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玲珑的笑声让董翼锐利的眼光扫向她,面前的少女身段纤秀苗条,皮肤晶莹雪白,一双不问世事的大大杏眼因为笑意微弯,让人联想到天上柔和的新月,虽然穿着公司的日常制服也让人觉得像宝石般闪烁夺目,饶是董翼这样阅历丰富的男子也不由得心中一怔。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众多职员,扫过刘露露扫过林婉,心中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了明晰决断。他俯下身子把地上的花束捡起来交到林婉手中,微微一笑,像是原谅一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不分青红皂白,不好意思,真是多谢你们,不过希望以后大家能够把这种精神用在工作上,我会更加高兴。”

大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林婉,她知道自己适才笑得突兀失礼,正不知道该如何圆场,董翼这样转弯马上给她找了个台阶,她破天荒地在刹那间变得机灵:“需要我帮您把花插起来么?总经理,请不要辜负刘小姐的盛意拳拳,好么?”

董翼笑了:“好,那么请来我的办公室。”

刘露露的目光像刀锋似的射到林婉身上,林婉昂头挺胸与她擦肩而过。

这天晚上林婉和苏可一起吃饭,苏可现在下了班也穿高跟鞋,脸上画精致而秀丽的妆,两个人坐在一起,林婉简直像个还在念书的学生。

她详细把白天发生的经过告诉苏可:“你看你看,简直是不择手段。”她说:“说什么我崇拜董翼,读公司的发展史时激动得热血沸腾!可是天知道,我进凌翼根本是因为投了十份简历给回音的只有两家——另外一家试用期工资800,转正1600,凌翼试用期1800,转正2500,傻子都会选凌翼对不对?”

苏可摇头叹息:“咳,你这孩子也真不知是单纯还是蠢,今年实在也已经二十三岁了,怎么年纪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你就不懂知己知彼么?我跟你打赌刘露露事前已经收集了董翼的全部资料,包括他的兴趣爱好,以及处事风格,她百分百知道董翼不喜欢阿谀奉承,但是对于下属的正确建议和仗义执言是非常欣赏的。刘露露摆明就是把你这种新人推出来踩低,然后借机凸显自己,不过看她如此表现,让人怀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总归结底一句话你有这样的上司算是倒了血霉了。”

林婉有些羡慕苏可的老练,但还是愤愤不平:“如果老板连这种伎俩都不能看穿,他有什么资格做老板?”

苏可说:“耶,你还别说,真的有很多人都吃这套。”

林婉侧头想了想:“但是…他好像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他有三头六臂?”

林婉哼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我觉得他不是那种普通人。”

苏可不屑地切了一声:“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差。”

林婉咬着咖啡杯:“反正我觉得…他有点与众不同。”

那个男人,和她认识所有的男人都不同。林婉的简单白色世界里接触的男人泰半是学校同学,除此之外也有年轻助教,但是他们都有些孩子气,不但不能使女孩依靠,有时甚至反过来会让人产生保护欲。而像董翼这样的——怎么说呢,她忍不住回想,三十多岁年纪,个子高挑,面容清俊,头发理得极短,穿黑色立领大衣,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成熟冷静的气度,左看右看都不是容易被人骗到的人。

苏可穷追不舍地发问:“哪里不同哪里不同,你倒是说啊?”

林婉憋了半天:“不同哦…他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别人都没有…”

苏可盯住她半晌,忽然扑一声直接趴倒在桌子上:“算你狠,我彻底被你打败了。”

这个事情过了以后,林婉继续安分守己、勤勤恳恳地工作。公司标准作息时间朝九晚五,她因为是前台早上要提前半小时来公司开门,每天被床头的闹钟疯狂叫醒时她都会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无限怜惜自己的那半个小时。

吃早餐的时候她忍不住问父亲:“爸,这种开门的事情是不是应该由公司同事轮班啊?为什么一定是我?而且还天天是我?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好像也没有更换的可能。”

林爸爸瞪她一眼:“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斤斤计较?你进公司晚,年纪又小,本来就该多点磨练,这么一点小苦都吃不了还跟我谈什么要有自己的事业!”

林婉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吱声,从桌上拿起一块面包叼到嘴里,把手提袋往肩上一抡就风风火火地跑去车站赶车。

其实也就是嘴巴上抱怨抱怨,事实上只有每天早上才是她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上班时分,所有同事都在她面前进出。大家匆匆忙忙踏进公司大门,迎面便能见到一张少女明娟的笑脸,明明知道进了大门就是繁忙的开始,但是看到这张脸心情却变得舒畅,于是纷纷向她含笑道早安,林婉对这种认可万分陶醉,觉得自己陡然被重视,心里乐开了花,人形路标也做得情愿了。

诺大的公司里,唯有前台是属于林婉的小小地盘,她像是森林里的动物尽责尽职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电脑、桌椅都擦被她擦得铮亮、不漏接也不转错任何一个电话,甚至逐渐变得目光如炬——但凡有进来推销商品和保险的客人她都能像防毒软件一样一一拦截,而且出错几率也在减少。

她慢慢开始对自己的工作得心应手,现在让她依旧感到痛苦的是前台桌上的卡钟,据说那座卡钟是德国原装进口,德国人出了名的严谨,所以他们的机器也如同他们的人,计算时间非常精准。每到早上九点,它便会滴一声落闸,那一声清脆的滴响是迟到员工的噩梦,哪怕自己的名字后面显示的是9“01分,也代表了这个月将要被扣除奖金——全体员工的卡片分部门放在卡钟旁边,所有人上下班都要在那里打卡,甚至包括董翼。

林婉掌握着开门的重大责任,所以没有迟到的福气,也不用害怕自己被扣奖金,但是她却比其他人更加痛苦,因为每到8:50分左右,前台电话总会不合时宜地响起。

“林婉,那个…我这里塞车得厉害,但是我马上就到了,你能不能帮我代打一下卡?”

“林婉,不好意思啊,现在电梯人多上不来,你通融一下…”

“林婉…”

林婉咬牙切齿,她想就那么几分钟,你们就不能早出门十分钟么?公司规定代打卡的罪名严重,一经发现可是要开除的。

她很想做到铁面无私,对这种请求能够冷峻地说“no!”但是事情往往又不能那么简单。比如信息部的李姐,怀孕已经四个月了,每天早上要转三趟车,长途跋涉到了公司以后经常一脸煞白;比如业务部的张玲,住在城郊,到公司的路途有两个小时,她身体也不太好,还会晕车;再比如…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内心总是在痛苦煎熬,但最终还是在良心的谴责下颤抖地拿起了同事的卡片。每次她都害怕,怕被发现怕被抓怕被开除,也每次都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可又总是有下一次。

“真是…痛苦的人生啊。”她想。

早上的八点五十五分,是董翼准时踏进办公室的时间。林婉与他打照面已经超过一个月,但见面总还是免不了紧张,一声您好也说得结结巴巴。她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个样子如此容易让人误会,不知情的人只怕还以为她在暗恋他。

每个人对待权贵的方式都不一样,或者阿谀奉承吹嘘拍马,或者心中不屑清高无比,林婉却与众不同,她小学的班主任是个厉害角色,因为她曾经把自己名字婉转的“婉”写成饭碗的“碗”,所以被罚写名字一百次,从那时候起对这种严厉的长辈她都打心眼里敬畏,甚至一紧张还会打哆嗦,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至今。现在的董翼,在她的感觉上比小学班主任更加让人心生惧怕。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董翼对她却似乎温存得很。

他每天都会对她说:“你早。”

有的时候也会对她微笑,让人惊奇的是,这个男人在浅浅一笑之后面颊上竟然会有酒窝,又因为平日里不苟言笑,所以一笑起来便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亲昵。

“我们老板,真的很帅。”当面虽然惧怕,但背地里与好朋友说老板的长短是所有职业女性的天性,她和苏可经常会交流意见:“眼睛不大,但是很深邃,面部轮廓很刚硬,从眉骨到面颊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应该是小时候顽皮打架留下的吧,现在看起来觉得很MAN。皮肤是小麦色的,衬得牙齿雪白,很少笑,但是笑起来会有酒窝,他真是不能笑,一笑起来平常的严厉那瞬间就统统不见。哦,对了,每天在我面前打卡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他雪白的衬衣领尖和袖口,有一对蓝宝石的袖扣特别好看,嗯,他的手指也很修长干净。”

苏可把头探到窗外四处张望。

林婉不解:“你找什么?”

“我看外面的树枝有没有发芽,还是丫头的春天提前到了。”

林婉拿起面前的杂志去敲她的头。

她们嬉闹了一阵,林婉突然陷入沉思的苦恼,苏可问:“怎么了?”

林婉扮深沉地长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美少女,真担心他会喜欢上我,我呢一向觉得办公室恋情不太好,而且我是不会喜欢一个叔叔的。”

苏可看她搞笑作怪,笑得跌到了椅子下面,她从地上爬起来:“得了得了,少臭美了,你这种丫头董翼看得多了去了,在他眼里你充其量就是个赏心悦目的摆设而已。”

玩笑开过后的第二天,温存英俊的大叔给了公司美丽摆设林婉职场生涯中的第一次重击。

这是个周五的早晨,或许因为明天就要开始休假,又或许这天下了雁城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雨夹雪,总之在这个寒冷的冬晨大家似乎都提前进入了惫懒状态。八点五十分,林婉已经接到了两个请求代打卡的电话,她心中百般不情愿,但是每个人的理由都这么充分,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八点五十五分,董翼走进办公室,他惯常地像林婉笑了笑:“早。”然后一边把大衣除下一边伸手去拿架子上自己的卡片。

林婉看他单手的举动似乎有些不便,于是说:“我来帮您打吧。”

董翼马上回答:“啊,不了,这个卡还是我自己打,代打可不行。”

正说话间,前台的电话噩梦般骤然响了起来,林婉的眼睛一下发直,她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这又是谁的求情电话。

事后林婉问苏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苏可吸了口珍珠奶茶,不假思索地说:“接呗,如果是请帮忙的就说对方打错了。”

林婉扁了扁嘴:“哦…那…你说,如果换成刘露露当时会怎么做?”

苏可想了想:“也会接,然后当着董翼的面前说‘喂,什么,你是xx部的xx?代打卡?那可不行,这是违反公司规定的。’嗯,她那种人有这种表现机会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林婉的脸垮了下去:“你们…怎么都这么会说谎?我怎么就这么蠢啊?”

如果有时间机器能把把这件事情重播给苏可看,她也的确会跳起来骂:“你是不是个傻子啊?”

电话铃响起的一刹那,林婉顿时呆住,古龙说一刹那是六十弹指,可是在弹指之间要处理这么棘手的问题,在她有限的人生里实在是没有这种应对经验。

董翼看了看响个不停的电话,又看了看林婉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不接?”

林婉脑子发猛,也不知怎么搞的冲口就讲了实话:“不想接。”

董翼平静地看着她:“不想接是么?我明白了。”

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你好,凌翼地产!哦,原来是黄总,这么早啊?呵,对啊,前台小姐似乎是有事不在,我刚好路过,是啊,真巧。嗯,有事你五分钟后打到我办公室吧,好的,那先这样。”

林婉看他挂了电话,仰脸与他平视,董翼心平气和,乌黑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看不出任何波澜,他问:“你的名字叫林婉对么?”

林婉麻木地点了点头,窗外雨雪霏霏,室内温暖如春,她从小就有些反应迟钝,连惧怕都比慢人一拍,适才的冲口而出要到现在才能反省出会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她觉得内心一片凄凉,世界都变得荒芜。

林婉第一份工作试用期将要结束的这个周末收获很丰富,她得罪了老板、拒绝帮助同事、公司布告栏贴出了对她的处罚通告,扣发当月奖金,季度绩效评估工作态度一项分数为零,延长试用期一月留用。

第四章

那个周末是林婉人生中一个无比凄惨的周末,她关上房门把自己缩到棉被里长吁短叹,好人难做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错。只是她搞不懂,苏可的人生格言是:利己不伤人,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她那么有本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处理好?

她在吃晚餐的时候对家人发出感慨:“果然…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好看的女人是难上加难。”

林妈妈从她18岁第一次做傻事以后已经变得异常敏感,听到这种话里有话的说辞顿时紧张:“你又闯什么祸了?”

林婉心里估计所谓留用一月只是个幌子,从公司卷铺盖走人应该是迟早的事,那时候再说还不如提前让父母有个心理准备,她心一横豁了出去,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诉家里。

林爸爸摇头叹息:“我好说歹说现在也升教授了,也不要求你光耀门楣,但是你怎么就…哎…”

林妈妈气得拿手指戳她的额头:“痛了十几个钟头就生了你,早知道当初不如生个南瓜,起码还能拿来煲汤喝。”

林婉被这种比喻刺激得拿勺子挖了大块白饭咽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别小看我!我…我迟早有出头之日!”她义愤填膺,被饭哽到,差点没被过气去。

星期一早上林婉去上班,发现她的地盘上站着同期进公司的一个女孩,她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招呼:“早啊。”

“早。”

林婉不解:“可是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也有些疑惑:“刘经理周末跟我说让我今天开始来这里,你不知道?”

林婉瞬间面如死灰,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竟然比她想象中还要早。这世道真是太差了,做错了事情连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

她沉浸在悲痛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刘露露转到她身边:“林婉,你过来一下,我在小会议室等你。”

林婉意兴阑珊整理了一下心情,顺便把桌上属于自己的物品也整理一下,打算同刘露露谈话以后灰溜溜静悄悄地离开,接替她的女孩用哀怜的眼神看着她:“林婉,或许没那么糟,不至于辞退的,顶多降职。”

林婉悲凉地想,一个前台还能有什么职可降?难道发配我去打扫厕所?不行,那地方我死都不去!她带着必死的心踏进了会议室。

刘露露合抱双臂,神情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面:“林婉,关于这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林婉低着头检讨:“是我的工作态度不够端正。”

刘露露说:“你是我的下属,你自己做错事还要连累我一起挨板子,我也挨了训,不过现在明白就好,上头的意思是…”她这句话没说完,拖了个长音。

林婉含着泪勇敢地说:“对不起,我明白了。”

“上头的意思是,你可能并不适合前台工作,因为毕竟欠缺工作经验,所以…刚好总经办有个文员空缺,你从今天开始去总经办吧。”

林婉猛然抬头:“什么?”

刘露露有些不耐烦:“本来有辞退的打算,是我讲好话推荐的你,因为觉得你平时表现不错,好好努力吧。”

林婉这辈子从没碰过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迭声问:“真的么?真的么?”

事实是天上果然掉了馅饼,林婉不用收拾行李回家,她收拾东西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她一向觉得自己没什么运气,心血来潮时会在巷口买福利彩票,每次都是投入从来没有产出,过后就安慰自己为中国福利事业做了贡献;唯一一次中奖是唐进彻底从她生命中消失以后,她一发狠在街头那种拿大喇叭宣传的即时抽奖台一次性买了二百块,当时她觉得自己倒霉到了家,或许否及泰来能刮出个特等奖什么的,结果二百元的奖卷刮完以后她拿了个末奖——奖品是一把伞,让她几乎当场吐血。

旁边正好有个可爱的小胖子经过,她一把抓住他:“来,小朋友送给你。”

小胖子瞪着眼看她:“姐姐为什么自己不要?”他妈妈从小教他不要接受陌生人的礼物,因此警惕得很。

林婉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我最讨厌的就是伞!”

小小年纪的胖子心态极为成熟,拍着手道:“我知道了,姐姐你是和男朋友散了吧?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林婉没想到自己失恋模样如此显而易见,连个看似笨笨的胖子都瞒不过,不由得悲泣一声,默默地回了家。

因为觉得没有天降横财的命,所以这个谜团让她在很久以后还对董翼穷追不舍:“喂,你那时候不会是真想炒我鱿鱼吧?刘露露说是上头的意思,哪个上头?是不是你?”

董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看英超,头都懒得抬:“你认为呢?”

林婉一转念,迟疑着说:“难道真是刘露露大发慈悲,把我保下来?”

董翼笑了笑:“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林婉跳到他身上用尖尖手指戳他的酒窝:“说,你给我说!”

董翼左躲右闪看不到曼联队员的奔跑,急得一把把她的手抓住:“行了行了,实话就是我当时本应该旁观,客客气气地把你推给人力资源部,可是我舍不得你走,但又觉得你不适合继续留在那个岗位;刘露露心情和我差不多,你继续在她底下做事,她不知道你还会捅出什么漏子来,担心惹祸上身,但是要开你又有点舍不得,所以借坡下驴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林婉恨恨从他身上爬下来:“亏我以为她真心对我好,还感动得一塌糊涂,那狐狸精,又被骗了!”

董翼的球赛得以重见天日,舒了口气,但还是不忘抚慰她:“她已经对你算很不错,她那个人和时下所有人一样,把出人头地看作人生目标,因此得失心也很重,一举一动都不容有闪失,也亏你天生讨人喜欢,要换别人她早舍了。”

林婉很不谦虚地回答:“那还用说!”

想了想,她突然又说:“刘露露干脆就更坏一点,如果能够坏到一流,所作所为不被人发现也能算是个人才,偏偏一点小把戏总被揭穿,有什么意思。”

董翼微微一怔,问她:“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黑的是坏,白的是好。”

“那中间的灰色该怎么算?”

林婉想了想:“哪里有那么多灰色?这些都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就像做人,不忠不孝、作奸犯科、道德败坏、撒谎骗人就都是坏!”

“那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呢?或许人与人不能完全坦诚,是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愿意被人知道的小秘密。”

林婉断然回答:“我不认为有什么善意的谎言,就像我…曾经也对父母撒谎,所以被揭穿的时候,哪怕挨打挨骂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出的事情负责任,不能因为一句善意的谎言就掩盖一切。”

董翼凝视林婉细致的面孔出神,她的皮肤不着脂粉却依旧白皙晶莹,浓黑茂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卷发直垂到腰上,这样的女孩几乎生活在童话世界,从小受着最正规的好家教,书本与学校的教育也全是正面引导,看悲剧爱情片会哭,看流浪动物的报道也会哭,她的世界观和许多人都不一样,除开白就是黑,又因为一直被宠着,所以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可耻而无畏的天真着。可是自己,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份纯净,所以毫不迟疑地接下她父母手中的接力棒,继续娇宠着她?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微微一笑:“我保留意见,就像你说的,如果能把坏人一直做下去也算是个人物,谎言如果永不被揭穿,持续一辈子也就不算谎言了,对不对?”

林婉还想再说,他已经一伸手把她揽了过来,温柔说道:“来,乖乖坐好陪我看会电视,我难得有时间看这些。”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婉突然变成了小白领,不用在公司里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几乎有点不适应。最让她高兴的是不用再穿前台制服可以穿自己的衣物上班,她兴致勃勃地拖着苏可陪她去SOGO百货买衣服,开心得像一只鸟。试了这个试那个,这个牌子说老气那个牌子又嫌太花俏,总之兴奋得一塌糊涂。

苏可鄙视她,说她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小人心理。

林婉心情大好,不跟她一般见识,把卡上的钱刷光才心满意足的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店门。

苏可啧啧摇头:“你好样的,可是下月伙食怎么办?”

林婉逛得饿了,走去商店门口买烤得喷香的热狗吃:“老话说得好,出门靠朋友,在家吃父母。”她嘴里塞着满口香肠,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好吃,你怎么不要?减肥?”

苏可横她一眼:“当街吃这个很难看,好像咬着生殖器,有碍观瞻。”

林婉噗一声把热狗喷了出来:“你…你…”她被呛到,又羞恼,脸涨得通红。

苏可得意洋洋地继续往前走,林婉愣了半晌追上去,拉住她:“苏可…我问你个事。”

“什么?”

“刚刚在你包里拿纸巾看到一盒烟,是不是哪个同事不小心放进你包里?”

苏可说:“不是,我自己买的。”

林婉痛心疾首:“你堕落了,讲黄色笑话还抽烟。”

苏可一呆,轰然笑出声来:“还不至于那么快。”

“可是为什么要抽烟?只有坏女人才那样。”

“工作累,心情烦,如此而已。”

“总是对身体不好。”

苏可叹口气:“如果我也有让我白吃的父母或许不至于抽烟。”

林婉默然半响:“可是你有我,以后还会交男友,然后跟心爱的人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家庭,现在就灰心是不是太早?”

苏可说:“谁能靠得住?我是我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年据说也疼得血肉模糊,可是从我爸爸不再给赡养费开始我的名字就变成‘讨债鬼’,一叫这么些年,再跟她一起生活我怕自己会忘记姓苏名可。”

林婉一阵辛酸,她说:“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我绝不会变,有我一口饭吃你就不会喝粥。”这句话是她头天晚上看电视时听到的,一激动不知怎的就说了出来。苏可向来对她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嗤之以鼻,她说完就做好了被耻笑的准备。

但是苏可呆呆望着她,好一阵也不讲话,突然伸手在她乌黑的长卷发上抚了抚:“实在长得聪明伶俐,怎么就是个这么实心眼的傻孩子呢?”

林婉觉得似乎是一种赞美,呵呵傻笑着看她。

“笑笑笑,就知道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能活的这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