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在榕城。彼时周或已经回了老家桂林,传说中山水美如画的地方。姜易成的公司来了笔业务要在初五之前赶出来,三倍的工资,他主动揽了,前提是领导同意过了正月十五休一周的年假。

除夕夜,伊莎莎、我和姜易成在一起过年。我们买了面粉和擀面杖,伊莎莎会擀皮,我揉面,姜易成负责拌馅儿,大宽叶韭菜,拌上瘦馅儿和新鲜的虾,闻着香喷喷的。我们包出来的饺子形态各异,伊莎莎喜欢饺子有好看的褶儿,她包饺子的方式很独特,先从左至右把馅儿封死在饺子皮里,这样包出来的饺子是一道线,包完了还得再加工,用指甲掐出褶儿,再夹着饺子的两头往里撇,形成弯月状,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饺子高高地像踩了高跷一般,伊莎莎还要往案板上使劲摔矮一下。姜易成没有这么复杂,他扯过饺子皮,拿勺子抹上馅,饺子皮两边一叠,食指和中指逐一夹紧,一个大片片儿饺子就算完工。俩人就这水平,还合起伙儿来笑话我。

当然我也没说我包的质量就有多么好,至少我包的不用加工就有很多好看的褶儿呀,但姜易成和伊莎莎难得意见统一地坚持叫它们“包子”。

自从上次跟我和好,伊莎莎同时宽宏大度地原谅了姜易成。姜易成是个聪明人,上次的事件使得他明白一个道理——即便没有了李然可,伊莎莎也不会选择他。想通之后,他看到伊莎莎后就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仍贼心不死,却不敢那么造次,至少表面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就像周或缝过的露出脚指头的袜子,乍一看没什么,仔细一瞧便会发现歪歪的针脚。

如果我在他的电脑上没看到桌面背景是伊莎莎的照片,我也会和周或一样认为他已经彻底死心。

午夜十二点,我们下去看烟火,比放烟火的人还高兴,用姜易成的话说,“我们不花一分钱,看的不比别人少一个,真值。”

我和伊莎莎坐在小区绿化带边上的水泥台阶上,眼睛都眯眯地,像纵容自己家贪玩的小孩一样看着姜易成在边上疯狂,姜易成很配合地跳着,叫喊着。叫了一会他嫌累,挨着我坐下,说咱们唱歌吧。

姜易成唱: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我是谁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

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

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

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

但不要恨和悔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

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有人跟随

……

边唱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伊莎莎,见人家假装没看到,他又继续唱:

风雨的街头招牌能够挂多久

爱过的老歌你能记得的有几首

交过的朋友在你生命中

知心的人有几个

我怎么能够让你孤独地这样走

我怎么能够让你无助地望着我

多少的感多少的自尊

你的血泪中有我

……

伊莎莎说:“行了,你别吼了,该我了。”

她唱彭佳慧的《敲敲我的头》,反复地唱:

敲敲敲敲我的头

看看它是不是有用最近二十个年头

到底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敲敲敲敲我的头

敲敲敲敲我的头

看看有没有进步很多

一个不小心

掉进生活的漩涡全部都搞错

敲敲敲敲他的头

敲敲敲敲他的头

看看它打算活多久

高兴就好好的过不高兴就闪躲

就是这种念头

其实我很想飞

可是找不到一片天我想喝一杯

只是我没有没有胆量酤

……

唱到第三遍的时候,姜易成跑来敲她的头,伊莎莎跳开又去敲姜易成的头,两人围着我转圈圈儿闹得不可开交。

我闷闷地坐在那里,其实我也很想唱:

为什么失业的总是我?

到底我是做错了什么

……

没有人知道我失业,就像没有人知道我现在多么想念周或。如果此时周或在,他不会留下我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吧?至少不会让我这么孤单。我很自然地想起那句经典的,流传甚广的话: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三个人算得上是一群人么?应该算是。如果我从来没有狂欢过,是不是就从不孤单呢?

这么想着,周或发了条短信:我已经不是当年大学里的周或。不过,还是可以回榕城擁面再聊。

我一下清醒了,这,明显不是发给我的,

我拖过姜易成,把短信给他看。

姜易成想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唐书瑶,他大学暗恋四年的英语系才女。”

“他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出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我紧紧抓住姜易成的胳膊,“他一直没有女朋友的,你骗人……”

姜易成被我抓得乱叫,“疼死我了,手下留情啊……伊莎莎,快过来帮我。”

伊莎莎站着不动,恶狠狠地说,“捏得太轻了,”又嬉皮笑脸看向我,“水清,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吗去了?”

姜易成疑惑地看着我俩,“急什么?”

“伊莎莎我不许你说。”

“她爱上周或了。”伊莎莎几乎是和我同时说出,挑衅般看着我。

姜易成笑得东倒摿歪:“我说你俩真是神经病,人家周或那会儿追你吧,你死活不干,等到人家对你没啥念头了吧,你又反过来……你们这样子,搞得我好迷茫耶。”

我甩开他,“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伊莎莎说:“你现在承认,爱上周或了?”

姜易成望着我,张大嘴巴。

“好,我承认。爱上了。”

“好,痛快,我撁的就是你这句话,姜易成,这个什么瑶的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清楚。”

姜易成警擉地问:“你撁干什么?”

“不干什么,帮水清搞定周或而已。”

周或大学本科四年,除了上课、睡觉和打篮球,其他的时间全部耗费在了这个叫做唐书瑶的女生身上。

唐书瑶是周或同届不同系的校友,外语系的才女,长得小巧玲珑,甜香宜人,经常背着帆布大包在英语角跟人练口语。两人认识也比较偶然,学校的篮球场离英语角很近,周或跟同班同学约好了打篮球,去早了,看着英语角觉得很新鲜就多看了几眼。唐书瑶正逮不到人呢,看到周或上来就扯了一通流利的英语,直说得周或面红耳赤——一个词都没听懂。唐书瑶不肯放弃,就不停鼓励、引导周或开口,据说周或英语极烂,要不是高考时英语拉分,他连北大的分数都够了。面对唐书瑶的紧紧相,周或支支吾吾半天说了句:

“MyEnglishisverypoor.I……要去踢球,先go了。”

说完周或就抱着篮球跑了。但自从见过之后,两人开始频频在校园里遇到,每次见面,周或都闹个大红脸,因为唐书瑶不论有多少人,都叫他“poor先生”。后来周或的同学,朋友,尤其是室友,见着两人就开始起哄,哄着哄着到后来周或就三句话不离唐书瑶了。

周或不知道怎么表白,他从小学至高中一直是最让老师放心的人,学习好,属于数理化上课睡觉也门门拿高分的主儿。篮球是他的女朋友,除了这儿,他对哪个女生都待搭不理的。直到一路扶摇直上考入大学,遇到唐书瑶。

宿舍的兄弟们逐个给周或出主意。老七说,你就直接说,我爱你,就去英语角说,为了表示诚意,除了英语,还要学会各个国家“我爱你”的读法;有着多年恋爱经验的老三说,女孩嘛,在晚上给她约出来,然后直接吻她,就搞定了;老五不同意,说哪儿那么麻烦,下次再见到她,咱们兄弟直接喊二嫂不得了吗,然后直接叫你二哥,傻子都明白;老四说,咱二哥这么木,还是这种方式比较适合他,你就问她,愿不愿意死后葬在我家祖坟里……

周或确实有些木,他连着请唐书瑶吃了几顿饭,每次想好告白还没开口,那一副紧张劲儿就被聪明的唐书瑶觉察出来,她总会适时地转移周或的话题和视线,直接把周或说的话闷闷憋回去。

等到周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唐书瑶又过来招惹他,一会儿发个短信说,帅哥给我买本最新的英汉词典;改天说,我好久没吃油焖大虾啦;周末的时候给周或打电话,嗲得连老三都受不了,唐书瑶说,我们宿舍的都出去了,你陪人家逛街嘛……

老大曾经取笑周或,说周或是人家唐书瑶养的一条金鱼,高兴了就扔几粒食进去,不高兴了就荒在那里一个月不换水,不管高兴或不高兴,从来没让这鱼饿死,每当濒临死亡,总有新的食物出现弥补以前大量缺失的营养。

老三说老大的比喻不对,周或就是人家唐书瑶放的风筝,在放的过程中,得到心上的愉悦,想收线就收线,想放线就放线,收放自如。但谁也不拿风筝当饭吃啊,对吧?

周或就黑着脸不说话。

后来等到其他兄弟都这般如此嘲笑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跑去问唐书瑶有没有男朋友。回来后就躺在上唉声叹气。等到三天后大家才从周或嘴里探听出实,原来唐书瑶是有男友的,只不过是在美国留学,两人青梅竹马高中相恋三年,高考时唐书瑶到了这所学校,男友被保送国外的大学,她现在苦学英语是希望大学毕业之后可以和他在美国相聚。周或说人家唐书瑶也是有苦处的,她说现在两人隔着千山万水的,恋得很辛苦,关系脆弱,很难把握感关系,说不定亚齐(她的男友)在那边早就找了金发碧眼的美女。

周或比任何时候都要自信,他相信自己有能力会让唐书瑶改变,改变她对亚齐的态度,改变她感困窘的现状,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会让唐书瑶放弃亚齐,最终爱上自己。周或的理由是:据唐书瑶讲,她坦承自己也很喜欢周或,只是,毕竟是先和亚齐在一起的,还有着很深的感,希望周或可以给她足够的时间,这说明只要经过自己的努力,胜算的可能还是很大滴;亚齐在国外,再好的感也经不住两人长时间的两地分居,占了地利的优势,胜算的可能又增加了几成;最后一点是,据唐书瑶讲,亚齐的身体不好,有先天心脏病,即便两人在一起了,他也无法给唐书瑶幸福。

以上种种,坚定了周或对唐书瑶的持之以恒的追求,坚定了周或对唐书瑶无微不至的照顾,坚定了周或对室友关于唐书瑶人品有问题是胡说八道的肯定,当然,最坚定的,是周或对唐书瑶任何时刻召唤自己均随叫随到的无怨无悔。

谁都说不清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校园的角落里几乎处处有他们的身影:大学四年,两人结伴吃一日三餐,逛街,或者一起参加各种聚会。老三的前前女友住在唐书瑶的隔壁,据说人人都知道唐书瑶的男友是美国留学的亚齐,生得意气风发、帅气人,周或?周或不过是哥们而已。老三在宿舍讲时,众兄弟皆唏嘘不已。等到周或进来,老大拷问周或,你跟唐书瑶发展到什么地步啊?

其他弟兄也跟着起哄,周或窘得直抠裤线,被不过,只好老实交待——拉手和拥抱。

大家异口同声:没那啥啊?

周或更窘,说没有。

大家再次异口同声:你就不想?

留在结婚之夜不是更有纪念意义嘛。

众人气结。

老三问了关键话:唐书瑶和那个什么齐的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周或说:亚齐。

对,她和亚齐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周或说:没什么地步,就是聊聊天,在网上开个玩笑啥的。

众人哄笑。

周或想想,补充说:顶多拉过手。

见众人不信,又说:这是肯定的,反正肯定没跟那人上过。

大家问为什么。

周或说:因为亚齐有先天心脏病。

老五子急,说周或你别基八这么了,你当男的都拿心脏**啊?也就你,这么**,唐书瑶根本不承认有你这根葱,人家逮谁跟谁说男友在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