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陛下如此信任容瑕。一个失去父母兄长的孤儿,还养在自己岳父的眼皮子底下,人品如何,心性如何,陛下恐怕再了解不过。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提起那些伤心事。”班婳面色有些讪讪,早知道这些事会牵扯到容瑕痛苦的过往,她怎么也不会提出来的。

“无碍,早都已经过去的事情,提出来也没有关系,”容瑕笑了笑,“更何况,成国公府上下待我极好,并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班婳嘴角动了动,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地方快到了,”容瑕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班婳,“婳婳。”

“嗯?”班婳无意识地抬头,发现容瑕一双漂亮的眼中满是自己,她看得有些晃神。

“待出了孝,嫁给我可好?”

班婳怔然,立在原地竟不知说什么好。

见她这般犹豫的模样,容瑕温柔的笑了,伸手在她眉间一点:“你进去吧,穿过这道门就是女眷们所在的院子,我去不太合适。”

班婳愣愣地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后回头,见容瑕还站在原地,笑容如春风般看着自己,她脚步停了下来。

容瑕见她停了下来,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于是走到了她面前:“怎么了?”

“没事,”班婳踮起脚在他眉心点了点,笑着道,“还你的。”说完,转身跑进了内门。

容瑕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忍不住笑了。

“二皇子殿下,”他转过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人,“您不是回宫了?”

“本殿下想要去哪,不用向你汇报,”二皇子靠在一棵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容瑕,“真让人想不到,翩翩如玉,待女子淡如水的容公子,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容瑕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下官心悦于福乐郡主,待她自然与其他女子不同。”

“是吗,”二皇子双手环胸,“只可惜京城里那些对你痴情一片的才女们,她们的才华在你眼中,竟是不值一张女子的皮囊。”

“皇子殿下有此感悟,让下官倍感震惊,”容瑕似笑非笑地回道,“福乐郡主确实有天下很多女子不及的容貌,下官有幸心悦于一个美丽鲜活的女子,又有什么可惜的?”

蒋洛知道容瑕是在嘲笑他喜欢美色,他冷哼道:“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一个垂涎美色的伪君子罢了。”

容瑕慢条斯理道:“二皇子殿下此话有误,下官只是喜欢福乐郡主,而她恰好也是世间难得的美人而已。”

“诡辩,”蒋洛不喜欢读书人的一个原因就他们那张嘴,把白的说成黑色,把黑的说成白色,偏偏还能让世人丝毫不怀疑他们说的话,“容大人这么好的口才,也会用在陛下与太子面前吗?”

“陛下是君,太子是储君,下官从不在他们面前说谎,”容瑕拱手拜了一拜,“当然,下官在二皇子面前,也并无半句虚言。”

“行了,你不必在我眼前装模作样,”蒋洛比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狐狸尾巴,早晚有露出来的一天。”

容瑕淡淡一笑,对蒋洛拱了拱手。

蒋洛见他这般淡然的模样,转身便走。心中对容瑕却更加忌惮,这样一个沉得住气的男人,绝对不会是别人眼中翩翩君子那么简单。他不明白,容瑕究竟用什么样的手段,哄得天下读书人对他推崇备至,连父亲与太子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是一个极有野心的男人,若他登基为帝,绝不会留下此人。

早就有人注意到班婳与成国公孙女一起离开,现在见她回来,大家嘴上虽然没有问,心里却已经想了无数个可能。尤其是二皇子妃谢宛谕,她与班婳从小到大关系都不算好,虽然出了石飞仙的事情,让她对班婳恶感降低了一些,但是想到班婳要乖乖地向她行礼,她就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本来用完宴席之后,她就想刁难班婳一番,哪知道班婳却被成国公府的人叫走,她只能把心里这口气硬生生又咽了下去。但是想到自己以前常常被班婳堵得哑口无言的模样,谢宛谕就始终意难平。

何以解忧,唯有找班婳把那口气出了。

“福乐郡主,”谢宛谕抿了一口茶,“有些日子不见,你似乎比往日清减了些。”

“可能是最近吃少了,”班婳笑得一脸无辜,“让皇子妃担心了,是我之过。”

谢宛谕冷笑道:“是啊,自从进宫以后,我一直都不太放心你。”

这话听着,像是两人有过交情似的。然而在场不少人都知道,她们两个确实有交情,但都是吵架的交情,而是次次还是二皇子妃落下风。

二皇子妃现在明显是来为以前找场子了,只可惜福乐郡主的心理素质实在太强大,面对二皇子妃的挑衅无动于衷,大有把装傻进行到底的架势。

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妃拿班婳根本没有办法,因为班婳上头还有陛下与皇后撑腰,二皇子妃虽然品级高于班婳,但是她做了皇家儿媳,还要去讨好帝后。

只要班婳不接二皇子妃的招,二皇子妃就不能找理由发作。

由此可见,品级并不能说明一切,最重要的还是帝后更宠爱谁。谢宛谕嫁进宫以后,与二皇子感情不算好,娘家两个兄长罢免的被罢免,残疾的残疾,她就算想要强势起来,别人也不会畏惧。

她想要欺压到班婳,唯有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二皇子登基,她成了大业的皇后,到了那个时候,班婳在她面前,才只能任由她搓圆捏扁。

旁人明白这个道理,谢宛谕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她见班婳根本不惧她以后,便不再自取其辱,转头与其他贵女说话,在她们的吹捧中,找到了自己的心里平衡感。

从头到尾阴氏都没有插一句嘴,在她看来,这种小孩子吵架式的场面,根本用不着她开口。日后婳婳嫁到成安伯府以后,总要遇到一些不长眼的人,她不能事事都帮婳婳做完。

成国公的寿宴办得很热闹,结束得也很完美,两个外孙亲自来贺寿,朝中冲臣也纷纷赏脸,就连陛下也特意派了使者来送贺礼,算是给足了成国公的颜面。

近年唯一能比得上这场寿宴的,也只有大长公主在世时的寿宴了。然而大长公主死了成国公却还活着,而且他还有一个做皇后的女儿,做太子的外孙。

成国公府的含金量,比现在的静亭公府更高。

然而班家人离去的时候,成国公府的主人们却亲自送到了门口。众人这才明白,皇后娘家的态度,就是皇后的态度。

班家仍旧圣宠不倒啊。

成国公寿宴结束的当天夜里,忽然天降惊雷,宫中有喧哗声传出。

陛下重病呕血了!

第90章

云庆帝重病的消息,最终没有传到宫外。皇后下令封闭宫门,不得让任何人出宫传递消息,就连太子与二皇子所住的地方,都派了重兵把守。皇后能够相信自己的两个儿子,却不敢相信两个儿子身边的人。

平日里不太管事的皇后,在这个关键时刻却彰显出了她的魄力。当年她嫁给皇帝的时候,皇帝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但她仍旧跟在皇帝身边无怨无悔。她与皇帝同患难多年,到了这个年龄,还是皇帝心中最信任的女人,可见她的手段与心胸。

太医自从进了大月宫以后,就再也没机会出来。若是需要拿什么药,全由皇后身边的人亲自押送太医过去,整个太医院也被封锁了起来。

一个时辰以后,云庆帝醒来了,他看到坐在床边垂泪的皇后,想要坐起身,结果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皇后,你怎么了?”

“陛下,您还好吗?”皇后见到云庆帝醒来,脸上露出喜色,连忙招手让御医过来给皇帝把脉。

云庆帝这才注意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可是此刻他的脑子混沌一团,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皇后,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围在朕的身边?”

“陛下,微臣给您诊脉。”

“你退下,朕很好,不用诊脉,”云庆帝不喜欢别人说他身体出了问题,大怒着想要骂人,可是骂出来的话却断断续续,“朕、朕不用诊脉,你们这些太医都、都给朕退下!”

皇后见云庆帝表情扭曲,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太好,她轻轻握住皇帝的手:“陛下,让御医给您看看可好,就当是让妾身安心,好不好?”

云庆帝见着皇后泪光盈盈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渐渐压制了下来。两人成婚这么多年,皇后在他面前掉泪的次数屈指可数,看了眼站在皇后身边的御医,是他跟皇后都很信任的人,于是云庆帝没有再开口。

皇后见他态度软化下来,转头对御医使了一个眼神。

御医小心翼翼上前,对云庆帝行了一个礼,才把手搭到他的手腕上。随后又小心翼翼的捏了捏他的手臂,观察了一下他的双瞳,看完以后,御医扭头对皇后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皇帝道,“陛下,您现在的身体情况需要静养。”

“静养静养,成日里就知道让朕静养,”云庆帝骂道,“朕是皇帝,如何静养。”

皇后没有想到云庆帝莫名其妙便发了脾气,细声安抚好他的情绪。待他睡着以后,皇后替他掩好被子,走到外间对方才给云庆帝诊脉的御医道:“陛下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回皇后娘娘,微臣无能,”御医跪在皇后面前,“陛下操劳过度,身体恐有中风之嫌。”

“你说什么?”皇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身体晃了晃,“可能治好?”

“微臣只能尽力用针灸为陛下疏通穴道,若是陛下配合,起身坐一坐走级步也是有可能的,”御医说得很委婉,“怕只怕陛下并不配合微臣的治疗。”

屋子里变得安静起来,皇后看着窗外摇曳的宫灯,缓缓点头:“本宫知道了。”

“来人!来人!”

正在这个时候,皇后忽然听到云庆帝的吼叫声,她转身匆匆跑进屋里,见陛下面色惨白,双目赤红,抓住他的手,“陛下,您怎么了?”

“有人在外面窥视朕,快去把人给朕打杀了!”云庆帝指着外面的树影,“皇后,你快派人去看看。”

皇后想说那只是树影,可是看着他如此癫狂的模样,只能点头道:“妾身这就去。”

侍卫们无法,最后只能砍掉了那棵树,才让皇帝相信,歹人已经被抓走了。但是云庆帝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好,他时不时惊醒,嘴里念叨着驸马、成安伯之类,面上还带着惊恐之意。

皇后掌心有些发凉,她知道陛下口中的驸马与成安伯是谁,可就是因为她知道,才会觉得心中寒意不断。

大长公主的驸马,当年对陛下颇为照顾,陛下受二皇子算计,秋猎的时候猎物不足,驸马就把自己的猎物偷偷送给他。陛下在朝堂上受了排挤,驸马也给陛下撑过腰。至于容瑕的父亲成安伯,当年乃是陛下少年时的伴读,在陛下最艰难的时候便陪伴他,帮助他。

后来成安伯英年早逝,长子也没了,偌大的成安伯府,就只剩下了容瑕一人,她一直以为陛下是念旧情,所以对容瑕格外照顾。

但如果事实的真相是这个样子,陛下在提到这两个人的时候,为什么会满面惊恐?陛下……究竟对这两人做了什么?

皇后在龙床边枯坐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才站起身有些僵硬的身子,看着窗边透进来的点点晨光,“来人,去把太子请来。”

“是。”

一炷香后,云庆帝醒了过来,他看着外面的朦胧亮光,想着他该去上朝了,今日有大朝会。然后他仍旧动不起来,甚至身上没有半点知觉。

“皇后,朕怎么了?”

皇后掀起帘子,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把手覆在他的掌背,“陛下,你身子不适,今天不去上朝可好?”

“朕究竟怎么了,王德呢?”皇帝神情不太好,他似乎连皇后也不相信了。

“陛下,奴婢在这。”王德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神情憔悴,似乎也一夜没睡。

“你来跟朕说,朕怎么了?”

王德跪在帝后面前,额头碰在了冰凉的地上,却不敢说一个字。

“狗东西,你连朕的话都不听,朕还要你有何用?”云庆帝一看他这样,顿时暴怒,“来人!”

“陛下,”皇后打断他的话,轻轻抚着他的胸,“太医说了,你现在不宜动怒。”

云庆帝瞪着皇后:“那你告诉朕,朕的身体为什么动不了?”

皇后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一夜间便变得这般狼狈,眼睛一酸,背过身不敢让皇帝看到自己的眼泪。

“朕……”云庆帝渐渐缓过神来,他看着双肩颤抖,不敢看他的皇后,“朕是不是中风了?”

“陛下……”皇后擦干眼底的泪,“太医说了,只要您好好休养,定会没事的。”

云庆帝闭上眼,半晌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让人去传容瑕、周秉安、张起淮、赵玮申进宫。”

容瑕是吏部尚书、周秉安是尚书令、张起淮是工部尚书,赵玮申是兵部尚书,这几个人都是云庆帝心中,值得信任的几个人。

皇后连忙应下了。

去宣这几位大人的太监刚走,太子就进来了,他还不知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东宫为重重围住以后,心里就一直不安,直到他看到了帝后二人,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太子,陛下今日身体不适,你暂时帮着陛下监国,”皇后没有提云庆帝病得有多严重,“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来向陛下讨教。”

“父皇,您怎么了?”太子听到监国并没有兴奋之色,反而关切的看着云庆帝,“是儿子不孝,竟是不知道父皇身体不适。”他眼眶一红,看着躺在床上的皇帝,觉得心中愧疚万分。

“朕没什么事,就是太医说需要静养,”皇帝说话的速度很慢,他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能够清晰一些,“朕召见了几位朝中重臣,你监国以后,要好好与这几位大人商量国事,不可鲁莽。”

“父皇,儿臣尚不及您半分,怎做得监国之事?”太子连连摇头道,“您快些好起来吧。”

若是平时太子这么说话,皇帝只会觉得他软弱无能,可是这个时候,他又看这个儿子无比顺眼了,因为这个儿子全心全意信赖着他,甚至对监国一事都不放在心上。心里一高兴,他又多嘱咐了太子几句,还是他以前不愿意跟太子说的一些话。

等王德进来,说是几位大人都到了,皇帝才让皇后与太子扶他坐起身,又让人给他整理了一番仪容,勉强维持着帝王的威严,才让王德去宣这几个人。

四五月的早晨不算太凉,但是匆匆从被窝里起床,连衣服都是仓促着套好,几位大人算不上太舒服。而且见宫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护卫们皆挎腰刀,手放在刀柄处,他们就猜到宫里只怕有事发生。

四人中最年轻的容瑕走在最后,另外三人有心问他两句,但是在四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他们也不好回头开口,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大月宫外。

大月宫的守卫更加森严,四人在侍卫们的眼皮子底下并排站在一起,周秉安转头看了容瑕一眼,哪知道容瑕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这份淡然竟是让他们几个老臣感到汗颜。

“周大人、容大人、赵大人、张大人,皇上有请。”王德走出来,对四人行了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有劳。”周秉安见王德神情严肃,连嘴角都紧紧抿着,便在心中暗暗叫苦,这不仅仅是大事,恐怕还是滔天之事。

四人进门就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太监宫女跪了整个屋子,太子与皇后站在龙床旁边,而皇上……还坐躺着。虽然精气神瞧着还好,但是那略不自然的表情,浑浊的双眼以及微微歪斜的嘴,都让他们心里暗暗提起一口气。

陛下这是不大好了。

静亭公府。

班婳从睡梦中醒来,转头见外面天还没亮,又倒回被窝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婳婳。”

“婳婳。”

班婳睁开眼,看着坐在床边的老人,一下子便扑进了她的怀里:“祖母,您怎的来了?”

“我来瞧瞧你呀,”大长公主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顶,笑眯眯道,“祖母今日高兴呢。”

班婳腻在大长公主的怀中,好奇地问:“您高兴什么?”

大长公主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婴儿般。班婳觉得祖母怀里软软香香的,她脑子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了。

“我跟你祖父回去了。”

迷糊间,她听到祖母如是说。

奇怪,祖父不是早就西去了么,祖母怎么跟祖父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