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对面的女孩子连忙摇头,“和他没关系。”

“那到底是……”

“项伯伯。”

她闭目深深呼吸,继而平和道,“我曾经是喜欢过他,也想过要嫁到项家。”

“但我并不希望,项桓喜欢我,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帮了他。”不知怎么,话一旦开了头,宛遥便有种难得的轻松,也说得愈发流畅,“离开京城到会州,是为了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谊,但我不想用这份雪中送炭去束缚他的感情。”

说到这里,她舒了口气,似是而非地一笑,“所以,我帮他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嫁给他的。大家各过各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

这番理由仿佛铜墙铁壁,一时间竟让项南天找不到可以突破的说辞,他才发现这两个孩子真是极难撮合的一对,不是那一个作大死,便这一个出岔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将宛遥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项桓,他坐在原处怔忡好一会儿未能回过神,似乎根本没料到会是如此结果。

半晌之后,才无措地颦起眉:“为什么?”

“你别管是为什么。”项南天负手在门边,“总而言之,人家姑娘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从今以后就别再去缠着她。咱们眼下的情况本就不好,你拿什么娶人家?你凭什么娶人家?”

方才满屋子喜气洋洋的气氛这一瞬被数九寒天冻成了一股沉甸甸的气流,项桓觉得自己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再以重锤猛地击在心口。

昔年跪在项府门外听那道圣旨时的感觉久违的又回来了。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少年人的落寞,眉峰紧皱:“我不明白。”

“难道就因为她救了我,我就不能喜欢她了吗?”

“不是不能喜欢。”宇文钧在旁轻叹,“宛遥姑娘大概是不想让这份感情成为一对一的交换吧。你是不明白,而她是太明白了。”一颗玲珑心,奈何碰到个牛嚼牡丹的缺心眼,老天爷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啊。

“所以呢?”他转过头,不解地追问,“是不是现在哪怕我没有那种想法,她也不信我了?”

信与不信,宇文钧确实没办法替宛遥回答,只好朝自己的好兄弟遗憾的一笑。

“要我说,还是我哥当时那些话讲得不对,”项圆圆发愁地托腮苦思,“宛遥姐姐肯定记心上了,否则怎么会这样想呢。”

项桓闻言居然少见的缄默下来。

宇文钧疑惑地同淮生相视了一眼,“什么话?”

在旁的项圆圆并没发现,他哥的头竟在此时不自在地往下埋了一埋,眉宇间写着一种名为理亏的情绪。

“还能有什么话……”

她嗓门大,又素来酷爱听书,什么事到了口中都能添油加醋成为一出精彩的话本演义,更别提当日项桓与项南天赌气时她正好在场,几乎绘声绘色的还原了每一个字。

宇文钧还没听完已经开始摇头了。

到最后连淮生都破天荒地给出评价:“负心汉。”

他冷着眼望过来。

知道项桓这种人,不是随便哪个姑娘皆能给好脸色的,宇文钧忙悄悄在袖下拉了拉她,示意淮生别火上浇油。

“从现在来看,多半是她认为你从一开始便没对她上过心,只是觉得自己亏欠她,才提出要成亲的。”宇文钧无奈地耸耸肩,“你当着项老先生的面都那般说了,也难怪宛姑娘会多想。”

得知了前因后果,他才真心有些佩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儿,究竟得有何等的勇气,何等的坚定,何等的毅力,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毅然决然的告别双亲,孤注一掷。

“不过哥。”项圆圆突然问道,“在咱们家出事之前,你到底有没有喜欢宛遥姐姐啊?”

项桓却并未回答,他不知在想什么,只沉默着一言不发,然后又毫无征兆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宛遥收拾好床铺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几乎是刚上回廊的台阶,就看见一个颀长矫健的身影站在对面。

神色定定的,像是等了她很久。

如今正处在无论说话与不说话各自皆尴尬的阶段。

宛遥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只将头往旁偏了一偏,脚步未停,仍向着正院的方向而行。

项桓就这么笔直地立在那里。

从他跟前经过时,宛遥还是低头略欠了下身,甫一迈步,他似有所感,猛地出手用力扣住她手腕——

比以往的力道都要大,滚烫的,带着脉搏跳动的温度。

但很快,又好似回过神一样,小心翼翼地松开。

“……你去哪儿?”

宛遥于是停在他旁边,平静道,“我打算去向大司马辞行。”

言罢,她目光往这一侧蜻蜓点水似的一扫,“青龙城转危为安,你和圆圆、项伯伯一家团聚,互相能有照应,我也是时候回京城了。”

项桓忙脱口而出:“那我送你。”

她轻轻拒绝:“不用,我寄信给舅舅,应该很快就会来人接我。”

是了,很久之前她就提过的。

项桓忽然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往下说,喉头来回的滚动,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而宛遥居然也就如此安静的等着他。

萧索的北风带起脚边的一片枯叶清晰地在石板地上刮过。

少年用微微带哑的嗓音低低问道:“怎么就……不想嫁了呢?”

他们俩各自面朝着相反的方向,哪怕转头也不一定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很奇怪,那一刻宛遥心中竟什么也没想,她默了半瞬,唇角向着他瞧不见的正前方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大司马能保住你不容易,今后便跟着他好好建功立业吧,圆圆和伯父对你的期望都很高……愿你可以早日功成名就,心想事成当上大将军。”

她行了一礼,举止间带着淡淡的疏离,依旧沿回廊缓然前行。

这一次,项桓没再拦她。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远,才回过头。

他对于童年模糊的记忆,被宛遥那一句话不经意地打开。

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她还非常爱哭的时候,一边流眼泪一边坐在项家后门那块逼仄的空地上给自己涂药,哭得稀里哗啦地控诉他:“当大将军有什么好的,你当了大将军,就没有人陪我玩了!”

然后现在,她对自己说:“愿你可以早日功成名就,心想事成当上大将军。”

——“我曾经是喜欢过他,也想过要嫁到项家。”

项桓蓦地生出一丝时过境迁,稍纵即逝的苍凉来。

原来陪着自己长大的女孩儿也曾一心一意打算要和他白头到老的,只可惜他错过了。

项桓没有再追上去,也并未回到前厅,只独自一人在花园的台阶下枯坐了一日。

当天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整宿都没睡着。

直到朝阳升起时,项桓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掀开被子翻身而起,火速冲向隔壁,踹开了宇文钧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宇文钧:????

[季长川:我们的家人是欠你的啊!!]

成天跟个大爷一样还觉得自己特别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男主……

←_←遥妹怎么可能是因为生怼怼那一两句气话的闷气呢~~

[发现评论区还是有人和我的思路是一致的!开森]

第78章

彼时宇文钧睡得正香甜, 冷不防被人破门而入,第一反应就是遭遇敌军突袭, 他眼疾手快去提床头的剑, 还没碰到便让人一脚踹开了。

“宇文!”

项桓冲口而出,“帮我个忙!”

他睡得稀里糊涂, 靠在窗边一头雾水地跟对面的少年大眼瞪小眼,只听他一副精神振奋的语气说道:

“我要留下宛遥!”

项桓想了一整夜没有合眼, 起初他把宛遥的话——包括对项南天说的那些细细地琢磨了一遍, 觉得既然她还喜欢,那自己也并非就没有机会, 只要好好把误会讲清楚, 未必不能将人留住。

然而到了后半夜, 他便满心绝望的自我否定了。

项桓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突破口, 宛遥现在已经怀着“他对她求娶是一种责任”的想法先入为主,无论怎么说,说什么, 只怕都认为自己是在试图打消她的疑虑。

就像是一个死局,路的尽头挂着一张“请原路返回”的牌子。

项桓想,也许他爹说得对,宛遥已经做得够多了, 要不要嫁是她的自由, 他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人家出手相助是情分,难道还非得把一辈子交给自己不可吗?凭什么呢?

看来看去,这的确是个对双方都好的结局。

他做出决定后, 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打算认真地睡上一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口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等很久之后他才隐约明白,那约莫是种叫做“不甘心”的情绪。

等到府衙院墙外的梆子声沉沉的敲过了五下,项桓在朦胧的黑夜猛然睁开了眼。

与生俱来的反骨在这一刻骤然回归并主导了他整个身躯。

我为什么要放弃?

他在心里反问。

他明明是个喜欢什么,就一定要抢过来的人,纵然披荆斩棘,纵然头破血流,也从来无怨无悔……

既然宛遥已经承认了,承认她喜欢自己,那么即便赌上命去争,也要试一试。

他要试一试!

项桓此时正如在一片漆黑里前行,哪怕半点星光,都能点燃他燎原似的斗志。

宇文钧望着好友这打鸡血一般的神情,先替自己叫了个苦,只好披衣下床,暂且将灯点上。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紧接着昨晚才回来的余飞也让他拎到了屋内,然后是项圆圆和淮生。

等晨曦初绽之际,房中已然凑成了一桌麻将。

项桓深吸了口气,极郑重其事道:“你们有没有什么行得通的办法?”

宇文钧给众人满上茶水,闻言问他:“你就只是想把她留下?那之后呢?想过要怎么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他摇头说没有,倒也诚实,“一步一步来吧,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圣旨大赦前出不了会州。她如果回了京城,恐怕就真的不会再来了。”

余飞昨日不在场,听项圆圆讲诉了个来龙去脉,闻之惊奇道:“什么?你们俩都同住一个屋檐下快一年了,居然都没发生点什么吗?!”

项圆圆虽没如他一样说出声,却默默的跟着在内心腹诽:你们俩都孤男寡女这么久了,居然没生孩子!

同为单身汉,余大头这个媳妇没着落的人沉痛不已:“你说说你,若当时生米煮成熟饭了,现在用得着多操这份心么?”

项桓翻了个白眼,不悦道:“那种情况之下,还想着这些事的是禽兽吧?”

“你啥都不做才是禽兽呢!”

“好了好了,如今翻旧账还有何意义。”宇文钧不着痕迹的和了一把稀泥,“当务之急是想一想,怎么让宛遥姑娘晚些时候返京。”

几位参谋倒是十分热衷于出主意。

余飞一拍大腿,“简单,把人捆起来!”

淮生提议道:“半路劫车。”

项圆圆:“再英雄救美!”

项桓:“……”

他忽然觉得这帮人和自己相比也不见得有多靠谱。

项圆圆在将军府住了大半年,季长川不会带孩子,基本上是任由她疯,古今海外能搜罗到的话本志怪看了不下千本,脑子转得飞快。

此时,她心里突然冒出个缺德的想法,“哥,当初宛遥姐姐跟着你到青龙城,是由于你身受重伤无人照顾,对不对?”

项桓迟疑地看着她,拿不准这丫头在打什么歪主意,半晌才缓缓颔首。

“那很简单嘛。”对方灵机一动,“咱们可以用苦肉计啊!你再受一次重伤,她岂不是就没法走了?”

“这提议不错!”余飞几乎是同她一拍即合,认为此计十分可行。

项桓愣了一阵,兀自沉吟,“你的意思是……让我装病?”

宇文钧听完便觉不妥:“宛遥姑娘是大夫,有病没病她一眼能看出来的。”

“宇文,这你就不懂了。既然是苦肉计,演戏肯定得做全套的啊。”余飞言罢,“噌”的一声抽出腰间的刀,刀光明晃晃的闪着项桓的眼,“三刀六个洞!想娶老婆,不流点血怎么成?”

后者被他那刀刃逼得往后扬了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把他望着。

余飞一抖武器,宽慰道:“别这么看着我呀,反正你打一场仗下来也没少呲血,咱们皮糙肉厚惯了,随便放点不要紧。”

淮生在边上适时插话:“那柄太小了。”她顺手抄起一把金背大砍刀递过去,“用这个。”

项桓:“……”

这群人是在公报私仇吧。

宛遥刚去邮驿寄了封信,还在路上,便被余飞和项圆圆两个聒噪的号角一边一个架起胳膊往回赶。

她懵得不知所措,来回张望,“你们……”

“宛姐姐出事了,要命啊,我哥快死了!”

她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愣住,“什么?”

余飞立刻麻溜地解释:“是这样的,今早项桓让大将军派去城外巡视,偏不巧就遇到了袁狗的几支探路军,对方来势汹汹,他寡不敌众,宇文把人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

“有这么严重?”宛遥确实吃了一惊,随后又担忧道,“不是说袁傅已撤军折返南燕了吗,他又打回来了?”

余飞没料到她会问这么有难度的问题,只好敷衍:“……谁知道呢,战场上的事很难说的。”

继而颇刻意的强调,“不过项桓是真伤得厉害,你赶紧去瞧瞧他吧。”

宛遥进门时,房内一缕熟悉的血腥味便袭面而来。

宇文钧正坐在床边替他清洗伤口,见状忙起身给她让位。

项桓脸色极其惨白,周身的衣衫几乎被血染透,看样子的确是受了刀伤。宛遥颦眉迅速给他把了脉,再解下外袍去检查胸膛和腰部的伤势。

少年的伤处血肉模糊,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

宛遥忙紧急做了些处理,片刻后,她展开眉头轻轻地松口气,朝众人道:“刀口虽深,好在都没伤至要害,不要紧的。”

余飞在旁喜滋滋:那当然,他技术素来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