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听他的呢。”少年微微蹙了眉,语气不耐,“我看他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亭钰……”

“五姐,你先别急着训我,我这会子有个好消息要与你说,你要不要听?”

宜臻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的好消息并不十分感兴趣:“你想说就说罢。”

“我这可真是个极大的好消息,五姐,你听了一定会欢喜的不行的。”

“嗯。”

“满西南如今可只有我知道这消息,五姐你千万得记得保密啊。”

“嗯。”

“卫珩大哥来黎洲了。”

“嗯。”

……

静默了一会儿。

少女抬起眸:“你说什么?”

“卫珩大哥来黎洲的,昨天夜里才进的城门,还是我去接的,听说是宣帝派他来处理黎洲私盐贩卖一事......”

后头的话,宜臻已经听不进去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就如断了线的珠子。

反而把专门来献功的祝亭钰唬了一跳。

“五姐,你怎么了?是我方才哪儿说错话了不是?你莫哭啊,五姐.........”

祝宜臻看着手足无措站在旁边的胞弟,好半晌才平复了情绪,深吸一口气:“不是你说错话了。”

祝亭钰还是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自己又哪里翻了机会,引来五姐一顿哭。

他娘会狠狠教训他的。

“走罢。”五姐擦干眼泪,忽地冲他莞尔一笑,“母亲该在府里等急了。”

“......”

五姐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就暂时不看评论了。

总是咕咕咕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周四前会写完的。

第50章

黎州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地处西南,准确来说,应该是西南偏西南,距离京城极远。

偏偏地形又险峻复杂,多山地,莫说是马儿,便是连人走起来都极为费劲,是以消息闭塞,迁徙不便,百姓的户籍几代都难得出州一次,簿册记录十分简单。

往往今年在江南或是京城流行的玩意儿,要隔上一年半载,才会渐渐传到黎州,在这西南僻地盛行起来。

可恰恰是因为这样闭塞的地形、分布极广的山民,黎州的风气,反而比京城与江南要松快许多。

这里民风淳朴,男女之防不大重,高门大族在这方面的规矩,并不会比平头百姓严苛多少。

姑娘们可以随意上街,寡妇也可随意再嫁,自立女户是极平常的事儿。

黎州本就物产丰富,可以自给自足,所以总是充满宁静祥和,人人安居乐业。

就像个与世隔绝的桃源地。

宜臻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在黎州城外下马车的那一刻,就对这偏角僻地抱有十分大的好感。

她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卫珩大事落败,还能有幸保全性命,她就和卫珩在黎州隐姓埋名地过完下半辈子。

低调朴素地做一对平民夫妇,也极好。

她是打心底里这样觉着的。

方才,在垂钓之时,小姑娘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事。

她甚至都已经想到几十年后,她变成了一个老妪,耄耋之年,和卫珩大爷相互搀扶着在河岸边蹒跚前行,遥看垂柳山风,倦了就乘一叶扁舟

结果下一秒,她还未回神,就听见亭钰的喊声。

少年从马上翻身而下,神采飞扬,眉目高挑,仿佛炫耀般地与她说:“五姐,你晓得吗,卫珩大哥来黎州了。”

宜臻不晓得。

但她忽然就有一种从梦里生生被人拽醒的恍惚感。

她为何落泪,不是亭钰以为的激动,也不是喜悦,更不是难过低落。

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对于宜臻来说,安稳和宁静来的太难得,太稀罕了,好不容易触及到,就像抓住了什么稀世珍宝,她实在不愿放手。

可她也清楚,卫珩绝不是甘于平庸的人。

他压根儿也无法做一个平庸的人。

宜臻是想嫁给卫珩的。

极想嫁。

但她总在思考,父亲当年求娶母亲时,也是喜爱她的,然而不过几年,他就有了妾室通房,对母亲只余敬重,剩不了多少情意。

男人的情谊变得太快,嘴里的承诺一大半儿都是不可信的。

倘若浓情蜜意时,你真信了他的好话,日后苦的只会是自己。

——母亲这样说,大姐姐也这样教导她。

那倘若有一日,卫珩对她也没了情意,甚至有了更喜爱的姑娘家,她便是真成为了地位尊崇的皇后,被困在那深宫后院里,又有什么意趣呢?

还不如在好山好水的黎州闲逸一生。

毕竟如果到了那时,卫珩对她真的就像父亲对母亲一样,只剩下对主母的敬重,她又无法轻易卸下身份行游山水,那就是鱼和熊掌皆失。

如今,亭钰说卫珩来了黎州了,是为了处理什么私贩精盐的盐商。

宜臻不置可否,但心里如明镜似的,知晓这绝无可能是真实的理由。

因为在西南一带私贩精盐的,根本就是卫珩自己的人。

他应该是来求娶她的。

一年多前他送了聘书来,最终两家订下的日子就是两月之后。

按照规矩,宜臻早在年后便该上京了,毕竟两地相隔甚远,不早些启程送嫁,她根本无法及时在吉日完婚。

但卫珩派鹰送了信来说不用。

他说自己开春后会来黎州一趟,不如直接在黎州完了婚,而后再启程往越州。

在越州本家敬了长辈酒,记入卫家族谱,也不用再来来去去舟马劳顿。

祝二太太自然是乐意至极的。

只是如今他真的来了,宜臻却烦乱的不行。

这时刻,她站在抉择的关头,不知该往那条道儿走,满心尽是茫然和惶恐。

是惊慌失措,是战战兢兢,脑子里充斥着旁人无法感同身受的不安。

她无人可倾诉。

因为宜臻知道,她就是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了母亲和大姐姐,她们也只会说她一句矫情。

可她是真的,不想和这世间的大多数姑娘一样,做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内宅妇人,最重要的事儿就是相夫教子,处置内宅阴私。

她想成为燕姐姐、松先生,甚至是卫珩这样的人。

做的是自己喜爱的事儿,活也是为自己而活。

而不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不想这样。

少女深吸一口气,也没理身后聒噪好奇的亭钰,抬起眼眸,迈步走进府里,唇角微抿,眼里已经多了几分坚毅。

她要与卫珩说清楚。

她是极喜爱、极喜爱他的。

但是比起与他在一起,她更想要自己活得自在和快活。

说她自私也好,狂妄也罢,她祝宜臻,就是这样的姑娘。

.

但是这样厉害的祝五姑娘,在最开头就遇着了阻碍。

——她不晓得卫珩的行踪。

宜臻不是没想过问亭钰,但这家伙就是个天生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叛徒,死活不能透露一丝一毫。

平日里那样藏不住话的跳脱少年,这回居然真的瞒的死死的,甚至为了逃开她的追问,这两日都不知跑去了哪儿,连个人影也不见。

也不知卫珩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

深觉胞弟被抢走的祝五姑娘陷入了巨大的惆怅和烦恼之中。

可她没得法子。

好在这日,是御史夫人办春日宴的日子。

祝二太太非逼着她换了衣裳出席宴会,左磨右磨,让她暂时把心思收了一些回来。

御史夫人办的春日宴,也叫赏花宴,赏的是牡丹。

如今虽然还是早春三月,却也有不少牡丹已经开花了,御史夫人酷爱牡丹,府里花房不知收录了多少品种,如今愿意拿出来供人观赏,可见她又多花心思在这次的春日宴上了。

祝二太太倒是提了几嘴,道此次赏牡丹,黎州城未婚的年轻公子姑娘们大多都会出席,往年也这样,好多桩婚事都是在这场春日宴里定下来的。

这么些年惯例下来,早就成了黎州世家官太太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相亲宴了。

既然是相亲宴会,姑娘们必然都要费尽心思好一番打扮的。

马车驶到御史府门口时,祝二太太一掀车帘,就瞧见门子处的一圈姹紫嫣红。

她放下帘子,叹了口气,冲着身旁的宜臻无奈道:“说了让你换件衣裳,你不听,喏,现在好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上门打秋风的呢。”

宜臻今日穿了件半旧的湘妃色褙子,发髻上只戴了两只钗环,面上妆容也素净的很。

乍一看,倒真像是御史家的一门穷亲戚。

但少女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她合上手里的书,弯唇道:“我的衣裳首饰,旁人想要还买不着呢,识货的人自然懂得。御史夫人不会觉得我不尊重的。”

“话是这么说.......”

“话又说回来了,我一个已经订了婚的姑娘,真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人家背后还不定怎么说我呢。”

“......”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祝二太太默默住了嘴。

如今,她对卫珩这个女婿是满意的很。

自身才干出众,品性又上佳,先不论成婚后如何,最起码如今,他身边连个通房也未有,嫁过去后还不会有苛待媳妇子的婆婆。

莫说黎州,便是打着灯笼在京城里找,都找不出一个更好的了。

那又何必在这样的宴会上和人争奇斗艳呢。

平白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祝二太太这样一想,就顿时平了心,眉眼带笑地挽着宜臻下了马车。

她们行至侧门处,立马就有人迎了上来,是御史家的二媳妇,前年秋天从郓城那边儿远嫁过来,如今也不过是二九的年纪,瞧着和宜臻差不多大。

也不知是年轻面皮薄,还是祝二太太在黎州名声太盛,让她不敢造次,一路上,她都是羞赧的,怯生生的,问一句说一句,声音细若蚊吟,一点儿也不像个高门世家的媳妇。

到了厅堂门口,趁着人没注意,祝二太太还小声警告了宜臻一句:“你日后可千万不要学成这副样子,小家子气的,平白惹了人笑话。”

宜臻乖巧地点头。

没有人晓得,她心里其实正在琢磨着,如何才能终身不嫁,做个单相思的闲散自由人。

......

因为出发前,宜臻还因衣着打扮的事儿,和母亲拉锯了好一阵,所以她们到的其实有些晚了。

步入厅堂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今日,御史府办的不仅仅是赏花宴,还是曲水流觞宴。

宜臻记得,几年前她还在京城时,也赴过那么一场流觞宴。

场面更盛大,宾客更富贵,连用来引流水的曲渠,都比眼前这道精致许多。

只不过那时,她还只是个不起眼的伯府小姐,坐在角落最尾处,周遭都是认不得的生面孔,偶尔抬了头,还能遥遥望见坐在最前方的二姐姐祝亭霜。

而今,她被安排在主桌,还未落座,御史夫人就亲和地冲她招了招手,让她去她身边坐。

真是时过境迁,世事变幻,让人内心五味陈杂。

这样的境遇差别,也难怪许多人都向往着权利富贵,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她的未婚夫更有野心一些,他甚至不要一人之下。

他就要至高无上。

“这就是珩哥儿说的那个小宜臻是不是?”

御史夫人把她招到身侧,笑呵呵道,“果真跟面团儿似的,又白净又软和,真真叫人爱不过来了。”

御史夫人如今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打扮富贵,面容慈祥,拉着宜臻的手说话儿,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整个厅堂里,十之**都是有眼力见的机灵人儿,一瞧御史夫人这态度,好话自然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宜臻身上堆,只捧得祝二太太喜笑颜开。

祝宜臻垂下眼眸,面上羞羞怯怯,似是被众人的夸赞说的不好意思了。

但其实内心百无聊赖,只想着快些散了宴,她好回府去把那本游记给读完。

然后,天不遂人愿,寒暄了好半天后,好容易开了席面,筷子都还没拿起,就有丫鬟匆匆掀帘而来,在御史夫人耳侧低语了几句。

宜臻因为离得近,无意间听了几耳朵,但也没听太清楚,只晓得是“一位极了不得的大人”“百忙之中被二公子请来”“和老太太您请个安”。

她收回视线,继续神游天外,对这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并不是很感兴趣。

但御史夫人显然看重的很,呵呵一笑,就与众人分享起这个好消息:“是我家老二,今日下衙时正巧遇上了与他同届的一位举子。那举子是从京城来办案的,听说下月尾是我老婆子的生辰,怕赶不及祝寿,就想着今日来请个安,如今,正在门外等着呢。”

都说了,黎州风气开明,男女之防并不重,所以两个年轻公子哥儿进到满是妇孺的内宅厅堂里,与当家夫人祝寿一事——其实稀疏平常。

御史夫人话音刚落,就有人笑着符合说还不快些把人请了来,让他们也瞧瞧京城的世面、

报信的丫鬟抿唇一笑,行了礼便快步掀帘出去了。

有年轻的妇人调笑道:“这丫头莫不是瞧上了我们二公子的同窗不成?瞧那急匆匆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赶着去嫁人的呢。”

堂间立马响起一阵哄笑。

但是喧哗了不过片刻,这笑声就夏然而止。

——因为门帘又被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