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屋中的秦奕,几乎是咬着牙问李雍,“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雍静静答,“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见她?”

秦奕在屋中来回踱了几圈,终于冷着脸道了一个字,“好。”

他现在的表情,可不象接地瓜时的欢欣与期待,反而有几分上当受骗后的隐怒与憎恶。

就在秦奕临时租住的客栈不远,另有一个小巧庵堂。因庵中多是女尼,是以也会做些租住女客的生意。

谢子晴带着儿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李雍只打发人来跟她说,有些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就能带她认亲。是以就算谢子晴日日煎熬得好象热锅上的蚂蚁,却也只能按下性子等待。

这一天,正在屋子里心不在焉的做着针线,忽地陶锦鹏又闹将起来。

“我要回去!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要找祖母去!”

陶老太太再不好,但对他这个孙子还是很宠的,老人家喜欢吃软烂甜食,陶锦鹏跟着她,可比跟着谢子晴吃的好多了,所以对于母亲把他带出来,还住在这么一个小破庵堂里,是大大的不满,每天不闹上三五次,都不会消停。

谢子晴头疼得不行,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一个字——揍。

挨了两颗爆栗的陶锦鹏终于消停了,委屈的缩在一旁,抽抽噎噎的哭。却听得谢子晴越发心烦了,才想吼他几句,忽地就有人挑开门帘道,“你心气不顺,拿孩子撒什么气?”

陶锦鹏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收了眼泪,转过头去,在看到来人时,惊喜的跑了过去,“爹!”

就算他平时跟陶世荣并不亲近,可此时有个人来撑腰,总好过跟着谢子晴。

谢子晴吓了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你当然不想我来!哼,拐了孩子一起逃,你胆子倒是有够大的!”陶世荣冷着脸,一脸风尘。连平常的修饰都不那么精致了,略显出些胡子茬。

而在他的身后,谢子左走了出来和稀泥道,“妹夫你就别骂妹妹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总归是心眼小些。眼下既找着人了,还是好生说话吧。”

再后头,是谢子晴身边的贴身丫鬟春枝端着两杯茶出来,觑着谢子晴的脸色,讪讪的请他二人喝茶。

谢子晴瞬间明白了。

定是这蠢丫头悄悄给她哥哥送了信,又不知怎么被陶世荣知道,给追来了。

她的料的虽有些差池,但大致是不错的。

春枝早跟谢子左有一腿,谢子左也应承过要纳她为妾,自然不愿意离他太远。又听说谢子晴有发财的勾当,赶紧给谢子左送了信,叫他前来占便宜。

却没想到,帮她送信的人,却是找到谢家之时,遇到去找寻逃妻的陶世荣了。

谢子晴走时,只给家里留了封信,说她走了,不必再寻什么的,这样的含糊其词,让陶家如何不气?

如果是她自己走了倒也罢了,可她连陶锦鹏也带走,这就是陶家不能容忍的了。

正好家中诸事不顺,陶世荣立即以此为借口,又从家里拿了一笔盘缠出来寻人。没想到刚找到谢家,就得到消息,便逼着谢子左和他一起来了。

如今追到了人,陶世荣心情放松了三分,才要开口问谢子晴的罪过。却是忽地门帘一动,又有人进来了。

陶世荣瞧着吓一跳,怎么会是他?

可李雍瞧着他们倒是面无改色,只道,“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当面说个清楚。”

他一闪身,身后又出现一人。

正是秦奕。

黑着脸走出来,左右一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世荣上回见他是在黑夜之中,看得不甚清楚,如今便是见到,也不认得到底是什么人。

只谢子晴心中暗暗叫苦,怎么这些人赶一块全来了?这让她得怎么办?

第191章 我有证据

谢子晴故意给陶家的信留的含糊其词,就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可谁知今日却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全撞到一处了,若是撕破脸皮的话,日后可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该怎么办?她必须做个抉择了。

春枝看情形不对,“那我,先带小少爷出去。”

李雍望她点了点头,屋子外头有士兵看守,倒是不怕她能生出什么乱子。

眼见孩子出去,谢子晴避无可避,终于说起当年旧事。

“这事…不能怪我。”

看看秦奕那通身的富贵之气,再看看陶世荣身上明显的落魄之意,谢子晴咬了咬牙,做出了选择。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不忘多给自己贴几层金。望着陶世荣道,“你这样的人,本就不应该娶妻。任是怎样好人家的女儿,都被你坑苦了一辈子。我爹娘贪图你家彩礼,我也是…”

“这些废话不要说了!”打断她的,不是被她抱怨的陶世荣,却是秦奕。他的眼神越发阴狠的盯着谢子晴,“你只说说,你儿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他虽是纨绔子,但到底是多少年位居上位,这样一发威,还是有几分声势。

谢子晴吃了一惊,再看一眼他那脸色,又看看跟尊黑面神一样立在那里的李雍,到底老实开了口,“我儿子是,是你的。”

什么?最吃惊的不是秦奕。却是陶世荣,“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子晴忽地涌起一股子怒气,冷声道。“当年,你想讨好那个姓戴的,偏偏姓戴的说看上了叶家那丫头,为了把她弄到人床上去,是你让我去给她送了下了迷药的汤。谁知叶家那丫头精得象个鬼似的,硬扯着我也喝了半碗。然后你…”

她忽地有些说不出口了。

陶世荣当年见状,是想干脆来个一箭双雕。让叶秋去伺候那姓戴的,让妻子假扮叶秋去勾引弟弟。借个种好传承香火,却谁知阴差阳错,闹出事来。

谢子晴不知道叶秋到底是跟谁怀上的野种,不过那天她却记得。自己喝了半碗迷汤之后,被叶秋推到床上,迷迷糊糊中,有个年轻的男人来了,还爬到了她的身上。

眼下人多,诸多细节她也不好多说,只道,“那老戴留着一把大胡子,那年轻人却是没有。而且。后来在慌乱中,我穿错了一件他的衣裳,一直保留到如今。”

秦奕听到这里。已经有三分信了,因为他忽地想起,自己那日确实是丢了件衣服。

“你把那衣裳拿出来看看!”

谢子晴转身,去包袱里拿出一团事物,秦奕抢过来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条大裤衩。

外衣他因扮作小兵。穿得普通,但内衣却是上造的料子。民间都没得卖的。而且那裤腰上还用青线绣着一枚铜钱,铜钱里上左下右,又绣着四对小小的春宫人物。

这是他的私癖。在他晓人事之后,出事之前,所有的内裤上都有这个,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见此,秦奕再不怀疑。

可陶世荣却是震惊的站在那里,脑子里木木的,完全回不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陶锦鹏就算不是他的亲生子,也是他的侄儿,跟他是有着血脉至亲的骨肉。所以这些年就算谢子晴再怎样花钱败家,他虽然也不耐烦,但还是尽量的满足了她。

这其中有自己身为丈夫,却不能跟她人道的歉意,但更多的,是因为对陶锦鹏的疼爱。

可能他平日并不怎么亲自照顾这孩子,也许他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并不对,但陶世荣真的是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才会对谢子晴诸多的包容与体谅。

可现在猛然间告诉他,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侄儿,甚至跟他们陶家没有半点关系。

陶世荣怎么接受得了?

等他回过味来,是几要滔天的愤怒!

“你,你居然骗我?贱人,你居然敢骗我!”陶世荣生平第一次这样的失态,他几乎是红着眼珠子冲到谢子晴面前,抬手就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

打得谢子晴半边耳朵都嗡嗡作响,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陶世荣或许算不上个好丈夫,但他从来没有出手打过人。就算是下人,他也极少亲自动手,顶多是训斥,就算要动手,也是喊人来动手。

可如今却是气得亲自打她耳光,想来是气得狠了。

谢子左眼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拦道,“世荣,你消消气,或许,或许这是一场误会?”

“不,这不是误会!”谢子晴挨了这样一巴掌,心知和陶世荣的夫妻情份算是彻底断了个干净,也豁出去的道,“鹏儿就是世子的孩子,根本跟陶家没有半分关系!陶世荣,你也不想想,你当日既然要我去做这样的事情,就应该会有这样的结果!世子,我不怕滴血验亲,要怎么验都可以。”

“你还敢说?”陶世荣气得浑身乱颤,一把推开谢子左,冲到谢子晴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贱人,这些年,你也不想想在我家,吃用了我家多少东西。可你,你居然生的是个野种!”

“我嫁了你,吃用你的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谢子晴毫不示弱的回击道,“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成天干的那叫什么事!好好的妻子扔在一旁,倒是跟男人眉来眼去,甚至还被压得不得动弹,我都替你臊得慌!”

陶世荣听得一阵眩晕,两边的太阳穴都突突直跳,“你要是这么看不惯我,为何不自请休书离去?要不和离也行啊!我让你把你自己的嫁妆带走。可以吗?你不就是看我们家有钱,才愿意嫁进来的吗?难道成亲之前,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谢子晴强词夺理道。“成亲之前,我不是还想着你能改了么?谁知你这样死性不改的。你要和离或是写休书,都可以!”

陶世荣一阵气结,“你现在是攀上高枝了,所以不在乎是吗?可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我偏不给你休书,偏不跟你和离。看你能怎么办!”

谢子晴可急了,“陶世荣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陶世荣道。“我就不是男人,我就不讲道理了。我就不信,我不写休书,还有官府能把你这种烂货断给别人为妻的。”

反正夫妻之间最后的颜面已被撕破。他也不在乎的就嚷了出来,“你那脏病还没治好么?只可惜啊,姓侯的老头子死得早了些,否则让他多睡几回,幸许你好得快些!”

谢子晴又气又急,几乎要疯了,秦奕还在呢,要是让他听到,那可怎么办?所以她极力否认。“你胡说!胡说!你们别信他胡——”

话音未落,可谢子晴却象是给人掐着脖子的鸡似的,消停了。

陶世荣转头再看。哪里还有秦奕和李雍的人影?

谢子晴忽地心里一沉,厉声道,“锦鹏,锦鹏!”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陶锦鹏已经被人带走了。同时离开的。还有春枝。

谢子晴心快跌到谷底,一颗心慌得扑通扑通直跳。

这怎么就不见了。人怎么就不见了?

谢子左追出来道,“妹妹你别担心,既然有春枝在,横竖丢不了。”

对啊,有春枝在,没事的。谢子晴拼命给自己宽心,却又忍不住冲着哥哥大吼,“你个蠢货,要是甩了我们,没几年鹏儿就会把家里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到时哪里还有你我立足之地?那可是王府,还是西秦最有钱的王府!你以为到了那里,春枝这个小贱人,还会想着你吗?”

谢子左一时也慌了神,“那咱们要不要赶紧追上去?”

追!一定要追!谢子晴想转身回房拿钱,却知却刚好跟陶世荣撞了个正着。

原来在刚刚他们兄妹说话的工夫,他心思一动,已经迅速把谢子晴的包袱打开,将那些衣裳扔掉,只把贵重细软打了个包袱,严严的捆在身后了。

眼下撞到谢子晴,他也没客气,抬手就是用力一推。

谢子晴摔倒在地,谢子左去扶,并道,“世荣你这是干什么?你拿妹妹的东西干什么?”

陶世荣冷笑,“亏你还有脸说,这些东西是你们家的吗?不要脸!明明都是我们陶家的东西,我拿回自家的东西还得你允许?哼,你们如今不是要去攀高枝吗?那就去攀着试试,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府会要你这样的女人!”

他忿然走了,谢家兄妹到底理亏,不敢去拦。

谢子左把谢子晴扶起,就一路打听着要去找秦奕的下落。

可此时才惊觉,为何李雍当初会把她们母子单独安排在这小庵堂里了。因为人生地不熟,根本寻不到人。

谢子晴咬牙恨恨道,“既知道是王爷,那咱们就到京城寻人去!总不能私吞了我的儿子,却不管我这当娘的。”

谢子左倒比她理智,“上京?你有盘缠吗?再说,咱们这时候寻上门去,人家不认怎么办?方才那裤子还叫他们拿走了吧?就算有钱去了,可你还是陶家的媳妇,让人怎么认?”

谢子晴怔怔无语,“难道,就这么算了?”

谢子左想了想,“陶家你如今是回不去了,那王府既然来找孩子,证明还是很看重的。咱们唯一的机会,就是等鹏儿长大些,能懂事掌权了,再去相认,恐怕还能有些机会,毕竟你是他的亲娘,到时说不得还能迎你回去,做个老王妃。”

谢子晴默默,可等到孩子长大了,还会不会认得她这个娘?

可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第192章 生病

自此,谢子晴只能跟着谢子左回了娘家,重新过起清贫的日子。

可她好日子过惯了,哪里吃得了这份辛苦?故此不到半年,她便又给一个富商做起了外室。

可她那妇科病一直没有好生调理,且是做人外室,怎会有真心?那富商也不过贪图新鲜,玩不上两月,就嫌弃的丢开手了。于是谢子晴只得再找下家。

这样兜兜转转,年复一年,竟是弄得跟个暗门子的娼妓一般。不上三五年,就把人弄得形容枯稿,形销骨立,兼之后来当地又遇战乱,又惊又吓的,竟是一病就死了。

那想当老王妃的梦想,竟是一日也未实现过。

倒是谢子左活得命长,直熬到天下太平,他去找高利贷借了笔钱,上了趟西秦京城,寻找有钱的外甥。

可战乱中,许多门阀更替,早不知从前富甲一方的泰王去了何方。谢子左苦等了那么多年,没想到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想着回家还得还债,心灰意冷之下,灌了壶酒跳进护城河里,自尽了。

只是临死前,把曾经跟他好过一场的春枝咒了个千遍万遍。但他却不知,那春枝却是早早的跟他一样,同做了水中冤魂。

那日,当陶世荣跟谢家兄妹吵得正凶的时候,李雍看已经听到自己想听的,便退了出来,秦奕也一样。

世家子弟,这点子心眼还是有的。给些小钱买通了庵中女尼。又让春枝抱着陶锦鹏,跟着一起走了。

春枝自以为飞上枝头,日后给小主子当个奶娘。说不定还能在王府混个有头脸的管事妈妈当当。就算不当谢子左那小妾,也没什么了。

谁知才上了船,没两日便被接了手照顾陶锦鹏的鹃儿,在深夜推进了河里。

看着她在水面挣扎了两下,就沉了下去,鹃儿喃喃自语,“你可莫怪我。我也是听命行事。那王府的门岂是这么好进的?王爷让我跟着出来,可是嘱咐过。若是孩子他娘是个老老实实的,就留她一命。若是不安分的,也不必带回来了。小主子的身世这样不光彩,你又是痴心妄想的。便是今日没我,回头进了王府,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早些去了,还少受些罪。”

所以鹃儿在沈轻尘针对叶秋时,并没有怎样阻拦,也没有给秦奕报信。既然对孩子亲娘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卖主求荣的丫头?

说实话,要是泰王在此,连谢子晴都不会让她活。毕竟是他人妻子。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好听么?

倒是秦奕心软,饶她一命。容她多活了那么些年。只她把自己给作践死了,就怨不得别人了。

而陶锦鹏年纪幼小,起初虽有记忆,可时间一长,就渐渐把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他原本在陶家就养得脾气不好,到了王府。又是独孙,自然娇宠异常。惯得越发没了样子。

没几年遇上战乱,在逃难途中,这位骄横的小公子因为与人斗气,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死了。

泰王一脉的香火就此断绝。泰王惊怒之余,伤心而殁。

倒是秦奕经此丧父丧子之痛,又因这些年的变迁与磨难,忽地给个道人点化两句,便大彻大悟,出家了。把全部身家散去做了善事,救了无数百姓性命,虽然无后,死后却是香火不绝。

这些且是后话,而当下,在把事情办完之后,李雍带着小地瓜便往回赶。他有官职在身,自然得先回潞州料理下军务,再送地瓜回仙人村去。

小地瓜对此没有异议,只是对坐马车很有异议。

“我想骑马。”指着跟在车旁自由自在的阿雪,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说。

男人眸光闪了闪,飞快的掠过一抹宠溺的笑意,“好。”

拿斗篷把他兜头包起,只留下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外头,李雍本想让他坐在后头,自己可以替他挡风,可小地瓜不干,要求坐在前面,自己可以抓着缰绳,享受策马奔腾的威风。

等到阿雪一跑起来,小东西乐得见牙不见眼,明明答应好的,把斗篷抓牢也忘了。李雍看他额头都出了汗,以为没事,谁知小孩子出汗再吹风极易感冒,可男人半点不知,只顾着顺着小东西的心意玩,等到夜里他看小地瓜脸红得过份,伸手一摸才知——发烧了。

也不顾夜深,赶紧请来大夫,大夫问完就把他一通好说,“这么小的孩子,哪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他娘既不在身边,做爹的更要操心才是。幸好你发现的还不算晚,我这开了药,赶紧煎了给他服下,一天吃两次,连吃三天,可万万再不能吹风了。”

男人给说得默不吭声,回头煎好了药,端来给地瓜吃。

谁知小人儿闻着药味就含着眼泪了,“叔叔我听话,我不要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