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这么着?”鹿小雨准备豁出去了,大不了再来次古典式摔跤。

“没啊,这不准备目送远离呢么。”陈涛笑得吊儿郎当。

“那麻烦您老高抬贵胳膊。”鹿小雨狠狠瞪着陈涛搭在门框上的前肢。

陈涛倒也不恼,竟然真的就让开了一条康庄大道。鹿小雨头也没回的直奔大门,刚跨出门槛,胳膊忽然被拉住了,回头迎上陈涛热切的眸子。

“还干嘛?”鹿小雨有点不耐烦。

“还有一个问题,就一个哈。”陈涛这回态度倒是良好。

鹿小雨皱眉:“什么?”

陈涛的表情很真诚:“你……疼不?”

咣当——

甩上大门,鹿小雨绝尘而去。

陈涛整个早上就这一句话是绝对真诚的,可结果却让他很受伤。

鹿小雨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确实被狗咬了。在这之前,虽说喜欢沈盟,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和别的男人走向席梦思,确切的说他总觉得喜欢沈盟和同性恋还不能画上等号。结果现在他明白了,既然都喜欢上男人了却还标榜自己不是同志那就是矫情,他也是可以和别的男人共赴巫山嬉戏□的,哪怕只是张简易行军床。

想是想明白了,但情绪仍然郁闷——他连第一次啥感觉都没有印象!

这边鹿小雨肠子都悔青了,那边陈涛倒是神清气爽如沐春风进入了生命的春天。他现在一闭眼睛就感觉自己置身于广博辽阔的大自然身边无数彩蝶飞舞鸟语花香俨然圣经中的伊甸园。高中毕业以后混了这么多年,就这两天的心气儿最顺。陈涛承认,他有点食髓知味。

陈涛爹妈离婚的早,谁也不想要这孩子,后来就在亲戚之间兜兜转转混到了高中。高中毕业陈涛并没有继续念书,本来就是压着分数线上的,成绩自然总在后面晃着,陈涛也不想念了,考大学之于他反而不如尽快自食其力的有意义。于是好容易挨到毕业,就开始在社会上混了。起初太嫩也没经验,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儿都干过,现在混得油了老练了,给家游戏厅看场子,钱不多不少足够月光,活儿倒是轻松得要命。哦,对了,老板还包住,就那个破水泥地又没暖气的烂尾楼。

砰,砰,砰——

神游中的陈涛被巨大的声响拉回了现实。刚皱起眉头,就见负责机器维护的小周哭丧着脸往自己跟前走。陈涛叹口气,起身。

“陈哥,那边又有个人……”

“拿机器练降龙十八掌呢是吧,”陈涛不耐烦的打断,然后一边往发出声音的角落那儿走一边骂骂咧咧,“靠,输光就滚蛋没那心理承受能力赌个屁啊……”

没错,陈涛看的这个场子名义上是游戏厅,背地有好些个都是赌博机,所以陈涛的责任就是三五不时的清理那些赌品不良的顾客。

“我说,有你这么玩儿的么,这屋里的机器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值钱知道不?”陈涛人没到声先飘了过去,正对着赌博机施虐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小青年闻声回过头来。

要说陈涛这流氓气质绝对是天生的,破破烂烂的军大衣都能让他穿得特有气势。左胳膊往游戏机上一搭,眼睛随便一眯,小青年就敏锐的嗅到了敌我段数的差距。

“看啥啊,就说你呢,把爪子拿起来,不是自己家孩子不心疼是吧。”陈涛冷哼着把小青年的手从机器上扒拉下来,“没钱了借去,借不来就直接回家呆着,别在这找不痛快!”

小青年和陈涛大眼瞪小眼的较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悻悻的走了。陈涛吸吸鼻子,把手重新缩回军大衣的袖子,端着旧社会地主老财过冬的标准姿势准备回墙角闭目养神。

——他妈的奸商,烂尾楼没暖气也就算了,自个儿的营业场所也这么抠!知道的是游戏厅,不知道的还以为开溜冰场呢!

“陈哥,那个……最近心情不错啊。”解决了麻烦,小周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你看出来了?”陈涛来了精神。

小周真想拿个镜子让陈涛自己观摩一下,好么,那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近日来整个游戏厅都被陈涛暖融融的感染了。就像刚才那样的事,要放在以前陈涛绝对二话不说直接把人丢出去。现在多好,一律采取说服教育了。以至于客流量持续上升,俨然成了地下赌博的一颗草根新星。

“陈哥,到底有啥好事儿啊?”小周的好奇心是彻底给勾起来了,跟这工作大半年了,头一次见陈涛乐呵得跟棵小白杨似的。

“小周,知道中五百万啥感觉不?”

“呃……”

“说话啊!”

可怜的小周凄惨的摇摇头,他要是知道还能在这儿混嘛。

“估计你也不知道。我和你说啊,就是那种神清气爽整个人好像都能飞起来似的,挣脱了地球引力,飞往神秘无垠的外太空……”

“咳,”小周擦擦额头冒出的虚汗,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关键性问题,“我说陈哥,你……中了?”

“比喻,比喻懂不懂?”陈涛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这孩子,咋这笨呢!”

小周无语问苍天。

陈涛压根没察觉自己的杀伤力有多大,仍旧沉浸在外太空遨游的美妙感觉里,路过推币机的时候还拍拍正因为赢了币而手舞足蹈的顾客肩膀:“吃好喝好啊。”

“呵呵,借你吉言。”顾客也是眉开眼笑。

因为疑似中了五百万之类的原因而正神游宇宙的陈涛和因赌币赢钱而彻底头脑发热的顾客就在刚刚上演了一幕完美的鸡同鸭讲。一旁目睹了全部经过的小周都替他们汗颜,还吃好喝好?是游戏币能吃啊还是游戏机能喝啊!

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精神病院——小周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以前杂志上看过的一句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鹿小雨,我是让你带着孩子们唱歌不是嚎丧!”在经历了5次NG之后,一旁的节目制作人终于怒了。

“不好意思啊,今天感觉有点不对……”鹿小雨叹口气,何止今天,自从上礼拜那事儿以后他压根就没找对过状态。

制作人也叹口气,对着鹿小雨那纯洁的小鹿哥哥形象还真没法开口骂人,再对上底下那堆小小群众演员亮晶晶的眸子,咱更是不能荼毒祖国花朵不是?

思及此,制作人只好深呼吸,继续语重心长:“咱这一期的专题是欢迎春姑娘的到来。想想,迎接春天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鹿小雨咬着嘴唇沉思半晌,无奈自己个儿那心田还处于严寒深冬呢实在找不准鸟语花香的感觉。末了只好求助的看着制片人。

制片人被看得头皮发麻,赶紧拍拍摄影机旁的导演肩膀:“薛导,你给他说说戏。”

“你当这拍电影呢啊。”薛导赶紧起身闪得远远的,“我也就是个摆设,多说顶个摄像师。这节目不是你编的么,那个……迎接春姑娘的感觉,你肯定最清楚啊。”

制片人也已是不惑之年,能保持着一份难得的童心制作儿童节目已然不易,这会还要他化身为老年版小鹿哥哥也太残忍了。鹿小雨难得的起了恻隐之心。愧疚的拿着剧本上前,指着其中的一段文字念着:“春姑娘来了,小草开始发芽,孩子们迎着微风感受春的气息……”

“嗯……”制作人叹口气,刚才一直NG的就是这段。

“感受春的气息……”鹿小雨念叨着。

“对。”制作人也不知道说啥了,只能附和。

“感受春的气息……感受春的气息……”

“鹿小雨,你往哪走呢?”

“我去那边感受一下……”

无法给小鹿哥哥说戏的制片人只得含泪放鹿小雨自己揣摩去了。

刚走出摄影机范围,就听见剧务喊自己,原来是放在剧务那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鹿小雨拿过手机,结果陈涛俩字儿在显示屏上跳得正欢。靠,那家伙啥时候把手机号存他电话里的!

想也不想挂断电话,结果还没等还给剧务呢就又震动起来。碰上剧务好奇的眼神,鹿小雨不自在起来。只得握紧电话赶快往外面走。到了录影棚外,电话依然执着。

“喂!”鹿小雨实在没法温柔,“谁让你往我电话本里瞎写的!”

“瞎写?有错别字吗?”

“你干嘛呢?”

“光天化日上午10点你不上班啊!”鹿小雨觉得这问题问得都那么神奇。

“我以为你没上,少儿节目不都晚上播么?”

“又不是直播,那也得白天录好……等一下!”鹿小雨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怎么知道的?”

“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名片。我看人人都喜欢出门搁身上带几张……”

“陈——涛——”鹿小雨想摔电话,如果那东西不是自己的,“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想你。”

“怎么不说话了?”

“你中间少了个动词吧。”

“你太□了,这样不好……”

“我……”鹿小雨总算知道窦娥怎么死的了。

盛怒中的鹿小雨完全不知道怎么挂的电话,反正等他回过神儿来时手机已经又被塞回了剧务手里。也不管剧务疑惑的念叨怎么电池还给卸了呢,鹿小雨斗志昂扬的再度走向录影棚。

“制片……”

“嗯?”

“迎接完春天之后是什么戏?”

“哦,冰雪女皇企图破坏春天的温暖,然后你带着小朋友们去抗争……”

“就先拍这场!我现在找着感觉了!”

鹿小雨下班的时候眼皮一直在跳,跳得他心直发慌。

“小雨,下班了啊?”

“是啊。对了,刘大爷,您下午在这大门口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啊?”

“可疑人物?怎么的,台里又发文件了?我就知道上次有人闯政府大楼伤……”

“我说……”

“保安部怎么没和我说呢!你看看这弄的,我好歹当年也是民兵排长……”

“那个,刘大爷,回见哈。”

鹿小雨几乎落荒而逃。

从电视台大楼到电视台宿舍只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可鹿小雨走的那叫一个辛苦。不是他神经敏感,而是确确实实有种被人尾随的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但任凭他左顾右盼抑或忽然袭击似的回头,愣是没见到半个人影。鹿小雨觉得头皮发麻,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就这么的一步三回头,鹿小雨总算进了电视台宿舍小区。傍晚,下班的人很多,小区里熙熙攘攘的倒也热闹。鹿小雨住的那楼位于小区最角落,都是单身宿舍,此刻却异常冷清。鹿小雨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单元楼,然后一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上跑。

鹿小雨的宿舍是501,一鼓作气到了家门口,他却犹豫了。不知打哪来了灵感,鹿小雨小心翼翼的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已接来电然后回拨了过去。

又是山寨机刺耳的铃声,又是完全听不出曲调的鬼哭狼嚎,此刻在幽静的楼道里格外有惊悚效果。

“陈涛,你他妈的给我出来!”

随着鹿小雨一声大喝,男人终于在下面一层楼梯拐角的阴影里露出了头。

“靠,你怎么想着打我电话了?”陈涛对于自己的暴露颇为懊恼。他本来的打算是在鹿小雨开门进屋的瞬间来个出其不意猛虎扑食啥的。

“这叫智慧,懂不。就是你脑袋里最缺的那个。”鹿小雨咬牙切齿。

陈涛也不恼,坏笑着一步步上着台阶。鹿小雨的心脏非常不争气的跟着对方的脚步节奏一下下跳着。终于,陈涛到了跟前。鹿小雨比陈涛矮了差不多一个脑袋,此刻完全被笼罩在对方逆光的阴影里。

鹿小雨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结果怪兽就对着他呲出了獠牙:“开门啊。”

这时候听话那就是傻子。所以鹿小雨下意识的就往后面退了一步,后背贴到了墙上,鹿小雨迟迟不动。

陈涛等得不耐烦,叹口气,只得自力更生。一下子就把鹿小雨抓过来然后大手开始在他身上东摸西摸的翻找。三两下,钥匙就易主了。

鹿小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陈涛那就不叫脸皮,说城墙都是低估他,那就是张百毒不侵的软猬甲。

防盗门应声而开,陈涛大大方方开始换拖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自个儿家里呢。鹿小雨站在后面,为究竟应该立刻跑掉还是硬着头皮进屋挣扎了许久。陈涛换完鞋见鹿小雨还呆立着没动,伸手使劲捏捏鹿小雨的脸:“怎么着,等着我给你换呢?”

鹿小雨皱眉的甩头逃离魔爪,心不甘情不愿的弯腰脱鞋:“有你这么干的吗,我家要是有人怎么办?”

“打上高中那会儿你家就没什么人了吧。”陈涛说话从来不过大脑。

鹿小雨恨恨的瞪着他,好半天就吐出一个字:“滚。”

陈涛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总算有了点恶人的自觉。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也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开始参观鹿小雨的住所。

不一会,陈大爷就把卧室客厅阳台洗手间走了个遍。

“一室一厅你这里也不大啊。”巡查完还得发表感想。

“是,哪能和您那水泥地比啊,这年代流行的就是返璞归真。”鹿小雨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陈涛被说得有些窘,靠在厨房门边上眯起眼睛,似乎思考着该从哪儿下手报复。鹿小雨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你到底来干嘛的?”

陈涛似笑非笑,反问:“你说呢?”

陈涛这三个字的发音很轻,不像回答问题却更接近于呢喃,狭小的客厅瞬间就被染了层暧昧。无数粉红色桃心儿在空中慢悠悠的纷飞。

“陈涛!”鹿小雨有点急了,“你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上一次喝多我认了,你他妈的还没完没了了!”

陈涛倒是气定神闲的走到沙发上坐好,然后抬手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咱俩谈谈。”

鹿小雨原地不动:“一边去,咱俩没什么可谈的!”

陈涛轻轻挑眉:“鹿小雨,你别招我。”

“切。”鹿小雨不屑的撇撇嘴,却还是僵硬的坐到了沙发上,“有话快放。”

陈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抚上了鹿小雨的脸:“红了……”

鹿小雨不自在的躲开,白了他一眼:“狗爪子掐的。”

“啧,你也太细皮嫩肉了。”

“挺遗憾是吧。”

“没,我喜欢。”

似乎嫌威力不够似的,陈涛又加了句:“初中那会儿就喜欢。”

室内的空气停滞了。

鹿小雨觉得呼吸困难:“初中那会儿你他妈才几岁啊……”

“装,你就给我装,”陈涛的手慢慢往下,从鹿小雨脸上滑到了脖颈,然后轻轻摩挲,“我亲你那次,你压根没睡着吧。”

鹿小雨想发飙。你说说有这样的吗!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陈涛翻腾出来一点不含糊,一没时间二没地点三没事件背景真当他盖世神童记忆超人啊!想是这么想,可鹿小雨紧抿着嘴唇愣是说不出那句“你说的啥啊我咋一点印象没有”。

陈涛承认,他撒谎了。关于重读那年,他记得的压根儿不只三个片段。

鹿小雨也撒谎了,陈涛之于他并不只是一个披着老同学外衣的符号,起码,记忆并没有全部飘散在西北风里。有那么一些,是他想不要却怎么也丢不掉的。

当一个人想骗自己的时候,理由可以有很多。可能是懊恼,可能是悔恨,可能是愧疚,也可能是,害怕。

沉默,在狭小的客厅中蔓延成了荒原。

陈涛没有等来回答,却也不恼,他细细的一点点的用指尖感受鹿小雨脖颈的温度,甚至还能微微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舒缓。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的?”陈涛换了个问题。他感觉到手下的皮肤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便紧绷起来。

鹿小雨的眉毛越皱越紧,终于在陈涛的爪子即将滑进衣服的时候再也无法忍受:“陈涛!”

“有能耐你一直别出声啊。”陈涛笑得得意。

鹿小雨给气得险些背过气儿去:“要不说这时代在发展人民在进步呢,和现在比比,初中的你安上俩翅膀那就叫天使。”

“呵呵,合着我那会儿评价不低啊。”

“关键是有现在拿来对比。”

鹿小雨气鼓鼓的模样让陈涛笑出了声:“行了,不就是想说我现在无赖么。”

这回轮到鹿小雨惊讶了:“我还以为您不知道呢。”

“可惜啊,初中的我是那么的纯洁。”陈涛居然还一脸惋惜。

“这可惜啥啊?”鹿小雨发现真跟不上神人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