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川黑着脸:“他是爸爸那我叫什么?叫错了就不收养你了。”

小屁孩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妈妈。”

铭色赞许的抚摸深澈一头卷毛:“啊哈,多像一家人。”

吴远川怒,抢过小屁孩重新教育,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全部都给我叫哥哥…”

吸血鬼几乎从聊城以至于他们所有的情报网络里消失了,偶尔一两只,史宇文一个人扛着重机枪去解决,其他人闲得慌。

吴远川没问铭色楚鸿浩做了什么,铭色不提。

吴远川问铭色楚鸿浩做了什么,铭色不说。

他每天除了买东西算账喝咖啡就是在吴远川面前无所事事的晃来晃去,天气不好的时候递个暖手炉,天气好的时候拖着吴远川上街。小屁孩举着糖葫芦在前面欢快的跑,雪霁的时候阳光自天幕投下来,洒得街道宁静美好。吴远川认真的给深澈选童装,买书买本子买笔,一不注意铭色就把钱付了,并且愉快的翻账本:“又欠两百三十一…你这辈子不要想从我这里搬出去了,还不完的。”

“你…你这个鸡肠小肚的男人!”

铭色总是眯起眼睛笑,笑容里带一点点戏谑的味道。面具一样看不透的脸,五官端正漂亮,从来不把喜欢挂在口上,但是他看你的专著神情却能把整个冬天融化掉。

大冬天的晚上两个人在店内煮火锅,窗外大风飘雪,房间里有玫瑰色垂着流苏的靠垫,温暖宜人。小屁孩吃饱了就知道睡。小白和老黄挤成一团蜷在桌脚看动物世界,屏幕上一只狮子和一只老虎正在激情。

吴远川鄙视之:“低级A片,我们都不看。”

铭色给他碗里夹排骨,笑出眯眯眼:“小川川,听说你再次拒绝静静了,我非常高兴。”

吴远川透过玻璃窗,透过翻卷的碎雪,望着遥远的地方。大病之后人苍白清瘦了很多,面容依旧精致,眼底却多了悲伤忧郁的气质。如同玻璃人偶,精致至极,极易破碎。

“楚鸿浩说得对,我不爱静静,当初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她。这个喜欢不能支持我和她走过人生中剩下的几十年。很快我们就会相互厌倦。爱和喜欢不一样,它像深沉而宁静的海洋,让人即使在最灰暗的时候,只有想着心口那个人,就会变得勇敢而坚强。”

铭色说:“谢谢你的表白。我接受了。”

吴远川低头咬了一口肉,半天咽不下去,卡在喉咙管里难受。

“对不起。”

铭色扬起眉毛。

“我可能不会在爱人了。”吴远川的声音低得跟蚊子似的,心头像有把刀在绞:“我在楚鸿浩身上耗费了太多感情,已经没有剩了。”

铭色那边碗叮当的碰到杯子,然后一点声音都没有。当吴远川以为他放下碗走人了的时候,碗里多了一块麻辣排骨。铭色一边给他夹菜一边无所谓的打哈欠:“那管我什么事?我爱你就是了,没说你一定要爱我。哎呀困死了…明天还要早起开店…”

他走到门口时,笑容就挂不住了,终于垮下来,一颗长泪划下脸颊。可惜吴远川只看得到一个无所谓的背影。死要面子撑强的人偶师即使被拒绝也要显得从容大方,悠游有度。

第二天铭色没人任何变化,高高兴兴拖着吴远川要带着小屁孩去游乐园。深澈吵着要进鬼屋,进去后被下懵了,一呲尖牙吓昏两个装鬼的工作人员。

就这样直到雪化之后的春天。知更鸟在窗台上跳来跳去,阳光透过云层明媚的照亮整个世界。吴远川心里一点点积攒的压抑终于崩溃。 他先瞒着铭色去了和楚鸿浩一起住过的那套公寓,锁没换,原样修好的,白色的房间空空荡荡。楚鸿浩用过的白色沙发,欧式风格的高背椅,被扯落在地板上的窗帘没人收拾,被开着的窗户外飘进来的雨濡了。所有的东西楚鸿浩用过,所有的东西一如那夜,分毫未动。

他又一个人去了夏明若的墓地。找到那个空间的入口,不用画五芒星,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踏上通向冰封蓝湖的小路。巨大的白色风车依然永恒的旋转。他一直蹲在湖边,看着沉睡在湖底那具纤瘦的少年尸体,一动不动。

最后他穿过铭色店后那条铺着木地板的长长走廊。走廊尽头那间杂物间分毫未变,墙上铭色画的那个失了真的六芒星依然在。这是他刚刚遇见楚鸿浩时去的空间,浓雾里楚鸿浩第一次抓紧住他手,在白色高塔的阴影下面,他痞子气的强吻了楚鸿浩。

穿越的瞬间,吴远川感觉到了温暖。这个世界里,黑森林正面临冬季。树木凋零,高塔依旧耸立,地面铺着松软而温暖的白色,在目所能及之处延展开去。大片大片的白色羽毛自苍穹飘落,如鹅毛大雪,落在地上尚有余温。巨大的白鸟在塔尖盘旋,一声声哀鸣,直到羽毛脱落到不能支持空气的浮力的程度才笔直栽下。

这铺天盖地的白色,竟然是巨鸟们祭献的葬礼。

推开塔顶封闭的窗户,海的味道扑面而来。人鱼的歌唱夹杂着海风,让人沉沦。

心里突然空空荡荡的,脸颊湿润,吴远川的手痛苦的抠着窗棂。记忆涌来的时候,他几乎翻身跃入这个沉静的海蓝世界,无欲无求,再无痛苦和思念。

身子悬空了一半,忽然被强有力的手臂拉回来。窗户啪的甩上,吴远川被扔到对面的墙上,背撞上石壁隐隐生痛。头一次看铭色发怒:“吴远川,你竟然找死!”又紧张的过来抱住他:“痛不痛?对不起下手重了,怕晚了一秒你就掉了去了…”

“我不想死,只是想看看楚鸿浩和我前世的回忆,看他到底爱不爱我。你放心,我不会跳进海里去。你的事情只是顺便想起来的。”

记忆里的铭色没有这种温柔的眼神,吴远川半天才喃喃说了一个字:“…滚。”

铭色一瞬被震住,忽然变得很悲伤:“你都记起来了?你不原谅我?”

吴远川说:“我要见楚鸿浩。”

铭色手指微微颤抖的捂住胸口,仿佛一瞬间那里很痛:“我爱你。”

吴远川仿佛没听到:“我要见楚鸿浩。”

铭色执拗的重复:“我爱你。”

海风自窗户缝隙灌进室内,回音一般在四壁碰撞逡巡,把铭色的声音拉长吹散,轻柔得跟耳语一般。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铭色一直笑着在说,到最后却笑得像在哭:“楚鸿浩已经死了,你为何不忘了他?你为何不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BE的大人们请停留在上一章(不看留言我还不觉得上一章这么像结局哇~)

想看铭色VS小川的请停留在本章。

想看真正结局的大人们请跟随师太继续。

感谢桃木剑同学的长评。高三了,考试要加油!

前尘

二十来年的人生想想很短,须臾片刻,弹指刹那。

二十年的人生回忆起来却很长,每一个分钟都像一个轮回。

夏明若刚从酒吧里出来,就被人拽住。楚鸿浩靠着黑色保时捷抽烟,清秀的脸被缭绕的浅蓝色烟雾遮了,整个人阴沉而颓废。烟头掉了一地,夏明若皱起眉头:“熄掉。”

楚鸿浩说:“吸血鬼吸烟不上瘾。”

夏明若皱着眉头拉开车门:“我不喜欢烟味,污染环境。”

楚鸿浩掐了烟头,车一路驶进上大街,猛的打了方向盘,却没掉头,车以罕见的精准角度倒行进一条小巷。夏明若翻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半天没说话,最后楚鸿浩僵硬的说:“你进去得太久了。”

“五夜樱水的地盘,哪有这么容易脱身。况且今天樱水来了。”

“樱水很危险,不要和她接触太深。”

夏明若无奈的摊手:“晚了,已经很深了。”

楚鸿浩问:“上床了?”

夏明若笑:“上了。”

车猛地停下,夏明若不可避免的撞上前座,下巴咯在椅背上痛得龇牙。楚鸿浩默不作声的坐了一会儿,转过身温柔的给他揉下巴,慢慢的说:“还有一年。”

夏明若下巴很痛,眼睛却慢慢垂下去:“恩,我知道。”

“一年后我们的契约就结束了。我会杀了你。”

夏明若虚弱的笑笑:“这么绝情。果然跟吸血鬼订什么爱的契约没用。”

楚鸿浩拉住他的手,慢慢移到胸口。夏明若几乎感觉得到整洁的衬衣下面冰凉的心脏在跳动。

“你让我这里很痛,所以我不想你活。你活多久,它就痛多久。”

楚鸿浩又摸了摸他的下巴,有些失神:“恩,所以你要杀我的话不如趁着契约还没结束时候。现在的话我说不定会不反抗…”

夏明若衣兜里的手摸到枪,攥得紧紧的,抖啊抖就是拿不出来。

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见:“放心,我不会活很久…”

——————————————————————————

特别事务科的办公室里阳光明媚,风里听得到窗外界河流过的哗啦哗啦声,铭色三个指头夹着白瓷茶盏看着他:“哟,下不了狠手?”

夏明若心情烦躁:“不是。”

“契约一结束楚鸿浩会变得很危险,你最好早点解决掉他。”

夏明若身子在深绿色的警服里显得单薄,撑着头,脸在阳光里白得有些透明,精致得不真实:“我知道。”

“哦?你喜欢他了?”

“我喜欢他。”

“不对,你只喜欢女人!”铭色突然摇头:“你不是同性恋!”

“谁说的?自己设的套自己一头扎进去,我这是自作自受,你不用管我。”夏明若把一本资料翻得哗啦啦的,几乎蹂躏成油渣,声音有点可怜巴巴的:“如果他亲我,我会控制不住的想回亲他。我也试过换女人,但是每次从酒吧出来就看到他阴沉沉的脸,看得我心里发慌。利用一个人又这样处理掉,我做不到。”夏明若停顿了一下,笔尖的墨水漏了一滴在纸上,洇出片深蓝色。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我对他很凶…因为不想他陷得太深。”

铭色有些不安:“你最好找个女人安定下来,这样下去不好。”他飞快的说:“你知道契约结束之前我们必须杀了楚鸿浩,不然他对我们是巨大的威胁。等你们契约结束了,他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你是绝对杀不了他。这场感情陷进去的人必须是他,不是你。”

夏明若点头:“我会杀他。说不定我会和樱水稳定下来,一起结婚生孩子。”

铭色脸色在阳光里没有表情:“樱水?她也是吸血鬼,夏明若,你在抗梦见川的意志。”

“她说愿意为我离开七夜,她说她爱我…梦见川的意志?!为什么要被梦见川选中!?我夏明若何德何能,担此重任!”夏明若猛然站起来,碰的拍桌撑着铭色面前:“凭什么选我?”

铭色愣愣的看着他,第一次看见夏明若发火。记忆中这个人一直很隐忍,对“气”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眼睛干净清澈得看得见底。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整个灵魂都泛着微光,像梦见川上飘荡的雾气。梦见川选择使者的要求只有两点,灵魂干净,能力强大。只用一刹那,铭色就选中了他。

那个笑容透过薄雾穿透铭色的眼睛,明亮如同这个世界里明媚的春天。

真正的人偶师离神只有一步之遥。铭色还记得师傅抚摸他的头发的感觉。那时他还很小,师傅却已经很老了,眼神有些迷惘,摸他头的手也有些颤抖:“器官,肢体,皮肤,才十三岁你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制造完美的人。我们唯一不可以制造的就是灵魂。灵魂的制造方法只有少年知道。”

铭色记得自己仰起头:“为什么我们不能制造灵魂?”

师傅的眼睛惯常的眯起:“因为你的身体里也有一个灵魂。你知道为什么人类中人偶师一族的寿命会特别长吗?因为我们是被神特别选中的使者,在神的指导下协调这个世界上的各种矛盾。你长大都会遇到同伴,然而他们活的一定比你短。你会看到很多你爱的人死去,看到他们的灵魂在梦见川上漂流,然而你必须活下去,继续你的使命。”

“所以铭色你要记住,千万不可以爱人。你付出的每一点爱都会成为无尽时间中压在你心头的巨石。”

“我让你从小养的那种无色透明的虫,叫风蛊。当你选中同伴时,你要把他通过眼睛种进那个人心里。它会引导这个人一生遵从神的意志,至死不渝。”

铭色做鬼脸:“不可以反悔啊?”

“反悔会被反噬,结局只有死。风蛊会附着在灵魂上,跟着那人轮回转世,来生他还会肩负起一样的使命。”师傅神情严肃:“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人偶师不能制造灵魂。因为我们是操纵傀儡的幕后人,我们的灵魂是最黑的黑色。不干净的我们没有资格触碰透明的灵魂,更要不提制造。”

小铭色脸上的肉比现在多,皱起眉头努力想事情的样子很可爱:“神就是那个梦见川雾气里跟我说话的那个声音软软的哥哥吗?为什么他从来不出来见我们,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他的样子?”

“因为他不是人,是梦见川的意识。”师傅低低的笑,摸他头的手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他是河流上凝聚的雾气,是雾气下面流淌的河水,是你脚下的风铃草,是摇动风铃草的轻风…他什么都不是,又无所不是。他赋予了我们长于常人几倍的生命,他照看我们转世的灵魂。”

夏明若把铭色从回忆中拉回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意识,非要把人类引向自己设定好的轨道。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杀人,也不是所有人类都恨吸血鬼,为何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人也杀人,为什么不把整个人类灭亡了?只要经历时间,没有什么消磨不了的矛盾和仇恨。算起来,你们人偶师也不属于正常人类。”

铭色哑然,片刻后再开口,声音很涩:“你恨我?恨我在你身上下蛊?恨我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自己却安安全全的躲在后面?”

夏明若的脸离铭色鼻子尖就隔了一寸,铭色看着他,突然有些失神。

半天夏明若才叹一口气:“勾引楚鸿浩,逼他签订血契,契约为爱情——这个计划的确是你定的,只有你这么厚的脸皮才想得出这么黑的美人计。不过当初我也答应得很干脆,所以谁都有责任。”

“台前幕后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遵循的都是梦见川的意志。科长的工资比你高。”夏明若笑得小人得志:“我是科长,所以工资比你高,啦啦啦。”

他突然站起来,推门到走廊上,又回头笑道:“放心啦,我会杀楚鸿浩。”

夏明若的笑容有种凄凉的味道,关门的刹那,铭色猛的伸出手。门砰的关上,铭色颓然坐下,手撑着头,自己对自己苦笑:“人偶师不应该有爱情。”

很多年过去了,铭色总是自责,如果当时他冲出去拉住夏明若,问清楚他的行动计划,事情还会不会是这样,夏明若还会不会死,自己还会不会自责这二十三年。可惜没有如果。

总是悠闲的躲在幕后喝茶数钱的铭老板终于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

子弹插着脸飞过,夏明若也不转身,反手开枪,只听后面一声低呼,就感觉到血溅在后脖子上。

地上都是尸体,吸血鬼还是不断的涌上来。黑色斗篷铺天盖地盛满他的视野。子弹还剩最后三发,楚鸿浩还没到。

夏明若的手下意识的握拳,指甲嵌进肉里:“没来最好。”

黑色中划过一道银白,正前方离他最近的吸血鬼胸口插了把短刀,仰面倒下。夏明若抬头,顺着刀来的方向,吸血鬼们突然一齐站住,仿佛被威势所逼,整齐的让开一条道。楚鸿浩站在人群的尽头,灿烂的太阳下面,身上是干净整洁的亚麻衬衫,优雅的玩弄夹在指尖的刀:“怎么中这样的埋伏?即使是我要带你全身而退都很困难。”

楚鸿浩站在阳光下永远是那么耀眼好看,夏明若看得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不小心。”

阳光刺眼,夏明若终于眨眼。一眨眼前面的人就不见了,有人拍他的肩,转脸就看到楚鸿浩站在他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腰。夏明若沾了一身血,有点手足无措:“放开,我身上脏。”

楚鸿浩笑笑:“没关系。”然后转身对包围他们黑压压的一片吸血鬼说:“我只是带他走,不想死就让路。”

那片黑色兜帽斗篷骚动了会儿,竟然真的自动让开一条窄道,刚够两人通过。

夏明若眼睛都瞪圆了。楚鸿浩拉住他的手边走边低语:“你竟然去惹暗部的老巢,这里吸血鬼多,都是特训过的,我再来晚一点埋都埋得死你。这些大部分人是我训练出来的,余威尚在,趁着新任二夜没来,我们赶快走。”

夏明若却突然怔住:“余威尚在…所以他们不敢杀你?”

楚鸿浩半笑着斜瞅他:“你以为什么?我一来暗部就把我当叛徒灭掉?现在二夜位置上那个人可能是想这样,他手下的人可不敢。…还是你想借这些人的手杀我?”

夏明若震了一下,突然抓不住手里的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知道?”

楚鸿浩脸色变了:“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会承认。夏明若,你的城府不够深。”

夏明若的只觉得一直被握住的左手松开了,楚鸿浩退到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抱起手:“你这样做真没必要。契约以后的事情其实我们还可以谈。”

楚鸿浩说:“拿你自己的命来赌,你真的下的了手。”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杀我。”

楚鸿浩优雅的转了个身,消失在黑色斗篷分开的通道尽头,背对着夏明若远远的举起手挥了挥:“我要毁约。你们爱把他怎么办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