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晓岚看看她,突然重新伏入傅轶则怀里,抽泣着说:“轶则,请送我回去吧。我不想在这里受这种羞辱。”

傅轶则仍旧轻轻拍着她,同时对司凌云说:“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我送她回去。”

司凌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耸耸肩,什么也没说。等他们下楼,她顿然坐到靠墙的椅子上,还没缓过劲来,看到急救室门打开,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护士将司建宇从里面推出来,他仰躺着,面色苍白如纸,睁大眼睛张望,司凌云过去,他声音喑哑地问:“你大嫂呢?”

她迟疑一下,只得回答:“她知道你脱离危险就放心了,冬冬也需要她照顾,轶则送她回去了。”

护士将司建宇进入监护病房。医生问病人家属在哪儿,她连忙答应。医生疑惑地打量她,“送他来的那位王小姐呢?”

“那是他的秘书,我是他妹妹。”

“好,这里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

她一边签字一边问:“我大哥现在怎么样?”

“他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需要给他做24小时的心脏监护。”她略微放心,问:“他今年做过全面体检,排除了心脏问题,怎么会突然心脏病发作?”

“病人在我们这边建了病历档案,有检查记录,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发作了。”

司凌云一怔,医生误会了她脸上的表情,安慰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他的情况并不算很严重。”

“他有焦虑症,一直在服用药物调节,对于心脏有影响吗?”

医生十分有耐心地解释,“他上次来就诊也问了这个问题,甚至想停服药物。我告诉他,千万不能那么做。他表现出的心脏不适症状其实跟焦虑情绪反复发作有关,体内激素改变,导致左心室一块心肌变薄,局部血管痉挛,诱发了类似冠心病发作的反应,跟真正的心脏病还是有区别的。只是今天发作得太厉害,我们需要在完成心脏监护以后,再做一个详细检查。”

司凌云点点头,“我明白了。”

“只要心脏没有实质性病变,严格注意休养,心肌还是有恢复正常的可能。不过,”他含蓄地停顿一下,“一定要注意保持情绪健康,避免紧张、激动和焦虑。”

她想想白天在会议室中那场争吵,只得苦笑,“我会劝他注意的。”

司凌云一转头,发现小王在走廊一侧探出头来,被她看到,明显受了惊吓,局促地抓紧自己的皮包,却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小声问:“司总怎么样了?”

司凌云没想到她居然还留在这里,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一下她,“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小王吁了一口气,“哦,那就好。”

“王小姐,麻烦你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小声说:“我送司总来医院的。”

“他在哪里犯的病?”

小王没有回答,其实她也根本不需要答案。她一直待在办公室,如果司建宇在公司发病,不管是小王还是保安,都会通知她;如果他是在家里发病,不会轮到小王送他就医,米晓岚更不会这样歇斯底里发作。她想,原来张黎黎的那句嘲讽竟然是事实,她心目中忠实于婚姻、几乎是过于深爱太太、在意太太感受的大哥司建宇真的和他的秘书有了婚外情。

她不打算追问细节,“王小姐,你看上去是成年人了,知道跟结了婚有孩子的老板发生私情意味着什么吗?”

小王的眼眶中一下涌出大颗泪水,她嫌恶地摆手,“别在我面前哭。你明天一早就去人事部门办理辞职手续,自己从顶峰消失,我会让鲁经理给你多结半年薪水作为补偿。”

小王面如土色,勉强开了口,“司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司总在一起不是为了钱。他很苦闷,压力很大,心里装满心事,没人可以讲……”

“于是你怜悯他、给他安慰、充当他的红颜知己?”司凌云冷笑一声,“你逾越了,王小姐。在公而言,你只是他的秘书,需要时刻谨记工作范围包括什么不包括什么;在私而言,他有妻有子,就算婚姻有问题,也不是跟你玩婚外情的理由。请你现在马上离开医院。”

“我看到他太太走了,至少我可以在这里陪……”

“不必。他在接受心脏监护,有护士守着。”

“司小姐——”

“什么也不用说了。你应该庆幸是我来打发你,而不是他太太。不要再联络司总,不然,等着你的麻烦是你想象不到的。”

小王终于“哇”地哭出了声,捂着脸匆匆跑走。司凌云也想离开,可是一时全身无力,筋疲力尽地坐到走廊长椅上,合上眼睛,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

“不用在公共场合把一个年轻女孩子弄得那么难堪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司凌云睁开眼睛一看,曲恒正站在她面前。她知道他大概看到了小王在她斥责下哭着离开的一幕,可是他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责备意味,她也根本不想辩解,“你要是看不惯,刚才就应该过来英雄救美啊。”

他轻轻一笑,“我怕你会连我一起臭骂。”

再怎么满腹心事,她也苦笑了,“看来我已经是一个很有威慑力的泼妇了。”

他看看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母亲在这里住院,接受心脏移植手术。”

“啊,她现在怎么样了?”

“按医生的说法,手术算得上成功,她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应该度过了危险期。我刚过来看了她,正准备回家。你呢?”

“我大哥心脏不舒服送过来抢救,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不过,”曲恒打量一下她,“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如果你大哥有人照顾,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监护病房并不需要家属陪护,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站起身,“走吧。”

他们一起往外走,曲恒突然说:“凌云,那个小区园艺绿化项目,谢谢你。”

她带着点揶揄地笑,“你的小会计到底还是跟你说了啊。”

“小蓉从来不擅长撒谎,我又不是傻子,想也想得出来从天而降的招标合同是怎么回事。工程完成得很顺利,款也结的很迅速。幸好有这笔钱,又遇上合适的供体,我母亲做成这手术。”

“李总说你们公司的报价恨合理。规划和施工质量都不错,没理由不把项目给你们做,而且还会考虑继续合作。所以你不用谢我。”

“好,我们都别再提这件事了。”他飞快地说。

她看着他,沉默片刻,嘴角上挑,笑了,那个笑容复杂,混合着一点自嘲,与一点司凌云依然看不懂的情绪,“我还没祝贺你升职了。小蓉说你的办公室很大,又气派又豪华,你坐在里面的样子,跟她想象中白领精英完全一样。”

“小蓉?是你那位会计小姑娘吧,还真是天真得可爱。”

“她一毕业就到宜园工作,你也看过我们的办公环境了,难怪她有大公司崇拜情结。”

司凌云抬手掩口打了哈欠,“告诉她,想象总比现实来得有趣。她那样小白兔一样的女孩子,最好还是待在单纯的环境里,才可能继续天真可爱下去。”

曲恒莞尔,“工作很累吧。你看上去好想很疲惫,一个夏天不见,瘦了不少。”

“是啊,最近总在出差,确实很累。”

司凌云站到车边摸出来钥匙,突然一阵心悸头晕,伸手撑着车子才站稳。曲恒本来已经走到他的摩托车那边,回头看到,连忙跑过来扶住她,“你怎么了?”司凌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几近虚脱的感觉,定定神,勉强一笑,“我没事,大概是没吃晚饭,血糖低了的缘故吧。”

“这都几点了,你想把胃彻底弄坏吗?”

“出差回来就开会,又赶上大哥犯病,拖到了现在。没什么,我……”他已经拿过她手里的车钥匙,不容分说地说:“上车,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

她没有精神拒绝他这个好意,绕过去坐到副驾座上,合上眼睛,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然而心头乱成一团,一会儿想到手头的工作,一会儿想到司建宇的病情,一会儿想到晓岚离奇的指责,车子停下来,她睁开眼睛,发现曲恒载她来了他们以前聚会到深夜以后时常光顾宵夜的一家半露天小吃店。

她下车,看着那个简陋的店面,喃喃地说:“真没想到这家店居然还在。”

“老城区改造还没有波及这一片。”

她已经多年没有光顾这里,进去以后发现,老板依旧是那个面目阴沉的大块头老太太,跟从前一样,对顾客没有什么好脸色,根本不主动打招呼,只木然站在那里,她老实寡言的儿子负责整理桌子,文眼线、化着夸张浓妆的精干儿媳负责收钱,店里闹哄哄的,各式打扮的人夹杂坐在一起,唯一的变化似乎就是狭窄的店铺内装了一台空调,没有过去那么闷热难受,赶得很多食客情愿坐到外面。

曲恒安排她坐到靠里边一张桌子,并不问她想吃什么,很快给她端来生滚鱼片粥、刚煎好的锅贴饺子,配着姜醋汁与辣椒酱,香气简单直白地扑鼻而来,让她顿时胃口大开。她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慢点,很烫。”

她已经被锅贴里溢出的油烫得一咧嘴,可是依旧把饺子吃了进去。

“你这样子,该是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

她含着食物,含糊地回答,“我出差一向吃不好,再加上头痛……”

“好了,专心吃,别说话了。”

她一口气将锅贴吃完,粥喝得只剩一点,宣称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曲恒带她出来上车,她系上安全带,摸一下油鼓账感的胃部,满足地叹气,“能够吃饱果然是一种享受。”

曲恒发动车子,开玩笑的说:“好了,现在你还过魂来,可以继续把人训得泪流满面走掉了。”

她好一会儿不说话。他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生气了?”

“别人讲的实话,我才不会生气。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大概是很招人恨。我的秘书、我的下属见我都有点战战兢兢,大哥认为我出卖他的利益,大嫂甚至觉得我破坏了她的婚姻,继母不必说了,前男友恨我恨到非要一再找我打官司,现在——”她眼前浮现傅轶则搂着米晓岚的样子,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曲恒也并不追问,微微一笑,“你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我就放心了。”

她横他一眼,“有什么可反省的,我从来没有打算违背本性去装成一个友善的好人。”

“你想装也不可能装成功,还是做你自己吧,”停了一会儿,他轻轻加上一句,“我大概已经习惯你这个样子了。”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吃惊,谴责吗?”

“我觉得你可以放温和一些,不过我理解你不管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

她蓦然有些百感交集,转头看着车窗外。路灯光掠过车内,阴暗不定之间,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行驶到她住的小区外面,他停下来,“自己开进去吧,早点儿休息。”然后下车,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司凌云坐到司机座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突然觉得迷惘而疲惫。

程玥显然已经收到消息,一看司凌云回家,便有一连串问题等着问她:“这次出差很顺利吧?”“顶峰借壳上市这事应该是铁板钉钉了吧?”“你爸爸有没说起会给你和你弟弟多少股份?”“巨野会停牌多长时间再回复交易?”“你觉得到时候股价会上涨多少?”

司凌云无心详细讲解目前的形式,一边无精打采地随口敷衍着,一边往自己房间走,突然觉得不对,回头盯住程玥,“你也买了巨野的股票吗?”

程玥沾沾自喜,“你爸爸说我可以买点玩玩。这次真是买对了,停牌之前涨得实在好。”

司凌云暗自恼恨父亲在这件事上的毫无原则,追问:“你买了多少?”

程玥看出她眼色不对,打个哈哈,“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没买多少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坐吃山空的,能有几个钱,涨再多也就是赚点零花钱而已。”

她端详程玥,程玥一脸的泰然自若,她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摆一摆手,“既然这样,就别追着我问这些事了。记住更不要对外人提起这件事。”

她回房间洗澡,出来后看手机,傅轶则并没有打电话过来,她也不打算打电话过去,顺手关机,去找程玥讨要一粒安眠药,程玥疑惑地打量她,“要这个干吗?你一向睡眠不错的啊。”

“我过去睡眠倒真是不错,不过现在被公事压得快神经衰弱了。”

程玥一下紧张起来,“真的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中医调理一下,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影响工作。”

她给气乐了,“你这当妈的可真是贴心。谢谢你了,快拿药给我吧。”

程玥取了药递给她,同时叮嘱,“这玩意儿偶尔吃吃可以,千万不要养成依赖。”

她一口吞下,喃喃地说:“放心,我也只是偶尔需要睡到不省人事。”

司凌云头一次吃安眠药,药效比她想象中来得强劲,她甚至没来得及排好第二天工作顺序,便睡得人事不知,可是一想到手头要做的事情,剩下的一点睡意顿时消散了。

天气阴沉,她匆忙开车赶往医院,司建宇住一个单人病房,正靠着床头看报纸,面色多少有些憔悴,“大哥,感觉怎么样?”

他放下报纸,招呼她坐,“我没事。公司那边——”

“我打电话给了赵总,”赵总是司建宇的另一位副总,李总走后,他便是顶峰的第二号人物了,“告诉他你在做另一个例行体检,今天的日常事务由他处理。你放心休息吧。”

司建宇吁了口气,停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轶则昨天跟你说什么没有?”

“没有。昨天从医院走后,我就回家了。”

司建宇顿时一脸焦灼,司凌云无可奈何地说:“大哥,医生说了,你得放松心情——”

“你必须马上去找轶则好好谈谈,弄清楚昨天晓岚有没有跟他说什么。”

“对不起,大哥,”司凌云厌倦地说,“我手头还有一堆工作赶着要做,实在没空关心大嫂的心情。恐怕你最好还是等出院之后亲自去跟她沟通。”

“凌云,我不是要你去关心晓岚,”司建宇额头又冒出了汗珠。“昨天我从家里出来之前,跟她有一点……小争执,提到了我跟董事长的冲突、地产公司的资金状况。她知道同仁里这个项目是与轶则合作的,我怕她情绪一不稳定,会把什么都讲给轶则听,那就麻烦了。”

司凌云想一想昨天傅轶则看她的神情,就意识到这个麻烦比司建宇想到的还要大一些,可是看看他憔悴仓皇、方寸大乱的样子,她只能安慰他,“没事的,大哥,我会处理这件事。”

司建宇显然没办法放下心来,喃喃地说:“融资协议对于同仁里工程进度有明确要求,我们现在还能勉强维持一周左右的桩基工程施工。如果轶则知道资金被抽走,导致项目停工,他有权拒绝支付剩下的资金并要求撤资赔偿的,对于顶峰来说,这简直是釜底抽薪,后果太可怕了。凌云,你一定得去稳住轶则——”

司凌云对于双方协议了然于心,完全清楚司建宇所说的后果,“大哥,镇定。项目的事,你别太担心,我会跟爸爸商量,尽量统筹出一笔资金给地产公司,让同仁里项目维持一个最起码的运转,不至于彻底停下来。”

司建宇有些意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离你的要求还是很远,可是目前我只能争取做到这一步了。我会加紧准备借壳需要的各种资产置换文件,争取让顶峰早些上市,彻底解决资金问题。”

“凌云,谢谢你。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还有件事,大嫂指责我破坏你们的婚姻——”

“她是生我的气迁怒于你,你别介意。”

“我想了想,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需要你们自己处理,外人随便插话确实没必要。不过,我让你的秘书小王辞职了,希望大哥不要认为我又在多管闲事。”司建宇先是一怔,随即摆摆手,“辞职就辞职了吧,没什么。”

司凌云本来打算从医院出来便直接回顶峰继续工作,但这时计划变了,她开车到了傅轶则工作的投资公司。

这里是汉江市中心最高的一憧写字楼,她之前没有上去过。电梯抵达48楼时,里面已经只剩下她一人,她步入装修低调中显出气派的公司,漂亮的接待小姐礼貌地问她有无预约,打一个电话之后,将她带入会客室,给她倒了一杯水,请她稍候。

这个“稍候”长达近两个小时。

司凌云仿佛被彻底遗忘在了会客室,她也并不着急,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网络,一边看邮件、处理文件,一边接听各种工作电话,一直忙碌着,直到高翔进来路过会客室看到她,惊讶地止步,“凌云,你这么在这里?”

她匆忙结束一个电话,“高总你好,我在等轶则。”

高翔看一眼闻声过来的接待小姐,那女孩不安地小声说:“高总,傅总说就让司小姐在这里等。”

高翔皱眉,摆手让接待小姐走开,“抱歉,我被一点事情耽搁了,平常不会这么晚到公司来。去我办公室喝杯咖啡吧。”

“在这里等是一样,高总,麻烦你帮忙转告轶则,我不介意等到什么时候。”

“逼得男女朋友讲出这种话来,他真应该惭愧。不过,你今天等不到他。”高翔无可奈何地笑,“他一早就去深圳出差了。”

司凌云怔了一下,勾起嘴角也笑了,伸手合上笔记本电脑,收拾桌上的东西,“不好意思,高总,我这就走。”

“凌云,我煮的咖啡味道不错,请务必给我这个面子。”

司凌云只得随高翔进他的办公室,这里与傅轶则的公寓一样,有整整一面墙的玻璃长窗俯瞰市区。窗外天气阴沉,风起云涌,雾气不知不觉中聚集在大约30层楼的高度,骤然往下望去,下面那个他们生活的世界变得陌生而危险,让人有些目眩的感觉。

他招呼她坐下,一边动手煮咖啡,一边说:“其实用这种咖啡机,根本没法吹嘘自己煮咖啡的手艺不错,改天我请你去喝本地最好的现煮咖啡。”她心不在焉,实在没心情应酬,待他将咖啡端到她面前,才回过神来,“办公室里能有Espresso就很奢侈了。谢谢。”

“别生轶则的气。”

她勉强笑笑,“高总真会给我打圆场,我既然能够赖在会议室一等两个小时,当然就表示自动放弃了生气的权利。”

高翔若不经意地说:“昨晚轶则到我的酒吧,拉我陪他喝酒,他喝到大醉,还是我送他回家的。”

司凌云想,这倒是与她昨晚在安眠药帮助下的入睡扯平,不知道米晓岚到底讲了什么,如果傅轶则愤怒到甚至根本不想听她解释道歉的地步,恐怕不是她放下姿态哄一哄就能哄好的。她捧起咖啡杯,凝视杯中冒着袅袅热气的液体,一时觉得疲惫不堪。

“你看上去很累。”

“是啊,工作就是这样,各种压力,没办法。”

“我跟轶则认识了很多年,当时我是一个小商人,做着家里传下来的一门生意;他是出色的科学家,或者说只要继续努力下去肯定会成为出色的科学家。你知道我们这样各方面不搭界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为朋友吗?”

她完全没有心情配合他猜谜,直接摇摇头。

“我们先是借酒浇愁,成了酒友,后来发现彼此都对自己的职业、前途感到厌倦。我们每天重复做的事,早就不能激起我们的兴趣,可是我们不知道要怎么改变这一切。”

她淡淡地说:“大概没有人能完全按自己的兴趣生活,把兴趣变成每天重复做的事,只会谋杀兴趣。”

“这话我完全同意。不过,就算工作,也还是尽可能找能激发兴趣的部分,才值得长久坚持下去。所以,我后来除了继续做家族生意,还做了红酒代理;他放弃了他的学术生涯,转做资本运营。”

“高总,你说的话非常有哲理,值得我反复思考。我也确实对工作有厌倦感了,可是有些责任不背不行,有些事,就算不愿意,也还是得去做,暂时还没有能力跟你们这样的境界发生共鸣。”

“慢慢来,学会释放压力很重要。”

她感激这个劝导,“谢谢。”

“我无意冒昧介入你和轶则之间多说什么,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也许他只是需要点时间冷静一下。”

“就算高总不给我这个忠告,我也不大可能再来公司这么纠缠了。”

高翔哈哈大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对轶则能做到持续纠缠,他当然很容易解脱,也不用借酒浇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