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乳掺在果子里头,甜糯可口。

宜臻吃了几勺,正要开口与卫珩说什么,却忽觉心口一阵剧痛,浑身一颤,碗勺就已经摔在了地上。

那疼痛突如其来,从心口往下,一直沉到腹肚,仿若有万千银针扎进筋脉,令人肝肠寸断。

喉间涌上浓重的血腥气,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卫珩已经从桌案边丢了案卷过来,扶住她的手腕,一边令人去喊大夫,一边探她的脉搏,嗓音已经不受控制地颤起来,只能勉强维持最后的沉稳和镇定:“别慌,呼吸放缓,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你靠着我,别怕......”

宜臻其实已经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模糊的视线中,可以看见他焦急的眼眸,感受到他出汗的温热掌心。

她迷茫地望着他,想要说一句什么,但刚张开嘴,又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她只感到自己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疲惫.......最终在他不断安抚的低沉嗓音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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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宜臻昏迷了整整三日。

再这三日里,不论大夫怎么施针,卫珩与她说什么话,祝亭钰又是如何红了眼眶和鼻子,在她床榻前嚎啕大哭,她都没有睁过一次眼睛。

在她的意识里,她被困在了一个大风烈烈的城墙上。

那城墙很眼熟,应是她曾经见过的某种边陲之地的城墙,上头有许多架着箭镞蓄势待发的士兵,有护在她身侧的守卫,也有替她披了秋衣扶着她慢慢走的丫鬟。

虽是边陲重地,但因为卫珩声名远扬,城内兵力充沛,所以安全的很,城内外人流不断。

有马有骡子还有骆驼,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而后下一瞬,这祥和安稳的景象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她从城墙高处往内瞧,只能看见紧闭的门户,寂静无人的街道。

而往四周看,是半死半伤的士兵,半青正躺在地上,满身血迹,双目圆睁,但胸腔已经没有了起伏。

她想问为什么,想问怎么了,想问卫珩在哪里,却开不了口。

她被人用力地扣着手腕,脚上有铁锁链,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往后回头瞧一瞧钳制住她的人都办不到。

她能听见城墙下方城门外传来的嚣张大笑声,那笑声酣畅淋漓,痛快又满怀恶意。

对方说:“卫珩,你想不到吧,你一心一意护着的妻儿,如今也会落到我的手里!哈哈哈哈。这是你自己做的孽,怨不得旁人!我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好耳熟。

好似太子周俟的声音。

又好似不是。

宜臻还没听清,没望清,没弄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入她的胸膛。

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她感觉不到疼痛。

但她能清晰地看见身下流出的血,仿若源源不断的,比胸膛处更多。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挣扎着想喊出声。

她猛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方才梦里的惨烈景象不复存在。

阴沉的天色变成了明媚的日光,满地死伤的城墙也变成了精致的内院宅屋,四周一片静谧,好似方才的那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噩梦。

......

宜臻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不醒的这三天,整个卫府,甚至是整个西北发生了什么样的动荡与变故。

那日她忽然吐血晕厥,来的毫无征兆,来的惨烈万分。

石大夫赶来后,费尽了心神,才勉强维持住她的生命。

整个中原最好的大夫,最丰裕的药材库,最全的药典藏书,全都耗在了这位将军府的女主人身上。

石大夫说,夫人是中了毒。

如今毒虽排清,但到底伤及了经脉,能不能醒,全看天意。

卫珩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地听着。

他垂着眸,眉目很平,神情淡淡,仿佛压根儿就没把石大夫的话放在心里。

对于宜臻能不能醒这件事,好似也没有十分大的执念和苛求。

但是当天夜里,将军府后院行刑声不断,求饶哭喊声连绵。

遥遥的,还能闻到里头传来的血腥气。

卫珩控制不住。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平静情绪,封锁消息,守在宜臻身边等她醒来。而后再追查真凶,以免打草惊蛇,又落人口实。

但他控制不住。

看见小姑娘苍白着脸,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怎么喊也喊不醒时,内心的暴戾就快要湮灭所有的理智。

他不想要再费力一个一个去清查,不想让对方多活一秒。

不如把有嫌疑的都连坐,而后起兵逼进皇城,就算无法大获全胜,好歹能弄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左右最想要的已经没了,一辈子也不必活那么长久。

——卫珩是真的这样想的。

若不是石大夫告诉他宜臻还有救,若不是床榻上宜臻还有呼吸,他说不准已经领兵杀进了京城了。

这三日,将军府内战战兢兢,下人连走路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明明哪儿都有人,却静的跟座鬼宅似的。

而将军府外也没有好过多少。

卫珩封锁了所有城门入口,日夜都有士兵在街面上巡逻,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会被抓走关入牢狱,只等卫将军令下。

比当年流民侵扰过的京城还要可怕万分。

卫珩的铁血手段和严苛管束终于在今日露出了其真面目。

而且十分有效。

最起码,宜臻闭目的这几日,大半个西北也都跟着静默了。

暂且先不论卫珩的惩治。

宜臻昏迷了三日。她醒来时,外头正好下完了一场太阳雨。

盛夏时节,日头依然很盛,空气清新,隐隐还能闻到雨珠卷起的土壤气息。

很安逸。

宜臻撑着手肘缓慢地起身。

因为身体十分虚弱,这样一个简短的动作,她做了许久,一直到额间都出了薄薄一层汗,才坐起来,倚着床头,让迷蒙的脑子恢复清醒。

她的心头没有中箭,摸上去依然是好好的。

胸膛没有疼痛感,只有心口传来的隐隐刺疼,但不严重。

膝头上盖的被子轻薄软和,帘幔是挂起的,屋门也没有关死,半开,还能看见外头的一小部分光景。

绿竹,长椅,兰草与菊。

与往常一样,是极祥和极美好的景象。

宜臻就这样呆愣愣地望着这景象望了好久,才渐渐把昏迷前的事儿都想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平的。

在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啊”的痛快与踏实。

又无比茫然。

......

“思绿,你和小枣先端了水去给夫人擦身子。”

“那姐姐你呢?”

“我去回将军的话。”

“可是姐姐......”

“放心罢,前日早审过一回了。将军若是真的疑心,也不会让我们继续伺候,我只去回个话而已,你们先进去,说不准夫人已经醒了正等着你们呢。”

屋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与对话声。

是伺候的丫鬟们去打了水回来,要给宜臻擦身子。

毕竟大夏天,躺久了不擦洗,对痊愈百害而无一利。

左右宜臻也没收什么皮肉伤,洗澡擦身子都不会触碰到伤口引发感染,石大夫早就说了可以。

思绿和小枣合力提着一大桶水进屋。

她们两个小丫头气力不大,木桶颤悠悠的,落到地面时“嘭”的一声,里头的水晃来晃去,溅出来好些许。

思绿松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抬头道:“终于挑回来了......”

她的声音陡然遏住。

视线落在小枣身后,双目圆睁,神色极不可置信。

“怎么了?”

反应向来慢半拍的小枣有些不明所以。

“姑、姑娘......”

思绿脸上的神情由不敢置信转变为惊喜,声音也由断断续续的颤音变成了欢欣的喊声,眼泪瞬地就滚了下来,“姑娘!你终于醒了!”

“什么?姑娘醒了?”

“是啊,姑娘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这几日将军都快疯魔了,他......”

将军他如何呢?

思绿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看见,自家姑娘正抱着膝头,一声不吭地缩在床头一角。

她的神情是茫然的,麻木的,不知所措的。

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看了她们一眼。

眼神是死寂的。

......

“你别怕。”

男人捏着她的手腕,手里还拿了一只帕子,正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手,嗓音低沉,语气缓慢而柔和,“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往后日子那么长,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呢,你千万别怕。”

这会子已经是傍晚了。

思绿她们发现宜臻醒后,虽都愣了一愣,还是立马去通传给卫珩身边的人。

但其实也不用她们慌里慌张地那样通传。

因为早就有守在宜臻身边的暗卫,加急汇报给卫珩过了。

卫珩赶到主院屋内时,就瞧见小姑娘蜷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地垂头看自己的脚。

手却抱在小腹上。

她那样聪慧,都不用旁人说,想必自己就已经能猜到大半了。

果然,听到卫珩沉沉的脚步声,小姑娘抬起头,望着他,神情宁静:“卫珩,我的孩子没有生下来是不是?”

“......”

“是因为我中毒了,牵连到了孩子,所以他没能活下来,是吗?”

“.......”

卫珩该怎么说?

那双眼眸宁静,无光,却又仿佛带着最后的一丝明亮。

他该怎么回答?

他只能说,他们还会有孩子的。

但卫珩从来就不是一个擅于扯谎的人。

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的时候。

祝宜臻弯弯唇,忽然笑了。

她问:“卫珩,石大夫是不是告诉你,我日后再难怀胎了?”

“......”

“他是不是说,从今往后,即便我真的怀了孕,孩子也注定保不住?”

“......”

卫珩站在门边上,望着她脸上的笑,听着她嗓音微哑的质问,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

哪一个字听起来会不那么伤人,又是哪一个字不会让她慢慢红了眼眶,眼泪滚落,擦干,又滚落。

再擦干。再滚落。

宜臻的哭,是无声息的。

每滴泪都犹如一把利剑,直入卫珩心口。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在宜臻的肚子里呆了七个月,哪怕是受冲撞早产也能平安生下来,怀着他们初为人父初为人母的期待。

就这样逝去了。

宜臻问他:“卫珩哥哥,你说他那么小,一个人在孟婆桥上走着,能不能找到转世的路?”

“我觉得我真疼,疼的要命,可又不知道是哪里疼。你说会不会是他难受了,没有人可以说,才这样告诉我的?”

“卫珩哥哥。”

她说,“我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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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