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慧现在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拒绝她啊。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

吴云慧一路开过去,空气里都是浓郁的桂花香,山里的气候和外面相比是另一个世界。

四点多种到达,太阳已经在西山头了。

吴云慧把车子停在路边,随着涂海燕往一条岔路口走,两旁树木林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能感觉到些许凉意。

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处平房,外面用竹子圈了一个大院子,一扇竹门开着,迎接八方来客。

院子里没人,屋子里这时候出来一个女人,农妇打扮,手里拿着一把笤帚。

那农妇好像很吃惊,瞧着她们俩也没说话。

涂海燕上前几步,说明来意:“我是三房老罗家的亲戚,过来看看三叔公,请问他在吗?”

那女人听到这话,神情里的狐疑更重了,“你是他家什么亲戚?”

“我是罗成家的,上次他带我来看过三叔公。”

那女人一听这话,有点信了,叹了口气说:“你来迟了,他三叔公一个星期前已经驾鹤西去了,我是他本家媳妇,过来给他这儿打扫打扫,老人家生前名望大,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来奔丧,还有像你这样不知情的大老远找过来找他算命的,哎,真是世事无常啊。”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整个天空晦暗了下来,青灰色的天渐渐变得混沌。

“海燕,你说句话吧。”站在院子那棵枫杨树下半个小时后,吴云慧忍不住开口。这一路上她都好奇万分,原本以为涂海燕是要来罗成家里,结果却不是。

“说什么?”

“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是别这么沉默。

涂海燕在暗淡的视线里抬起头,“你信命吗?”

又在吴云慧茫然的视线里移开眼,自言自语一样:“一个月前我开始信,然而现在,我又不信了。”

吴云慧有点被绕晕,“海燕,你没事吧?”

涂海燕摇摇头,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以前有个男孩子,调皮捣蛋让父母头疼,父母把他领到德高望重的三叔公面前,问这孩子以后是不是有出息之人,老先生精通命理,说的话大都十拿九稳,当时就给他算了算,说,这孩子是人中龙凤,日后必有出息,只可惜命太硬,误人伤己。孩子的父母急了,就问破解之法,老先生说,梅开二度,只要避开就好。”

“后来呢?”

“后来啊,他果然遇上一个女人,那女人离过婚。”

吴云慧默默吃惊。

涂海燕继续说:“他妈不赞成我们在一起,说我会害了她儿子,我只好跟她保证,真到了那一刻,我愿意离开,所以一个月前我才会去你那儿。”

吴云慧想了想,说:“可是,他还是…”

涂海燕笑了笑,“两个月前老先生还对我说,我会来找他的,结果他自己倒先没了。”

吴云慧沉默半天,说:“所以这个事还是不要一味相信吧。”

涂海燕嗯了一声,“人生起起伏伏,谁又能真正看透,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对了,人最难控制的不是不可预见的命运,而是自己的心念。”

而我的心念从来就没变过。

大院的屋子里,涂海燕养的那只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进来,在房门口的门框上挠了几爪子,又看到脚下落着一张字条,垂下一只前爪拨了几下,字条上一行字遮遮掩掩露了出来:种善因得善果。

但此刻,它的存在显得有点多余。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5 章

晚上七点,车子经过一个半小时的龟速爬行,终于驶上了城区的路面。

吴云慧吁了口气,夜间的山路开得她后背冒汗,这会儿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转头看了涂海燕一眼,问:“找个地方吃饭吧。”

涂海燕说:“好。”

吴云慧:“想吃什么?”

涂海燕想了想,忽然说:“白粥。”

“嗯?吃什么?”

“白粥。”涂海燕重复了一遍,又转过头解释说,“我中午没吃饭。”

“那你还吃粥,省吃俭用不是这么省的。”

“不是。”涂海燕回过头去看前面,“我就是想吃。”

吴云慧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搞得投降了,“好吧,白粥就白粥,我现在打电话。”

涂海燕其实是饿过头了,胃里虽然空了,可并不觉得有多饿,反而隐隐觉得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吴云慧把车子停在巷口,涂海燕跟着她往里面走,她的脑子有点混沌,似乎还有点昏昏欲睡,她想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

吴云慧熟门熟路在前面走着,到了饭店门口,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哟,生意不错啊,挺忙的吧。”

老板回答:“还好还好,粥已经煮上了,你先里面坐会儿吧。”

吴云慧这时才回头去瞧后面跟着的人,只见她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愣愣地瞧着门口那一桌闹哄哄的男人出神。

那些人穿着短袖,有的还光着膀子,嘴里叼着烟,或碰杯对饮,或言语调笑,声音响亮,掷地有声。

终于有人也瞧见了她,站起来,其他人看到了,也站起来,声音渐渐止住,霎时寂静无声。

小饭馆暗淡的光影里,涂海燕慢慢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热泪盈眶。

很多人围了上来,他们满脸担忧,言语关切,涂海燕听不到,她只望着那个方向:黑夹克,浓密短发,指尖一根烟,那人静坐在烟雾飘渺中。

他回头,瞧她一眼,眼底带笑,眉目舒展,那音容笑貌,早已深刻在脑海。

此生经年,无人能替。

涂海燕再次晕倒。这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人是在城里的医院了。

吴云慧大手笔,给她安排的是单间的病房,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只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手上打着吊瓶,瞧了瞧周围的环境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门口有人说话,好像是吴云慧的声音,涂海燕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继续看天花板。

不一会儿,吴云慧回来,见她醒了,心里放下心来,嘴上却埋怨:“你啊,你是想吓死人吗?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爱惜,怀了孕的人,居然不吃饭,你是想饿死自己还是孩子?”

涂海燕听得一惊,继而又了然,伸手摸了摸肚子,“原来真的是。”

“怎么,你不知道?”

“不确定,还没来得急查。”

哎,吴云慧又叹口气,从床头柜子上拿出一个保温杯,“粥我让人给你带来了,你现在想不想吃点?”

涂海燕点点头,吴云慧把病床上的板支起来,挂水的正好是左手,不影响她吃饭。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涂海燕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

“没什么,就说你血糖低,血压低,是休息不够,营养不够引起的,回去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就没事。”

涂海燕点点头继续吃粥。

“这事你还没跟家里说吧?要不要打电话让你妈过来照顾你几天?”

“不用了,我明天就出院。”

吴云慧顿时瞪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也没忍心说什么。

涂海燕慢慢吃着粥,“厂子里的事情没有人看着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我打算辞职。”

“辞职?”吴云慧瞪圆了眼睛,“干嘛要辞职,不是有谢师傅在?”

涂海燕说:“不一样的。”

吴云慧哼了一声。

涂海燕沉吟了一会儿,似在思忖什么,“厂子是他的命,我要帮他看着,就算…”说到此处,悲伤有些难以克制,忍着眼泪,心里一狠,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算他醒不过来了,我也要帮他看着,工厂,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他留给我的念想,关于他的一切,我这一生都忘不了。”

涂海燕终究是抵不住心里的难过哭了出来,“有时候我也想,如果他对我没有那么好就好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他忘掉,像对待査光伟那样,想都不带想他一下,但他偏偏对我那么好,慧慧,我一辈子都解脱不了了…”

吴云慧被她说得动容,陪着流了几滴眼泪,最后劝住了痛哭失声的涂海燕,而关于她辞职的事,吴云慧再也不多说一句。

第二天,她就把涂海燕送回了大院。

隔天,涂海燕上幼儿园递交了辞职信。

园长很意外,表示:“身体原因我可以给你病假啊,何必要辞职。”

涂海燕谢过园长的好意,态度很坚决,园长看她这么决绝只好同意了,不过一时找不到代课教师,让她还得坚持一段时间,等找到人替她再走。

涂海燕有些犹豫,园长又说:“平时要是有事可以随时请假,三五天的问题都不大。”

涂海燕这才答应了。

涂海燕回到大院里生活,邻居们对她很照顾,经常给她送吃的,鸡蛋什么的,有时候汪彩霞还过来给她洗衣服。

虽然他们都是好意,并出于真诚,可涂海燕还是觉得难受,弱者的怜悯比强者眼里的鄙视更让人难以接受,有时候就是看到这些友善的邻居,她都觉得压抑。

他们的存在令她想起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暗示。

涂海燕打电话给她妈,当天下午涂妈就带着换洗衣服来陪她长住了。

涂妈看到女儿的第一眼自然也是满脸疼惜和爱怜,可涂海燕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这时候似乎才感觉到心里松了一点。

然而她每天依旧忙碌,幼儿园的课还要上,竹雕厂的事她也盯得紧,谢师傅当然是不会多想,此前涂海燕就跟他谈过,他也表示能理解。只是涂妈有些担心女儿的身体,说了几句后,见她依然坚持,也就没有再多说。

日子一晃,又是个把星期过去,这天,消失了很久的猴子回来了。

一回来,家门都没进,就直接去找涂海燕了。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别人当然不知道。

第二天,涂海燕请了假去市里。

涂海燕到医院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多,猴子说,这个时间罗家人都不在,只有值班的护士在。

涂海燕走过去,敬业的护士小姐问她:“你是病人什么人?”

涂海燕回答:“我是他邻居。”

护士小姐对这个回答表示惊讶,涂海燕说:“他以前对周围的人都很好,听说他现在这个情况,大家让我代表他们来看看他,顺便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你还是等家属过来吧,他们去吃饭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涂海燕为难,说:“我是搭朋友的车来的,他还在外面等我,顶多五分钟,五分钟我就走,行么?”

护士小姐最终被这种热心肠的女邻居打动。

两人一起进入房间,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躺着,和十多天前她看到的差不多,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他看起来似乎白了一些。

床边有张凳子,涂海燕坐下了,抬手覆盖在他手背上,说:“罗成,我来看你了。”

身后站的护士明显一愣,眼里闪烁着疑惑。

涂海燕丝毫未觉,细细地摩挲着他的手,他的手粗粝宽大,骨节坚硬,她一下一下得抚摸着,像在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玩具。

“猴子说,这几天你不太稳定,让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你,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涂海燕垂下视线,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腹部,“知道这里有什么吗?”弯了弯嘴角,“我去医院查过了,快两个月了,挺调皮的,我最近都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护士终于出声了,问,“你是不是姓涂?”

涂海燕没回答她,继续跟床上的人说话:“我交了辞职信,以后就去竹雕厂帮忙了,生意很好,对了,厂子已经不拆了,上面来人了,说要振兴本地特色经济,谢师傅说十二月份旅游淡季的时候,要把厂子重新扩建一下,现在的车间太小了。”

“你还是快点走吧,家属特地交代过,如果是你来,别给你进来的。”护士再度出声。

涂海燕抓紧手里的那只男人的大掌,说出了最后几句话:“这次走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了。孩子我会养大的,但你别指望我会等你一辈子,以后遇到好的人,我也会考虑,我和孩子都需要人照顾。”

护士忽然往外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家属来了,哎,你怎么还不走?”

护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却见里面的女人动也未动,护士正在诧异,门外的人显然已经急了,一个劲拍门。

护士去开门,不多时有人进来了,脚步急促,满脸怒容,却又顾忌着往床上望了一眼,最终压低嗓音问:“你还来做什么?答应过的话又不作数,一次次把他害成这样,你这到底是爱他还是害他?”

涂海燕就像给人钉在了凳子上,不说话,也不挪动分毫。

罗母见她不动,红着眼睛,说:“求你了,走吧。”

又说:“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好,我让你如愿,让你如愿。”

身前的人不断叩拜,涂海燕紧紧地拽着手心。

微不足道的力量在她手心复苏,好似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眼睛里雾气上来了,一瞬间模糊不清。

泪水滴落,无声无息。

窗外,骄阳似火,缠*绵热烈。

深山处,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涂海燕缓缓回头,嘴角含笑,痴痴凝望。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成哥醒了,这个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