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航那天很晚回来,她独自待了整晚。莫航回来时身上有酒气,莫瑶给他脱.衣服推着他去洗漱,他把莫瑶抱在怀里,紧地让她喘不过气。他说,瑶瑶,你在这里等等我,等我强大了,就没人能拦着我们。莫瑶这就知道,莫航在莫柏年那里也碰了壁。

那晚他们都没睡,疯了一样要对方。这是一种他们当时谁都不愿意承认的绝望,他们只认为这是叛逆的宣泄。他们不会分开,不会因为阻力就轻言放弃。

然而,不幸总是早早就埋下伏笔,即使他们选择视而不见。

这些莫瑶并没和周耀燃分享,也不打算。

“其实车祸发生得也很简单,就是意外,和千千万万个突如其来的车祸一样。”瑶再度从口袋里掏出烟,摆到唇间,左手还颤,她便没去点,只这么叼着,继续说,“我在美国学业不顺,给那时候已经回国的莫航写了封长信,说想见他。他赶到美国来,我在家等了他一整晚,他没出现,半夜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他出了车祸。”

“妈知道他要来美国,就偷偷买了票跟来,结果亲眼见到儿子被撞成那样。她在医院扇我的耳光,和我说他就是为了去给我买束花。结果差点命都没了。这辈子能听见的最难听的话那一晚上我全都听过了。”

莫瑶三言两语地说完,抬头戏谑地看向周耀燃看周耀燃:“我故事讲完了,你听得还满意吗?”

“你没告诉我全部。”他陈述。

“对我来说,这就是全部。不过,你好像对我的过去过分好奇。”

“我对主动接近我的人,都保持这样的好奇。”周耀燃说,“我去拿医药箱,这种天气和环境,你的伤口不处理不行。”

莫瑶自己包里有,但没阻止周耀燃。待他走出门去,莫瑶仰面躺倒在床上。手背依旧有灼烧感,而她依旧有些陷在回忆里。

车祸那天她在医院的长廊里发呆,她什么都看不清,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他在哪个手术室。有人冲上来就给了她一记耳光,力道之大让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莫瑶,你就是一头白眼狼!”妈嘶声力竭地宠着她吼,拳头打在她身上。莫瑶擦去眼角的潮湿,见到拦着莫母的顾昙嫣。

“伯母,莫航还在里头,你千万保重自己身体。”顾昙嫣这样劝着莫母,然而莫母就像疯了似的,连着又是一记耳光。

“你这个祸害!你原来就是个街上的小乞丐,我们养了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你勾引我儿子,现在都快把他害死了!你这个害人精,当初我们就不应该收养你!”

莫瑶站在那里,由着莫母扯她的衣服,她奇怪自己好像感觉不到痛了,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莫航是被一辆轿车给撞了,司机逃逸,路过的人发现打了医院电话。医生刚刚出来说莫航左腿撞伤很严重,可能要截肢。”

“截肢…”这两个字不真实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连连后退,脑海里想象着莫航的身影。

他是这样的高大,在她的镜头里这样好看,这样完美。她怎么能把他害成残废?她可以接受他因为家里的原因要她等,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莫家,可她怎么能接受他为了给她买一束花,就失去了一条腿?

莫瑶在这时候体会到了那种怨天怨地的时刻,那种没办法想明白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这样的不幸发生在他们身上?可千万人问过这个问题,没有人真正得到心服口服的答案。

近十个小时的手术,她脑海里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闪过。坐在她远处陪着莫母的顾昙嫣期间带了杯咖啡坐到她身边,说要她体谅自己的养母,爱子心切。顾昙嫣说上一次莫航就和莫柏年提到和莫瑶在一起的事,莫柏年大为光火。

“我看得出莫航很爱你,爱得眼里都看不见别的东西。可是,你知道他这样下去会多么辛苦吗?你帮不了他,还会因为你的身份在董事会里拖累他。车祸不是你的错,但继续在一起你之后会为他造成的苦难却是注定的。”

多么通情达理、感人至深,莫瑶当时就要笑出声来。不过,她只回了顾昙嫣一个字——滚。

是的,她应该让所有反对这感情的人去滚蛋,包括她内心怯懦的自我。莫航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那刻,她箭步冲上去看那条左腿,还在,虽然满是鲜血,但还在。她心痛又有些宽慰,她握住他的手,泪落到他的脸上,她想要摸摸他的脸,但被人推倒在地。

她撞在长椅上,剧烈地疼痛,接踵而至的是第三次掌掴,那人告诉她:“你没资格在这里哭。”

还有诸多记不清的难听话,劈头盖脸地砸向她。这些却都不足以让她难过和退缩,她得看着他康复,他醒了一定会想见到她。

她错在低估了莫家,错在以为这十多年他们有深厚的情分。当天,莫家就找人把莫瑶软禁了。二十四小时守着她美国的公寓,收走她的手机、电脑、网线、电话线。她冒着危险最终翻窗逃出来,拖着扭伤的脚踝到医院,莫航已经转院。

莫家照样给她付学费,只是,他们不再允许莫航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们共同的原先祝福着他们的朋友通通变了脸,保持着讳莫如深的样子,告诉她忘记莫航吧,重新找个男人,过正常的生活。

她的疯症应该是从那时就埋下了伏笔,她开始了解人性,复杂的、善变的人性。

片刻,周耀燃拿着医药包和水盆回来,走到床边。莫瑶眼前出现一片阴影,将她带回当下。他在她身边坐下,抬起她的左手,放进水盆里。

莫瑶躺着不动,看他一脸认真。他下巴已经冒出青色的胡渣,衣服也没那么干净,想起他皱着眉看她倒榨菜的样子,莫瑶莞尔。

“你说我该拿我的过去怎么办。”莫瑶问。

周耀燃在水里轻拂她的伤口:“只能学着看开。人的主观愿望肯定不可能全部实现,任何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都是应该的。”

“哦?”

“资源原本就是有限的,经济学上叫‘资源稀缺’。在整体资源稀缺的前提下,‘资源并非均匀分布’体现在每个人身上,就是‘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拥有的不够多’。我们生存的世界里,资源稀缺是客观事实,所以每个人的主观愿望肯定不可能全部被满足。”

“你这么一本真经的学究样子…”莫瑶半眯起眼,“还挺性.感的。”

周耀燃淡笑,手按在她伤口上,莫瑶顿时变了脸色,咒骂他小气。

“既然你这么看得开,为什么还要去陈锦尧那里看病?为什么说自己在赎罪?既然注定没法获得完满,何必还活在条条框框里?”

“因为理解这种现象不困难,但要平静地接受,很困难。”周耀燃把她的手从水里拿出来,用毛巾擦拭,摆在他膝头,然后旋开药膏,抹在她的伤口上。

“当你拼尽全力还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当你做了很多善事灾难还是降临到你头上,这种时候你很难平静接受,更别提理解。”

他温暖的指腹沾着清凉的药膏,在她的皮肤上摩挲,莫瑶感觉一股热度从小腹缓缓升上来,她别开脸,说:“所以你的意见一点都不具有建设性,等同于废话。”

周耀燃面色柔和,放下她的手,他温凉的掌心抚过她的发顶眉心,停顿在她的脸颊。他望着她:“没有莫家,现在的你也不是颠沛流离。你不用非得做别人的谁,就这样特立独行,做自己,多好。”

他的话让她瞬间把视线挪回他身上,她的血液在血管里加速流淌,直至奔腾澎湃。

“周耀燃。”她念他的名字,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压低身子,唇凑近她,代替他的手亲吻她的面颊。

“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以吻封缄。

原来这简单的三个字,可以这样动听。

第十四章

14

西方小说里总把薄情和薄唇联系在一起,兴许是因为闭着的时候看上去总是格外冷酷和严肃,笑起来也不显得温柔和蔼。周耀燃就有着这样一张薄情的唇。其实不只他的嘴,他的五官、脸型都给人以冷峻的映象。鼻梁高挺,眉骨笔直,下巴轮廓清晰,眼尾较长,眼珠黑得纯粹。他不笑的时候,整个面部的线条极为锐利,你既会被他深深吸引,又不敢贸然去靠近。

他此刻坐在床边,手撑在莫瑶耳侧,低头厮磨她的唇。他是个高手,莫瑶能感觉到他的收放自如,她是喜欢这样的自如的。不凶狠,进退有度,又缠绵悱恻。她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拉近自己。

她没想用自己的故事去打动这个男人,比起心灵上的交流,她想从他身上获得的仅仅是肉.体的愉悦。刹那间的、欠缺考虑的激情,这是她在莫航之后开始追逐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过早把纯真的爱燃尽,她对彼此依赖的共生关系失去了兴趣。

不是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她只是不热衷于“相爱相守”这件事,也不会在遇见不错的男人时去考虑这个可能。她考虑的喜欢与否,是再肤浅不过的喜欢。

这些年莫瑶的所见所闻教会她的就是“及时行乐”。人们总爱说,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就可以去旅行去学习想学的东西了;等我下一个假期,就能回去老家看看;等我赚够了这笔钱,就可以歇一歇享受生活。然而,总有新的事情冒出来,总把想看的想学的无限期地拖延。可人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长,灾难无时无刻都会降临。就好像在利比亚的土地上,的黎波里的平民只是在家门口站着聊天,一颗炸弹从天而降,于是故事就直接到了结尾,连怨天尤人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死法莫名其妙又毫无意义。类似的匆匆收场莫瑶这些年看了太多,她自己也数次经历死亡边缘,这让她不愿去想太遥远的事情,说不准的事情。她只想关注眼下的,最重要的。

周耀燃一只手扶在莫瑶的腰侧,她的腰肢柔软,身体微微挺起像是一种邀请,周耀燃有些心猿意马。

门铃突然响起,周耀燃睁开眼,拉开与莫瑶的距离。空气挤进来,莫瑶调整自己的呼吸,她有些失望,知道这暧昧一过,也就过了。周耀燃别过脸,他缓了片刻,这才起身去开门。

法思没想到应门的人是周耀燃,但惊讶一瞬之后便消失了。一个男人不远万里地过来,很难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抱歉,打扰你们了。我等会儿再过来。”

“没事,我正打算走。”周耀燃说完,便侧身让法思进去,自己则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莫瑶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她坐起来,冲法思微微一笑:“是要说明天的安排?”

法思见她有些散乱的头发,颇为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说:“我们明早吃完早餐就开车回班加西。还是走之前回去时走过的沿海公路,可以吗?”

“好。”

“我们中途可以在贝达停一下,我记得你说,那里有个你想拍的场地?”

提到贝达,莫瑶流露出阴郁的神色,她点了点头,问:“后天是不是主麻日?”

“是的,你需要我安排什么吗?”

“不用,后天我们自己晃一下吧。”

送走法思,莫瑶躺回床上,翻过手背看自己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要收服周耀燃真是比她预计的还要难得多。一个能把情.欲控制得这样好的人是很可怕的。

出了莫瑶房间,周耀燃靠着走道站了片刻。他预感事情会偏离他希望的轨道,他觉得心里烦躁,欲.望也总蠢蠢欲动,但他还是想在她身边。他看着她,脑子里就不会有总不停地冒各种念头,不会总天马行空,即使她本身也是个麻烦。

这一晚两个人在各自的房间辗转难眠,周耀燃选择了和吴秘书打越洋电话会议,所谓死也要拉个人当垫背的就是说的这种精神;莫瑶则是靠烟酒和看照片度过了这个长夜。

次日上午,三个人在酒店咖啡厅碰头。咖啡厅的长桌上摆着早餐,但这些东西均实难下口。黍米片应该至少放了两个星期,味道苦得不行,牛奶则呈现淡黄的颜色。唯一觉得吃进肚子不会让人一整天和马桶做朋友的只有面包了。

莫瑶拿了两个面包放自己盘子里,扭头对周耀燃说:“你一样都别拿,我包里还有包方便面,等会儿问酒店要热水,你吃那个吧。”

周耀燃虽然贵胄日子过惯了,被女人这么照顾还是觉得不妥:“我没事。”

“我也不是很想把这样的豪华早餐让给你,但我们今天有七个小时的车程。你想象一下闹肚子的后果。”

“你前两天不也刚闹完肚子?就不担心你半路上有什么反应?”周耀燃反问。

“正是因为我已经病过一次,所以有免疫了。”

周耀燃静静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诌,没再说什么。

最后这碗方便面以周耀燃和莫瑶一人一半的分配方式收场,一边默默啃面包无人问津的法思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回程,依旧是法思开车,莫瑶副驾驶,周耀燃在后座。

出了酒店,在拐弯的街角,矗立着一栋七层楼的房子,外表和其他建筑一样出现破损。莫瑶指着这栋房子和周耀燃说:“这是卡扎.菲娶他第二任老婆苏菲亚的地方。我们媒体上对两个人的这段感情传言很多,最夸张的是说苏菲亚是被派去刺杀卡扎.菲的刺客,但就在两人目光相交的瞬间,苏菲亚被征服了。她不仅放弃了行刺,还未他成立了一支女子保镖队。”

“事实是什么?”

“苏菲亚是他在德尔纳养病时的看护,得知了一批军官计划行刺,她就通风报信了,接着就是霸道领导人爱上我的戏码。”

“事实总是没什么太大意思,所以人才爱听故事。”周耀燃耐心地回答着她的话,不过莫瑶从后视镜里看出他对这个话题缺乏兴致。

“希望你的故事不会太没意思。”莫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便扭头看窗外,显然没有期盼他的答案。

沿海岸线的公路虽然远,但远得有价值。地中海的蓝色在阳光下由远至近反射出不同的色度,波光粼粼美得悠远安静。班加西、迈尔季、苏塞和图克拉这几个重要的城市均被这条海岸线连接起来,加上公元前630年古希腊人建立的昔兰尼,这片土地曾是古希腊著名的知识艺术中心。至今这里仍有许多历史的遗迹,算是利比亚人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可如同国家的其他地方一样,公共设施的缺乏让本有的美好都贬损了些许。他们行驶的这条公路建成于上世纪四十年代,迄今未有任何的更新换代。一路上没有路标,没有指示牌,车速标志、休息区、沿途城市及小镇的路标…你所能想象的所有公路应该有的标示统统没有,而不平整的盘山公路又让车颠簸不停。

驶到贝达,从车上下来的周耀燃面白如织,他扫了一眼车头的品牌标志,心想这样破旧的车颠成如此境地竟还不散架,这品牌还真值得信赖。他手搭在车顶平复胃里的翻江倒海,法思从车里下来,问他:“你需要晕车药吗?”

周耀燃摆手:“我吃过胃药。莫瑶要去做什么?”

“啊,她说要去军.事基地附近看看。”

周耀燃不满立马写在脸上:“她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法思这时候笑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懒得去管法思,周耀燃跟上莫瑶,抓住她的手肘:“你要去军.事基地?还想挨枪子?”

“谁和你说我要去那儿的?”

周耀燃看向身后满脸笑意的法思,觉得这位当地人昨晚见了他俩可能不自主地脑补了很多莫须有的东西。

“啊,法思大概误会了。我是要去基地对面的那栋楼。”她指了指不远处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屋。

周耀燃的手松开:“那栋楼有什么特别?”

“没什么特别的。”莫瑶声音低下去,“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遇上基地里面的人像外面示威的平民扫射,那栋楼三层的窗户前,有个小女孩儿因为好奇探出头来看…”

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为了蓄力,蓄足了勇气才再度开口:“我看到那个孩子,被子弹打中额头。”

周耀燃忽然哑声,她唇边的笑太苦,她装出的无所谓太假,让他对这个地方产生了生理性地厌恶。她转身,继续往那栋楼走去。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步子沉重又坚定。

他想起法思方才的话: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比照着她前路的太阳还要耀眼,比她身后拖着的影子还要黑暗。

第十五章

15

莫瑶站在楼前,镜头里那扇窗户破旧而普通,窗框褪色斑驳,灰尘覆在玻璃上模糊了通透感,阳光穿入消失不见。那时触目惊心的血红早已被时光抹去踪迹,不再存在于这个地方,而是进入莫瑶的记忆之中。

她按下快门,咔嚓一声,轻巧又沉重。阖上眼,脑海中的少女出现在窗口,好奇的一双大眼,有着浓密卷曲的睫毛,中短发扎在脑后,身子微微前倾。她出现在莫瑶的余光里,本是一扫而过,但飞速而去的子弹让她成为莫瑶视线的焦点。仅仅是一眨眼,子弹就消失在女孩的身体里,她的脑袋向后猛得一仰,双眼睁到最大,血从她额头的伤口渗出来,她抓住窗框的手失去力气,身体冲前头软软地倒下来。她小小的身体挂在窗口,背对着太阳。

莫瑶放下相机,她仰头费力呼吸。那个女孩最后的眼神这些年常在她梦里出现,那是一种不解的眼神,懵懵懂懂,似乎到了尽头依旧不知死亡的到来。这样的眼神太让人心痛。他们如此单纯,不妨碍谁的利益,不争夺谁的自由,还未犯下罪行,还未懂得善美,就匆匆在成人的世界被夺去生存的权利。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发起的战争,正义或是非正义,陷入痛苦的总是大多数人。争得的利益惠及不了他们,苦难却从不落下他们。

从利比亚到叙利亚,莫瑶亲历了诸多冲突发生地,不管是为了自我认知的正义所奋斗,还是仅仅为了生存而反抗,所有通过武力方式所解决的问题,在之后无一不留下漫长的甚至是看不到尽头的阵痛。

《战争之王》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从14岁孩子的枪里射.出的子弹和从40岁男人的枪里射.出的子弹一样致命,也许更致命。”莫瑶看过被误杀的14岁少年,也见过端着枪在战场上杀敌的14岁少年。在未懂事的年纪,就成了端起枪的施暴者,在不懂得生命意义的情况下,剥夺对方的性命。这样生存下来的青年该以怎样的心态去担负起国家的未来?

莫瑶这几年来始终为担忧所困,为焦虑所扰。她的心或许还不够坚硬,所以无法坦然接受人的残忍所带来的伤害。可她也还只是一个旁观者,若是那些受到伤害的人,又要怎样站起来去面对一个新的明天?

“是哪一扇窗?”周耀燃矗立在她身后,笔直得像一颗松。

“右数第二扇。”

他伸手盖住她的眼睛,目光寻到那一扇窗,凝视着,说:“别再看了。”

微弱的光透过他虚掩的手洒进她的眼底,她轻握住他的手腕:“你是在教我逃避吗?”

他的声音低缓:“我相信你有直面的勇气,可你更有逃避的权利。人不是生来就这么勇敢的。”

“总有人需要勇敢。”

她的话让他沉默,让他握住她的手,他站到她身边,耸肩:“那我也勉强做个勇敢的人罢。”

离开贝达,中途几乎没有停顿,唯一的一次是停下来吃压缩饼干,顺便让莫瑶抽支烟。她只要在他面前点烟,他都会提出反对。于是后来她每次都自觉避开,叫他眼不见为净。今天她也是下了车就要往远处走,却被他拉住,说就在这儿抽。

“不是说抽烟有害健康,你还来抽二手烟?”莫瑶点燃烟,忍不住好奇问对面靠着车头的男人。

“我希望借此引起你的恻隐之心。意识到每次你抽烟不仅伤害你自己的身体,还伤害我的。你要知道我的命很值钱。”

“…”莫瑶冲他吹出个烟圈,“要怕没命好好的上海不待着,上这来。这里有千万种比吸烟更有害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