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搁在书桌上的手机提示有未接来电。都是周瓒打来的。

“干吗呀?”祁善回拨过去,他最好对游戏里面的事给个好解释。

周瓒的脑回路却跟她完全不同。他说:“你架子真大,电话打了三次才肯接。有个问题我没想通,刚才你说‘彼此彼此’是什么意思?”

“什么‘彼此彼此’?”祁善被他闹糊涂了。

“啧!”他还不耐烦了,“就是我说我没看上你,你回的那句‘彼此彼此’。”

“和你的意思一样啊。”祁善理所应当地说。

“我就是这样才想不通,我有哪里让你看不上的?”周瓒话里带着疑惑和挑衅。

敢情他打了三次电话就为了这种破事。是他先说看不上她的,反过来居然还不许她也同样看不上他,岂有此理,可恶到可笑的地步。

“你看不上我哪里,我就看不上你哪里。先撩者贱。‘彼此彼此’就是这个意思。”祁善淡淡地说。

周瓒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答案,隔着电话祁善都能想象他此时嚣张的嘴脸,“你的眼光已经败坏到能看上周子歉了,所以你没资格看不上我!”

简直是神经病。祁善心情不怎么样,忍了他几秒,冷不丁问:“你就这么在意这个?”

周瓒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这只是个关于自尊心的问题。他算什么?”

“在我‘看不看得上’这个问题里,你没资格和子歉比。希望这样说你的自尊心能好受一点。”祁善不等他反击,先挂了他的电话,为防止他继续骚扰,索性关机了事。

白天在单位上班,展菲对周瓒兴趣不减,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关于他的问题,祁善逐一作答,唯独展菲最好奇的那一个问题她闭口不言。

展菲很想知道祁善是如何对周瓒这样一个人免疫的。

祁善没有说,所谓“免疫”,其实原理极其简单——中过毒,幸未死,从此心有无私天地宽。

第六章 长发公主与少年

有多少事情是在人的一念之间悄然变幻的?

或许一念尚且太长。

据《仁王经》记载,九十刹那方为一念。祁善尝试着做过换算,一刹那约0.013秒,也意味着,一刹那里,人可以眨眼24次。而她所知梵语里最大的单位是僧祗。僧祗又作阿僧伽,一阿僧伽有一千万万万万万万万万兆,意为无量数。

白居易有诗云“愁恨僧祗长,欢荣刹那促”。

祁善前二十八年的人生里,有多少刹那因周瓒而改变,日后与他相关的时光还剩多少僧祗?

妈妈准备的那两个红包,一个写着祁善自己的名字,一个写着周瓒,随意地交叠在书桌上。这一幕她并不陌生。

祁善好像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还是自家的这栋小楼,她的房间也没有变动过,只不过书桌的位置当时靠着窗。

春天的夜晚来得悄无声息。祁善作业已经完工,深有高三学生自觉的她还做了半套化学模拟试卷,背单词的进程被消夜打断了,她决定今晚的学习时间到此为止,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妈妈拿手的桂花陈皮红豆沙,一边看从爸爸书房翻出来的《锦灰堆》。

正当祁善被书里描述的吴之璠三顾茅庐图黄杨笔筒吸引时,窗外传来了响动。她连忙护着红豆沙挪到安全的角落。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最先登陆书桌的是他的书包,然后周瓒的人也跳了进来。

“你踩到我的书了!”祁善心疼地看着书本内页插图上的大半个鞋印。

周瓒不买账,拍拍牛仔裤上被树枝蹭到的青黑色痕迹反咬一口,“窗户关那么紧,想摔死我?”

祁善扯了纸巾在书页上擦拭,早知道他还是那么可恶,她应该把窗户从里面锁死的。

“你的代数作业呢?快拿来给我。”周瓒的询问只是形式罢了,不待祁善作答,他很快从她的书包里翻出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扯过凳子,埋头抄了起来。他这次再不交数学作业,老孙肯定会找他麻烦,到时候一个电话打到他妈妈那儿,又是没完没了的折磨。

祁善只能坐在床沿,瞪着他的背影道:“抄吧抄吧,连题目都不看。下回我要告诉嘉楠阿姨…不,我去跟阿秀叔叔说。”

“不打小报告你能死吗?”周瓒头也不回,一鼓作气地抄完,才笑嘻嘻地扭头对祁善说,“当恶势力的爪牙有什么好处?”

他见祁善不理他,揉了张草稿纸就往她头上扔,“女孩子就是小气!”

祁善的不高兴是有充分理由的。他俩同班,只不过周瓒住校,祁善外宿。他们所在的那所高中鼓励住校,祁善是因为家里觉得学校食宿条件有限,心疼女儿,而她学习主动性强,家里距离学校也不远,所以给她递交了外宿生申请,学校也批准了。周瓒却恨不得天天住在学校以摆脱父母的管制。因为两家住得近,平时周瓒父母有什么需要捎带给儿子的,少不得让祁善代劳。

今天是周六,下午补了课就可以回家,晚上没有自习。冯嘉楠下班后顺道开车过来接两个孩子回家。周瓒说自己放学后要跟同学踢球,早就和祁善说好,让她把自己这一周换下来的脏衣服先带回去。

祁善和周瓒自小形影不离,从幼儿园起一直同校。以前他们还小,在一块习惯了,同进同出从未觉得不妥。可自从上初二以后,进入了青春期,同学中一度有过关于他们的传言,不明内情的人笑话他们是“小两口”。祁善并不觉得有什么,周瓒听了却很不高兴,为此没少找嚼舌根的人麻烦,但仍难堵悠悠众口。

自从他们升上高中,换了新的环境,周瓒便有意在学校和祁善保持距离,以防有人多嘴。高一时还好,他们不同班,偶尔学校里碰到也尽可能地减少交流,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不多。无奈高二文理分科,他们又同时被分在了理(三)班——周瓒很怀疑这是他妈妈冯嘉楠的杰作,目的是让祁善这个眼线更好地监视他在校的一举一动。

两人日日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周瓒几乎不会和祁善说话。他们一个座位在前列,一个在最后,就和最平常的男女同学没有分别,只有少数关系较好的同学知道他们两家是邻居,父母也彼此认识,仅此而已。

祁善是听从周瓒心意的,她很少拗着他。既然他介意,她便配合。当然学校之外的生活一切照旧。每个周末周瓒如果不约同学出去玩,基本上都耗在她家,就连阿秀叔叔从日本给他带回来的新游戏机,为防嘉楠阿姨限制他玩耍的时间,他也装在祁善家阁楼。假期里两家共同出游、相约一道外出用餐更不在话下。

下午的事也因周瓒的偷懒而起。他不想坐他妈妈的车回去,但也不愿意背着一大包脏衣服去搭公交车。于是悄悄和祁善约定,放学后让她在教工宿舍旁的人工湖边等。

祁善老实,一放学就候在小湖边。十几分钟后,周瓒也如约拿着脏衣服出现。

因为周瓒多次未交作业被老孙骂的事,祁善警告说,小心被他妈妈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周瓒满不在乎,交代祁善早点把作业写好,他晚上吃了饭过去抄。说完他又取笑她新配的眼镜样子怪怪的。两人正说着话,偏遇上了班里的同学。

张航是教职工子弟,放学后正和两个同伴往回家的方向走,忽然眼尖地瞧见了湖边小树下的祁善和周瓒。因为没防备着有外人在场,他俩站得很近,周瓒的一只手还扶在祁善的镜框上。

都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周围有同学背着人谈恋爱也不稀奇。只不过周瓒和祁善两人风格相去甚远,即使是同班同学也很难将他俩想到一块。张航和周瓒关系不错,都是班上出风头的调皮学生,见状夸张地怪叫一声。

“你们偷偷摸摸地在这里干什么?老实交代!”张航走近,贼笑着问。

周瓒一发现张航便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见他表情暧昧,又问得直接,不以为然地说:“我让她帮忙带点东西回家,我们是邻居。你有必要笑得那么淫荡吗?”

“NO!NO!NO!到底是谁淫荡?”张航也不傻,周瓒说完话看似不经意地挪开一步也被他看在眼里。他有心捉弄,模仿周瓒的姿势将手搭在同伴的脸上,被人嫌弃地躲开。

“你要肉麻死我!”他身边的男孩笑道。

“都是邻居,差别也太大了。”张航做了个鬼脸,引来同伴心照不宣地笑。

与张航同行的两个男孩子也都住在教职工宿舍,其中一个住在张航楼下,和他们同级不同班,平日里常在一块踢球跑步,周瓒也是认识的。一下子多了三双眼睛用捉奸似的神情打量着他和祁善,他脸上有点抹不开,嗤笑道:“你们想象力太丰富了,再说一遍,她替我把脏衣服拿回家而已!”

“我想起来了,以前我们班有人提过,你们初中时就很好。我们还觉得不可能来着,原来是…嘿嘿!”另一个男孩子也加入到打趣的行列。

“别说初中,我和她幼儿园的时候就是邻居。怎么了,你有意见?”周瓒扬起了下巴。

一直待在旁边扮隐形人的祁善一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已经暗暗恼了,怕他与同学起冲突,硬着头皮帮腔,“我们真的是邻居。他妈妈让我来拿脏衣服的。你们不要乱说。”

殊不知祁善平时在同学眼里就是无可指摘的学习委员形象,每天一板一眼地替老师收家庭作业,从不出一点差错。此时她红着脸慌张解释的样子更激起了男孩子们捉弄的欲望。

张航笑着说:“你帮他说话,替他干活,还听他妈妈的话,难道你是他家里的‘童养媳’?”

这句玩笑话莫名地触到了周瓒的底线。

“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他上前一步,身边的祁善顾不上和他保持身体距离,慌不迭拽住了他的胳膊。

“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倒是说出来呀!”也不知怎么了,素日嘻嘻哈哈的张航今天偏偏死揪住这件事不放。

幸而张航身旁的同伴不想把事情闹大,提醒道:“走吧,你爸快下班了。”

张航的父亲是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兼高三教师组长,为人严厉,在他眼皮底下惹是生非,谁都没好果子吃。张航反应过来,讪笑道:“不说算了,开个玩笑而已。邻居就邻居,我还能拿你们怎么样?”

“是啊,何必这么认真。”隔壁班的男孩也附和道。

周瓒低头看了一眼仍可怜兮兮地拽着他胳膊的祁善,暗暗气恼,也不知道是因她,还是因自己而起。他抬手摆脱她的牵制,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是开玩笑,我眼光能有那么差?”

这是下午才发生的事,他说话时冷淡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祁善捡起掉在脚边的废纸团,闷闷地扔进垃圾桶。说她一点都不生周瓒的气是骗人的。周瓒不喜欢别人把他和祁善凑对,可那也不能拿她撒气,让她难堪啊。他脸皮真厚,白天刚在同学面前撇得一干二净,好像她是危险病毒,天刚黑又来爬她家的窗户。

“你眼光那么好,用得着抄我的作业?”祁善赌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