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说话?那我先告诉你吧。我叫叶答,今年三岁,我还有个小名叫地瓜。”

期待再次抛高高的小不点努力跟某人搞好关系。他娘说,熟人好办事,兴许多说说话,叔叔就肯再把他抛高高了呢?要不,翻个跟头他也不嫌弃的…

一直保持高冷状态的男人忽地开了口,“你叫叶答?你娘怎么叫你叶小答?”

那天,他听到的三个字,他想他可能再被砸次脑子都很难忘记。

小地瓜怔了怔,一脸的理所当然,“因为她是我娘呀。”

然后,小崽子又很好心的解释跟他听,“她有时候还叫我小豆芽、小臭虫、小坏蛋、小笨蛋…其实我一点也不臭虫,也不坏蛋,也不笨蛋的对不对?我就是有点瘦。”

看小崽子遗憾的摸摸自己小豆芽般的胳膊,重又趴在他的膝盖上,自顾自玩起他的大手,大高个眼角抽了抽。他娘怎么就没叫他小讨厌?

“你怎么知道?”

察觉到自己失言男人很不爽,可小地瓜却越发兴奋了,“你娘是不是也这么叫过你?那她为什么不打你?假装也会打的吧?我有时假装跟我娘吵架,她就会假装来打我,还挠我痒痒,咬我脖子。有时候,还咬我屁股。喏,就这儿。”

男人抬眼望天。

他开始觉得,也许一群苍蝇也没有一个孩子来得可怕。

这小子都在这唠唠叨叨多久了,怎么就不累的?还睁着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在他身上蹭啊蹭的,他果然是太仁慈了,让人都不知道怕了吗?

大高个想不起来,可总觉得别人都是怕他的。不怕的,也都被他打怕了。

可要打这么个小崽子,也太胜之不武了吧?

所以即使男人内心万分纠结,也没办法真的把手伸向小不点的屁股。

他又没干啥,就是话多了点,毛手毛脚的小动作多了点,为这个打人,实在师出无名。

所以被缠得受不了的大个子,只好努力的搜索了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回答他的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搜索不出关于“娘”的记忆。

所以,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三头身在他膝上撑着小胳膊肘,托着小脸,契而不舍的继续问,“难道你不会做错事?”

“我为什么要做错事?”

“那你让你娘给你洗澡吗?”

大高个脸黑了,调门也高了,“我怎么会让她洗!”

三头身顿时不信道,“那她为什么不打你?我要是不让我娘洗澡,她非得打我不可,说我不爱干净,其实我可以自己洗的。”

男人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他为什么要一直陷在打屁股洗澡的话题里?

眸光微动间,不着痕迹踢出一粒小石子,打在那块系着小野猪绳索的大石头上。然后,抽出被小崽子玩着的手指,淡定的往后一指,“猪跑了。”

小崽子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了,“小猪,不要跑!”

正撒开四蹄,火速奔向自由天地的小猪跑得越发欢快,可脖子上的长长绳索被小东西抓住之后,它跑不动了。

眼看小崽子费力的跟执着逃跑的小猪吭哧吭哧的拔起了河,男人微松了口气。

终于清静了。

他可以好好想想了。

唔,为什么他会觉得他娘没有打过他?

刚想及此的男人又瞬间黑了脸,他为什么还要想这种问题?

教子无方!那女人绝对的教子无方。

浑然不知又被贴上黑标签的叶秋,抬头望望山坡上玩得正起劲的儿子,放心的哼着小曲儿,把手上的大骨头扔进罐子里煲汤。

中午就着这个汤,放点洗好的粉肠青菜来下面,滋味一定不错。晚上就把那块梅头瘦肉剁了蒸水蛋,再配几个烙饼,抗饿又管饱。

排骨可以留着明天跟芋头一道清蒸,五花肉自然和猪尾巴一起红烧。

虽然条件简陋,可为了好吃的,叶秋觉得自己还是蛮拼的。

只是没想到,那么个大高个居然还要吃猪尾巴。啧啧,他是不是缺哪儿啊?

叶秋一面收拾着食材,一面欢乐的脑补。

朱长富早收拾完了院子,趁人少正在墙上刷桐油,回头好画炕围子。忽一打眼见她笑成这样,不由摇头失笑。

这丫头也不知是性格太好还是天生心宽,自三年前把她带回来,就总这么成天傻乐着。所以养个儿子就算没了爹,也不见半分阴郁。

这样开朗的母子俩,他们老两口自然是喜欢的。可一想起这母子俩没个依靠,心里还是忍不住着急上火。

从前怕这丫头想不开,也不好提,可如今都三年过去了,是不是也该替她寻个好人家了?最好能来仙人村落户,有他们老两口看着,也没人敢欺负了去。

上回吴老四的事,可给老村长提了个醒。他已经老啦,护不了她们母子一辈子,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替她们担着风雨才行。

老村长心里开始过人选了,手上一分神,就刷过了界。

“你个老汉,瞎想什么呢?这是往哪儿刷?”

叶秋一抬眼,乐了,是朱方氏回来了。

虽然那猪明面上是均分给全村人了,可私底下,象连升、董二嫂等几家在叶秋出事时,格外卖力的人家,还是要多关照些的。

可一头野猪就那么多肉,只好在他们提前收着的猪下水里做文章了。

连升爷爷胃不好,正适合吃猪肚。董二嫂和几户跟朱方氏关系好的婶子家,就给了猪肝猪心什么的。猪大肠油厚,是乡下人爱吃的,分给了几个卖力的汉子。还有一副猪腰子,叶秋让给芳嫂家送去了。

朱方氏刚刚出门,就是去送礼了。一回来瞧见朱长富失了手,自然要唠叨他几句,“这也幸好是在自己家,要是在旁人家,人家不得嫌你?”

叶秋笑着打趣,“到旁人家叔肯定是不会的,这不是在自己家,才想你了么?”

话音才落,老两口跟二重奏似的瞪了过来,“胡说什么呢?”

可再转过头,朱方氏却望着急着否认的老伴,有些不高兴了,“一把年纪了,你还想惦记着谁呀?”

这小心眼的!朱长富不悦嘟囔,“都多大年纪了,还一身的醋劲。”

多大年纪也是女人,都得哄着。

叶秋笑着打了岔,“婶子吃醋不也是在意你么?叔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对了婶子,你去了他们几家怎么说?”

朱方氏回老伴一个白眼,却也不再闹腾了,就着叶秋的话道,“自然都是谢谢你的。连升他娘还说,你上回带蔓儿买的鞋面极好,料子也有多的,说要回头给你和地瓜都做双鞋子穿。”

“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家里不有我给你们纳的鞋底子么?无非图她手巧,做的鞋面子花样好看。你回头把鞋底子给她拿去,挑个花样子就得。”

“还是婶子疼我。那我也去连大娘那儿学学怎么做鞋面子,回头也给你们二老做双好看的。”

“好。”朱方氏慈爱的应了,又不放心的道,“只学做鞋面就得了,别拉鞋底子。那个太伤手,我还做得动,不要你弄。”

叶秋心中一热,眼中都有了潮意,“婶子这么疼我,小心把我惯坏了。”

朱长富扭头插话进来,“你是好孩子,惯不坏的。”

朱方氏也笑了,拉着叶秋另说起一事,“要说那董二嫂倒有些奇怪,她今儿没来拿东西,我给她送去,她竟也不肯收。推了半天,还是我硬塞了块肥肉给她。我瞧她似是有什么心事,可问她也不肯说。”

“莫不是她怕我连累,不想帮咱们收拾地了?”

“那倒也不是。她还问我,什么时候要干活呢。”

听了此话,叶秋心中有了数,“那就回头再说吧。”

朱方氏也不多谈,复又带着狡黠笑意道,“我看她没拿,去芳嫂家时,就把原给她骨头和猪肝都给她了,这副猪腰子我就没动。你还象上回那样在石板上爆炒,地瓜都爱吃…”

“我也爱吃!”朱长富忙忙道,“再把那酿的那小米酒拿出来,也能喝了。”

朱方氏瞪道,“你还想着酒啊,也不怕你那脚肿成猪蹄。别想了,没你的份,全地瓜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

看俩老小孩又斗起了嘴,叶秋握嘴直笑。

外头金求盗瞧着,这样好的气氛,他进来应该不那么招人嫌吧?

咳咳。

这一下,屋里人都注意到他了。

“哟,金求盗来了?快请屋里坐。可是案子有消息?”

案子是有消息了,不过金求盗这回来,还带来了些别的消息。

第23章 插刀教

金求盗本名不叫金求盗,只因在亭舍里担任求盗一职,才给人尊称成金求盗。

后来大伙儿发现这个名儿甚是有趣,反倒把他的本名忘了,只爱叫这个,弄得金求盗也很无奈。

他今日前来仙人村,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好消息便是,叶姑娘你状告之人已经查到了。那是陶家杂货铺七掌柜家的老丈母娘。也不姓王,夫家是姓赵来着。想来是这陶七丢了差使,怀恨在心,才调唆着丈母娘,故意报复。只是眼下他们全家已经畏罪潜逃,只怕这案子没那么快了结。如今陶家倒是愿意协商,请你撤诉,你看可有什么条件?”

果然是把陶七推出来当替罪羊了。此事也算意料之中,叶秋并不意外,也知道自己再闹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便顺水推舟道,

“既然查出来人来,我也能安心了。只是陶家虽愿意协商,可到底没见到陶七本人,也不知事情究竟如何。眼下既不知他上哪儿去了,万一我撤了诉,他又出来生事,可怎么办?”

金求盗道,“这个不必担心。你虽撤了诉,可陶家也是要作担保的。万一陶七再敢生事,连累的可是陶家。所以如今那陶七是万万不敢露面的,陶家也不会窝藏包庇。当然,你受了这样一番惊吓,也可以让陶家给些补偿。”

这是要花钱消灾?

可这钱却不太好拿。少了,自己吃亏不说,还枉担个名声。可要得多了,说不好又得给人说成讹诈,让人轻贱。

这陶家如今也是学乖了,并不主动送礼,只上门询问,想来不管要多要少,回头他们都有话说。

叶秋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着看了朱长富一眼,老村长立即态度坚定的道,“钱我们是不要的。要是陶家真的有诚意,请依方才所言,请陶老爷在衙门里立个文书。以后就算不是陶七,是陶家别的人来祸害他们娘俩,陶老爷都要承担连带之责,如此我们才可安心。”

瞧瞧这姿态,这应对,叶秋瞬间觉得自己还是太青葱粉嫩了。

只见朱长富又赔一笑,态度谦和的道,“金求盗你别怪老汉我多心,实在是陶家家大业大,亲戚又多。这陶七为了几句口角,就能干出这事,谁敢保证他没有些交好的亲戚朋友,回头心里不忿,又要来报复?到底陶老爷身份贵重,与寻常不同,若有他担保,想来这八角镇再不敢有人轻举妄动了。”

金求盗一哽,这样一来,算是把陶家彻底绑上贼船了。

八角镇就这么屁大个地方,陶家可以掌控一大半,也相当于就跟大半人绑上关系。除非他们是被驴踢了脑子,否则陶家绝不敢再动叶秋母子,否则怎么都能绕到陶家头上。

这样的提议,叶秋当即表示同意。

金求盗也不能表示不同意,“那等我回去问下陶家,要是可以就这样办吧。”

这一件事情谈妥,第二件事金求盗也就开口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请老村长帮忙,这两天在村里张罗下,把税收一收,从明儿起,就可以去交了。”

朱长富顿时脸色一变,“这是又要征兵了?”

山坡上的大个子,看着两个骑马的官差进了朱长富家,不久又离开了。

然后叶秋在院门前摇响了铃铛,然后各家各户探头瞧瞧,见不是祠堂门口,便派了个家主过来,似是开了个短会,又都散了。

再然后,村里人三三两两,分别聚集到朱长富等三户人家中,又分别开起了会。只这一回的时间有点长,大个子皱眉有些不耐烦了。

没看到日影渐短,已到晌午了么?还赖在别人家里干嘛?想混饭吗?

“叔叔,要喝水。”等小地瓜都玩得没劲,小猪也死活赖在地上装死,那些人还不出来。

男人抿了抿唇,不高兴的打了个手势。

如果有士兵在,就会明白这是撤退回营的意思。可小地瓜就算没当过兵,也从男人的眼神中瞬间领会了这意思,牵着男人的手,迈着小腿往家走了,连一直赖在地上装死的小猪也瞬间机智的爬了起来,唯恐被落下。

男人低头瞄瞄被柔软小手抓着的手指头,虽然有些不耐烦那一手的汗,却是难得的没有甩开。

唔,小孩子也是有用处的。起码他也会知道饿,还知道要回家。

走到屋外的时候,正好听到屋里有个男人在说。

“叔,这事你可不能不管我。家里就我一个顶梁柱,我怎么走得开?你上回卖棉花不是赚了好些钱吗?你就替我赎了这回的兵役吧,我念你一辈子的好。”

男人认得这个声音,被叶秋之前嘲讽过的男人。

不过这人很不讨喜,之前还想要大猪腿,这会子又不想当兵,懦夫!

而门内,朱方氏已经冷笑起来。

“你倒打得好算盘。只咱们卖棉花的钱,难道就不用交税吗?况且这也不是他一人的,你这算计,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些!”

刚刚走了的金求盗,通知交税之事虽属正常,但这时间却是比往年足足提前了一个多月。这要是按从前的惯例,只怕吴家沟提到那征兵之事,就是真的了。

可无论朱长富怎么打听,甚至叶秋拿了钱出来,那金求盗却是既不肯收钱,也不肯给句准话。

可越是如此,朱长富越觉得此事应该是真的。

送走来人,他就赶紧把村里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通知了此事,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又让朱董连三姓各自开会,商量各家征兵之事。

按照常规,农户征兵例来是五户出一人。分在村子里,都是轮流制。除非这家没有男丁,才会轮到旁人。但相应的,这个没派男丁的家庭,要给去的那家一些补助。同姓没有,才由异姓顶替。

因着多少年来,大家都按着这样约定俗成的规矩,才相互扶持着渡过最艰难的岁月,而一个村子,才得以延续生存。

只是征兵虽然无法避免,但农户也允许拿钱赎役。

官府常例,三十两银子一人。这要是买一条性命,真不算多。但一般人家还真的承受不起,是以大半百姓还是得去。

朱家在本村共有十户,那就得出两个名额。其中一个,就是朱德贵。

他当然不愿意去,又出不起这份钱,所以便找上了亲叔叔。眼下给朱方氏这么一说,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可仍是觍着脸道,“是我不会说话。不过叶家妹子,你也是同意的对吧?要不这个钱,算我借的。我慢慢还,行不?”

叶秋还没吭声,朱方氏听了这话,却是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你还?旧年你爹还欠我们家的钱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朱德贵嘟囔道,“婶子你也别算得这么清。我爹的事,也是叔点头的。怎么说,我也是老朱家独一条根,您二老百年之后,还不得指望我送您二老上山?”

“你独一条根?”朱方氏气得浑身直抖,却死死憋着泪道,“你是在咒我们家阿虎么?”

叶秋听得一愣,她在此三年,从未听老两口说起过子女之事。

她想着应该是二老心中的伤,从来不敢打听,没想到今日却听到了点消息。明显,是不太好的。

朱德贵看朱长富没言语,还大着胆子道,“谁咒他了?这不明摆着…”

“够了!”忽地,朱长富也吼了出来,“你如今有了孝天,也算是有后了。我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有钱就自个儿赎去。找我借个五六两银子,行。再多,没有!这也不光你一个人的事,还有你们几家,谁去?”

他这一发火,朱德贵不敢吭声了。

旁边那一向憨厚少言朱孝平想了想,却是主动站了起来,“村长爷爷,我去。我媳妇才生了儿子,我也算留下条根了。只我若去的话,想求村长爷爷给我做个主,我若有个好歹,能不能别把我媳妇孩子卖了。好歹给我媳妇另寻户好人家嫁了,至于我儿,还请叔伯兄弟们帮忙看顾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