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瓒一屁股坐到祁善身边,连忙解释道:“都是高考前的事情。那天她哭得厉害,说老孙为了她日记里的事狠狠训了她,怪她太不矜持。她还说我是她转学过来之后最大的安慰,要我在找到更好的女朋友之前和她在一起。我就想吧,反正我也没有…”

周瓒没说出口的另一部分原因是他那时正和冯嘉楠赌气。他妈妈讨厌朱燕婷,他偏要和她对着干。祁善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赞道:“那么说你是在做好事?你真善良——善良又博爱。”

“我和她在一起没多久就去了加拿大,中途也没回来过,这你是知道的。”周瓒最怕祁善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生日的那个晚上。

“这么说你找到‘更好的’了,是那个乌克兰女孩?”

“怎么可能,我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

“我听不出你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祁善接着道,“她们都是你临时填肚子的方便面?”

周瓒闭口不语,当他哄不了她的时候,多说多错。

“那我呢,我又是哪种口味的方便面?”

祁善声音里有种让周瓒惊惧的平静。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干吗要跟她们比?你当然不一样。”

“我胜在和你认识了那么久。她们是用开水泡泡就好的方便面,我至少要煮一煮对吗?让你费心了!”

“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祁善,我不想和你吵架。”

祁善慢慢地红了眼眶,“好,以后都不吵了。”她已经受够了。也许在内心深处,祁善相信周瓒和朱燕婷、乌克兰女孩并无太深的瓜葛。她倒宁愿周瓒轰轰烈烈、正正经经地去爱一个人。那样她至少知道自己输给了谁,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对手,可以比较,可以放任自己的阴暗在心里瞧不上她,也可以口服心服,知难而退,然后明明白白地死心,在属于她的位置送上祝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无数虚幻的影子抗衡。

她输给的是周瓒始终无法安定的心。

“小善,你对我来说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周瓒艰难地开口。

祁善哽咽,“不一样在哪里?我有时间,也愿意听你解释。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呢?”

发小、挚友,还是暧昧对象?事到如今,这都不是他们心里的答案。

“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套在某个框架里?你对我很重要,我知道你也喜欢我,这样不是很好吗?”周瓒抓牢了祁善的手。

祁善哀声道:“但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同样喜欢我的人!”

周瓒费心哄着她,脸上却不以为然,“那些喜欢啊,爱啊,你不觉得对于我们来说都太虚了?我妈够不够爱我爸?结果怎么样?太深的感情只会受对方所制,婚姻也不牢靠,任何承诺都是假的。小善,我不相信的东西,我不想拿出来骗你。”

“你没有骗我吗?”祁善一遍一遍地要自己深呼吸,质问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高亢而尖锐,“那你就应该像朋友一样对我!”

“我讨厌你和周子歉在一起。”周瓒为自己抓住了一个理由,他脱口而出。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只会让他在祁善眼里更加混账。

果然,祁善的眼里瞬间被不敢置信的神情所充满,话都说不利索了,“原来就为了这个!”

“我说过了,你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让周子歉把你抢走。”周瓒想用自己脸颊的温度熨帖祁善凉透了的手。

祁善把手抽了回来,她说:“不对。我就像你不要的垃圾,你只是受不了自己刚扔到门外就被人捡走。”

祁善终于哭得不能自已。她小时候常被周瓒欺负到落泪,长大后却从没有因为两人之间的小情绪放任自己崩溃——那不在朋友的范畴之内。而周瓒口口声声强调祁善对他的重要性,也不过是太习惯情感上依赖她。为了留住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不在乎祁善的感受,更不会考虑她的将来。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祁善的眼泪让周瓒乱了手脚,他蹲在她身侧,说道:“别哭了,你想要我说什么?‘我爱你’?我可以说的,我爱你,我爱你…只要你高兴,这都是一句话的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

祁善哭着哭着,又像在笑。他偏偏那么真诚,没有比这更讽刺的笑话了。

周瓒抽了一大坨纸巾,却不敢动她。

“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

“你没错。”祁善紧闭上眼睛,满脸是泪。他们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瓒,你不觉得我们很无聊吗?”

祁善说完这句话才忽然发觉,“我们”这个亲密的词汇用在她和周瓒身上也变得那么突兀。

她低声纠正,“是‘我’和‘你’。”

第二十四章 爱是天生的束缚

当祁善的眼泪停歇,重新得以主宰自己的情绪,她做的头一件事,是把戴在脖子上的那块玉和菩提子一块摘了下来,放在周瓒的手边。

“你什么意思?”周瓒冷冷问道。

“嘉楠阿姨把这块玉给我,说是让我替你先收着。有一天如果你遇到了真心喜欢的女孩再还给你不迟。”祁善接着说,“你会遇到很多女孩,有没有真心,只有你自己知道。”

周瓒也来了情绪,“每次生气都拿这些东西撒气,我没你那么幼稚!”

祁善垂首,脸上泪痕残留,却已无伤感,“今晚你不要住在我家了——好吗?”

周瓒用了几秒钟来消化这句话,确定祁善不是戏言之后,他咬牙站起来要走,恶狠狠道:“你别后悔!”

“把你的玉拿走。你不要就还给嘉楠阿姨,省得糟蹋了好东西。”祁善再次提醒,她的话像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周瓒居高临下,脸上全是不屑,“我妈的玉就算了,那串菩提子本来也不值钱,被你贴身戴了那么久,颜色都变了,送出去谁还肯要?”

祁善一愣,转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了一会。她找不到她的小剪刀,两手一用力,生生把系在玉上的菩提子拽了下来。绳结不受大力,断口飞溅出来的散珠落得满地都是。她把手里剩余的珠串扔进垃圾篓,递给他一个光秃秃的吊坠。

周瓒气得眼冒金星,一把抓过玉坠,指着祁善的鼻子骂道:“你有本事就把从小到大我送你的东西统统都扔了,一件都不许留!”

到了晚上,周瓒的行李基本收拾完毕。沈晓星敲了他的房门走进来。

“善妈我正想跟你说…”

周瓒看着沈晓星手里的一大包东西,忽然没了把话说下去的心思。那个黑色的垃圾袋鼓鼓囊囊的,手一捞下去,依稀能看到整套哆啦A梦限量版木版画、发黄的贴纸、桃木小剑、贝壳做的项链、精致的核雕、碧玉雕的蝉、竹螳螂、漆器小首饰盒、檀木镯子、蜜蜡手串、古董胸针,还有散落开来的菩提珠子…他都不记得自己送过祁善那么多东西,有些年代太过久远,早就忘在脑后。它们过去深藏在祁善的大斗柜里,像潜伏的幽灵,现在才一一重见天日。

“我刚才在门口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她不要了,我再来听听你的意思。真打算扔掉?”沈晓星问周瓒。他们后来吵的那几句声音实在太大,沈晓星和祁定在楼下开着电视机也被惊动了。

周瓒接过那一大包东西,也不说要,也不说扔。在沈晓星面前,他露出了些许难过,闷声道:“是她不要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沈晓星点点头,又说,“阿瓒,听说你这两天要走,走之前陪陪你爸也好。”

“善妈,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加拿大了。”周瓒像个孩子一样抱怨。

“这是你答应过你妈妈的事。自己做的决定不应该随便反悔。”沈晓星平静道。

“你也希望我走?”周瓒坐到椅子上,屈着手指插进头发里,赌气道,“小善讨厌我,你也不肯帮我!”

沈晓星又气又好笑。她是真心疼周瓒的。他刚从医院出来,抱在怀里小小的一点,自己亲妈没有母乳,沈晓星一边喂一个,明显比较孱弱的周瓒总被祁善用脚丫子蹬得嗷嗷直哭。邻居们有些以为她生了对龙凤胎,可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否则也少了许多烦恼。她拍了拍周瓒的手臂,叹息道:“我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吵。你了解她,小善不是个容易做决定的人,可她主意一旦拿定了,谁都没有办法,除非她自己转过弯来。我想你们都开开心心的,但如果小善希望你给她一点空间,希望你尊重她的决定。”

两天后,周瓒飞回加拿大。春节是冯嘉楠飞过去和周瓒一块过的。周瓒那个在温哥华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姑婆年纪大了,根本无力管束后辈,周瓒早搬出来自己住了。冯嘉楠这次发现周瓒和一个乌克兰裔的女孩走得很近,她到的第二天就撞见那女孩过来给周瓒送吃的,对方竟然有他住处的钥匙。冯嘉楠提醒儿子要注意自己的私生活,被周瓒不冷不热地搪塞回去。他说那女孩反正也不会是她的儿媳妇,她的手大可以不用伸得太长。

冯嘉楠气得不轻,有意给周瓒一点教训,唯一的办法只能从经济上去约束他。她大量削减了周瓒的生活费额度,只给他最基本的生存所需。周瓒也不抱怨,没过多久,冯嘉楠听说他以节省房租为由搬去和那个什么什么娃住在了一起。

“我们母子俩大概上辈子是仇家。”冯嘉楠事后对沈晓星诉苦。沈晓星笑言:“如果上辈子有仇,也是你亏欠了他,这一世是来还债的。”说笑归说笑,沈晓星也劝了好友,孩子长大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粗暴约束。尤其是周瓒这样的性子,有时候,堵不如疏,放任不理,他和那姑娘未必能够长久。退一万步来说,他们最后若真修成正果,好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冯嘉楠忍不住问起了祁善的近况。这时她才从沈晓星处得知,祁善和周瓒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起初周瓒还经常趁周末打电话到她家,名义上是和沈晓星聊天,实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祁善始终没有接周瓒电话,听说在其他联系方式上也把他拉黑了。周瓒本不是做小伏低的人,一来二去,仿佛也死了这条心,两人近二十年的友谊毫无预兆地走到了尽头。

冯嘉楠若有所思地问沈晓星是否知道他们闹翻的原因。沈晓星说她也不清楚细节,只隐约听见他俩大吵一架,事后小善哭了,周瓒大怒,两人把从小到大的往来物件来了次彻底清算,大到冯嘉楠送的玉坠,小到他们上幼儿园时做的手工,概不幸免。祁善把周瓒占据她家阁楼的各种家私,连带她替他种的花也都统统打包送回了他家。两人竟是摆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如果他们俩之间出了问题,一定是阿瓒那小王八蛋做错事的可能性更大。”冯嘉楠有些怅然,“我有时想,他们一直都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该有多好。”

沈晓星在这方面要豁达得多,她说:“管不了的事,就让它顺其自然好了。”

事实上如沈晓星所料,冯嘉楠故意对周瓒和那乌克兰女孩的事不闻不问,三个月不到便传来周瓒和那女孩已经分手的消息。周瓒说是对方喜欢上了一个德国人,他的语气里丝毫听不出遗憾或悲伤,看样子也没让自己闲着。

冯嘉楠有更关心的问题,她追问周瓒申请大学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理想的学校,把握大不大,她可以给他一点建议。周瓒嘴上说自己已经在准备材料了,用不着她操心,随后又说,反正只是混个文凭,野鸡学校有得是。冯嘉楠心都凉了半截。她趁午休时间打的电话,他那边应该是深夜,可背景声还是闹哄哄的,偶尔伴有女孩子的尖叫,不知他还混迹在哪个派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