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的晚饭,陈文君拿着盘子里的馒头,忽然凑到宛遥耳边小声吃惊道:“这蒸馍是热的!”

她微微狐疑。

“不信你自己摸。”

陈文君咬了一口,吃得又小心又满足,“里面竟还有肉,这帮冷心冷血的怪物难道转性了?”

然后又犹豫地戒备道:“……该不会放了什么‘料’进去吧?”

“没下过药,干净的。”宛遥捧着一个夹了馅儿的肉馒头,细腻的白面在唇齿间一路留下热气腾腾的余温,这点吝啬的热食终于能让四肢得以舒展。

陈文君还在推测铁面军的用意,她心里却沉甸甸的,装着前不久听到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连吃了几顿“肉夹馍”,转眼迎来了少城沦陷的第四个夜晚。

白天下了场雨,院子里的水洼还未干,波光粼粼的倒映出斑驳的明月清辉。

平安度过了一日的女人们正头靠头,肩挨肩的呼呼大睡。

满室弥漫着此起彼伏的均匀呼吸声。

正是在这个时候,房门静悄悄地开了。

来者的身形很高大,足足挡了大半的月光,森然立在那儿,像块静止不动的小山。

随后,那投在地面的庞大的影子缓缓的动了,一点一点朝角落的女人们走来。

宛遥本就睡得浅,受了项桓的影响,她临危时的警觉性极高,惯性使然,几乎一瞬间苏醒,蓦地抬头。

“你……”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还醒着,宛遥的嘴不过刚刚微启,只觉后颈一疼,眼前便天旋地转地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决战(上)

来了,你们要的,高大威猛的男配角!

不用谢我,满足读者的需要是我应该做的【羞涩.jpg

[秦铁环:我做事一向稳重!从来不意气用事!]

[铁环秦:……真香]

咳咳,虽然这章疯得不是很彻底,不过没事,下一章也是可爱的疯狗狗哦

第109章

而此时少城之外, 虎豹骑的援军已经兵临城下,两万大军组成的六个方阵潮水一样涌动着向前推进, 铁蹄与步兵踏起的尘埃好似一道迷雾般的屏障, 将原本皎洁的月色蒙上了复仇的阴影。

后方沦陷,数万人的身家性命被扼于敌军之手, 让这场仗带了些与以往不同的破釜沉舟。

虎豹骑放弃了夜袭的战术,直接现身于夜色之下。

城楼上的同袍早已换成了千篇一律的铁面军, 被惊动的岗哨立时敲响了铜钟, 城防的警报一阵接着一阵的响起。

战马上的少年长/枪指天,冷峻的脸上有不易被人察觉的急迫, “盾兵防守, 枪骑兵左右军护送冲车, 随我攻城!”

他一声令下, 整肃的队伍中立时分列出两个整齐的枪阵,将全副武装的冲车围在其中,旋即, 少年扬鞭一甩,在骏马的嘶鸣声中疾驰上前。

常年跟随他的人早就习惯了将军这种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打发,当下百人怒吼, 紧跟在其后。

“杀——!!”

马蹄奔袭的声音如群雷同鸣, 好似整面城墙都为之一震。

余飞和宇文钧赶到时,最前面的先锋军早已奔至城下,浪潮一般凶悍拍打在少城单薄的墙体上, 守城的弓箭如倾盆大雨,密布在头顶,而项桓同他身后的枪骑兵则以血肉之躯迎着箭雨奔向城门,猛兽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像一把焚尽乱世的焰火。

这是一支千百年后被后世之人提起,依然敬畏的军队。

项王一脉的骑兵,是百年间无人能够赶超的辉煌。

“到底是项桓。”余飞忍不住感慨,“手下全是些不畏死亡,视流血为家常便饭的人。”

仅仅转眼的功夫,城门口已经堆满了尸首,然而在冲车锐不可当的攻击下,年久失修的城门也隐约出现了裂痕。

一番交战下来,宇文钧在枪林箭雨中勒马,朝项桓喊了两声,知道他听不见,只好向近处的余飞交代:“这里驻守的人太少了,杨岂的本队应该不在城中。我带淮生先去成都支援,大将军的人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你们没问题的吧?”

后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挡开迎面射来的箭矢,“没问题,你尽管去!”

两个方阵在混战中悄无声息的撤退分离,朝着另一个方向策马狂奔。

初秋已有些永夜未央的悠久漫长,少城毕竟只是附属的小城镇,杨岂连人都不愿多给,才留了几千兵马守门,在项桓失心疯的火力全开下,两个时辰不到就攻破了。

铁骑流水似的涌入街巷,尚存一命的铁面军们知道大势已去,倒也不浪费力气垂死挣扎,当下识时务的满城抱头鼠窜。

项桓披一身被血染红的玄甲,驱着同样溅上血污的白马冲进城内。

他近乎杀红了眼,却在此刻猛地捏住缰绳茫然四顾。

在赶来之前,他所有的念头都是夺回城池,找到宛遥,但眼下站在一片浓烟滚滚的战火中,看着四下逃往的人群,项桓竟不知应该怎样迈出下一步。

他要找她,可是人海茫茫,该从哪里找起?

秦征紧跟着在他身侧勒紧缰绳,显然也被眼前的场景弄得有些错愕,“她们住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慢慢找吧!”

说话间,他看见项桓忽然跃马而下,拎着枪,在无数逼仄的巷子和敞开门的院落中穿梭。

尽管毫无头绪,秦征亦翻身下马,钻进满场横尸遍野的混乱里,企图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有没有看到两个姑娘,大概这么高,去伤兵营帮忙的……”

“认不认识那两个会医术的姑娘……”

“有两个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来城里治过瘟疫。”

……

他逮着沿途遇上的百姓就问,不管老少男女,张口便一通解释,但众人都只顾着逃命,回答得可算敷衍。

正兵荒马乱之际,拐角竟冲出一个慌不择路的铁面人,项桓挑开他刺来的长刀,一把揪住对方衣襟狠狠道:“你们抓的人里面,可有一位伤兵营的女大夫?人现在在哪里!说!!”

后者壮实的身躯被他掌心的力道捏得无法动弹,居然还敢龇牙嘴硬:“那个女人早就被我杀了……”

项桓的双目不由自主地一凛,秦征还未来得及制止,他一柄长/枪已经穿透了铁面人的胸膛,轻飘飘的将尸首扔在地上。

“其实应该留着再让人审问的。”秦征望了一眼脚边的铁疙瘩,“没准儿可以从他嘴里掏出话来。”

“不用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问了也是白问。”项桓抬起手,轻轻抹去下巴沾上的些微血迹,匀了匀凌乱的喘息,继续往前走。

但说不清是不是自己眼花,秦征总觉得他的身形步调明显狼狈了不少,那句“让给我杀了”想来也并非没有使他心神大乱。

两个毫无头绪的人在偌大的少城街巷里四处搜寻,满眼是落着灰烬的焦土,满目是疮痍的房屋与废墟。

就在这时,被遣去帮忙的手下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将军,前面有间失了火的屋子,听声音,里头好像关了不少女人!”

秦征被这短短的几个字调动了所有的心神,当即道:“快带我过去!”

那是座位于小巷深处的院落,不知是什么引发了大火,滚滚的浓烟冲天飞卷,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女子的哭喊声。

项桓所有的呼吸都让那些声音逼得出不了肺腑,一群人疾奔至院外,火已经烧得很大了,秦征和他就着角落水缸里的水兜头淋下去,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往里冲。

屋内的房梁上不住掉碎渣,动静极大,项桓顶着周围灼热的温度,在一片火海里张皇环顾。

“宛遥!”

火光亮得他睁不开眼,根本不清楚她到底在不在其中。

短暂的犹豫了片刻,项桓只好就近抬了一个女人先带出去。

数名虎豹骑几进几出,巴掌大的小院很快堆满了狼狈的年轻姑娘,被烟和火熏得一劲儿的低头咳嗽,清一色的炭黑脸,分不清容貌。

“当心点,先放在这儿……”

火场里救人的士兵在同伴的帮助之下拍熄肩头的火。

“那屋里还有人吗?”

“不知道啊……”

项桓在劫后余生的人群中焦急地找着他最熟悉的那个身影,一张脸接着一张脸从他的视线中晃过,却总是没有看见自己想找的人。

“文君,文君!”

不远处,秦征正抱着陈文君手忙脚乱地掐她的人中,项桓一听见声响立马跑过来了。

旁边的亲兵递上一碗凉水,秦征小心翼翼地喂入她唇边,不过刚喝进一口,陈文君便呛着偏头猛咳。

他赶紧放下碗,拿袖子给她擦脸。

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陈文君显然没缓过神,转头怔愣地望向秦征,一时间记忆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好一会儿才想着开口唤他:“秦征,你们……”

“出什么事情了?”他搀扶她坐起身,“你怎么样,可有何处受伤?”

“我不要紧……这火应该是魏军放的。”陈文君颦眉回想,“今天晚上睡得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走水,结果一睁眼,便看见四周起了火……”

“那宛遥呢?!”项桓急声问道,“宛遥有没有跟你在一块儿?”

“宛遥?”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解地反问,“她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么……”

少年的心顷刻往下一沉,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盯大火熊熊的房屋,纯黑的眸中有烈焰燃烧,几乎目眦尽裂,旋即就要冲上前。

“项桓!”

秦征眼疾手快拉住他,“火势太大了,你现在去等于送死!”

少年猛地与之对视,双目充着血丝,吼道:“所以呢?难道让我看着她死吗?!”

“也许……”

他的“也许”未能说出口,单薄的木屋终于难以为继,赖以支撑的木柱砰然断裂,整个房舍从上至下轰然倒塌——

天还未亮。

浓云密布的苍穹里露出明月单薄的一角。

宛遥在夜风中缓缓苏醒,能感受到身下颠簸地一起一伏,视线里是城郊荒芜的野草,因为战火枯萎了大半,在惨淡的清辉下泛着微黄。

耳畔弥漫着的尽是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她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眼前是男人的后脑勺,她正被人背在背上,亡命似的在小路上狂奔。

宛遥对这个人还算有点印象,每日送饭的时候,他那种若有似无的目光很难不让人发觉。尤其是第一天在门后说的那些话,至今记忆犹新。

周身缺少力气,她趴在对方宽阔的背脊间悄悄恢复了一些精神,然后拔下头上的发簪——那是项桓送她的点翠,若非迫不得已,也实在不想这样做……

宛遥还依稀记得当日高山集外让她刺死的那个蛮人,厥阴俞这道死穴是位于人后背之上的,轻易无法碰到,眼下要不是对方采用这个方式掳走自己,她也寻不到机会下手。

食指往胸椎旁比了一寸来长的位置,宛遥暗暗吸了口气,将细长的簪尾猛地扎了进去——

铁面人爆发出一声惨叫,许是没有料到身后的女孩儿会突然发难,他足下一顿,冷不防摔倒在地,而宛遥也随之被甩出一丈开外。

突如其来的刺疼好似遍布周身,一口气沉甸甸的堵在胸膛,噎得五脏六腑难受。

他甚至来不及去看自己伤到了何处,便十分慌张地挣扎起来想要去寻那个被他弄丢的姑娘。

然而甫一抬眼。

树皮苍老的古木下,女孩儿半跪在那里,一手挡在身前,一手以发簪抵于咽喉,表情冷漠而坚决,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数年春秋时光,望着他时,就像望着一个危险凶狠的蛮人,充满敌意。

这一刻,他在原地恍惚了一下,垂眸看向自己粗糙宽大的手掌,掌心里布满了老茧与伤痕,上面闻不到旧日的药草味,只有浓郁的血腥,肃杀非常。

至此,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千呼万唤始出来——你们要的……大桑叶!【。

后面一段剧情需要仔细写所以今天就更这么一点了。

第110章

宛遥戒备地捏紧那支发簪, 手脚却已不自觉地开始发冷,只能勉力让心绪冷静下来。

因为对方一直奔跑, 要找准穴位并不容易, 她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扎到了死穴,而铁面军素来身强体健, 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夜风萧索的从两人中间穿过,荒郊野外噤若寒蝉。有好长一段时间,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作,画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静止着。

宛遥微微喘了喘气, 目光一转不转地留意着对方的举动, 说不清为什么, 当她对视那双眼睛的时候, 总觉得从里面读出了一丝令人费解的感情。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林间小路上忽然窜出两个神色张皇的铁面军。

四人毫无征兆地打了个照面,各自都有些发蒙。

那二人怔忡地看了看树下严阵以待的女子, 又看了看不远处肩背受伤的魏国士兵,虽不太明白状况,但自然而然是想着要帮自己人。

“兄弟,出什么事情了……”

两人缓缓靠近, 警惕地注视宛遥, 不着痕迹地以大树为中心将她团团包围,看情形兴许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十分难缠的角色。

这时,已有人悄然自背后抽出一柄匕首, 低低问道:“一会儿我打个手势,咱们一起上……是要捉活的,还是要捉死的?若弄伤弄残了,要紧不?”

即便是宛遥,此刻也觉察到空气里一触即发的危险,她抵在咽喉的发簪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如果他们冲上来——她心里想,如果他们冲上来,自己也就只好交代在这里了……

忽然,那个趴在地上的铁面军踉跄地爬起身,急促的喘息透过面具压抑的传了出来。

她紧张地收拢五指,尖锐的簪子无计可施的往前推进半寸,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然而下一瞬,宛遥却听到一阵恶鬼般的咆哮,那人竟毫无征兆地抡起拳头,冲着旁边的同伴挥过去——

正集中精神的铁面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显然没料到同袍会突然反水,惊慌地怒吼道:“你干什么!疯了你?!”

然而后者却不依不饶,强有力的手摁住他胳膊,飞快拔出腰间的短刃用力刺进其腹部,一连捅了数刀。

剧烈的疼痛让铁面军忍不住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样也爆发出求生本能的力量,腾出手来拼命捶打着对方的身躯。

“发病了,他一定是发病了!救我,快救我!”

愣在一边的同伴此时才回神,都知晓药物的后遗症非同小可,这样的意外大概也没少见,当即拔出佩刀上前帮战。

三个人扭打在一块儿,皆是磕过大力丸的威武军勇士,手上的劲道不容小觑,倘若火力全开,没人能讨到一点好处,但那个铁面军似乎格外地不要命,顶着一身伤口还依然横冲直撞,力大无穷,仿佛全然不知疲惫不觉疼痛。

宛遥呆呆地坐在原处看这场变故,握着发簪的手早已松开,按理说趁他们现在狗咬狗,自己就应该借机逃跑,但不知为何,眼前的画面总给她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或者说,是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现在还不能走,好像她要是走了,会错过一件很要紧的事一样。

三个已非常人的强壮武士打得你死我活,最初的那个因为挨了一记偷袭,很快便伤重倒地。但毕竟是一对二的局面,铁面人自己的伤势也未能好到哪里去,可他偏有不同寻常的执着,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对方杀死的坚决。

一番较量下来,剩下的那一人终于开始害怕,转身想要跑,可他却如鬼魅般从后面缠上,双臂血流如注使不上劲,便索性一口咬住对方脖颈,活生生咬破了颈项的血脉。

凄厉的大叫登时激起山林中沉睡的鸟雀,一大片呼啦啦惊慌失措地四散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