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上还写着第三组的开席菜单,干盘是鳗鱼干,主菜是目鱼和笋,年糕、面条、熏兔、四季豆干、鸡鸭猪肚、桂圆汤、汤圆都是当地的特色。

外公正在后厨忙的不可开交,严熙光和沈木星停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进进出出没敢打扰。

中途临时又加了一桌没有预定的客人,碗筷已经不沟通了,外公跑到门口,敞开大嗓门嚷嚷着让人去借碗,不经意间就看见了严熙光。

“小光…!什么时候到的!快快!快进来!”外公方才还焦躁严肃的脸瞬间乐开了花。

“走吧。”严熙光轻声对她说了句。

沈木星就双颊微红的在外公的注视下挽着他的胳膊走了过来。

“啥时候到的呀?”

“刚到,怕忙没敢打扰。”严熙光用方言回答。

“这位姑娘是…”

“我女朋友,沈木星。木星,叫外公。”

“外公好。”沈木星的大眼睛闪烁着,声音温婉柔雅,全没了跟严熙光独处时候的小孩子气。

“好好好!你好!”外公的眼睛始终在沈木星的脸上打量着,目光慈祥,一笑满脸的皱纹如同老树的纹络,却难挡他端正的五官所拼凑起的威严:“你瞧我忙的,连个地方都没能给你们坐,一会开席我给你们留了两个位置,好好玩好好吃!”

沈木星机灵的说:“外公,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外公客气的说。

严熙光看了她一眼,无奈的笑笑,对外公说:“她好奇又爱凑热闹,您就找个活给她做,让她过过瘾。”

沈木星斜眼看着他笑,一副“还是你了解我”的样子。

此时进进出出几个端着菜盆饭盆的朴实妇女,都笑着跟严熙光打招呼,严熙光也一一回应着,谦逊有礼。

“好好好,有好奇心的姑娘有灵气。”外公说:“跟我进来吧!”

最后沈木星捞到个去后院擦碗的活,她高兴坏了,和妇女们聊得很开,也总算如愿以偿的见识到了众人炒大锅菜的热闹场景。

吃过了百家宴,不知不觉已经很晚,开车回温州的话宿舍也已经关门,外公就安排两个人在家里住了下来。

第23章 床

59

外公家不算镇上的有钱人,却独有一间老屋正侧两院,那是正宗的泰顺老屋,青瓦、颓墙、斗拱、木柱,房屋临水,隐于山腰。

一进院门,就能看见门口上方的一块牌匾,从左往右写着“镂月裁星”四个金字,严熙光的外公是镇上有名的裁缝,牌匾是1995年老友做来赠予他的。

外婆是个矮胖的朴实妇女,平时在家做些土菜供游客来家里吃,导游和外婆有联系,每次有游客在这附近的古屋里住宿,导游都会推荐游客来尝尝外婆的手艺,好吃不贵,一盘清蒸鲈鱼20块。

至今仍记得那一天的新奇、热闹、羞赧、荣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忘掉半分半毫。

四邻八舍的都来了,男女老少围坐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吃酒。

农家院里吃饭少不了狗狗和小孩,沈木星一边向外婆讨教着清蒸鲈鱼要蒸多久,一边忙着逗小孩,喂狗狗。

严熙光则是吃外婆的菜吃顺口了,喝了几盏白酒,白皙的脸颊微微有了红光。

他左手跟长辈同辈们喝酒,右手则一直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同辈的有个最能说的,是严熙光的姨家二表哥,可能是关系不错,喝得面红耳赤还觉得不尽兴,一直在给严熙光倒酒。

“老三,啥时候讨媳妇成家立业啊?”二哥打了个酒嗝,笑着看沈木星。

沈木星听到了假装没听见,侧着身子喂小狗骨头,耳根悄悄的红了。

身后的男人语气中也有些微醺,笑着对二哥说:“她还没考上大学。”

其中有个亲戚赞许的看着沈木星说:“大学生啊?”

二哥说:“老三从小就讨女孩喜欢,讨个大学生当老婆有啥好惊奇的!”

沈木星这才坐直身子对着大家,大方的说:“我今年高考完才上大学。”

二哥忙说:“不急不急,老三还年轻,等你毕业了再结婚正好。”

外婆说:“哪里还年轻?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生了你妈妈咯!”

外公大笑一声:“你个糙婆子,当着小女孩的面也不知道啥话都讲,也不怕人家笑话,你看人家姑娘的脸红得像这柿子汤了!”

严熙光忽然转过头来,好笑的看着她,故意说:“你脸红了?我看看。”

他今晚是喝了酒了,平日里从不这样轻浮。

“哎呀没有啦!走开…”沈木星挡开他的手,背过身去喂狗狗了,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

严熙光看了她一会儿,轻声笑了。

60

外公家平时没什么客人住,房间都用来做仓库了,有一间小里屋还算干净,外婆精心布置了一番把沈木星请进了屋观看,沈木星完全是小孩心态,第一次住这么古老的房子,一个竹篮子都觉得新奇,欢快的谢过了。

小屋里的灯泡一点,暖黄色充斥,斑驳的窗格在阴影里安静着,那个竹子编成的小框就悬在窗上,上面放着干鳗。

外公外婆拾掇厨房的声音成了背景,严熙光站在她的房间门口,身体靠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平安扣,嘴角斜斜的勾起,一声不响的望着她忙来忙去,脸上很满足。

沈木星回头看了一眼,给自己铺床,手掸在被单上,将褶皱铺平。

她问:“你喝多了吧?怎么还不去睡?”

严熙光扬了扬手里的平安扣,玉扣和小剪刀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说:“这东西你还随身带着?”

沈木星回头一看,立刻惊讶的小跑过来,懊恼道:“怎么到你这儿了?我明明挂在书包上的呀!”

“掉在车里了。”严熙光说:“你喜欢我买个好的给你。”

沈木星一把夺过平安扣,让红色的流苏柔顺的躺在手心里,说:“我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严熙光没说话,走进了屋里,站在窗边,也不知道在朝着外面看什么。

沈木星继续铺床去,说:“这床板好硬呀,推都推不动。”

严熙光没有回头,说:“床是实的。”

沈木星下意识的朝床下看了看:“真是实心的床,倒像是东北的炕了。”

他默了默,抬手摸了摸篮子里的鳗鱼干,语气轻缓:“我爸是入赘的,跟着外公学手艺,我在这里住了十年。晚上窗外总有狗吠,他们说,夜有狗吠是因有鬼,我胆子小,总是害怕床下有鬼,总哭,妈妈就叫人把床做成了实心的,她说,这样就不用担心床下有鬼了。”

“哦…”沈木星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外公外婆没有提起过你的妈妈?”

严熙光冷笑一声:“提有什么用,人在异国,杳无音讯。”

“外公外婆在和阿姨置气?”

“怎么能不生气?”他的语气突然坚硬起来:“抛夫弃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十年都没回来过一次!”

沈木星立刻觉得自己多嘴了,看了他一会儿,立刻温顺的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哄他:“好了好了,我多嘴了。”

他稳了稳呼吸,又是一如既往的死水微澜:“不是。”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她有些感慨,说:“严熙光,如果你有机会出国的话,你…”

“不会。”他机敏的猜到了她想要问的小女生问题,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就回答:“我会留在我爱的人身边。”

沈木星立刻比吃了蜜还要甜,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得意的调皮:“吼吼吼吼,还是我有魅力呀!”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说:“早点睡,明早三点就要出发。”

“遵命!”

61

夜深人静。

老屋里静谧一片,沈木星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严熙光和外公外婆睡在一屋,隐约能够听见苍老的呼噜声。

她张着眼,望了望窗外,又听见了狗吠声。

沈木星坐起来,朝窗外看去,外面夜色浓重,幽静深蓝,只有一轮满月高高的挂在天上,格外亮堂。

“夜有狗吠…是因有鬼…”

“夜有狗吠…是因有鬼…”

沈木星望着这黑漆漆的陌生的老屋,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原本的新奇也被恐惧所冲淡了。

窗子旁吊着一个装着鳗鱼的篮子,剪影看起像是一个人头吊在那里。

沈木星越想越害怕,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吓自己,可就是睡不着。

大概犹豫了半个多小时,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用很低的声音唤了一声严熙光。

“严——熙——光——”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外公的呼噜声里。

本来不叫他,还单单只是害怕,这样一叫又没人应,沈木星更着急了。

“严熙光。”她羞怯的短促的用正常的声音又唤了一声。

屋子里静静的。

她正要起床下地,就听见外公的房间里有穿鞋的声响。

这么小的声音,他听见了?

沈木星喜出望外,像是一只被粘在蜘蛛网上得救的小飞虫,不停地垂着床,又叫了一声:“严熙光——”

半分钟后,严熙光出现在了她的门口,这半分钟应该是他穿衣服的时间。

屋里的灯被打开,灯泡被拉绳拽得摇摇晃晃的,光线暗了几分。严熙光的身影立在门口,上身的衣服套反了,缝线还露在外面。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

“我…我害怕…”

“怕什么?我就在隔壁。”

“都怪你!说什么狗吠有鬼!我睡不着!”她忍性的看着他,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严熙光看看表:“沈木星,再不睡就十一点了。”

“我不要,说什么我都不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那你要跟我们一起住?”

她侧耳听见外公的呼噜声,皱皱鼻子摇摇头:“no。”

“那你想怎样?”

她轻咳一声,显得十分自然,说:“那你就陪我睡呗。”

“沈木星!”他立刻制止住她的话,小声强调:“你是个女孩子!”

她在他身边说话越发的放肆了,小脸拉得老长,不停地揪扯床单。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没在一个屋里睡过…反正你要是敢走,明早你就给我收尸吧…”

严熙光似乎拿她没辙了,对峙几秒,妥协一般抬脚踏进了屋子,随手关上了灯。

房间里瞬间漆黑一片。

沈木星有点散光,光线一暗就看不清了。

只觉得身子一侧的床忽然躺进了一副身躯,他扯了扯被子,伸手用力一拉,像是在跟她赌气一样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躺下,不容分说的搂着她入眠。

沈木星完全傻掉了!

她像个窝在壳里幼虫,一动也不敢动,心脏扑通扑通似乎要跳出来了一般。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那透过衣服传来的体温,他的所有所有,都刺激着她的毛孔,叫她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然后她闭上眼,听见了他的心跳,竟和她的同样剧烈。

大概有半个小时,他们一动也没有动,但却知道,彼此并没有睡着。

直到左边的胳膊压麻了,沈木星才秉着呼吸动了动,一抬头,却发现他的眼眸如同这满月一般,正望着她。

“手麻了?”

“麻了。”

“那换个方向睡。”他说。

“好。”她翻过身去,就是窗。

没过一会儿,她又翻了回来:“我不愿意对着窗户睡觉。”

他闭着眼睛答应了一声,两个人又恢复了相对而眠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沈木星问:“你胳膊麻了么?”

严熙光没有说话。

沈木星的头动了动,悄悄地问:“你…睡着了?”

他依然没有动。

沈木星放松了些,抬手去摸他的脸,却在刚刚碰到他的那一刹那,突然被他握住了手!

严熙光就这么将她往怀里一拉,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沈木星的嘴里也干干涩涩的,却并不惊讶,紧张的吞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