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娘里娘气的中年男人开玩笑道:“隆老板可别给我们晏亭制造绯闻。”

朱燕婷却没把这话放心上,她好像这才看到了人群外的祁善,微笑着打招呼:“祁善,你都没什么变化。”

“你好啊,燕婷。你更漂亮了。”祁善由衷地说。

“这位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以前班上的学习委员。”朱燕婷向身边的经纪人介绍祁善,又说,“她现在可是女博士,大学图书管理员,是有学问的人。”

经纪人不走心地附和。祁善笑笑,垂眼不语。周瓒不客气地坐到隆兄腾出来的位子上,含笑问朱燕婷:“你怎么不介绍我呀?”

朱燕婷巧笑倩兮,“非逼我提伤心事。看你和祁善的样子,你们还是在一块了?恭喜恭喜!”

她早就和隆兄有联络,又已经来了好一会,怎么会不知道周瓒和祁善的事?不过明知故问罢了。周瓒挑眉,似逗弄又似撩拨,“我说没有,你是失望,还是高兴啊!”

“早就不关我的事了。”朱燕婷也坐了下来。阿珑兴高采烈地上前求合照,朱燕婷大方地同意了,挨近阿珑在镜头前露出个无可挑剔的笑容。

祁善看到子歉已走到她身边,她伸出手,他及时握住。

“走,不舒服先回房休息。”

子歉陪在祁善身边,走出餐厅,他问:“你不喜欢见到那个女艺人?”

“没有啊。只是有点意外。”祁善回答道。平心而论,祁善对朱燕婷并无反感,甚至觉得她能打拼至今日的地位很不容易。祁善抵触的只是与朱燕婷有关的那段记忆,这让她想起了当初沉溺于独角戏里可笑的自己。朱燕婷的出现是好事,祁善得以从短暂的困惑中抽离。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人现在正和旧情人打得火热,她知道他很快会忘记他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快到这种地步。她怎么可能相信他呢,无论他的话有几分假。已经远去的记忆像一本灰暗而晦涩的小说,祁善再也不想重新翻阅。

他们穿过走廊,脚下是崭新而厚重的暗纹地毯。人行走在上面并未能完全遁去声响,那悄而沉的动静反而如软布包裹的锤在心头某处撞击。祁善的房间到了,她摆弄着房卡,对子歉检讨道:“子歉,其实我今晚的不舒服是…女人的小状况。我开始没好意思跟你提。对不起。”

她许久没有等到子歉的反应,这才仰着头看他,发现子歉脸上的笑别有深意。他说:“你为这个说‘对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之前存了什么心思。”

祁善哑然。周瓒的混账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她混乱地解释:“我不是说你有那个意思,我也没有,我的意思是…”

子歉低沉的声音已在她耳边,他靠近拥抱了她,把她环在自己和门之间,“你有没有我不知道,我本来是有的。”

即使子歉对祁善一直很温和,给她安全感,可在祁善的感知里,他像某种金属,稳定、坚固、硬朗、刚强,甚至有几分禁欲。这些形容词都与柔软狎昵无关。周瓒说对了,祁善从未想过脱光了的子歉是什么样子的,还来不及想。所以当他说出这样的话,祁善心跳之余,还感到了意外。

她要的不是一块金属的盾牌,而是一个托付终身的男人。祁善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安心与子歉依偎,他用下巴磨蹭着她的头发,她感知到他的心跳和身上散发的热气。这存在感真切如斯,驱走了祁善的惶惑和惘然。她不能再让周瓒轻而易举地从中挑拨,所以有些东西她必须得到求证。

“子歉,你能告诉我魏青溪是谁吗?”

第三十三章 从阿谦到子歉

第二天早上,子歉陪同祁善和陈洁洁去游览碑林,说好要陪伴妻子的周子翼起不来,他和隆兄他们打了一整晚的扑克。据说周瓒昨晚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一大早也没看到他的踪影。昨晚他是和朱燕婷“通宵叙旧”,还是享受嫩模新欢的软香温玉,祁善不想知道。总之他绝不是让自己寂寞的人。

阿珑明知子歉身边有了祁善,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以前周瓒有那么多女朋友她都不在意,子歉只有祁善,还是刚开始不久的恋情,这在阿珑看来更不在话下。她的心思单纯而直接,看上的男人就要想方设法拿下,其余的浪蕊浮花都是虚无。

谷阳山的碑林其实有些言过其实,只不过是把历代文人骚客的题词和游记以十余座石碑镂刻,汇集在山谷中某处,成了招揽游客的景点。阿珑舍弃了泡温泉的打算,非要和子歉他们爬了半小时的山来到这里,看到几块破石头,不禁深感无趣,缠着子歉去给她摘杜鹃花。祁善来之前翻过谷阳山的史志,知道这些石碑虽与西安碑林相去甚远,但其中也不乏明代几位名家的墨宝,还有些残碑则记录了关于这座山的远古神怪逸事。陈洁洁对于书法很感兴趣,两人边走边看,聊得相当投契。等到阿珑捧着一大把花回来,嚷嚷着肚子饿了,他们才回到山庄,吃过午饭便准备下山。

按计划大家怎么上山就怎么下去。可阿珑以隆兄抽烟为由拒绝再坐他的车,隆兄也表示自己还要留在山庄处理一些杂事,可能要耽搁到明天。他顺了外甥女的意思,拜托子歉送一送阿珑。子歉很怀疑如果他拒绝,阿珑会不会又惊动她父母给他打电话。他不在乎老秦夫妇怎么看,却不愿意为此给周启秀惹上麻烦。

子歉背过身询问祁善是否介意阿珑同行,他打算先把不速之客送回家,再和祁善一起回市区吃晚饭。说话间阿珑已经自发坐到后排,笑容灿烂地伏在车窗上说:“祁善姐,行行好。我不胖,多我一个也不会太挤!”

祁善无奈,正待点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周瓒在他车旁大声叫她名字。祁善假装听不到,拉开子歉的车门,周瓒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不悦地说:“你过来看看我的车!”

“不看。”祁善对付周瓒各种伎俩的方式是“不看不听不感兴趣”。

“我的座椅被你弄脏了,你不认账?”周瓒趁祁善有点蒙,揪着她去到他车旁,拉开门让她看。祁善凑得很近才发现浅米色真皮座椅的纹理里有隐隐红色痕迹。她讷讷道:“不会吧,我昨晚明明很小心。”

“我擦了半小时也没彻底弄干净。”见祁善脸红了,周瓒心知火候已差不多,扶着车门对子歉喊了一声,“你们先走,祁善要陪我去洗车!”

“小点声,你想整座山的人都听见?”祁善急得跺脚,她低头去翻自己的包,“洗车多少钱,算在我头上。”

“那不行!我一个大男人去弄这个太晦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痔疮。”

祁善明白了,他根本没打算讲道理。她甚至发现阿珑朝周瓒眨了眨眼睛,周瓒脸上是心照不宣的笑。这两个冤家什么时候又结成了同盟?说话间,阿标也坐进了子歉的车,说:“兄弟,也送我一程。我的车被隆兄用去送那批小妞了。在市区放我下来就行,谢啦!”

阿标给同在后排坐着的阿珑递了名片,热情地介绍自己。阿珑皱着鼻子挪到副驾驶。周瓒“好心”地过来,弯腰对一言不发的子歉说:“没问题吧,子歉?”

子歉用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看着他,随后发动车子,漠然道:“你高兴就好。”

周瓒含笑朝子歉远去的车挥手。

“你明知他会让着你,还故意那么做,不觉得羞耻?”祁善的声音和脸色都是冷冷的。

“上车。”周瓒心情不错地换了副墨镜,对身边的祁善说,“他在乎的话就不该让步。受不了?你跟了他,这样的罪有得你受!连秦珑这种小屁孩都会拿捏他的弱点。他最在乎的人根本不是你,也不是他自己,而是我爸——我成全他。”

祁善无法反驳。她与子歉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所以知道阿秀叔叔对于子歉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怅然道:“没你那么自私寡情倒成了弱点。”

“换作我,秦珑她根本上不了我的车,她不敢。”周瓒刻薄地说,“连拒绝都不会的男人说到底不是懦弱是什么?周子歉希望所有的人都认可他,觉得他好,传到我爸那里,说不定会表扬他两句。这是缺爱的表现。”

“就你不缺爱,大家都挤破头来爱你!”祁善不无讽刺,系好安全带,说,“走吧,去洗车。”

“我只要我在意的人爱我就够了,不需要让所有人满意。”周瓒和颜悦色地找出一副墨镜,想要替祁善戴上,“这个点太阳大,当心晒成青光眼。”

“青光眼是眼压增高造成的。”祁善拒绝那副来路不明的女款墨镜,岔开话题问,“你不用送前女友?”

“谁?哦…你说朱燕婷啊!”

“你在这山上到底有几个前女友?”

“我得数数!这回来的人里跟我有一腿的可不少。”

“隆兄也算吗?”

周瓒开怀大笑,又回到祁善的问题上,说:“朱燕婷有保姆车,轮不到我送。她现在不大不小也是个明星了,怎么看得上我?”

他难得谦虚一次,话里却并无半点自惭形秽的意思。祁善说:“后悔了?”

“我不为发生过的事后悔。最多想通了,自然会有办法。”周瓒逗祁善,“都是老同学,也不多聊几句。我看你才是心里不是滋味。”

祁善也老实地说:“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当年一起生活在湖边的灰鹅不管有没有嘲笑过她,都好像成了反面的陪衬。童话是为主角而写的。”

“你哪儿是灰的?让我看看。”周瓒发现祁善并不觉得好笑,懒洋洋地收了手,打个哈欠。

“好好开车。昨晚又没干好事吧?知道西门庆是怎么死的?”

“没办法,太多人想跟我睡了。我怕她们打起来,关着门在房里打了一晚上飞机。你没听见动静?”周瓒的羞耻感淡薄得很,眼看祁善又要翻白眼了,他笑嘻嘻地哼了两句游戏的配乐,说,“放心,在善夫子的监督下我的道德底线又捡起来了。真的是打飞机,下回跟你比赛。”

祁善没有着他的道,板着脸说了句:“把低俗当有趣!”

山庄主建筑被他们抛在身后,驶出大门时,周瓒看到有几个服务员在焚烧垃圾。他不失时机地指着窗外问祁善:“你觉得那个服务员长得怎么样?”

祁善撇头看了一眼,反问:“你想说魏青溪的事?”

昨晚子歉在祁善房间逗留到她睡前方离开。关于他和青溪的往事,以及后来怎么分开,又是怎么偶然重遇的,他都对祁善一一说明了。

“小时候的事怎么能算数呢?”祁善对周瓒说。

相似的话青溪也用来安慰过自己。她站在冒着浓烟的垃圾堆前流泪,没有人会知道她在为一个决绝的背影而哭泣。青溪贴身的衣兜里有两样东西,从前是子歉送给她的叶脉书签,她特意拿到镇上的文印店做了塑封,这样就可以随身携带。现在多了一张银行卡,大小和叶脉书签差不多,也是他给的。

青溪从没有将他身边的女人取而代之的奢望。那天晚上,在她凌乱简陋的出租屋,子歉气喘吁吁地推开同样是赤裸着身体的她。他在青溪失望的眼泪里逐渐清醒,为自己干出的糊涂事而后怕。他说他的出身已经够不清白了,不能再找一个同样来路不明的女孩让二叔失望。二叔喜欢的儿媳妇是祁善这样:家世相当,知书达理,温和敦厚。更重要的是祁善深得二叔喜爱。子歉也不信王瞎子的胡诌,说什么祁善一定会是周家的儿媳妇。可他不信,别人信。假如他娶了祁善,他会是周家更名正言顺的儿子吧,二叔但凡把对祁善的亲近分一点给他,他就很知足。

重遇青溪,子歉心中也有涟漪。他可以不负责任地占有这个曾盘踞于他大部分快乐记忆里的女孩,然而正因为她是青溪,他不想再做伤害她的事。二叔当年的错让世上有了他,他不能容忍这样的错再一次延续。给不了青溪将来和承诺,他就要离她远一点。

离开青溪的出租屋前,子歉对青溪说,让她不要再接他的电话了,哪怕他喝醉后有可能克制不住地再与她联系,也别再给他机会。一个喝醉后才会想起她的男人不值得留恋。

山庄里再次正面遭遇,对子歉和青溪都是一场考验。子歉开始怀疑这件事有人在背后安排,三番两次遇上青溪轮值,他不相信这是巧合。子歉收敛心神,他的冰冷和戒备在青溪心中是万蚁蚀心。青溪远远地看着他对有资格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人温情呵护,这也罢了,她不配,她认。可青溪咬碎了牙也吞不下他毫无根据的猜疑。只因为他在意那个女人吗?对方稍有风吹草动她就成了替罪羊。

青溪的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父母的关注、有限的家庭资源,每一样都需要去争取。她不是不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守护自己的利益。既然在他心里,她如此不堪,那她索性把最丑陋的那一面剥出来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