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陷入僵局,双方无功而返。

罗成的表现一直很平静,他对涂海燕说,最坏的打算就是卖掉竹雕厂,一切从头开始,他身无长物,可有的是力气,大不了像以前那样和兄弟们一起去扛货。

涂海燕说:“我跟慧慧说过了,她答应帮我们。”

涂海燕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有底,罗成已经明确表示过,他不会用她的钱,也不许她去娘家借钱,他有他的坚持和骄傲,涂海燕知道。

罗成听她说完,没有答话,他一口一口抽着烟,过了会他说:“我去借,以我的名义跟她借。”

涂海燕说:“好,我跟你一起去。”

她心里暗喜,至少没有拒绝。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涂海燕其实一直在等,吴云慧说要去帮忙探口风,却一直没回音,这天中午,吴云慧终于打电话来了。

“海燕,在哪儿?”

涂海燕回答:“在幼儿园。”

“你到门口等我,我现在过来。”

挂断电话,涂海燕和另一位老师打了招呼,来到幼儿园铁门外的一棵树下。

中午的街道上人迹罕至,吴云慧老远看到站在树下的涂海燕,车子直接停到了脚边。

她降下车窗,朝涂海燕招招手,“上车说。”

涂海燕拉开车门坐进去。

吴云慧转过头,看着涂海燕:“我刚刚从余敏辉那里来。”

涂海燕轻轻哦了一声,“他怎么说?”

吴云慧的表情变得慎重,“他说,让你亲自去找他。”

涂海燕明显愣了一下,吴云慧只好跟她解释:“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看到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涂海燕让你来的?”

涂海燕无声地笑了下,没说话。

“我说是来看望他的,结果他说他还健康得很死不了,我真想拍死他。”说着,低了头,“之后他说,如果你是来说情的,那就别说了,你让她自己来。”

涂海燕安静地坐着,视线停留在前面的那棵法国梧桐树上。

吴云慧看了涂海燕一眼,问:“你去吗?”

依然是沉默。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去。

整个下午,涂海燕心思恍惚,幼儿园的同事都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园长对她说:“不舒服吗?要不要请两天好好休息一下。”

涂海燕立刻摇头,“我没事。”

请假要扣钱,以前从来没觉得,现在她觉得钱还真是个好东西。

涂海燕回到家,先去厂子里看了看,然后回家做饭。

罗成现在基本不回来吃饭,工地停工了,他带着一帮兄弟开始重操旧业,以前合作过老板都知道他的事情,交情好的甚至刻意把发货时间定在傍晚或者晚上,这样一来,时间上,罗成更好安排。

涂海燕吃完饭后,去前面厂子里看了一遍,最近订单越来越多,谢师傅他们晚上都在加班。

厂里的事她帮不上忙,看了下订单的单据,然后把门边的一堆垃圾倒了便回去了。

睡觉的时候,她给吴云慧打了个电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她只是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

“正好,我有事找你呢,你就打过来了。”电话一通,吴云慧便说道。

“什么事?”

“余敏辉的律师已经给罗成下了最后通牒,两天后如果钱不到位,他们就会正式起诉罗成了。”

涂海燕握着电话,没有说话。

“我也咨询过律师朋友,他们说,这官司打不打意义不大,不过就是在赔偿金额上打拉锯战,何况以余敏辉的实力,你们根本占不到便宜。”

涂海燕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隔着电话线,吴云慧似乎都感受到她的纠结,“海燕…”

“让我再想想。”涂海燕说,她现在虽然安静,但是心里一团乱麻。

再想想吧,她心里说,还有两天。

罗成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听到开门声,涂海燕立刻就醒了,开门出去的时候,罗成正好站在厅里脱衣服。

手里撩着衣服下摆正要往上扯,“我吵醒你了?”他松了手,转头看着涂海燕。

“没,我刚好要上厕所。”涂海燕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罗成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T恤站在门口。

涂海燕往厅里走,半路上又往回看了一眼,卫生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桌子上放着一堆零零散散的钞票,这是他一晚上的收获。

涂海燕把钱数了数收起来,然后拿出他记账的本子把这一笔记上去。

罗成洗完澡出来,面向涂海燕躺下,破天荒他今天穿了衣服睡觉,涂海燕靠过去,贴在胸前,低声开口:“是不是很累?”

他哼笑一声,捉住她搭在腰间的那只手,放到自己胸口位置,说:“如果不是怕你明天上班迟到,老子要让你哭着求饶。”

涂海燕在他怀里扯了扯嘴角,说:“慧慧晚上打电话来了,她说钱已经准备好,我们随时可以去拿。”

“嗯。”他嗯了一声,却迟迟不再说话。

涂海燕想问,余敏辉那件事他想好对策没?夜已深,他迟迟没有开口,涂海燕心想,明天再说吧,时间已经很晚了。

“涂海燕。”就在涂海燕以为罗成即将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在头顶上开口,“余敏辉的律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你打算怎么办?”涂海燕直接问。

“我想过了,打官司太耗时间,也累人,最后也未必如我所愿。”

他声音轻轻的,没什么大情绪,涂海燕心里不太好受,她抽出手想抱抱他,结果手刚碰到他腰的位置,就被他捉住,握了回去。

“把钱给了他,这心也就定了,我现在有竹雕厂,有山庄里的工作,有一大票弟兄跟着我,最重要的,我还有你,我现在比谁都幸福。”

就算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你。

涂海燕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出来,怕他感觉到,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克制着声音对他说:“很晚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4 章

第二天一大早,罗成就出去了,涂海燕起来后做自己的早餐,熬稀饭的时候,涂海燕打算把两人的衣服洗了。

这时候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罗成昨晚换下来的灰色T恤不见了。

涂海燕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也就算了,心想等他回来问问吧。

中午的时候,涂海燕接到她妈的电话,电话里涂妈情绪很激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哪?”

罗成的事情涂海燕没有对家里人说,但Y城是小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街头巷议。

这股风现在就吹到涂妈耳朵里了。

涂海燕捂着手机走到走廊拐角去,“妈,已经没事了,都解决了。”

涂妈一愣,“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不就是给钱。”涂海燕说。

涂妈火气又起来,“给钱,说得轻巧,你哪来那么多钱?”

涂海燕说:“跟慧慧借的,另外我们还有点积蓄。”

“你能有多少钱我还不知道?”涂妈说,停了停,“算了,电话里讲不清楚,明天我过来一趟。”

涂海燕想说你别过来了,我已经够烦了,可是涂妈说完就撂了电话,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涂海燕茫然地想,她妈这一来,指不定又得说些什么。

她从这一刻,已经开始头疼了。

涂妈动作迅速,第二天上午就跑到学校里来找涂海燕,涂海燕跟她说了几句,因为海要上班,就把家里钥匙给了她,“中午你自己做点吃的,什么话晚上我回去再和你说,罗成今晚值夜班,你晚上就住这儿。”

涂妈回去的路上买了点菜准备晚上吃,中午就下了几根面条,她是做惯了的人,闲不住,里里外外帮忙打扫了一遍,之后又跑到前面竹雕厂去帮忙搬竹简。

涂海燕下了班就直接回家,到家时,涂妈正在洗菜。

“妈,我来吧。”涂海燕走过去。

涂妈退开半步,甩甩手,在一旁站着,她看着涂海燕,说:“小余真要告罗成啊?”

涂海燕低头洗着菜,“嗯。”

“他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你找过他没?”

涂海燕说:“没有,我找他干嘛?”

涂妈端着手,说:“你们好歹是老同学,他不是还追过你,就不能…”

“妈。”涂海燕站直身体,“他要是没追过我也许就没今天的事了。”

涂妈愣了愣,过了会反应过来,点点头说:“想不到他这个人度量这么小,还是你爸说得对,那种人城府太深,咱看不透他。”

涂海燕低下头继续洗菜,“其实他这么做,也没有错。”

换成别人,也会这样做,可这个人是余敏辉,涂海燕心里还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正如吴云慧所说,他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何况他还曾让吴云慧递过话,她不能当他没有私心。

涂海燕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他给面子,她这样一个失婚的女人,还能得到这样的“厚爱”。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感激,可是现在,她没有,一点也没有。

晚上睡觉前,涂妈先去洗澡,涂海燕拿着笔记本坐在客厅里,在□□上和家长交流教学心得,这是她每天晚上的必修课。

涂海燕一边挂着□□,一边翻看旅游资讯,下周就放暑假了,她想看看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先前罗成和她说要跟她出去玩,可眼下这计划怕是得搁置了。

现在他们最缺的是钱,她自然不能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她也就看看,等哪天他们有钱了,一定要出去玩一次。

涂妈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嘴里喋喋不休,“这男人啊,一个个都是东西乱放,你瞧,脏衣服居然塞在马桶的水箱里。”

涂海燕扭过头,涂妈手里拿着一件湿哒哒的灰色T恤,正是昨晚罗成换下来那件。

“哪里找到的?水箱里?”

涂妈把衣服递给她,“可不是,我说那按钮怎么有点卡呢,掀开盖子一看,居然是件衣服。”

涂妈说完瞅了涂海燕一眼,对方正在发呆,过了会她走到桌边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在值班?”

“…”

“没事,看看你睡觉没。”

“…”

“嗯,我也马上睡了。”

挂了电话,涂海燕放下那件衣服,对她妈说:“我出去一下,你先睡。”

涂妈觉得莫名其妙,“这么晚,你去哪儿?”

“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涂海燕走到门口去推车子。

涂妈跟出来,“要不我陪你去吧,这大晚上的。”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涂海燕骑上电动车走了。

涂妈觉得这女儿有点神经质,摇摇头,走进屋里,关上门。

那件湿衣服还放在凳子上,先前她拧了一下,现在已经被涂海燕展开,涂妈看了眼,顺手拿起来,走到后面丢进塑料桶里。

好像看到什么,又弯腰拿起来,双手拿着看了一遍,然后盯着不动了。

今晚无风,夜间空气微凉,涂海燕骑着电动车到了山庄门口。

这次没进门,车子放门口了。

涂海燕走进门口保安亭,里面两个人正在说话。

“嫂子。”有人立刻站起来询问,“你来找成哥?”

涂海燕点点头,指着里面休息间问:“他在里面吗?”

“在,在的。”另一个回答,“他在里面睡觉,你自己进去找他吧。”

涂海燕点点头,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了,反手关上。

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东西,刚刚开门的时候,借着外间的光,涂海燕看清小床的位置在自己右前方。

她慢慢挪过去,走得很慢,眼睛渐渐适应黑暗。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空气里有股不陌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