是怎的安抚外人的?”

独孤一懈说,他爹已差不多被气糊涂了,但却不知因何缘故,额外的配合他所谓“我是真的有了独孤家的骨肉”这等说辞,忍气吞声的躲在王府里装病,虽没有帮忙,却也没有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