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感同她的身受,那她就自己想办法度过。

只要几天就好。

***

沐良琴一直打不通容榕的电话,去她家找她也没人回应。

她关机了。

原本以为容榕会想前几次那样,发微博澄清,这事儿就会很快过去,但她从白天等到晚上,也没等到狗榕的微博。

微信记录停留在她发给自己的最后一条。

【你别管,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连她都无法忍受,容榕居然就这样风平浪静的消失了几天,任由那些人在她的微博下骂。

微博热搜不知道怎么的,已经撤了下来。

但还是没止住那些谩骂。

她现在只想知道容榕怎么样了。

沐良琴想,热搜或许是沈渡让人撤的。

她打了沈渡的电话,那边也没接听。

无奈间她只好打给了魏琛。

“沈总临时有事出差了,现在不在本市。”魏琛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我跟着他赶飞机,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合过眼,累得要死,你有什么事吗?”

沐良琴随口敷衍了过去,将电话挂断。

男人偏偏在关键时刻派不上任何用场。

容榕跟家里人的关系一直很敏感,唯独和她亲近的也就是爷爷。

她犹豫着一直没联系容榕的家里人,倒是容青瓷破天荒的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

容青瓷让她直接到医院来。

沐良琴不知道是谁生病了,今天周日,原本也不用上班,沐良琴没多想,收拾了下就往容青瓷说的医院赶去。

她刚进医院就被两个保镖带着上了电梯。

整个一层楼都很安静,消毒液的味道在鼻尖处蔓延,容青瓷正坐在病房门口发呆。

沐良琴犹豫了半晌,走上前,轻声跟她打招呼:“青瓷姐。”

容青瓷抬起头看她,眼圈泛红。

身上的套装有些皱巴巴的,满身疲倦,见她来了,又一次问了在电话里早就问过的话:“容榕真的没跟你在一起?”

“没有。”

容青瓷闭眼,语气无奈:“死丫头,居然连家都不回了。”顿了几秒又像是自嘲般的阐述道:“爷爷那样嘱咐她,让她周末回家吃饭,昨天晚上,爷爷等到十二点也没等到她回家,菜热了好几遍,死丫头居然都不回来,她真狠心啊。”

说完,容青瓷捂住自己的眼睛,自责的低下头:“我当时就不应该把手机拿出来。”

因为一直等不到容榕,容青瓷猜想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她已经习惯,通过网络去获知容榕的消息。

在爷爷面前,容青瓷头一回没忍住,将手机狠狠摔在桌上,骂了句脏话。

老爷子语气急切,是不是榕丫头出事儿了。

也不等容青瓷说什么,老爷子直接将手机夺了过去,他视力还不错,戴着眼镜也能看清手机屏幕里写了什么。

而后老爷子颤着手将手机还给了容青瓷,自言自语的说,我的榕丫头被人骂成这样了,难怪她不想回家吃饭。

之前老爷子了解网上那些消息,都是来源于容青瓷,而她也是保留几分,将难听的摘去,只说些不会让老爷子太生气的。

“我以为让榕丫头在外面吃点苦,她就知道错了,会乖乖回家跟我认错。”老爷子眼神晦涩,按着眉心的手止不住颤抖着:“是我错了。”

十二点已过,客厅前的大钟敲了十二下,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

第二天,老爷子起晚了。

再然后,救护车从医院赶到了容宅。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家呢。”容青瓷忽然笑了,后脑勺无力的靠在冰凉的砖墙上:“为什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不愿意回家呢?”

沐良琴安慰的拍拍她的肩:“青瓷姐,她肯定没事的。”

“我已经让人把热搜撤了,华渊在这方面人脉不多。”容青瓷转头看她,声音很轻:“我们家以前出过事,所以一直不肯将生意往媒体这块发展,不愿意蹚这趟浑水,家里也没管过容榕在网上被人说什么,没想到这次直接让她人间蒸发了。”

原来热搜是容青瓷撤的。

怪不得容榕之前多次上热搜,整个容家都无动于衷。

容榕那时候笑着说,我家不管我的。

这句话是真的。

沐良琴接不了话,只能换了个话题关心:“爷爷怎么会因为看到了网上的消息就忽然倒下?”

“容榕她妈妈就是因为这种事跳的楼。”容青瓷勉强笑了,眼神无焦:“爷爷一直不同意她现在的工作,就是因为她妈妈。”

沐良琴是第一次听到容榕母亲去世的真相。

她忽然觉得心口钝痛,说不出话来。

“青瓷,爷爷醒了吗?”

身边忽然想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沐良琴抬头,面前站着一对神情憔悴的中年夫妇。

容青瓷摇摇头:“没有。”

“榕榕找到了吗?”

“没有。”容青瓷指了指身旁的沐良琴:“这是容榕的朋友。”

眉宇间皆是颓废的中年男人开口问她:“姑娘,你真的不知道榕榕在哪儿吗?”

沐良琴摇摇头。

一直沉默的中年女人终于开口:“非得学她妈妈当什么明星,现在出了事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沐良琴隐约猜到,这应该是容榕的二叔二婶。

“她跟她妈不一样。”容青瓷烦躁的打断中年女人的话:“那女人是那女人,容榕是容榕。”

“那榕榕也是丛榕生出来的。”二婶蹙眉,加重了语气:“容家也是被她连累的。”

二叔语气沉重:“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一直拿出来说有意思吗?”

二婶冷笑:“你难道忘了当年丛榕那副样子了?她带着几岁大的榕榕,大摇大摆的进了咱家,说她是咱们的大嫂,说大哥有多爱她,就算全家人都反对,她也一定能嫁进容家。爸爸跟大哥大吵了一家,从二楼摔了下来,拄了十几年的拐杖,一到冬天连下床都困难,这些都是那女人一手造成的!”说罢又指着容青瓷,言辞更尖利了几分:“当时青瓷才多大,她又跟青瓷说了什么!”

容青瓷按住耳朵:“别说了!”

她一直想尽力忘记那个女人。

忘记那个女人化着浓妆,笑得像个妖精,得意又嚣张的对她说。

“我的女儿比你漂亮,以后也会比你更讨人喜欢,你要失宠咯,你大伯也不会再管你了,他只会喜欢你妹妹。”

大伯以前明明说过,他不会结婚。

他将自己抱在怀里,说,我有侄女青瓷就够了,青瓷就是我的女儿。

转眼间,任由爷爷如何反对,大伯也要坚决将那女人和她的孩子带进容家。

后来丛榕死了,却成了她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也是他们家所有人的阴影。

她和父母都一样,没了仇恨的根源,就只能移情。

容榕是丛榕的女儿,她的名字也在每时每刻的告诉整个容家,就算丛榕那女人再如何,容子儒也依旧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容青瓷对她的感情复杂极了。

她双眼噙着泪水,抬头看着父母,下巴颤着:“你们是不是也希望容榕跟她妈一样死了?”

“怎么可能。”二叔顿了顿,解释道:“她跟她妈妈是不一样的。”

“是啊,她们不一样。”容青瓷苦笑,反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把错都推到她身上,这就是我们报复那女人的方式吗?”

默了半晌,她像是在告诉自己:“她是我妹妹。”

二婶忽然哑口。

她曾也对容榕好过,她乖巧听话,每次接受批评的时候,都会乖乖受罚,然后奶奶的说一声“二婶,我记住了,下次我不会了”。

她懂事的这么早,小心翼翼的接近和讨好所有人,和她妈妈其实截然相反。

但每次看见她,又忍不住想到丛榕。

容榕现在的这份工作,她是头一个反对的。

整个容家都怕她走上那条路。

不支持她,不理会她,任由她吃苦受累,以为她能回头。

却从来没人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榕榕的朋友。”二婶看向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沐良琴,深吸了口气,终于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榕榕她平常都喜欢去哪里?”

沐良琴摇头:“她喜欢待在家里。”

所有人都默然。

容青瓷无力的瘫倒在座位上,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容榕的电话。

依旧关机,只是这次,有新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徐北也。

“我找到小榕子了,她就在老宅。”徐北也重重的舒了口气:“她还在纳闷家里怎么没人呢,用钥匙自己开了门坐在后院一个人荡秋千。”

容青瓷用力闭眼,咬唇:“让她死过来!”

她浑身一松,身体整个绷着的弦终于解开,连带着打开了眼泪的开关,簇蔟落下。

“我这就把她押送过来。”

挂掉电话后,老宅这边的徐北也无奈的冲失踪了好几天的容榕耸了耸肩:“去认罪吧。”

容榕缩了缩肩膀:“我这几天没带手机,真的不知道……”

“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徐北也皱了皱鼻子,故意吓她:“你等着被制裁吧。”

一旁的徐南烨终于看不下去了:“行了,别吓榕榕了。走吧,去医院。”

容榕原本在后院荡秋千,还想着家里人都去哪儿了。

结果就听见徐北也一声大喊:“我靠,你居然就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连向来温柔的徐北也都忍不住责备她:“你怎么能几天都找不到人?你知道家里出事了吗?”

容榕没理,只能乖乖跟着三个哥哥上了车。

她瑟瑟的看向旁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徐东野。

徐东野注意到她的目光,沉着脸侧头望她:“知道错了吗?”

容榕点点头:“对不起。”

“你总是让人不放心。”徐东野伸手,重重的按在她的头上,指尖摩挲揉乱了她的头发:“还好你回家了。”

容榕睁大了眼,有些不适宜大哥这忽如其来的温柔。

另一侧的徐南烨笑着在她耳边说:“大哥难得翘班,你要赔他这几天的工资哦。”

容榕不好意思的笑笑。

徐东野拧眉,语气低沉:“你陪着老婆休假,不也赶着回来了?”

“那我原本就跟榕榕关系好啊。”徐南烨见招拆招:“不像你总是板着脸,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榕榕呢。”

徐北也坐在副驾驶,啊啊大叫:“你们都走开,小榕子是我妹妹。”

徐东野只轻轻扯了扯唇,嘴角旁露出了极淡的微笑。

车子开到了医院,徐家三兄弟押送犯人去面见提刑官。

提刑官容青瓷再看到犯人容榕的那一刻,忽然就大哭出了声。

容榕没反应过来,被抱了个满怀。

容青瓷紧紧将她勒在怀中,边哭还边用手捶打容榕的背:“死丫头你玩什么人间蒸发啊!我他妈要被你吓死了!”

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连带着手臂的力道也越来越紧,生怕下一秒怀中的人又失踪不见。

容榕挣扎:“好痛,你放开我。”

“受了委屈就要记得回家,知不知道?”容青瓷放开她,胡乱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掐着容榕的脸警告道:“下次你再玩这套,我就跟你断绝关系。”

容榕眼睛一热:“不玩就不断绝关系吗?”

容青瓷吸了吸鼻子,又抱住了她:“这声对不起我欠了很多年了,对不起,榕榕妹妹。”

她是靠着她的耳朵说的,也只有姐妹俩能听见。

二叔二婶站在一旁看着,直到姐妹俩分开了,才上前道:“进去看看爷爷吧,他已经醒了。”

容榕有些心虚的看着他们。

“你快把我们吓死了。”二婶神色柔和,轻声告诫道:“下次真的不许再这样了。”

容榕用力点头:“嗯。”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二婶顿了顿,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下次直接回家吧。”

“嗯。”

容榕犹豫着走进病房。

老人穿着白色病服,正坐在床上喝粥。

他的头发又白了大片,握着调羹的那只手上,老年斑似乎又明显了积分。

容榕坐在床边,小声说:“爷爷,我喂你吧。”

老爷子撇过头:“不用。”

容榕才不管这些,直接抢过了他手中的调羹。

老爷子惊呼:“你!”最后还是无奈的放下了手,叹了声:“我年纪大了,经不起你吓。”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今天她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对不起,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句对不起。

老爷子喉结微动,咽下了容榕喂他的那口热度刚好的清粥。

“榕丫头。”他忽然出声,神色平静:“爷爷看不得你受那些委屈,想把你正式介绍给所有人,你愿意吗?”

被诬陷谩骂时,她没哭。

独自承受所有时,她也没哭。

而如今,只因为爷爷的一句话,她放下碗,转过头,背对着爷爷哭出了声。

老爷子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背,一下一下的拍着安慰她:“我以为把你护在羽翼之下是对你最好的保护,事实证明我错了,我该让你堂堂正正的站出来面对风雨。”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只能点着头回应爷爷。

“别哭了。”老爷子用下巴指了指碗:“继续喂我。”

喂完粥,老爷子又睡下了,容榕不便打扰他,悄咪咪的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