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样不是很好看吗?我们小善瘦是瘦了点,但还是撑得起衣服的,皮肤好,气质也干净,随便收拾一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冯嘉楠说,“明天你就穿这套好了。”

祁善不解,问道:“嘉楠阿姨,我妈没跟你说我们明天要去舅舅家?”

“你爸妈去就好了。”冯嘉楠站在祁善身后,像闲聊一般说,“阿瓒问我,明天他生日,能不能叫几个同学来家里玩。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祁善一怔,莫名地想到了朱燕婷。周瓒真的会把她叫来吗?以他的行事作风,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她黯然地低下头,嘴里“哦”了一声权当回应。

“我猜阿瓒会把那个练杂技的女孩叫来参加他的生日聚会,就算只为了恶心我,他也会这么做的。任何事情我越反对,他就越跟我对着干…”

“嘉楠阿姨,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顺着他一回?你放手,好坏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祁善劝着冯嘉楠,犹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恳切。冯嘉楠心有所感道:“小善,你真是个好孩子,他一定让你吃了苦头,你还处处维护他。你就吃亏在心里有一百句话,嘴上什么都不说。阿瓒正好相反,他说一百句,也不一定有一句是他的真心话。可是你要什么,不要什么,心里是亮的,阿瓒看起来主意拿得定,其实他在和自己兜圈子。他有多拧,你看得见。小时候我看得紧,是怕他长不大,现在我放不了手,是怕他走错路就回不了头。”

过去冯嘉楠提起儿子,总是眼睛发亮,周瓒再胡闹,在她心里也是好的。可是她现在在祁善面前却难掩对周瓒的失望,“你别瞒我,周瓒是不是好几个晚上都不去上晚自习了?他每天回来,一屋子都是烟酒气。他才多大一个人?这是我的儿子吗?难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祁善看嘉楠阿姨伤心,心里也不好受,只得抓着对方的手说:“阿姨,你把事情想得太重了,阿瓒只是有点叛逆…”

“我经常看着他那个样子,好像对谁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里。他爸管不了他,我就像他的仇人。小善,你是和他一块长大的,你们的情分任何人都比不了,他现在要是还能听进别人的话,那就只能是你了。”冯嘉楠反手把祁善抓得更牢。

“我?”祁善惶恐得连连摇头。

“小善,你相信我,你一点都不输给那个练杂技的女孩。”冯嘉楠像没看到祁善忽然变得像红柿子一般的脸,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说,“你们还小,我本来不应该说这些的。我管不了他一世,但有你在他身边,我放心得很。如果你对阿瓒丝毫没有存着那份心,就当嘉楠阿姨今天说了胡话,对不起了。可你要是跟我想的一样,听我一句,你不能一直退。阿瓒的心里,你不需要进,只需要守!”

第十四章 被搅碎的月光

祁善站在窗前,定定地看着自己映射在玻璃上的身影。她的卧室里没有梳妆台,甚至连一面镜子都没有。难道真如嘉楠阿姨所说,作为女孩子,她在打扮上太过疏懒了?

沈晓星和祁定去了祁善舅舅家。昨天晚上,沈晓星再一次问女儿到底要不要一起去,祁善没有马上回答。第二天一早,祁善发现爸妈已经出门了,他们没有叫她。

上午祁善和嘉楠阿姨去采购生日聚会需要的用品,周瓒不知跑哪儿去了。一吃过午饭,嘉楠阿姨便催祁善回家梳洗打扮,再晚一些,同学们就要来了。

这是上小学以后他们的生日聚会上头一回出现其他同龄人,大多还都是同班同学。这下不管是谁的意愿,周瓒和祁善两家是世交和邻居这件事从此再也没法在人前回避了。祁善身上穿着的是嘉楠阿姨昨天强行买给她的连衣裙,深蓝色亚麻质地,胸口剪裁恰到好处,略蓬的裙摆,显出细细的腰部,端庄又不失少女的活泼,心思都在不经意处。按照冯嘉楠的说法,这样会显得祁善身形窈窕,皮肤细白。

祁善把头发上扎的马尾也拆散开来,一下下用梳子刷着及肩的直发。一样的高挑个子,一样长度的头发,为什么在朱燕婷身上就那么俏丽而生动,自己却浑然像一本摊开的字典?她尝试着抓起一绺发丝编了小辫子,又在玻璃窗前咬着嘴唇,做出唇角微微上扬的样子。对了,眼神应该再灵活一些,斜睨着,专注而炽热,像有许多话要说,但什么都不必说,都在一汪深水似的眼睛里…她不由自主地模仿着朱燕婷,那是她不太熟悉的小女儿情态。祁善意识到这一点,不由有几分悲哀,却又终于对自己坦诚:她是那么嫉妒朱燕婷,嫉妒她无所顾忌的美,嫉妒…她留在了周瓒的眼中。

作为今天的半个主角,祁善也应景地邀请了几个关系较好的同学,其中有她的同桌谢颖颖,还有和她一块管理英语角的程欣。她们都是今早才知道自己要来参加祁善和周瓒的十八岁生日聚会,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是发小,这个发现让她们感觉既古怪又兴奋。

周瓒家的客厅里已经来了莫晓军等几个男孩子,当然,还有祁善第一眼就看到的朱燕婷。讽刺的是,祁善今天难得精心打扮了一轮,首次出现在周瓒家的朱燕婷却一反她往常娇艳出挑的着装风格,只穿了件格子衬衣,下搭牛仔裤,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梳着,简单朴素得像换了一个人。

“祁善,我以前还都不知道你的小腰这么细。”谢颖颖故意笑嘻嘻地去拧了一下祁善的腰。

程欣也道:“是啊,祁善你今天看起来不像学习委员,倒像文艺委员了!”

莫晓军收起初见祁善的惊讶之后,搂着周瓒的肩膀,羡慕道:“难怪你玩是玩,作业总不会落下,原来家里藏了秘密武器。”

“把话说清楚了。”周瓒笑骂道,“她住在我家隔壁。”

周启秀和冯嘉楠双双出面招呼客人,引来少男少女的一顿羡慕。

——“周瓒你爸好帅,妈妈也好年轻。”

冯嘉楠笑得优雅而亲切,周启秀揽着妻子的肩膀,满脸宠溺。教人怎么也看不出来,半个小时前,他们刚在楼上进行过部分财务的交割。周启秀做出了妥协,如冯嘉楠所愿一一签字,当他把钢笔递给冯嘉楠时,她压制着嫌恶,小心避免了一切与他的身体接触。

朱燕婷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叔叔阿姨好。”

冯嘉楠的视线扫过她,笑容不变,嘴上说道:“大家千万不要拘束。今天是阿瓒的生日,也算是为小善一起庆祝。我不太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都是小善帮着我布置的。你们都是好同学,玩得高兴点。”

周启秀语带歉意,说自己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离开前他说自己订了晚上吃饭的地方,大家到时直接过去就好,没有长辈在场,小朋友们也会更自在。

谢颖颖说:“周瓒,你爸妈真开明。难怪你胆子大得很。”

周瓒笑笑,并不言语。

冯嘉楠温声道:“你是谢颖颖,小善的同桌对吧…程欣,我们也见过,上次我去学校接小善,你们走在一起。”

“是啊,阿姨。上次我还以为你是祁善的妈妈。”程欣忙接话。

“小善爸妈今天临时有事,交代我替她张罗。其实我们两家亲得像一家人,凡事分不得那么清楚。”冯嘉楠好像这才看到坐在女生们另一边的朱燕婷,亲切问道:“你也是小善的朋友吧。”

“她是我请来的。”周瓒微笑道,“她叫朱燕婷,是我的朋友。”

“哦…你是阿瓒提过的那个练杂技很棒的女孩子。”冯嘉楠恍然,顿了顿又说,“阿瓒对新鲜的人和事特别好奇,这点他随我。我听说你得过很多奖,一定特别不容易吧,小小年纪到处闯荡。可惜我们家不够大,否则真想看看你露两手绝活。”

“妈…”周瓒的语调里透着警告和不耐烦。

朱燕婷垂首笑笑,他们家的客厅宽敞得很,可惜她今天不是来“表演杂耍”的。她说:“不好意思了,阿姨,我身上带着伤,已经很久没练了。”

“是吗?”冯嘉楠闻言惊讶,转而又安慰说,“没事的,你长得漂亮,干什么不好呢?”

“呀,嘉楠阿姨,你不是预约了美容院?时间快来不及了。”祁善也有些坐不住,她有一个坏毛病,看到别人尴尬,自己仿佛也会冒出几分难堪,连自己预设的立场都顾不上了。她半开玩笑地对冯嘉楠说,“阿秀叔叔都知道大人们不在场,我们才不会拘束。”

“好好好,

你也来赶我。”冯嘉楠无奈起身,又说了几句“大家好好玩”“别忘了去吃晚饭”这样的话,这才拎着包出了门。

冯嘉楠的车一开走,莫晓军忙拍着胸口对周瓒说道:“你妈在单位里八成是做领导的吧?”

谢颖颖也说:“祁善,你和周瓒妈妈关系真好,她一定很喜欢你。”说话间,她的眼睛还不经意地朝沉默着的朱燕婷瞄了一眼。

祁善心中的不自在犹未消退,含糊道:“也不是啦,只不过我们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她对谁都挺好的。”

周瓒似乎毫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他剥了个橘子,耐心地撕着橘瓣上的白络。想要把橘子上的白络清除得干干净净,橘瓣的薄皮一丝不伤,这是需要几分技巧的,手不能轻也不能重。祁善爸妈常数落她,说橘子的白络最有营养了。周瓒却会在惹她生气之后做这样的讨好之举。

祁善早就想过,这双为她剥过无数次橘子的手或许总有一天会为另一个女孩服务。如果一定要这样,她也自私地祈盼着他不必剥得那么干净,偷懒一些才好。

周瓒动作熟练,须臾便将光溜溜如同初生婴儿般的橘子递给了坐在他不远处的朱燕婷。祁善默默掉头,和谢颖颖、程欣聊起了天。

“好好的橘子,为什么要弄成这样?”朱燕婷面露感激,却也带着不解,“外面那一层东西吃了对身体好,你不喜欢吗?”

周瓒举起那个橘子看了看,说:“闲着没事而已,不吃就不吃,反正也酸得很,不适合你。”

他说着便把辛苦剥好的橘子扔进了垃圾桶。其实朱燕婷只是好奇,嘴上多说了两句,并没有真的打算推辞,见状有些心疼,却也不好说什么。

没有长辈在场,都是半大的孩子,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莫晓军和另一个男生说,干巴巴地吃东西没什么意思,不如大家玩杀人游戏。谢颖颖他们欣然加入,大家围坐在茶几旁,没过多久,客厅里就被笑闹声填满。天很快暗了下来,一干人又转战到周瓒爸妈预订好的饭店,席间又来了几个平时和周瓒打球,或是航模小组里认识的玩伴,闹哄哄的坐了一桌。

这会儿周瓒的兴致看起来不错。白酒是被他爸妈明令禁止的,啤酒他们没提,于是呼啦啦地上了十几瓶。

周瓒第二次示意服务员拿酒时,祁善发现他脸都红了,怕回去又要惹他妈妈不高兴,讷讷地提醒了一句:“够了吧…喝多了不太好。”

周瓒不语,朱燕婷却把他面前最后一点酒倒进杯里,对祁善微微一笑,说道:“没事的,祁善。他醉不了,他喝不下,我帮他喝。”

男生们一听,哪里会放弃这个起哄的好机会。莫晓军还为之前自己找过朱燕婷麻烦,现在她却和周瓒关系暧昧而头痛,借机也连夸朱燕婷够意思。他借着几分酒劲笑着对众人说道:“你们看看,青梅竹马和正牌女友的态度就是不一样,我也知道周瓒为什么要这么选了!”

祁善一怔,幸而她惯常是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古井无波,才没叫人看破她那一霎的失落。莫晓军这倒是实在话。难怪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唯独讨不了他欢心。

周瓒对莫晓军做了个要揍他的手势,半真半假地骂道:“你知道个屁!”

一直到了最后切蛋糕的时间,祁善都没怎么说话。大家七手八脚地插好了蜡烛,簇拥着两个“寿星”上前,要他们吹蜡烛许愿。

祁善并不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说:“让周瓒来好了。其实明天才是我的生日。”

“都一样啦。”谢颖颖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祁善踉跄了一步,抬起头来,正好与站在她对面的周瓒目光相对。他在看着她。这是他们今天以来第二次有默契的视线交流。前一次是祁善穿着新衣服刚走进周瓒家,他挑眉打量,眼里颇有些意外。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只隔着跳跃的烛光。此时的周瓒仿佛回到了祁善记忆中最熟悉的样子,望向她的眼里,有促狭,有亲昵,还有几分了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十八年以来最长的一次冷战,仿佛没有旁人在场,就连朱燕婷也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