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心中嗤笑,不知道董家还有几张脸面可以消磨。

不过车既给了村里,他家又付了钱,这车还是要借的。只这车却不能给董三带走,得找个村里认可的车把式来才行。

董三道,“我哥说他会赶了,这回就不请人了。”

朱长富脸一沉,心说你哥只会一味的抽打牲口,谁放心给他赶?

叶秋却道,“叔,正好我也有点事,不如叫连升跟他们去吧,车夫的花用就算我的。”

这下朱长富才允了,告诉董三,“回去告诉你家,要下山的赶紧收拾了到村口去等,车一会儿就来。”

打发走了他,才问叶秋,“你是想让连升去镇上找陈掌柜,把那事说了?”

叶秋一笑,“还是叔最聪明。”

朱长富却嗔怪的道,“这事还没定呢,你就先嚷嚷起来,万一不成怎么办?”

叶秋很自信,“就算北田村不跟咱们合作,可他们对陶家收枣子已经有了不满。若我是徐家那位大姑奶奶,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早些告诉她,也算多一份人情。万一将来能合作,不也能高看咱们一眼、”

朱长富听得有理,看她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不觉跟慈父般,拍打了她一记,“就你个鬼灵精,成天净会算计!”

叶秋正自得意,忽见男人阴沉着脸,从她面前目不斜视的经过。脑子里的灯泡一亮,忙又高声道,“婶儿,你拿些钱,回头让连升到镇上帮忙割些肉回来!”

昨晚,叶秋算是知道了,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她儿子一个不爱吃鱼的怪胎。

男人也不爱,香喷喷的咸鱼南瓜饭也不爱!

小气巴拉的把脸拉得老长,勉强吃了三大碗,完全不是他平时的饭量,害得煮多了的叶秋和老两口今早只能吃泡饭。

不过听说要去买肉,男人神色好多了。居高临下的瞥了叶秋一眼,拎上石斧,又带着地瓜和小猪去砍树了。

叶秋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如果一块肉能换那么大棵树,她还是占便宜的。嘿嘿,反正她只说买肉,又没说买几斤。

家里再有两三棵那样的大树,今年过冬的柴火可就不用发愁喽。

八角镇。

这两日忽地生出一个流言,说是今年交税少的人家,就要被征兵。也不知是真是假,弄得人心惶惶。

已经交过税的没办法,但没交税的却打听着行情,略比往年多交了些。就算万一没这回事,也只当是花钱买个心安了。

家境好的还能这么宽慰自己,可有些家境不好的,委实就艰难了。原还想着,今年难得风调雨顺,多打了些粮食,过年也能割两斤肉,给家里婆娘孩子扯件新褂子,好好乐一乐。可如今看来,只怕比往年还要难过。

“吁!”

一辆新篷马车停在陈家客栈门前,伙计还以为有生意来了,仔细一看,“哟,这不是连小哥么?”

连升把车停稳,“你们掌柜的在吗?”

伙计连忙点头,可车篷里钻出个老太太,“我说连升,今儿可是我们家包的车,你这干嘛?”

连升不悦的解释,“我就说几句话,这也不行?”

“不行。你这会子一点事,那会子一点事,不是瞎耽误我们工夫么?”董老太强横的就是不让。

董二也钻出车道,“要不你留下慢慢说,我们自在城里忙活,回头来接你就是。说我在山上车赶不好,这平地上,还赶不了么?”

连升想想无法,叶秋交待之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只好把车给了董二,自留下跟陈掌柜说事。

听说叶秋这么快就跟北田村搭上线,有望拿到明年的红枣,陈掌柜可坐不住了。他是生意人,讲究行动迅速,当即就急吼吼的要带连升,上榆林县大姐家去。

“村里头你别担心,我让个伙计跟那董家的回去,也替你报个信。”

可连升却笑着摆摆手,“倒不是担心这个。只出门前,叶秋姐交待了,这事跟北田村还没谈定,也不好贸贸然上门。若真谈定了,少不得她要亲去拜访下大姑奶奶的。这会子先打个招呼,也是让你们心里有个数。”

陈掌柜一听,心里就明白了。

陶家自垄断生意以后,这些年也越发的挑剔,村民也多有不满,想趁虚而入,收复失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如此一想,他越发觉得没信错人。

当初把大姐家的往事告诉她,也是看叶秋跟陶家有些说不清的恩怨,看能不能替大姐家寻个帮手。如今看来,他算是做对了。

叶秋这丫头虽年轻,行事却比一般人都大方。这样消息算是商业机密了,可她想都不想,就派人来说。这份人情,陈掌柜记下了。

“那行。麻烦你回去告诉叶姑娘一声,我代我大姐先谢谢她了。”

正叫伙计过来好好招呼,他准备离开两天,连升不好意思的道,“陈掌柜,我倒没啥事,只是我们叶秋姐还有件想求你帮忙。”

“何事?”

连升越发忸怩,“她想叫我来买点肉,行不?”

陈掌柜一愣,随即噗哧笑了,“这算什么?我送她一块都行。”

那可不行,出门时叶秋可给了钱的。

陈掌柜想想,这么大个人情,可不是一块肉能换的,于是也不勉强。只厨房里因近日生意平平,只剩一块前腿肉了,也就四五斤的模样。

陈掌柜索性割了一半卖给连升,安排了店里的事情,匆匆出门了。

连升把肉存在客栈里,自己也出门蹓跶去了。

他可不是闲逛。

昨儿连爷爷也给叶秋的计划鼓舞,心潮澎湃的想了大半宿。

一早起来就悄悄告诉孙子,既然将来想做番大事,光有力气可不行。得上城里看看人家店铺,都是怎么做生意的,回头也好在同龄人中拔个头筹。

不得不说,老爷子还是很有几分见识的。

连升今儿下了山,认真观察起那些店铺伙计的行事,从前只觉得简单无比的几句话,如今细细看来,却是各有名堂。

且不提他在这儿琢磨起生意经,那头董家母子也在忙着做生意。

就连董二嫂都不知道,这母子俩昨天在叶秋那儿受了气,回头不想自己错在哪里,反一味怨恨上叶秋和村长,心想你们不带我们发财,我们就自己发财!

故此这母子俩今儿特意撇下全家,只他二人进了城。

他们原先算计得好,如今交税的人多,就到衙门等着,等着交了税的乡亲买了东西想回家的,就可以用村中马车拉个客。

反正这马车是公用的,他们可不用心疼什么。

只没想到,只收两文钱一位这么便宜,那些乡亲还是摆手说不要不要。

董二觉得奇怪了,负责拉车的董老太同样不解。

这么新的马车,又这么便宜,怎么就没人坐?

董老太心里发急,瞧着一个面善的,就跟人细打听了打听。

可这一打听,吓得她是脸都黄了。抖着手脚小跑回来,跟儿子一说,董二也吓坏了。

“没钱是因为交了税?交税少的就要当兵?”

董老太哪知道啊?

母子俩正一筹莫展,忽地瞧见衙门里出来一辆小驴车,听那丫鬟吩咐车夫,“送夫人去陶家。”

董二眼珠一转,“娘,要不咱们也跟着一块去。”

董老太不解,“去陶家干什么?”

董二道,“快上车,上来我跟你说。”

他刚刚心里忽地生出个念头,这亭长夫人都要去陶家走动,可见陶家在本地是有权有势的。而陶家跟叶秋有仇,自然见不得她好过。

若是他去跟陶老爷说说,叶秋近日在村中所干的事,是不是也能谋个好处,让陶家跟亭长说一声,不让他去当兵?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话董二总结不出来,却本能的就这么干了。

只是他忘了更重要的一点,叶秋就算是他的敌人,也还是他的同村。他这么干,还有一种说法,叫——吃里爬外。

陶家内堂。

听说郑亭长夫人来访,陶宗名顿时皱眉,“这也太性急了,说好了事成之后才付钱,哪有才放出风声就来要钱的?告诉她,老夫人身子不适,才吃了药睡着了,不见客。看她还好意思来见我不成。”

“慢着。”陶老夫人放下手中的燕窝,道,“这种时候,宁得罪阎王,莫得罪小鬼。姓郑的也要不了几回钱了,自然着急。咱们现在撕破脸,他反悔怎么办?且让你屋里的去支应着吧。”

陶宗名神色一顿,“让她去?”

陶老夫人冷哼,“她既喜欢冷着脸,就让她出去挡人好了。当我们陶家夫人是这么好当的么?成天衣来伸来,饭来张口,还摆着那张臭脸,给谁看哪?”

陶宗名想想也是,“旁人叫她,她未必会应,我去一趟。”

陶老夫人点头,陶宗名前脚刚走,忽地后脚下人再次来报,“仙人村董二,想求见老爷。”

陶老夫人眉头一皱,“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了?让管事的去问问,这姓董的是怎么回事。”

下人道,“管事已经问过了,那董二不肯说,说有重要的消息,一定要见了老爷才肯说。”

陶老夫人略一思忖,便让人把董家母子带上来了。

及至见了人,却没想到,这董家母子竟是给她带来这么一个重磅消息。

 

第41章 该死

郑亭长夫人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来到陶家了,却是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陶夫人。

跟想象中上不得台面的糟糠之妻不同,这位陶夫人出乎意料的颇为秀美冷艳。一看就是读过书的,甚至清高的连她这位官夫人也不大瞧得上眼。

郑夫人原本见陶老夫人不肯见她,就要告辞,可见了这位陶夫人,却又有心多留一会儿了。

再抿一口杯中香茶,她带笑赞道,“夫人这里真是好茶,茶杯也精致。瞧着竟似乎有些象越窑青瓷,可是也不是?”

陶夫人常年冰雪般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暖意,“没想到亭长夫人倒也见过些世面。”

郑夫人噎得一哽,亭长官再小,总比你男人一介商贾来得高贵吧?不过听她这口气,似乎大有来头。那怎么会嫁给一个商人呢?况且二十年前,陶家可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那她是怎么嫁来的?

好奇之心一起,郑夫人就又试探了几句,“让夫人见笑了。这种瓷器,还是我旧年上县里给县尊夫人拜年时,偶遇她的妹子陪夫上任路过,带来了一套。后来听县尊夫人说,她家妹子可是个有福气的,嫁的可是鼎鼎大名的吕州薛家,故此——”

话音未落,陶夫人讥笑起来,“那才读了几年书的薛家,竟然也敢号称鼎鼎大名了?如果这世道,名声可真是不值钱了!”

郑夫人顺势便问,“夫人这么说,定是出身世家大族,可否告知一二,也让我长长见识?”

陶夫人冷笑,“你别费心打听了,我不会说的,你也不配听。你今日来,无非是来讨钱的,这些铜臭之事我素来不管,你可以走了。”

郑夫人这下可气得非同小可。你就是再尊贵,如今也只是个商人之妇,就是个普通人家,有这么说话的么?

才要说她几句,忽地陶宗名亲自来了,赔着笑脸说母亲醒了,请她去见。又道,“拙荆素来身子不好,少见外人,脾气孤拐,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郑夫人虽然气恼,可一个大男人亲自来赔罪了,总不好不给面子。于是随意敷衍几句,还是去见陶老夫人了。

只没想到,陶老夫人却是把之前约定的一千两银子,尽数全拿了给她,还说,“夫人早些拿了银子,年下也好安排。”

郑夫人觉得有异,她原想今儿来能拿到一半就算不错的,陶家突然这么大方,定是有事要她办了。

送走了郑夫人,陶宗名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便跟母亲说,“放心吧娘,都安排好了。”

陶老夫人点了点头,有些轻松,又有些忿恨,“这回我倒要看看,那小贱人还能怎么翻身。”

“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陶宗名冷冷道,“居然敢跟北田村联手,想断咱们家的财路,她简直是自寻死路!”

外人不知,只有陶家知道,这二十年来,在从徐家骗出枣酒枣醋的秘方后,陶家靠着这个,尤其是枣酒,到底赚到了多少暴利。

因为年年征战,朝廷用粮紧张,一直严禁民间拿粮食酿酒。而枣酒刚好不在管辖之列,守着这个财路,那简直是守着个摇钱树。

更何况,在这些年的持续打压下,除了陶家,根本无人收枣,他们又把本地的枣价生生的压低了三成。陶家所赚的,就更是盆满钵满了。

眼下陶宗名的长子全家长驻潞州,就是专为了盯着这门生意。也就是因为他家有这门好生意,他那长子才能跟当地驻军攀上关系,有了交情。

叶秋不知,她无意中的灵机一动,竟是触动了陶家如今的左膀右臂。

当陶宗名从董二口中得知,她想跟北田村联合的一系列动作,震惊之余,岂能不跟她拼老命?

一千两银子痛快之极的送出去,就是为此。

不过如今事情安排妥当,陶老夫人眼中却有了几分惋惜之意,“可惜了那丫头,跟她爹一样,着实是个人材。只可惜,都不肯为我陶家所用。”

否则,你光看她那统一收棉,联合养蜂,卖棉花杆子的主意,哪一个不是绝妙之极?如果真的让她做起来,这八角镇不下三五年,只怕就另是一番天地了。

“所以,这丫头该死。”陶宗名阴寒着脸,没有半点怜悯,“我虽然没有爹的大材,能开拓家业,但总得守好祖产,交到咱们下一代手里。这回,无论如何再不能让这丫头逃脱了。”

陶老夫人默默无语。

确实,有这样一个威胁在,他们陶家始终无法安枕。

好不容易过上的富贵日子,在谁愿意轻易放弃?

挡了他们家财路的,都该死!

仙人村。

正在鸡窝前掏摸鸡蛋的叶秋,莫名的打了个冷战,心绪有些不宁。

才想着这是怎么了,忽地听到有人远远的高声叫起了,“娘,娘!”

探头往外一看,叶秋把心头的那些怪异压下,绽放起最真的笑颜。

午后的暖阳下,她的儿子,正坐在一丛比昨天还大的树杈上,冲她卖力的挥舞着小手。

叶秋大笑着,冲儿子也使劲挥了挥手。便把鸡蛋放下,将手指含在唇间,深吸口气,忽地吹出一声响亮之极的唿哨!

象听到号令一般,小小的人儿从树杈上跳下来,还不忘牵着他的小猪,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就牵着它一起向他娘飞奔。

被彻底无视的男人,拖着大树的颀长身形微顿。

在他身后的树杈上,一个明显受伤的年轻人探出笑脸,带着浅浅爱慕,“咱们全村,就叶姑娘能把口哨吹得这么好。”

拜托,你的脸还肿得跟猪头样呢,想啥呢?

再说一个女人,还是当娘的,象个**小姑娘的二流子似的,把口哨吹得那么响,这样真的好吗?

叶秋不管好不好,又吹了一声更响亮的,然后在前面拼命鼓掌,也没说让儿子慢些,小心摔了,反而大声怂恿,“加油啊!奔跑吧,兄弟!”

看小地瓜跑得越发起劲,男人那双眼盯着那两条瘦弱的小短腿,默默数着五、四、三、二、看。

果然,就在那个浅坑处,勇敢奔跑的兄弟坚决的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