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像两个傻子。

***

谢明溯的画展结束后,两人又在童谣古城玩了四.五天,然后回到横桑。

她没留在宛丘,父亲很不高兴,可最终也没阻止她。说到底父亲还是心疼她的,不忍一味束缚她。

回横桑后过了几天,盛延熙带沈安素去拜访盛延安夫妇。

盛延安和何书瑶住在盛家老宅,他们自然难以避免地要去见盛均和乔如烟。

盛家老宅隐在静谧悠长的紫薇巷里,时值盛夏,巷子两旁的紫薇花早已盛开,无数小花,缀在枝头,美不胜收。

巷子狭窄,车子开不进去,司机把车子停在巷子口,两人下车步行。

路灯昏黄古旧的光不断筛在紫薇树上,地上落英缤纷,一阵风吹来,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盛家老宅照旧气派恢宏,可无不显现着落寞。檐角处两盏红灯笼,火光细碎缥缈,摇曳摆动。

盛延熙牵着沈安素穿过花园,来到正厅。主座上盛均端坐着,一身红色唐装,眉目威严。

乔如烟坐在盛均身侧,宽大的孕妇装盖住她浑圆凸显的肚子,懒洋洋地摇着蒲扇。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盛延熙面前,笑着说:“延熙你难得回来,我去让张嫂加菜。”

“不用麻烦了。”盛延熙没看她,目光直接越过她,和主座上的盛均打招呼:“爸,我带素素回来见您。”

沈安素俯身问好:“伯父好,盛夫人好。”

盛均呷一口茶,没吱声。

乔如烟远远瞥了盛均一眼,压低嗓音告诉沈安素:“老爷下午和人下棋输了,这会子都还闹脾气呢。”

沈安素依旧笑着,丝毫没在意盛均的怠慢。

两人一到,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墩就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抱住盛延熙,“小叔您回来啦!”

盛延熙轻柔一笑,俯身将孩子抱起来,“小叔回来看看祺祺。”

盛宇祺小朋友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好奇的目光围着沈安素打转,“妈妈说你带漂亮小婶婶回来了,是她吗?”

“是啊!”盛延熙眉眼温柔,“祺祺跟你小婶婶问好。”

“小婶婶你好,我是盛宇祺,很高兴认识你哦!”小家伙伸出小手,奶声奶气的,一本正经的和沈安素打招呼。

沈安素忍俊不禁,轻柔一笑,握住小朋友肉嘟嘟的小胖手,说:“盛宇祺小朋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盛宇祺小朋友窝在盛延熙怀里,扭头和他咬耳朵,“小婶婶好漂亮啊!”

孩子也有他的审美,对于沈安素的夸奖让盛延熙很受用。他揉揉小朋友柔软的发顶,“祺祺和小叔叔一样非常有眼光!”

何书瑶紧随其后,从后厅出来,身侧跟着盛延安。她隔空喊话:“盛宇祺别老是黏着你小叔!”

盛宇祺冲她翻了个白眼,瘪瘪嘴,“我喜欢小叔,就要黏着他。”

何书瑶:“……”

叔侄俩闹腾了一会儿,盛延安招呼道:“开饭了。”

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沈安素愣是没尝出味道,盛延熙多半也是如此。

吃完晚饭盛均就把盛延熙叫去了书房。

而何书瑶则把沈安素带去了花厅。

沈安素把礼物拿给何书瑶:“这是给您带的礼物。”

一只小小的盒子,包装得很是精美。

何书瑶伸手接过,微微一笑,问:“是什么?”

“延熙说您信佛,是木鱼。”

何书瑶:“……”

“还是延熙懂我。”何书瑶哑然失笑,“谢谢,我很喜欢。”

何书瑶拉着沈安素坐下,给她泡了杯柠檬茶,“听延熙说你喜欢喝柠檬茶,这是我一个朋友从国外给我寄的,你尝尝味道看好不好喝。”

清新浓郁的柠檬茶缭绕在空气里,沁人心脾。沈安素探出鼻尖细细嗅了嗅,神清气爽。

她赶紧接过端在手里,“谢谢您。”

何书瑶抚了抚裙摆,在她身侧坐下,“素素,跟延熙一样叫我大嫂吧。第一次在医院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合眼缘。我嫁进盛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延熙主动跟一个女孩子打招呼,当时我就知道你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我还跟延熙说让他多努力,争取下次咱俩见面,你也能喊我一声‘大嫂’。”

沈安素:“……”

原来盛延熙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何书瑶看着就是那种蕙质兰心的女子,声音细细的,听她说话很舒服。沈安素对她的好感也是蹭蹭蹭往上升。

沈安素一边喝柠檬茶,一边四下打量这间雅致的花厅。

花厅里有不少盆栽,绣球、富贵竹、君子兰等一应俱全。而且随处可见紫薇花的标志,她手中的这个杯子的一角也印了一朵生动灵活的紫薇花。

花厅正中央摆了张八仙桌,一个木相框摆放在桌子中央。照片里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微微笑着,风韵犹存。

她的眉眼和盛家兄弟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们的母亲,那位已故的盛夫人。

“那是我婆婆。”何书瑶见沈安素盯着那照片在看。

“她很漂亮。”

提起婆婆,何书瑶一脸温柔的神色,声音放得很轻,娓娓道来:“我婆婆生前也是一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古筝尤其弹得好。她喜欢紫薇花,我公公为了追她,不仅在盛家门前的那条巷子种了紫薇花,更把家里的院子也种满了。紫薇花一度成为横桑盛家的标志。”

“可惜老天不留人,她走得早,四十多岁就没了。母亲走后,他们两兄弟吃了不少苦。不过延安要好一些,婆婆走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延熙就要苦得多了。他自小和他父亲的关系也不算亲密,虽说住在同一屋檐下,可和别人也没啥两样。后面乔如烟嫁进盛家,父子俩的关系更是僵至冰点。你应该也知道乔如烟是延熙的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也还不错,可突然有一天就成了自己小后妈。而且延熙成为了她的跳板,亲手把她带进了盛家。”

“延熙觉得自己背叛了母亲,亲手把乔如烟送到父亲身边,他亏欠了母亲,既自责又愧疚。那段时间他挺受打击的,特别消沉。”

“乔如烟嫁给我公公没过多久就怀孕了。老爷子那会儿年纪也大了,老来得子自然高兴,对那个孩子很期待。可惜没熬过头三月,流产了。她流产前一天,她和延熙大吵了一架,具体原因不得而知。结果第二天她就流产了。老爷子执意认为是延熙让乔如烟流产的,勃然大怒,父子俩又是一顿吵,老爷子还失手打了他。两人的关系彻底破裂。”

“紧接着我公公就安排盛家和我们何家联姻。最初安排的是延熙和我。不过我跟延安认识的更早,这样的安排简直就是棒打鸳鸯。延熙找到他大哥,兄弟俩商议延安娶我,而且一并接手盛家的一切生意。延熙则一个人去了永安寺待了一段时间。后面又一个人跑到云陌去创业。”

“这些年他孤身一人在外,逢年过节也从不回家,顶多就和我们夫妻俩通个电话,一直都在外面漂。母亲早逝,又和父亲决裂,他其实已经没有家了,哪里还能感受得到亲情。所以啊素素,你得给他一个家啊!你们刚在一起不久,我说这样的话你或许会觉得突兀。可这一路走来延熙真的太不容易了,他一个人背负了太多。身为他的亲人,我和他大哥都不求什么,只希望有个好姑娘好好爱他,能给他一个家。”

第51章 第51世界

第51世界

盛均的书房在二楼的走廊尽头, 从窗户外看过去, 前面是一个小花园,紫薇花开得明艳动人。

书房里布置规整,东西很少,一张原木书桌,茶几,几张椅子,角落里摆着三两盆盆栽。

墙壁上是大面积的书架, 陈列着无数书籍,吊灯的辉光映照着书架上一排排编码整齐的书脊, 流利的线条不似原来那般纤毫毕现, 反而尽数柔化在了这浅薄的柔光里。

盛延熙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

这间书房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母亲生前它就是这么布置的。这么多年过去, 它依旧没什么变化。他绝不会单纯地认为是主人长情才保留它之前的模样。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踏进这间书房了。记忆里还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在一旁工作,母亲坐在沙发上看书, 而他和大哥在边上嬉闹玩耍。

盛均坐在书桌后面,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 开口:“坐吧, 别站着了。”

盛延熙:“不用了, 您要说什么直接说。”

他显然也没打算和父亲促膝长谈。

盛均往椅背上一靠, 徐徐开口:“动真格的?”

“嗯。”盛延熙站在他面前, 淡声道:“逢场做戏谁都会, 可惜我不屑。”

“我不同意。”盛均声音很冷, 沉着脸,脸上的横肉抖动几下。

盛延熙一脸平静,嗓音依旧淡淡的,“我带她回来不是来征求您意见的,您同不同意都无所谓,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盛均:“……”

“盛延熙,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老爷子霍然起身,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声线瞬间提高好几度。

“那您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吗?”年轻男人轻飘飘地反问,荣辱不惊地回击。

明知道他和大哥强烈反对,可父亲还是执意要娶乔如烟。

乔如烟当年流产,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他就是罪魁祸首,丝毫不顾及父子情分,抬手就打他。

这样的男人他的眼里心里真的有孩子吗?

盛均被气得不轻,“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我就这么说话,您也别老拿辈分压我,不顶用。”

盛均:“……”

都说父子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可说白了也就那么回事,无外乎就是一个称呼。有些父子连陌生人都不如。

“杂种!”盛均抄起手边的一本书直接砸过去。

“一大把年纪了,您多注意点腰。”

书在半空中滑出一道弧度,急速朝着盛延熙的方向飞过来。男人眼疾手快,欠了欠身,灵巧避开。书砸在地板上,“啪啦”一声闷响。

盛均起身,双手扶住书桌沿,气息不稳,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多少女人给你挑,你不要,偏偏要选沈家的女儿。”

“沈家的女儿怎么了?”盛延熙的气势丝毫不亚于盛均,直视他,“您是觉得宛丘沈家配不上咱们盛家,还是怕人家瞧不上咱们?”

盛均:“……”

“您真别觉得咱们盛家多了不起,也就在西南这片说得上话,出了这片啥都不是。沈家不管哪个拎出来都能抖三抖。人家还真不见得瞧得上咱们。不过我不在乎,我想要的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他一口气说完也不去看盛均的反应,径直往外走,右手触到冰凉的门柄,旋即走转了个身,远远看着书桌后面的盛均,微讽:“您真该找人把巷子里那排紫薇树给砍了,母亲早就不在了,真没必要留着那些树告诉世人您当年有多深情。”

——

父子俩闹得不愉快,盛延熙的心情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不过这样也好,带沈安素回来和父亲说清楚,表明他的立场,防止那位上窜下跳。

穿过二楼走廊,在旋转楼梯的转角处他和从一楼上来的乔如烟不期而遇。

乔如烟先开口:“延熙,你和你爸谈完了?”

“嗯。”他嗯一声,擦身而过,明显不打算和她说话。

“延熙!”乔如烟又叫一遍他的名字,“沈安素她不适合你。”

盛延熙脚步停住,音色沉凉,“合不合适得我说了算,你什么资格说这话?”

“先不说沈万方,她那个大哥就不是省油的灯,你能摆平得了?沈渌净能同意自己妹妹嫁进盛家?”

盛延熙往女人的肚子觑了一眼,宽大的孕妇装印出浑圆的弧度,声色沉沉,“我的事就不劳乔姨你费心了,你还是先顾着点你自己吧。老爷子年纪大了,很多事也的确力不从心,可那不代表他就是傻子,随意任由别人糊弄。你放心夜路走多了,总有一天会碰到鬼的。”

***

离开书房,盛延熙去了花厅。

沈安素和何书瑶两人似乎聊得不错,相谈甚欢的样子。

何书瑶手边放着一只盒子,包装精美。就是沈安素送给她的那只木鱼。

盛延熙走上前,朗声问:“大嫂,喜欢素素送的礼物么?”

“喜欢啊!”听到他的声音,何书瑶扭头朝他笑了下,笑容和煦,“还是你了解我!”

“这是纯手工木鱼,没事儿您还能敲两下。”

何书瑶:“……”

何书瑶抿嘴笑,“以后祺祺要是不听话,我就拿这个敲他。”

冷汗直冒的盛宇祺小朋友:“……”

盛延熙说:“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带素素回去了,改日你们俩找时间再聊。”

“成吧。”何书瑶对沈安素说:“过几天找你喝下午茶。”

“好的。”

——

两人一同走出盛家老宅。

车子停在巷子口,两人一道走出去。

紫薇巷僻静幽暗,格外微弱的一捧灯光一闪而过。

两人步调一致,盛家老宅渐渐被甩在身后。

盛延熙远远瞟了一眼檐角处的那两盏红灯笼。犹记得上次回盛家老宅他还是一个人,如今身侧却多了一个人。

沈安素挽着他胳膊,素净的小脸飘过一丝光,表情始终温柔。

盛延熙看她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问:“你和大嫂都聊什么了?”

沈安素说:“聊了很多啊,你妈妈,你大哥,还有祺祺。”

“祺祺很喜欢你。”

“可能我怪可爱的吧!”

盛延熙:“……”

触不及防一出老梗!

“是啊,你怪可爱的。”盛延熙掐了掐她脸,笑着说:“所以我超爱你!”

——

两人在一起后,基本上都是睡在盛延熙家里。因为他家的榻榻米深得沈安素的青睐,成天就想躺平不动。

今晚盛延熙却说:“去你家。”

“哦。”沈安素在包里鼓捣一番,顺利翻出钥匙。

进屋后,盛延熙径直走到那架古筝前,掀开黑布,说:“素素再弹首《平沙落雁》我听吧。”

“我弹得不好。”沈安素犹疑道。

“没关系,我想听。”

“好吧。”

“回房把那件旗袍换上再弹。”

沈安素:“……”

“要不要这么讲究啊?”她嘟囔一句,“太麻烦了!”

“去换上,我喜欢看你穿旗袍。”

沈安素唯有点头的份。

她换好旗袍后,坐在琴前。盛延熙倚靠着白色的墙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先试了下音,试好后,抬头看他,“我开始了?”

盛延熙点头,“开始。”

下一秒婉转悠扬的琴音跳跃出来,曲调优美,声声入耳……

开始手生,不过渐入佳境,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娴熟。

盛延熙之前就幻想了这个场景,一定很唯美。如今脑海里的场景变成现实,更具视觉冲击。窈窕佳人,纤纤玉手,眉眼带笑,每一个音节都深入人心。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上终于有了烟火气。终于不再蒙着大雾,浮于表面,没有心。

她曾经想避世,可最终还是被他拉到了世上。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困惑,为什么看到沈安素的第一眼他便对她上了心,一眼就能看到她内心的贫瘠和荒芜,知道她不喜欢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眷恋之心,终日里疲于奔命,活着仅仅只是活着。

时至今日他才幡然顿误,原来他们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见识过这世间的冷酷,饱尝亲人离开的痛苦,很大程度上都活得很孤独。

在永安寺修行的那段时间,他其实也相当厌世,消极,无助,看不到一点希望,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都抛弃了。那么阴郁黑暗的一段时光,就好像一盏坏掉了的灰扑扑的灯,发不了光,照不亮自己的内心。最绝望的时候真的有想过一了百了算了。

好在天一大师拉了他一把。

那个智慧睿智的老者活在红尘之外,看尽这人世的悲欢离合,有一颗最澄澈明亮的心。他告诉自己:“想避世,但更要在世上,众生皆苦,不是你一人。”

那一刻的自己,俨然就像那盏坏掉的灯突然被人修好了,通了电,整个人都火花四溅,顽强地亮了起来。

在他最困顿迷惘的时候,天一大师点醒了他。而在沈安素最无心尘世的时候,他又抓住了她,给了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