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安静的抬眼,薄薄的唇微微勾着:“见不得人,专门用来睡觉的炮、友。”

唐朵瞪了一眼镜子里的他,又开始洗脸。

梁辰淡淡的继续道:“第二,你这次走,下回也是要见,到时候见了会更尴尬,我爸妈心里也会有很多OS。”

唐朵擦了把脸,问:“比如呢?”

梁辰:“比如,这姑娘上次仓皇而逃是为什么,她那天很吓人?是素颜吓人,还是因为别的?现在穿的人五人六的来见家长,表现出来的样子恐怕都是装的吧?”

唐朵:“”

她放下毛巾,直起身,终于回过头,双手环胸的看着他:“我什么都没准备。”

梁辰朝她走了几步,笑了:“你在就是最好的准备。我单身了二十四年,终于迈出求偶的第一步,而且发展速度喜人,找的女朋友和我很相配,长得好,性格好,善良,热心助人,孝顺父母,爱护妹妹,尊老爱幼,非常的五有四爱,也不是为了图我的钱,纯粹是看中我这个人。这么多好条件都摆出来了,请问,你还需要准备什么?”

唐朵安静了两秒,挑着眉瞅他:“你打通任督二脉了?拍马拍的六六六啊。”

梁辰转身往淋浴间走:“都是实话,怎么叫马屁,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他边说边脱,一转眼就光溜溜的站在花洒下,还在唐朵诧异的目光中,回头礼貌的问了一下:“你要一起么?”

唐朵转身就走。

唐朵最终也没有离开梁家。

梁辰这个澡洗的时间有点长,好像是故意给足了她时间考虑,或者开溜。

唐朵不可能一个招呼不打就跑路,等他出来一个人面对空屋子,和父母的疑问,本想等他洗出来再商量一下。

结果,梁辰洗了半小时。

等唐朵从衣帽间里找到一条称身的连衣裙穿上,又回来收拾好床铺,梁辰才慢悠悠、湿漉漉的走了出来。

唐朵白了他一眼:“你都洗蜕皮了吧?”

与此同时,就听到管家敲了两下门,随即在门口低声说道:“大公子,老爷和太太回来了。”

梁辰勾唇笑了:“知道了。”

这回,梁辰更不着急了,在衣帽间里换上一套休闲装,还刻意选了和唐朵那条裙子同色系的,脚上踩着一双深色休闲鞋,出来时,唐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问:“接下来呢,咱们就这么下去?”

梁辰“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我父母都喜欢喝茶,尤其是武夷肉桂、大红袍之类的。不过他们不会强迫小辈们也跟着学,偶尔会聊聊茶经、生意经,没兴趣不要紧,他们也只是想找个话题拉近距离。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需要讨好,只管做自己,最主要的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

唐朵皱了下眉,听他说的很轻巧,只是她从没这么突然的见过家长,准确的说是根本没见过交往对象的家长。

她问:“就这么简单?”

梁辰道:“一点都不简单,我这样的情况,能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也能喜欢我,接受我,已经是奇迹了。”

唐朵脚下倏地一顿:“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梁辰也停下来,低眉望着他,目光柔软极了:“难道不是么,我连正常社交别人的情绪都不能感受到,对方是真的恭维我,还是拿话讽刺我,我也听不出来,外面那些人到底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的我的身份,我也不能准确分辨,又不愿先入为主的将人往功利的地方想。这样一个我,能找到你,不是奇迹么?”

听到这话,唐朵的心里没由来的一揪。

她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见过梁辰这样的“示弱”。

他是骄傲的,他的骄傲是因为他的见识,眼界,知识储备量,对人生的笃定,因此他看上去总是额外从容,进退有度。

然而越是骄傲的人,骨子里便越有自卑的一面。

自卑恐怕是无法摘除的人类天生就有的属性之一,只不过唐朵还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时间长了便将此忽略,从没有将这个特质和他挂上钩。

直到此时此刻,他突然冒出这样一番话,她不由得愣了。

唐朵轻叹了口气,依然拉着他的手,手指微微用力,将身体靠向他,同时敞开怀抱。

梁辰将头靠着她的。

这时,唐朵说:“我从不认为在社交上擅长读懂别人的情绪,感知明示暗示,游刃于规则之中,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你看,那些少了胳膊或者腿的残疾人,对他们来说,只要能重新拥有双腿,站起来走路,或者有一双手臂,拿笔写字,或是有健康的身体,便是‘幸福’的定义。而大多数正常人呢,有事业,有家庭,有情感经历,有子女,有老人,有烦恼,有快乐,却还是不满足,不知足,时常觉得自己活得不够‘幸福’。而对我来说,生活很简单,珍惜喜欢的人,甩开讨厌的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没事喝点‘毒鸡汤’,这样就很好。”

“简单如你,简单如我,能互相喜欢,或许是奇迹,但也是一种顺其自然的结果。梁辰,就算你读不懂那些人的情绪,你会在乎么?”

唐朵低声问道,同时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

他回望着,眸色深黑:“不在乎。”

他说的是实话,无关紧要的人的意见从来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只是隔了一秒,他轻叹了口气,声音低缓道:“我只是,思绪一时受阻,刚才那些不过是庸人自扰。”

唐朵:“这有什么,是人就会被外界的东西困扰,有谁是完人?”

也是到了这一刻,唐朵才忽然意识到,她见梁辉夫妇这件事,梁辰恐怕比她还要紧张几分,只不过她表现出来了,而他掩饰了。

若不是他一下子嘱咐那么多,又提到自己阿斯伯格的症状,她恐怕还没有觉察。

思及此,唐朵低声问:“你很紧张么?”

梁辰几不可闻得应了一声,然后说:“比我论文答辩,和第一次考试作弊还紧张。”

唐朵“噗”的笑出声:“你还作过弊,你需要作弊么?”

梁辰眼里也流露出一丝笑意,还带着一点戏谑:“非但做过弊,还在超市里偷拿过巧克力,用口香糖去捉弄别人,用加了清水的试管吓唬凶神恶煞的外系同学,告诉他那是强酸,我还在我父亲拍卖回来的一副名画上做实验,不小心毁掉了整幅画,将自己做错的事以‘默认’的方式嫁祸给小星”

他一连细数了七八件,听的唐朵一愣一愣的。

别说作弊,偷拿巧克力,那后面的每一件,她都无法安在梁辰身上。

直到听到“梁星”出现,唐朵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对你弟弟很爱护,想不到你整过他这么多次。”

梁辰挑了下眉:“这些事也是一种‘爱护’。”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唐朵笑了:“哦,有没有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爱护’?”

梁辰想了想,说:“有一件事,未必是最印象深刻的一次,却使我得出一个实验结论。”

唐朵:“说来听听?”

梁辰:“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书,里面提到人的忘性,和对喜欢的事物的占有欲,到底可以维持多久。我那时候没有痴迷的东西,但是小星有很多,他尤其喜欢一辆轿车模型,爱不释手,有时候找不到就会乱叫。于是,我就将那个轿车模型藏到仓库里,小星很难过,却只是不依不饶了三天,就认清现实,很快又有了新的玩具。哦,前不久,管家找人收拾仓库的旧物时,还翻出来那个玩具模型,上面还刻着小星的名字,小星见到模型很茫然,说自己完全没有印象,还说自己不可能会玩这种东西,说自己五岁就开始看财经杂志了。”

唐朵终于忍无可忍,再次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缺德!”

只是,这话音刚落,转而就从走廊转角那里传来一道声音。

“是辰辰吗?在和谁说话啊?”

那声音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显然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除了梁夫人不会做第二人。

唐朵登时一怔,笑容收了几分,顺着梁辰的目光往身后看,刚好迎上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

第84章

梁夫人刚走出拐角, 脚下微微一顿, 笑容满面的看了一眼唐朵, 便向两人走来。

梁夫人:“辰辰,你有客人?”

唐朵定定的看着梁夫人, 只用了两秒钟, 就分辨出她脸上的笑容不是假笑, 是真的在笑,甚至牵动了好几组面部肌肉, 还有一种小心往里压缩克制的感觉, 不想让那笑容太夸张, 太露骨。

直到梁夫人的目光第二次落在唐朵身上, 唐朵思绪一顿,瞬间仿佛在梁夫人的眉宇间看到偶尔会出现在梁辰脸上的神色, 她忽然就感觉到自己踩中了什么不得了的陷阱。

这时, 就听到身边的梁辰,低声说道:“不是客人。”

“这是我未婚妻, 唐朵。”

“轰”的一下,唐朵脑海中所有集中在梁夫人身上的思绪,都被炸的片瓦不剩,她震惊极了, 下意识瞪向某个唯恐局面还不够乱的家伙。

“什么未婚妻?”唐朵问。

隔了一秒, 她又转向梁夫人,控制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扯出一抹笑:“梁女士你好, 我叫唐朵,准确的说是梁辰的女朋友。”

梁夫人的眼睛里充满了趣味,一时看看梁辰,一时看看唐朵,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梁辰忽然说:“以要共度一生为目标,需要中国婚姻法为保障而交往的女朋友,不就是未婚妻?”

唐朵一阵无语,再度看了梁辰一眼。

若非梁夫人,她一定跟他好好掰扯掰扯,她甚至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但梁夫人显然已经摆出这场好戏她要从头追到位的架势,听到梁辰的话,笑意更浓,还慢条斯理的落下一句:“哎呦,你们小两口的争斗,我可不参与,也不能替你们裁度,我看你们还是尽快商量好,把口径统一一下。辰辰啊,你爸爸还在楼下等着呢,我先下去,你们快点啊。”

梁夫人笑呵呵的说完,转身就往拐角走。

等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唐朵又暗暗吸了口气,这才将视线转回到梁辰身上。

这一手的套路,玩的真是出其不意。

唐朵第一句就是:“这种突然袭击一点都不好笑。”

梁辰似是轻笑了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仿佛小钩子,慢悠悠的将那种轮廓分明的脸转过来,眼皮垂下,那幽深的眸色就将她整个人罩进世界。

不知是否因为儿时的关系说破了,还是因为他暗恋她多年的惦记说穿了,亦或是楼下有父母撑腰,这厮胆子也肥了。

这一刻,他的神情,眼神,肢体动作,无不在恰到好处的诠释两个字——“勾引”。

通常这种撩,应该发生在暧昧期,而不是生米煮成熟饭之后。

梁辰一步步逼近,唐朵皱着眉往后退,见他试图以荷尔蒙和身高优势压制她,便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直到背脊贴上走廊的墙壁,梁辰抬起一条手臂,搭在墙上,笑了。

眨眼的瞬间,他的喉结细微震动着,低音炮一般的嗓音强、奸着现场唯一一位女听众的耳朵:“你听到了,我父亲还在楼下等着,所以下去之前,咱们最好统一口径,到底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唐朵安静了两面,缓了一口气,才明白过来:“你在对我放电?”

梁辰:“嗯。”

唐朵更不懂了。

“为什么?”

梁辰回答的不仅老实,而且非常坦然:“如果你被我电到了,那我就趁你迷迷糊糊的时候,擅自决定用‘未婚妻’这个称呼。如果没有电到,你看我这么诚实的份上,多少也会妥协。毕竟,我想你对我不是玩玩就算,也是打算认真负责的,那么那个称呼早晚都会搬上台面,不如早点。”

唐朵怔了一秒,笑了。

那笑容如同突然绽放的小花,一时间迷住了在场唯一一个男观众的眼睛,和心。

梁辰动了动唇:“唐朵。”

唐朵眉眼抬起,拉住他的手,转身就往转交走,边走边说:“你是电到我了,但我没有迷迷糊糊,称呼改变的事再议,咱们先去见你父母。”

这一回,梁辰没有吭声。

两人手拉手一起下楼,梁辰一路上都没有意见,直到走到距离一楼客厅最后一组台阶前,唐朵站住脚,又叮嘱了他一句。

“待会儿不要再开玩笑了。”

梁辰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她。

唐朵特别画出重点:“所谓开玩笑,就是将‘女朋友’换成‘未婚妻’,你父母会觉得咱们先斩后奏,不尊重他们。”

梁辰缓缓垂下眼皮,很轻的落下一个字:“嗯。”

他乖顺的像是以前在立心孤儿院时期的小影子,低眉顺目,俯首帖耳,小太阳冲在前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影子只需要小心翼翼的不要跟丢,以免小太阳又折回来找他。

梁辰如此合作,唐朵放心了。

她不敢耽搁,推了推梁辰的胳膊,让他在前面带路,她一个外人,初到贵宝地,总不好走在前面去跟人家父母自我介绍。

梁辰长腿迈开,快了唐朵一步,等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刚好听到从客厅方向传来的欢声笑语。

银铃一样的笑声,来自一个年轻的姑娘。

唐朵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又快速抚平。

再一抬眼,目光落在那沙发组里的凌夏的身上。

梁辉夫妇被凌夏哄得开心极了,凌夏一口一个“梁叔叔”、“梁阿姨”,一会儿又提到“小星”和“梁辰”,已经将准儿媳扮演的丝丝入扣。

可唐朵呢,偏就是个越生气越会笑的性子,以前不懂事,她生气就怼回去,现在依然不懂事,却学会了用各种各样的笑怼四方。

于是,当唐朵跟着梁辰走上前时,她是在笑的,仿佛那个沙发里并没有一个碍眼的雌雄生物。

“爸、妈。”梁辰率先开口。

梁夫人忙说:“哎,辰辰,你们快坐下,小夏刚好讲到关键地方,一起听。”

凌夏已经站起身,优雅大方的瞅着梁辰。

梁辉这时说:“怎么这么迟,快坐吧,再让人给你们热点甜汤。”

梁辉边说边回头,略过梁辰,看向唐朵。

梁辰便从善如流的介绍道:“唐朵,我和你们提过,她是我的未婚妻。”

“轰”的又是一声,唐朵脑海中的思绪再度被炸飞了。

——不对啊,他怎么突然改剧本?

满脑子横行而过的都是草泥马,将她的脑回路践踏出一个个坑洞。

唐朵震惊的看向梁辰,目光好巧不巧的略过同样震惊且面带一丝伤害的凌夏,那一瞬间,她的情绪复杂极了,一边觉得爽,一边又觉得懵。

然后,凌夏的目光也飞快的定在梁辰身上。

梁辰却微笑着回望唐朵,再善良健康不过的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不让我开玩笑么?我没开玩笑。”

沙发组里,梁夫人笑眯了眼,还以为小两口达成了共识。

而梁辉先生则是有点诧异,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子的“未婚妻”,又看向自己的太太,很快就露出一副“为什么突然多了一个家庭成员只有我最后一个知道”的表情。

等“惊吓”过后,唐朵总算安稳的坐进沙发里,安静的听梁辉夫妇说话,安静的听凌夏脸色不佳却还是要强装欢笑的讲完搞笑故事的后半段。

接下来那十来分钟,他们聊的都是在美国的事。

站在梁辉夫妇的立场上,他们的儿子梁辰平时在家时间很少,即使回来了话也不多,问他在美国的事,他讲的内容也乏善可陈,可以用几个字完全概括“一切都很好”。

但凌夏来了就不同了,凌夏口中提到的“梁辰”,不仅生动而且牢牢地抓住了梁辉夫妇的注意力,原本并不是很有趣的事,凌夏讲起来绘声绘色,原本不是那么有趣的事,梁辉夫妇听起来津津有味。

唐朵持续安静着,微笑着,竖着耳朵听着,大多时候她都不很在意,凌夏每一个“我们在美国的时候”,唐朵心里的对话都是“我们在孤儿院的时候”。

唐朵明白,凌夏是在不着痕迹的展示她和梁辰的关系,而且唐朵这一刻还不能选择不听,她必须参与。

直到凌夏提到她和梁辰一起参加美国大学的夏令营,有一个晚上她脚崴了,跟同学们走散了,是梁辰拿着手电筒回来找她,将她背回营区。

就在那个瞬间,唐朵的睫毛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她抬起眼,安静的看向梁辰。

只是一秒,就挪开了。

这样敏感的情绪起伏,男人是感觉不到的。

但同样身为女人的梁夫人却明白,她这时把话递过来:“来,朵朵,尝尝这个点心,味道很清淡,也很香。”

唐朵接过:“谢谢梁夫人。”

梁夫人笑道:“这么见外,叫我阿姨或者伯母吧。”

唐朵笑笑:“梁阿姨。”

梁夫人很快就问起她,梁辰在工作上的事,唐朵讲起来没有凌夏那么动听,只是平铺直叙。

梁夫人却听得很认真。

一时间,话题变成了两个,进行话题的人也变成了两组,凌夏依然坚持在跟梁辉讲“美国的梁辰”,梁夫人已经开始关注唐朵口中的“为客户排忧解难,智商很高的梁辰”。

梁辰就坐在唐朵身边,垂着眸子听她讲他,听着听着唇角就翘起来了。

梁辉恰好看到这一幕,挑了下眉,那神情和梁辰像极了,而引起他关注的不是别的,正是凌夏讲了这么多,也不见梁辰表情动一下,如今唐朵只提了数句,梁辰就笑了。

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顾名思义。

儿子的心在谁身上,不言而喻。

梁辉不禁又多看了唐朵几眼,这个姑娘和资料上说的似乎有很大出入,她那些“光辉”的历史让人咋舌,也令梁辉一度怀疑起梁辰的重口味。

如今再一看,似乎又稳又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