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杭看着躺在沙发上的人——一双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颤动，面色愁苦，活像一只一头扎进沙子的惊恐的鸵鸟。
他有些好笑，玩着冰袋说：“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过来了…还是你还想被冰一下？”
李摩空想，他此刻的身体万不可再受重创，他只能缓缓睁开眼睛。
萧杭知道这双眼睛美，但他从来没看过它含泪的样子，美得他心尖一颤。他咳嗽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他看看天花板。他到现在还在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
李摩空不想像一条被俘虏的死鱼一样和上神说话。他挣扎着坐起来，用一种别扭古怪的姿势对着上神，这实非他的本意——看起来太不庄重了。但他现在手脚都被缚着，能勉强坐起来算他身体柔软灵活了。
萧杭沉默地看着美人气喘吁吁的挣扎。
李摩空终于看清了眼前上神的样子。虽然他在通天井的幻像中就曾看过上神，但那只是一个隐隐绰绰的形象，眼前才是清晰，完整的上神。
上神身材修长，一头短发，实乃惊世骇俗，却又显得格外肃杀。至于穿着，倒是其次了，李摩空从未见过如此的…嗯，旁若无人的打扮，露出的肌肤甚多。可见上神完全不在乎世俗眼光。
李摩空心道，是了，既然是上神，又怎会在意蝼蚁！
见美人只是怔怔看他，萧杭皱眉，催促道：“姓名！地址！联系方式！我叫你家人来领你！”
萧杭已经断定这美人精神上有问题，迷上了他的小说，cos成这样来骚扰作者。
脑子有问题，可惜了这么年轻好看的一个人。
萧杭刻意忽略了美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这个问题。
李摩空听出上神的不耐烦，款款道：“卑下闻天道掌门李摩空，在此谒见上神。”
萧杭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确信了，美人确实是个病人。
他不想刺激病人，只能顺着话头说下去：“好吧…你是李摩空，行吧…你确实像。那你有没有手机号呢？”
李摩空一怔：“上神广博，恕卑下无知，守，击，号是什么法器？”
萧杭心里窝火，敢情这还十分入戏啊！
他在心中默念，不和病人计较，不和病人计较。他说：“听着…李…摩空，我真的不想惊动110。”
李摩空沉思：“原来上神之界还有我从未知道的灵。”神界果然是未知之处！
他学着萧杭刚刚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不定这更上一界的仙气对他的身体都有好处。
萧杭：“呃…”
他努力了：“你总有家人吧？”
李摩空诚恳回答：“请上神明鉴。自我十岁时候入闻天道，已过去一千七百七十八年。家人早已去世。”
萧杭的手颤抖了。
两个人沉默片刻。李摩空不明白自己的回答怎么会让上神的脸色越来越黑。难道是因为他太诚实了，说出了自己修为一千多年，在上神看来，一千多年根本还不足够来到此处？早知道就说三千多年了…
“上神…”李摩空忐忑开口唤道。
“你不要叫我上神！啊！我警告你，不许叫我上神！”萧杭立刻打断他的话，怒气终于爆发。难道他是要被人赖上了吗！
“那我该如何称呼上…圣君？”李摩空认真求问。
萧杭平息了一下，他想了想，说：“我怎么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见我是想做什么？我可以满足你不太过分的要求，然后就请你离开这里，你同意吗？”
萧杭心里想的是，这房子是不能住了，等这人一走，他就要去找新地方，可惜了他还挺喜欢这里的，离学校近。
李摩空没想到上神居然主动开口答应满足他，他一阵狂喜。
他神色越发恳切，道：“不知上神是否知道近来修界有一人名为赵一凡？此人最爱投机取巧，虽然才修炼不满五百年，却巧取盗取了好几件上好仙材，因此灵力大增。前些时日，小贼竟看中我闻天道的一套灵诀！擅自盗取！”
萧杭忍不住纠正他：“准确说，是赵一凡发现了你们闻天道已经遗失了五千年的秘诀，本想归还给闻天道。但是你却派雪歌去刺杀他，所以赵一凡一怒之下，反而不愿意给。后来才引发了一系列误会和事情，也因此导致了你中蛊毒…”
他一说完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也把眼前人当李摩空对话了！
难道这就是，演技太好，被迫对戏？
李摩空不敢反驳上神，连忙道：“上神说的是。”
他扭了扭身体，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他的手脚已经被捆得有些发麻了。
他算是听出来了，上神的话外之音，明显偏心赵一凡，他酝酿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派雪歌去刺杀赵一凡，确实是我心胸狭窄，偏激之过。若我早知赵一凡有归还之心，必不会做此卑劣之举！事到如今，我也悔恨交加！竟为这一点误会使闻天道遭此大难，我也…”
他说到此处，不由费力咳嗽两声，想咳出点血来引得上神怜悯。但他用力咳了半天，只是干咳，一点血沫子都没有。
李摩空心下疑惑，但他立刻道：“请上神治好我身上毒蛊，并将我一千七百年的修为还给我！”
萧杭看看时间，他今天要开始写更新了。他走到李摩空前面，把他扶好，坐端正。然后缓缓起掌，又飞快拍在李摩空胸口，然后两掌交替在他前胸后背眼花缭乱连拍十八掌。
李摩空只觉得那掌法凌乱无章，掌风更是绵软，出掌极其缓慢，又准确避开了每一个穴位。
若是谁在他面前用这一套掌法，他一定会说此人一窍不通。
但上神不同，李摩空只觉得被拍过之后，酥酥麻麻的，不轻不重，说不出的舒服。
萧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好了，你的蛊毒已经解了。”
李摩空吐纳一番，果然身上没有蛊毒的痕迹了。但是他的修为却依然感受不到。
“上神，修为…”
萧杭说：“是这样。在我这里，你的修为太弱了，被稀释了，和周围空气融为一体了。”
他忽然觉得胡说八道得很开心。
“…等你回到下界，你的修为自然会回来。庸人何必自扰。”他说。
李摩空不禁感激涕零，他没想到上神居然这样好说话，但他并非不通世故，连忙道：“等我回到下界，一定会尽心供奉上神，日日为上神烧香祈福！”
萧杭说：“烧香就不必了…”
他看李摩空被捆了这么长时间了，又兴高采烈，应该不会有过激举动，终于道：“我看你被捆了半天了，也酸疼了吧。”
李摩空说：“上神无心之举，卑下没有关系，还受得住。”
萧杭笑笑：“受不受得住，我得给你解开你才能走对不对？”
他只能顺着李摩空的话说，把他给哄走。
李摩空本来还想着，上神就算一直捆着他也无所谓。他这么回去，还能顺一条上神的捆仙索，上神的宝物必然威力不同。看萧杭亲自为他解开索，他还有点遗憾。
李摩空终于能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但他立刻对着萧杭半跪，道：“此番大恩，卑下没齿难忘。”
萧杭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想想又拿了两百块钱纸币。
他把这两样东西递给李摩空，道：“你拿着。”
这些钱应该够他回家了，如果在本市有落脚的地方的话。
看这人穿着打扮，这一身cos显然花了不少钱，一头长发护理得比班上女生还漂亮，怎么看都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怎么就这么疯疯癫癫的呢！
李摩空颤抖着双手从萧杭手中接过钱和水。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哭了。
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仙水和灵符！他这一次冒险值得了！
萧杭准备拿钥匙开门送李摩空离开，他问：“不过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来的？坐地铁？打车？”
李摩空说：“不敢瞒上神，我是用通天井来的。”
萧杭顿住，他把钥匙拔下来，转身问：“你说什么？”
李摩空说：“通天井。我本来没打算亲自来，但是没想到…五蕴珠突然发动。”
他这才想起来，本来应该是雪歌来此。他还特意让雪歌带上了五蕴珠。闻天道只有两颗五蕴珠，一颗在他身上，剩下一颗他让雪歌带上护身…
“难道…雪歌…”李摩空心中杀意顿起。通天井打开之后，居然只有他通过，可见雪歌身上根本没有五蕴珠！那另一个五蕴珠去哪里了！
李摩空连忙压制住这一股杀意。他不能让上神看出来。刚刚对话中他看得出上神并不厌恶雪歌，甚至还有几分欣赏。
萧杭惊呆的是另一件事——通天井作为闻天道的一处秘境，在小说连载中还没有出现。更可怕的是，不仅已经公开的连载没有，连他在电脑中的存稿中也没有。这意味着，哪怕有人黑进了他的电脑，都不会知道通天井这个设定，更别提通天井和五蕴珠的联系。
通天井的设定要到这本书的后半段才会出现，现在这个设定只存在他自己的脑海中。
萧杭转过身，死死盯着“李摩空”：“你说什么？你怎么来的？”
李摩空陡然感到一阵压迫感，他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是通天井和五蕴珠…”
他话音还未落，只觉得身后一阵风起，他被那阵强烈的旋风吸住跌了下去。他手中握着上神给的仙水和灵符，无处着力，只能向下坠去。
萧杭惊呆了，他向前扑去想抓住李摩空，但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李摩空的手臂，对方就凭空消失了。
萧杭盯着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的地板，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擦！”
第三章
《凡人仙神》晚上准时更新了一章，只是这一章的作者留言里，作者扁舟散人留下了这么一段话：
“今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竟然梦见李摩空闯进我家里，求我给他治病。凭空而来，凭空消失。真是一个神奇的梦。”
读者纷纷评论回复哈哈哈。
“是不是大神终于想起来李摩空了？要把这条线捡起来了？”
“大神是不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把李摩空放置了那么久！”
“嗷嗷嗷太好了！快点上线！我的李摩空！第一美人！”
“上面那个肯定是女读者。”
萧杭睡到半夜还是不安心，他一遍又一遍回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他睡不着，拿起手机翻看，有点后悔没有给那个“李摩空”拍一张照片了。
过了许久萧杭终于迷迷糊糊陷入睡眠。这件事情如果不是真的，那他的麻烦就大了——居然产生了那么逼真的幻视幻听。
第二天一早，萧杭去学校图书馆准备毕业论文。他如今大四，时间很自由。
休息的时候接到编辑给他的电话，谈了谈出版签售活动的事情。萧杭是网站最近力推的新星，出版社在知道萧杭的长相之后，立刻也想包装他。
萧杭并不抗拒，他很清楚名和利是相辅相成的，成名越早越好。
中午休息时候，萧杭与祝成功一起去食堂吃饭。
祝成功以前和萧杭一个宿舍，两个人玩得最好。
两个人打了饭刚坐下来，就有女生过来搭话：“学长，能给我签个名吗？”一看就是大一的妹子。
祝成功对萧杭挤眉弄眼，等学妹走了，他才感叹：“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扁舟散人大神是本校的学生，在校内不是秘密。萧杭本身高挑英俊，文质彬彬，还没写文的时候已经被点为校草了，更别提后来写文红了。之前他还没搬出宿舍单独租住，几乎每天都有其他院系的女生甚至其他学校的女生来他宿舍楼下转悠，想办法认识萧杭。
但萧杭从不动摇，没和任何女生暧昧过。后来大家渐渐都知道了，大神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高中时候就在一起了，现在在国外读书，大神对白富美女友忠心不二。
但今天萧杭对要签名的学妹格外冷淡，吃饭的时候也很安静，都是祝成功在说话。
“你怎么了？”祝成功终于察觉到好友的不对劲。
萧杭说：“你下午有空吗？”
萧杭左思右想，不能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当一场梦放过。下午时候他行动起来，让祝成功打下手，在门口走廊，还有屋子里客厅书房装了好几个摄像头监控。
安装好了之后，萧杭还测试一番。这么多角度不同的监控，确保了只要有人出入这间房子，就一定会被拍下来。
祝成功去冰箱里拿了一盒冰淇淋犒劳自己，一边问道：“你是要抓贼吗，装这么多摄像头。”
萧杭没有说话，他要抓的东西比贼厉害多了。
——
天虞山巅。
李摩空先是觉得自己飞速坠入一个无底深渊，接着五蕴珠从他掌心发出一圈光晕包裹住了他。他的下坠变缓了许多。
最终他落回了通天井边。
方非子和雪歌连忙扑上去扶住他：“掌门！”
李摩空一把推开雪歌，只让方非子扶他。方非子看了一眼雪歌。之前明明安排的是雪歌通过井口，结果阵法一发动，却是掌门落了进去。
方非子对雪歌立刻有了疑心，但掌门不在，他不敢质问雪歌。
李摩空站稳，理了理衣服，问道：“总算？我不过去了一两个时辰，这里过了多久？”
方非子说：“已经过去十日了！”
李摩空感叹：“果然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地上天上时间不同。”
方非子亦是感慨，迫不及待想知道李摩空与上神交手的经历。他打量着李摩空：“掌门，上神是否赐了灵药？我看掌门气色好了许多。”
李摩空不置可否。他身为掌门，向来骄矜。这一趟经历他可谓是满载而归——既治好了蛊毒，又得到了上神所赐的仙水和符。但也有一些狼狈不堪的场面。李摩空不会说自己是如何被上神捆缚的，中间还误会上神夺去了他的修为。
他沉吟不语，只是默默运行周天。上神说，他的修为只要回到这里，自然会恢复。李摩空迫不及待一试，果然感受到了修为！
李摩空对方非子道：“这一次，多亏你查到通天井和上神踪迹。”
说着他取出上神给他的那瓶“仙水”。方非子一看那瓶子即知此非凡品，定是上神所赐，立刻颤巍巍接过去。
李摩空要方非子善用仙水，做出增进灵力的灵药，说完让方非子先离开。
“雪歌，”他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你留下。”
雪歌心知不妙。
前段时日，阿桐受伤，她偷偷拿了五蕴珠去给了阿桐。本想借给阿桐用一段时日，再悄悄拿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掌门不知道自然不会责罚她。
没想到阿桐那边出了波折，赵一凡那小子说阿桐还需要用五蕴珠一段时日。掌门要她拿五蕴珠，她只能用另一颗灵珠在掌心糊弄过去，没想到阵法却直接将掌门传去了上神那里。
掌门既已回来，那一定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
李摩空果然问：“雪歌，之前我将另一颗五蕴珠赐给了你。给我看看你的这颗五蕴珠。”
雪歌僵立在原地，她慢慢张开右手。李摩空声音淡漠：“五蕴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