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朵没言语,膝盖一弯,“扑通”一下就从沙跪到地上。

唐母立刻把唐朵拉起来。

唐父也要扶,却迟了一步,看着自己伸到半空的手,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收到身后,粗声粗气的说:“让你跪,你就跪,让你回家怎么不回家?”

肖宇成见此情景,连忙打圆场。

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聊了几句,肖宇成就跟唐父进了书房商量去英国手术的安排,唐朵则被唐母拉着走到唐果的卧室门口。

唐母小声说:“果果昨晚开始就烧,中午睡了一会儿,现在也该醒了,你进去陪陪她,她见着你病就好了。”

唐朵点点头。

唐母又说,晚上要多炒几个菜,全是她爱吃的,一定要多吃点。

等唐母念念叨叨的走开,唐朵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门板。

唐朵的卧室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床上鼓起一团,蒙着头,好梦正酣。

唐朵就像以前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默默环顾房间。

大家具的摆设变化不大,只是一些曾经很少女的装饰,如今趋于成熟,色调也从粉色变成了蓝色。

十几岁的时候,唐果爱睡懒觉,经常起不来床。

唐朵每次都会像现在这样默默坐在床边,等她起来,不催促,也不焦急,她知道唐果的软肋,自己迟到没事,却不想害姐姐一起迟到。

唐朵的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还在学生会有个职位,唐果生怕自己的坏习惯影响唐朵,只要唐朵往床边一坐,简直比闹钟还管用。

唐果曾说过,唐朵身上有种好闻的气味,淡淡的,不算甜也不算香,却让人很安心,只要唐朵坐在跟前,把头趴在她的枕头边,唐果就知道姐姐来了。

但今天,唐朵只是坐着,没有任何动作,唐果又烧了,鼻子不通气,又昏昏沉沉的睡了十来分钟,才被突然作响的手机惊醒。

唐朵下意识按了一下唐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是骚扰电话。

唐果睁开眼,刚好看到一只熟悉的手,又细又白,指甲剪的很干净,没有任何装饰的颜色。

她一下子睁开眼,掀开被子一角,看过去,瞬间愣住了。

隔了几秒,唐果挣扎着坐起身。

唐朵却已经走到床尾,摇着杠杆,将床头调整到合适的高度,方便唐果靠着。

自从唐果的腿出了事,家里就置办了这张床。

唐果坐起身,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唐朵。

唐朵抿抿唇,拿起写字台上的保温杯,打开一看,水是温的,便递给唐果。

“刚睡醒,先喝口水。”

唐果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又看着唐朵。

唐朵拿起桌上的几种药看了看,问:“睡前吃过么?”

唐果点点头。

隔了两秒,唐果突然说:“你瘦了。姐。”

唐朵的鼻子一下子泛起酸,垂下头,低笑道:“我在减肥,看来效果不错。”

唐果:“胡说。你又骗我。”

唐朵轻笑。

唐果突然问:“这几年,你好么?”

唐朵依然没有抬头:“嗯,能吃能睡能赚钱。”

唐果:“是啊,你真的赚了很多钱!爸妈经常说,朵朵又寄回来钱了,这个月比上次的多,他们还讨论,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么高收入。哎,我偷偷告诉你啊,其实爸妈把你寄回来的钱都存下来了,说要给你留着以后当嫁妆。”

唐朵一愣,这才抬起头:“那些钱你们没用?”

唐果:“我们都够啊。”

唐朵皱皱眉:“可我听肖宇成说,你下个月就要去英国做手术”

“哎,那都是他们一头热,我一点都不想去。”

唐朵不说话了,只看着唐果。

唐果的脾气,唐朵最清楚,她活泼好动,闲不住,要不是因为腿走不了,这个小屋子也关不住她。

其实这些年,唐果也不是没机会做手术,不去外国,国内也有很好的选择,但自从经历过一次手术失败,唐果就再也不提了。

表面上,唐果很豁达,说这都是她自己的命,不哭也不闹,只是接受,可唐朵却明白,她心里是装着一道坎儿过不去。

那道坎儿,叫恐惧。

恐惧再次失败,恐惧等待,恐惧空欢喜,恐惧全家人的期待。

想到这里,唐朵轻声道:“手术必须去,你要是不放心,我就陪你过去。”

唐果眼睛都亮了:“啊,那你这回不走了?”

“嗯,常住。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还不能住在家里,但我会经常回来看看。”

唐果忙不迭的点头:“每周末!”

“嗯,每周末。”

唐果笑嘻嘻的伸出两条手臂:“要抱抱!”

唐朵忍俊不禁,笑着凑上前,搂住唐果。

谁知唐果搂紧了她,却像是小狗一样在她身上闻来闻去。

隔了一会儿,唐果松开手,皱着眉头说:“嗯,果然,你身上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没记错。”

唐朵觉得好笑,抬起手腕闻了闻,什么都闻不到。

唐果说:“哎,我昨天见到一个人,他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虽然只是个陌生人,我却觉得他特别亲切。”

“然后呢?”

“然后?他挺有礼貌的,气质也好,长得也帅,我夸他看着很面善,他还跟我说‘谢谢’。”

唐朵轻叹:“以后遇到陌生人,要有防人之心。”

“我知道,要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和姐姐一样,我才不会理呢!”

姐妹俩说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从唐朵大学聊到她的工作,唐朵瞎话编的很圆,唐果听了还以为她的工作是起早贪黑的跑业务,没什么私人时间。

至于以前的事,姐妹俩倒是有默契,只字不提。

事实上,唐朵还记得上大学期间的一个春节,她回到家,唐果还曾小声跟她说过:“姐,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不怪你,你也不要自己怪自己。”

那个时候,唐果刚刚过了最低落的时期,渐渐恢复对人生的期待,便反过来安慰唐朵。

傍晚,唐朵闻到炒菜的香味,这才突然想起来答应了梁辰回去吃饭,连忙往厨房走。

经过走廊,唐朵脚下一顿,刚好遇到肖宇成。

她比了个手势,将他叫到一边,声音细微:“你先进去陪陪果果。有个事我要和你说,改天再碰。”

话落,唐朵就走进厨房。

厨房里油烟很呛,唐父亲自下厨,正在颠勺,唐母在一旁打下手。

唐朵将唐母拉到一边,小声说,晚上有事,恐怕不能一起吃饭了,下回她来,一定陪爸爸多喝几杯。

娘俩的话传进唐父耳朵里。

唐父将火关上,将菜盛进盘子里,说:“不吃就不吃,每样带走点,吃完了再把餐盒送回来。”

几分钟后,唐母拿着五、六个餐盒,把唐朵送到门口。

两人几乎走两步就说一句,唐母嘱咐一遍自己又忘了,没几秒钟又重复,最后还不忘跟唐朵要住的地址唐朵想了想,说:“妈,放心吧,我每周末都回来。我现在住的地方是临时的,过阵子就搬,公司安排了宿舍,到时候我把地址给你。”

唐母连声称“好”,依依不舍的将唐朵送出门,本想叫肖宇成开车送,却被唐朵阻止了。

“他在屋里陪果果,别麻烦了。我叫车很快。”

母女俩边说边走到门口,拉开门又送了几步。

唐朵走下台阶时,目光一抬,略过拐角,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幸而她转的快,只是一瞬就又恢复自然。

唐母不疑有他,正抓紧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没说。

直到唐朵说:“妈,你炉子上还做着菜,快回吧!”

唐母一愣:“哦,对对,那你路上小心啊!”

等唐母进了屋,门板合上,唐朵才收回目光,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没了。

她走出小院,并没有急着叫车,缓慢溜达了几步,便来到第一个拐角。

拐角的另一边,有一盏路灯,高高矗立着,灯光柔和。

唐朵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抬起眼皮,瞅着立在路灯柱子后面的那道身影,挺拔,健硕,颓废。

尽管他躲得很快,唐朵却依然在刚才走下台阶的刹那,看到了他。

——程征。

一阵沉默,唐朵拎着餐盒一动不动。

直到柱子后面的人终于妥协,站直身子,走出阴影,他一手插兜,头少还有点潮湿,目光笔直而沉默。

他眼角有一道疤,是当年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她划的,随着他走到路灯下,那道疤痕上也笼罩着一层柔光,越凸显了五官的深邃。

相隔两步,他停了,低头看着她。

唐朵目光不移,回望着,任由沉默滋生。

半晌,还是没有人说话。

唐朵的手机却倏地响了。

黑暗中,手机的亮光很刺眼。

她抬起来刷开屏幕,是梁辰进来的信息:“在哪儿,还赶得回来么?”

唐朵回了三个字:“在路上。”

然后收好手机,望着小路的尽头,目不斜视的越过眼前小山一样的障碍物。

擦肩而过的刹那,程征的手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碰到她。

至于,他为什么在唐家门外徘徊?

赎罪,道歉?

无论是哪一个,唐朵都不想知道。

第24章

唐朵被唐家收养的时候, 只有十二岁的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听爸妈说, 他们是她亲生父母的铁磁,小, 有义务照顾她。

唐朵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在孤儿院长到十二岁,他们才出现, 连她父母生前的亲戚都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

后来,唐朵才知道, 唐家爸爸因重伤别人而做了十年的牢,唐家妈妈一个女人无力抚养唐果,便带着女儿回到南方的老家。

等唐家爸爸出了狱, 把妻女从老家接回来,经营了一点小买卖。

可惜小买卖支撑艰难,不到两年就关门了。

没想到一家人正在柴米愁的时候, 唐家爸爸的独门手艺被一个荷兰人看中了, 花了笔钱买下他的专利。

唐家很快有了自己的房子和稳定的生活, 唐家爸爸便认为是时候了, 要找到以前小铁磁的女儿。

他们打听了很久,才联系到唐朵亲生父母的那些亲戚, 得知唐朵在立心孤儿院生活了十来年。

唐朵在立心孤儿院吃得很开, 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那里所有小孩都知道不能惹唐朵,惹了她就等于惹了坦克。

坦克拳头硬,脾气大,一身的缺点,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凡是小太阳说的话,无论真假,坦克都觉得对。

那时候的坦克,没名没姓,程征还是后来的事。

有坦克在,唐朵几乎是横着走,跟着他也学了不少事,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打牌,第一次骂脏话。

直到去了唐家,这些刺激的第一次,都小心的遮掩起来。

唐朵将指甲剪的干干净净,每天都洗头,衣服保持干净整洁,在学习上的时间更是别人的两倍,她嘴里不再有“傻逼”,逢人就是礼貌用语。

唐家爸妈很喜欢她,直说这孩子喜欢读书,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没想到唐朵十七岁,重遇程征。

渐渐地,唐朵不再去补习班,她跟着程征学骑机车,学得很快,技术还没成熟就开始挑战高难度,好几次都吓得程征跳起来,骂骂咧咧的说不许她再骑。

可唐朵却开始着迷,在唐家循规蹈矩了好几年,一下子突然解放了天性,又是青春期,怎么刹的住车?

骑机车什么最刺激?不是度,不是花式,而是比赛。

地下比赛,赌钱的那种。

程征不让她玩,后悔带她入门,唐朵就自己去。

那时候,她每天出门,包里都会多装一身机车装,白天在学校穿校服,放学了就换上机车装去玩比赛。

唐朵知道自己不能曝光,就在脸上画上浓妆,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乍一看像是二十来岁的小太妹。

她还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sun1ight,经常和她一起玩比赛的都叫她老sun。

随着玩比赛的熟练度与日俱增,唐朵拿到的第一也越来越多,压在她身上的赌局越来越大,她开始学会享受那种胜利的快感和虚荣心,但她没有得意忘形,也没有因此忘掉自己必须躲开程征。

凡是程征出现的比赛,唐朵一律不去。

那时候,大家都再说,这里的男人玩车,程征是第一,这里的女人玩车,sun1ight是唯一。

到了高二暑假,唐朵开始频繁出去“补习”,她骗了所有人,包括程征。

大家都以为,她要为高考冲刺,将来一定能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那段时间,唐朵没有见过程征,足足有小一个月的时间。

程征也在忙,忙着改车,到八月底有个据说本地最牛逼的地下比赛,拿到第一的就是车神,以后可以横着走。

程征要当车神,他要保持第一的记录。

唐朵听了却觉得无聊,地下比赛那些东西她已经摸清了门路,什么车神,都是大家哄着自己玩。

加上程征也会参赛,唐朵便直接拒绝了邀请,更为了躲避视线,连续几天都在和另一拨人玩比赛。

那波人有个老大,叫椽子,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上过小学,满口粗话,见到唐朵就说要睡她。

唐朵那时正是最狂的年纪,眉眼一抬,自上到下扫过那个男人,淡淡一笑,撂下话:“要睡我,得追的上我。”

那之后,这件事就传开了,大家都知道sun1ight的□□标准,第一条就是在度战胜她。

很快,唐朵也接到第二次车神比赛的邀请,她又拒绝了。

直到邀请人开了赌盘,没有在车手名单上的唐朵,竟成了最大的热门。

很多人都在赌她赢,本市要出现第一个女车神。

也有很多人在赌她输,大名鼎鼎的sun1ight公开择□□。

唐朵又接到了第三次邀请,外加奖金两万块人民币。

唐朵开始动摇了,那对她一个高中生来说不是小钱,自然除了钱,还有荣誉。

比赛那天,所有车手都提前到场,热车,试车,交流,较劲儿。

只有唐朵,一直没出现。

主办方很着急,唐朵已经收了定金,却不现身。

所有人都在等,在议论,sun1ight要爽约,还是怯场了?

程征带着几个兄弟占了全场最好的位置,其中就有廖岩,廖岩打听到关于其他车手的第一手消息,跟程征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