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

温顾城朝习萌一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难说。”

莫迟不语,轻轻勾唇。

也许是因为习萌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看,他身旁的美女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习萌撇撇嘴,正要把头低下去,男人微笑看向她,“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呃…记得。”在他说“旅行者”和“试菜”时,她就想起他是谁了,“你是南园餐厅的老板,我们夏天的时候见过。”

温顾城了然地一挑眉,扫了眼莫迟,“你没告诉她?”

莫迟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下颌微扬,向她介绍,“我表哥。”

连名字都省略。温顾城淡笑:“弟妹你好,我是莫迟的表哥,温顾城。”

习萌嘴巴微张,呆呆一点头:“表哥好。”

怪不得找他试菜。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啦。她刚刚被叫做…弟妹耶。

莫迟说:“你们上去吧,我们先走一步。”

相互道别后,他牵着她转身离开。

习萌仰头瞪他,指控:“你不厚道!”

莫迟知她想说什么,面不改色:“现在不是知道了。”

“刚好遇见才知道了,而且还是人家提醒的你。”

“结果一样不是么。”

“…”好想咬他!

沿着电梯口的走廊向前,经过住院大楼的大厅。住院部不比门诊部,人流相对较少,往来行人都可看得一清二楚。习萌一抬头忽然瞄见一个熟人,她手里拎着保温饭盒,脚步匆匆地从门口走进来。

她不是很敢确定,等即将错身而过时,她才认出,真的是裴裴妈妈。

第74章 chapter74

“沈阿姨。”习萌开口叫住她。

沈芸见到她有一刹那的恍惚,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小胖?”

“嗯,是我。”

习萌和裴裴经常去彼此家里做客,双方父母也都清楚她们是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她平铺直叙地问:“阿姨带着饭盒,是家里谁住院了吗?”

…不会是裴伯伯吧?

沈芸抿抿嘴,看看她,又看看她身旁与她牵着手的莫迟,不用问什么都能明白。

她重重闭了闭眼,吸一口气;再开口,嗓音艰涩得近乎浑浊:“是…是裴裴。”

习萌仿佛听见耳膜的破裂声,那么清晰,以至于耳朵都有点疼。

她突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裴裴大名叫裴钰慈,习萌和她相识于小学,后来初中升入同一所中学,分在不同班级,等高中文理分班时才又进入一个理科班。

她很爱漂亮,很瘦,个子不高,习萌有时犯懒,会把手臂搭她肩膀上,契合的身高差能营造出一种完美的舒适度。

但这种舒服只是习萌自己认为,裴裴时常暴躁地埋怨:“别压着我,越压越矮!”每当这时候,习萌就会双手从她胳肢窝底下穿过,嬉皮笑脸地说:“那我给你拔一拔。”闹得裴裴总爱骂她。

她从小就留着一头水润润的长发,裴妈妈会给她扎各式各样漂亮的发型。

习萌记得,小学时六一儿童节汇演,班主任每次都拿她的头发做样版,建议女同学都按照她的花样扎。那时候只要一下课,她课桌旁就会围上一群人,好奇追问她头上的发圈和发卡在哪里买的。后来长大了,她渐渐成长为万千普通学生中的一员,偶尔回忆往昔,还会颇为惆怅地对习萌感慨:“我当时也能算得上是班花吧?”

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做班花梦的女孩,现在却剃光了头,穿着肥大的病服,靠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宛如见鬼一样地瞪着她。

一阵水意瞬间浸透习萌的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呆愣在床边沉默,裴裴歇斯底里地爆发出尖叫:“妈!”

沈芸将饭盒放在支起的病床桌,一层层打开,低声解释:“妈妈觉得你太孤单了…”

裴裴哭了,她把脸埋进膝盖,死死咬住牙。

沈芸默不作声地抹了下眼角,扭身出去,“小胖,你帮阿姨哄她把饭吃了,阿姨下午还有课。”

习萌不吭声,泪流满面地连续点头。

直到关门声在背后响起,她才挪动一步,站在病床桌旁,说:“裴裴,吃饭吧。”

轻声轻气,带着颤音。

“不吃。”她没抬头,声音比破音响还要闷。

习萌擦擦眼泪,吓唬她:“我好饿的,你不吃我就把它吃光了。”

“那你吃吧。”她肩膀耸动着,瘦弱的身板缩成一团,越缩越紧。

“你别这样。”习萌的心脏也在一点点皱缩。

裴裴在病服袖子上蹭干眼泪,吸着鼻涕抬头看她,“秃头是不是很丑?”

“不丑,好看着呢。”

“骗我,丑死了。”鼻涕眨眼又流下来,她急忙从一旁抽一张纸巾按住,擤了擤。

“不骗你,真的好看。”习萌向来不会安慰人,有什么说什么,“看得我也想把头发全剪了。”

她一本正经的语气和过去窝堆谈论新发型无差别。

裴裴破涕为笑,心里特酸:“你就逗我吧。”

“没逗你,我讲真的。”习萌挤出笑容,“好看,我还从来没觉得你这么漂亮呢。”

“神经病。”裴裴眼泪又冒出来,“再胡说八道我打你啊。”

手伸到她面前,习萌说:“打吧,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裴裴看着眼前亚麻色的长卷发,咬唇喃喃:“我不想听虚的,换个话题吧。”

习萌腮帮一麻,她不知道是自己说假话烧得发麻,还是看不得裴裴受罪难过得发麻。

她怔怔收回手,突然间喉咙又一次堵住。

从窗外涌入的光线白橙橙的,房间里摆放两张病床,另一张无人睡,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

裴裴眼神放空,她讨厌自己这副要死不活的状态,新闻里总是报道那些得绝症的人如何乐观如何坚强,她也想像他们那样积极向上活出不一样的风采,她努力尝试过,可是无论白天笑得多狷狂肆意,夜半无人时都会泪如雨下,终归无法做到她所期待的“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这时有人敲门。

裴裴不作反应,习萌拔脚出去看,一打开门,莫迟将一份商务套餐递给她,“不饿吗?”

她仰起脸,他一下便注意到哭过的痕迹。

顾璃用的眼线笔和睫毛膏都很难卸,她哭了一会也没见晕妆,只是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

“刚才饿,现在没感觉了。”她接过手,“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莫迟说:“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

呃…习萌有点无语,但心里却很暖。

她低低道:“你回去吧,我留下来陪她。”

“嗯。”他扬手抚在她黏湿的眼窝处,“晚上我来接你。”

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会待到晚上?”

莫迟说:“我还知道假若不来接你,到了晚上你都不愿走。”

“…”

习萌拎着套餐回到里屋,裴裴看着她,眨了下眼,“我都听到了。”

“啊?哦。”她反应慢半拍。

“怎么不带他进来让我见见?”

她一拍脑门,“…忘了。”

“下次别忘了。”裴裴眼神黯淡,声音细微,“说不定我哪天就不在了。”

“别胡说,什么不在了,呸呸呸——”习萌又急又气,脸憋得通红。

裴裴不说话,凹陷下去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过了会,伸手拿筷子,说:“吃饭吧。”

她没什么胃口,饭菜剩了一半。

习萌看着套餐里最爱的排骨,扒拉几下米饭,吃得也不多。

饭后,裴裴没什么兴致说话,一下午的时光都用来看电视,看的是一部比较老的港剧。

习萌想起去年夏天她用一段台词鼓励自己追求目标,那时她便说,她在重温以前的电视剧。

这一集演到男主角的母亲被人害死了,裴裴目光一动,看向她,“前段时间我听张桥说起一件事。”

习萌在给她削苹果,苹果皮不连贯,总是断开,“什么事?”她随口问。

裴裴想了想,犹豫片刻才缓缓说:“听说陈燃母亲过世了。”

“…”

刀锋一歪,幸好她躲得快,只割破左手食指的一点皮。但血丝还是流淌而出,像一个哭泣的洞。

快要削好的苹果跌落进脚下的垃圾桶,她弯腰去捡,被裴裴拉住,“不要了。”

裴裴手背到身后去摸呼叫器按钮,“我找护士给你拿个创可贴。”

“不用那么麻烦。”习萌用纸巾压住伤口,“你看,这不就止住了。”

电视剧依旧在播,裴裴叹口气,眼睛里含着审视:“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当然不是!”习萌纳闷,“干嘛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一听到关于他的事反应这么大?”

“谁听到都会惊讶啊。”

裴裴目露狐疑:“你没骗我?”

习萌有点莫名其妙:“骗你干嘛。”

“就当你没骗我。”

“…”她鼓鼓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把事情弄得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裴裴在触摸板上按下暂停,剧中男男女女的说话声顿止。

室内一下子陷入安静,习萌反而有些不适应。

裴裴:“小胖。”

“嗯?”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陈燃是单亲家庭,也就是说,他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

“他瞒得还挺深,张桥和我说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

“那…张桥怎么知道的?”

“蔡嘉喝醉酒说的。”

“…”

“张桥喜欢蔡嘉你不知道吧?”

习萌摇摇头说:“嗯…不知道…”

裴裴说:“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我知道你喜欢张桥。习萌抿唇不说话。

裴裴顿了顿,声音沉下去:“张桥和蔡嘉上。床了。”

“…”习萌眼睛圆睁。

裴裴笑笑:“张桥跟我说,他和蔡嘉都是第一次。”

习萌不会傻到问什么第一次,她感觉脑袋里被炸得都能听见阵阵回声。

“你是不是想问他们有没有在一起?”

习萌轻轻点头:“…嗯。”

“没有。”裴裴凉薄地一扯嘴角,“蔡嘉是什么人,就算被陈燃甩了又怎么会看上他。”

习萌觉得脑仁疼,她不发表任何评价,只默默听着。

沈芸是南湘市第五十中学的英语教师,下过课后回家煮了粥,又匆匆赶回医院。晚上六点多,裴爸爸也从俪城下班赶过来。

习萌看到他们好些根白头发,脸庞也比过去松弛消瘦,带着一股风雨的味道。

莫迟发来短信:我到了。

习萌在椅子上磨蹭,果真被他一语中的,她不想走,她想留下。

裴裴敏锐察觉,笑问:“他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