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村。

去年冬天播种下的麦苗已经长得很高了,眼看就要到收割的时候,挂着穗儿的麦浪随风轻摇,煞是喜人。

田垅上,有不少村里的孩子在追逐嬉戏。他们的手上,还挥舞着长长的树枝或是竹竿,不过那些明显不是用来打闹的玩具,而是不时从麦尖上拂过,驱赶鸟雀的工具。

农人总是珍爱每一粒粮食的,尤其今年的粮食早已经定好了销路。留下各家的口粮,其余就送到山下留园里招待客人。

为了多打点粮食,村民们在田地里扎了草人,绑了铃铛不算,各家还叫孩子没事来闹闹,就当驱鸟了。

不过有个小不点,是没什么心情玩的。跟人闹了一阵,就托着圆鼓鼓的小腮帮子坐在一旁,又开始想他娘了。

“地瓜,过来玩嘛。你看,那儿有蝴蝶!”有个大点的小孩懂事的想吸引地瓜的注意力,可地瓜还是摇了摇头。

一直紧随其后的田妈妈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拿了壶水出来,“渴了没?”

看看不擅言辞的田妈妈,小地瓜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拿起自己的小杯,让田妈妈给他倒了半杯水喝,然后闷闷的告诉她,“我想起我娘从前给我烤的麦穗儿了。烤得可香呢,再炒一炒,泡糖水吃,最好吃了。”

“那我们给你摘几个来做!”刚把那只米分蝶抓来,想给地瓜献宝的男孩听到,顿时就招呼了大家一声,“你们都看看哪有麦穗熟了,摘几个给地瓜。”

“不行!”小地瓜急得站了起来。“这是村里的粮食,不能自己拿!我娘说,呐个,呐个不问自取,没跟大人打过招呼。就是小偷!”

自己村里的东西摘几个也是小偷?那他们从前可没少干这事。那岂不就是已经当了好多回的小偷?因为读过书,开始有羞耻心的孩子们都犹豫着停下了。

可田妈妈说,“如果不跟大人打过招呼。就偷偷拿东西是不对。可你们现在跟我打过招呼了。去摘几枝麦穗就不算小偷。不过不许掐多,一人最多三根。回头我帮你们烤烤吃了,大家都尝个鲜。就是村长知道,也不会怪你们的。”

听她这么说,孩子们欢呼一声,都去摘麦穗了。就连小地瓜也有些意动,“那我摘了麦穗。能烤好留着我娘回来吃吗?”

田妈妈笑着答应,“那你就挑几个最好的回来。”

嗯!小地瓜重重应着,也加入了摘麦穗的队伍。一心想着要给他娘摘三枝最大最好的麦穗,小脸上满是认真。

远远的。有列队巡守的士兵经过,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露出微笑。

不过。现在的仙人村可不象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就在昨晚,守夜的兄弟们就打退了一伙不明来犯的黑衣人。

那伙人个顶个都是高手。虽然也被他们伤了两个,可发现这帮人的那组兄弟们却是更加损失惨重。

一支十人队,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差点全军覆没,要不是小队长拼死吹响哨子示警,迅速赶来了支援,只怕他们还不会那么轻易撤退。为了不打扰村民们的安宁,这些血腥之事当然就在天亮之前悄悄处理完毕了。

只是从今天起,出来巡防查岗的士兵们人人都加了一份认真和谨慎。

敌人永远不会因为你的疏忽大意而加以怜悯,不想死,也不想连累这些无辜的村民的话,多加些小心总不会错。

所以,当这队士兵遇到两个据说是路过的行脚商人时,还要监视着他们从村中穿行。

当路过麦田时,有个商人问,“嗳,兄弟,请问你们村这些麦子卖不卖的?不如找人来说个价,卖咱们一些。”

被问的士兵直接摇头拒绝了,“不卖。”

这些麦子他们自己都不一定吃得到,怎么可能还有多的卖别人?

那商人不死心,还想游说,可领头的队长直接拿铁枪顶着他了,“安安份份走你的路,否则,就扣下来查你祖宗八代!”

那商人不敢多嘴,老老实实低下头,继续赶着驴车上路了。

可是,在经过一处院落的时候,忽地被人叫住了,“停下!”

怎么了?商人一惊,眼神不由自由的四下张望,就见院子里有个脸上满是刀疤的大汉,正抱只小哈巴狗懒洋洋的坐在那里晒太阳。

却不看他,而是望着那个队长道,“过来,有好东西便宜你们!”

那队长走过去,汉子朝身边磨盘上的大碗一努嘴,“成天弄这些甜兮兮的玩意,老子又不是女人。给你们补补,回头给我弄碗酒来就是。”

“你就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酒就别想了,这个我们也不谢了。”队长端起那碗甜汤,招呼自己的兄弟过来,一人一口,分了。

这是吴家沟的村民,听叶秋说了果酱的做法,便把村边往年只有孩子摘来解馋的那些野山莓熬成果酱拿出来卖。

朱德全头一回吃,还挺新鲜,赞了一声好,于是朱方氏特意跑去给他买了一坛子回来,每天冲好了,特意让老伴给他送来,以缓合父子矛盾。

朱德全早喝腻了,又拉不下脸跟他爹说。这会子分给兄弟们来喝,也是常事。

只是趁这会子的工夫,他又睨了那商人一眼,“他们来干嘛?方才我怎么听见,还想做生意?”

队长道,“想买麦穗呢,可村里哪有多的?”

朱德全却似乎来了兴趣,“你出多少钱,要是出的多,卖你些也无妨。”

队长才想打岔,却在见到朱德全不动声色的给他打了个手势之后,话锋一转,“你小子真是想钱想疯了,想卖多少麦穗?”

朱德全望那商人一笑,“只要他出得起价。卖些又何妨?钱你帮我收着,回头给我打几斤好酒上来。顶多,老子分你一半就是。”

听他这样言语随便,商人意动,小心翼翼的谈了个价,朱德全又还了个价,二人谈妥。就让那队长带两个士兵去他家地里割麦穗了。

十斤麦穗换了二两银子。虽然价钱高得有些离谱,不过想想好歹完成了任务,那二个商人也对视着松了口气。一等离开仙人村的地头。就赶紧抽打着毛驴,匆匆忙忙往某处赶去。

可他们不知,有人已经远远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朱德全做了整整十几年的暗探,可以说。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流淌着探子的气息。

这两个商人一看就是探子中的菜鸟。虽然也可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但他们的行事却透着一股探子的味道,让朱德全警觉。

所以他才故意顺着他们的意思,卖了十斤麦穗出去。回头立即把信息报到何渊那儿。

何渊当即让人悄悄跟了上去。嘱咐人家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又打算派人把这事报到李雍那去。

才点了人要下山,小地瓜兴冲冲的跑回来。高高举着一只刚从兰阎罗那里打劫来的小瓷瓶.

“这些麦子让叔叔给我娘送去,她最喜欢吃了!”

八角镇。

三日之约又至。李雍依约前去,收到了他索要的四封亲笔书信。

一一展开,简氏和柳媚儿的不看也罢。倒是看到冯辰香的信时,他的眸光微动了下,等到看着叶秋那几个字时,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暗沉。

然后,看着那个依旧坐在车里,穿着帷帽的人,面色不变的问,“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条件了。”

那人声音里多了几分慢条斯理的笃定,“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对李营长也有莫大好处。你只需派一支奇兵,去拿下安顺、泗州、广南和曲靖四个城池就好。”

那四个城池,在西秦的最南端,并不算是很富饶,但也有些特产是别处没有的。尤其那些地方胜在地势险要,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多年前,这四座城池也曾划进过西秦的版图。只是后来战乱离合,又给其他人占去。倒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势力,不过能在当地盘踞多年,想来也是难啃的骨头。

李雍想了想,“你只需要我占领那里?地盘什么都归我?”

“当然不是。”那人轻笑,“若只为此,何须劳动李营长大驾?你打下那四个地方之后,我要那条红水河十年的管辖权。”

李雍一愣,那样偏远的地方,说是搞航运什么的,实在是太勉为其难了。不过再细想想,他忽地想起一事,“莫非,那河里有金子?”

“李营长果然聪明!”那人道,“若是合作愉快,十年之后,我所有的采金船和东西,都可以留给你。”

“那人质呢,你总不会想扣她们十年吧?”

“自然不会。事实上,只要李营长愿意跟我结盟,立下盟誓,我立即就能放了她们。”

李雍想了想,“那我要想想。”

那人也不着急,“请李营长快点决定。最迟三日,我就要得到答复,依旧还是在这里。哦,对了,有件事我还要恭喜李营长。”

从车窗边半探出脸来,看着已经上马的李雍,他微微笑道,“那叶氏,已然有了身孕。”

从来淡定自若的李营长,忽地身形微晃,引得胯下白马都不安的轻嘶起来。

那人满意的笑了,“只要李营长好好合作,我也会好好照顾叶村长的。可要是我发现有些不明人士来她的藏身之处窥探,只怕慌张之下,就有些照顾不周了。你知道的,孕妇头几个月总是特别脆弱。”

李雍转头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的离开了。

第234章 逃跑

虽然听不出棒槌雀的鸣叫,但在仔细的观察过后,冯辰香越发觉得,叶秋说的都是真的。

她们如今确实应该是在离八角镇不远的地方,证据就是她在地窖角落里看到的一只蜘蛛。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初到八角镇附近住宿的头一晚,她从客栈的房间醒来,睁眼就看到有这样一只蜘蛛一动不动趴在她的枕边,把她狠狠吓了一跳,所以印象也格外深刻。

还有她的脸。

因为在南楚那样湿润的地方呆惯了,她并不太适应西秦干燥的气候,总是要格外多涂几层油脂,才能保证皮肤的光泽油润。如今就算是在地窖中,也是一样的不适合。

要是李雍没那么蠢的话,就应该看懂,她特意在留言中加的那一句话,就是在提醒他,如今她们都在离八角镇不远的地方。

否则李雍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在他手下出的事,又有紫柳为证,自然会想办法跟南楚解释,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加上那句话?

但是叶秋留的那句话,她却着实有些看不懂了。

什么叫“我很想你们,也想家里的好吃的?”怎么看都只象句普通的问候,也不知她干嘛要留下这么一句。

不过——

冯辰香望向那边正兴高采烈烘着麦穗的,叶秋手底下的那只锅,偷偷咽了咽口水。

她没有骗人,这新鲜麦穗怎么煮出来也这么香?

因为叶秋“有病”,所以再三请求之后,那伙黑衣人终于耐不住她的软磨硬缠,也有可能是被叶秋天天嘟囔的好吃的说动了心。给她配了一只小火炉,一口小陶锅。

叶秋这两天已经用这只锅煮了她说过的疙瘩汤,捞面,甚至连黑衣人配发的干硬大饼,都给她撕小,做出美味的鸡汤泡馍。

可她煮出来的东西,除了让她自己吃饱。都只够给冯辰香她们尝上一两口。

还有比这更虐的吗?

明明知道她锅里的东西。比给她们吃的好上千百倍,可偏偏就是不够她们吃。这样吊着人的胃口,有多难受?

冯辰香几次都很想说。你既然都做了,怎么就不多做点?

可叶秋是“病人”,按她的话来说就是,“病人能照顾自己就不错了。你们要是想吃,也来做啊。”

可是在场的另外三个女人。别说冯辰香简氏这样生而优越的贵族,就算柳媚儿那样一个小小的庶女,都是不屑于下厨的。

就算懂点厨艺,也不过是知道什么样的燕窝好吃。什么样的天气应该吃人参鸡汤而已。偶尔会下厨做些小点心就算很了不起了,哪里还会和面切肉?

倒是来监视她们的黑衣人,瞧着叶秋做饭。颇有些意动。公推了一个平常会点厨艺的,有空就在叶秋做饭时来学。煮出来的东西虽然没叶秋的香,倒也颇受那些黑衣人欢迎。

冯辰香其实挺妒忌的,不过她不能说。

因为她也看出来了,叶秋这样换着花样弄吃的,不是没有起到好的效果。最起码,这些黑衣人对她们的态度都温和多了。

好吧,是对叶秋。

只要叶秋张嘴要些什么菜或者东西,这些黑衣人能办的,都给她办来了。

冯辰香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不能利用这个便利办些事呢?

“村长。叶,叶村长。”冯辰香还在这儿琢磨,那边柳媚儿鼓足勇气,低低唤着正剥着麦穗吃的叶秋。

此事倒是稀奇,虽说简氏和柳媚儿已经关起来几天了,但除了刚来的那天说了几句,这两天跟叶秋还真没打过什么招呼,更别说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了。

叶村长转头斜她一眼,“有事?”

柳媚儿点了点头,微红着脸道,“你能过来一下吗?”

“不能。”黑衣人说话了,“有话就说,不许咬耳朵。”

柳媚儿脸更红了,模样也异常窘迫,冯辰香忽地猜到点什么,心思一动,便帮了她一句,“请勿见怪,这是女儿家的事情,恐你们男人觉得晦气,不太好说。”

啊!这回连叶秋也秒懂了。

柳媚儿感激的看冯辰香一眼,再恳求的看着叶秋,不说话了。

虽然这个表妹没干什么好事,叶秋却也不想在这种事上难为她,便爽朗的对黑衣人说,“麻烦你们寻个婆子,准备四份女子月事用的东西,要是可以,再给我们几件换洗小衣吧。”

说到这话的时候,她的面色忽地有些古怪。想想日子,再往自己肚子瞟一眼,突然有些明白自己到底生的什么病了。

手才想搭到肚子里,却又忽地听到点什么动静,叶秋顿时表情变了。

可那黑衣人没察觉她的失神,因他还年轻,听到这种女子私密之事,还有些不好意思。脸虽蒙着,但耳朵尖却可以清楚的看到有些发红了。态度没有了之前的强硬,目光也尴尬起来,“行了行了,回头再说。”

咳咳,等交班的时候,他会跟人说的。

可叶秋很快回过神来,却道,“这个可不能回头再说,否则衣裳什么的也保不住了。麻烦大哥,赶紧去一趟吧。你瞧瞧咱们这些人的模样,就是没人看着,可只要上头门一锁,我们能往哪里跑?又不是耗子,还能钻地洞的。”

这话倒是真的,在这地窖里,除了叶秋,冯辰香简氏她们三人,虽不限制她们活动,但都是加了脚链的,没可能跑掉。

年轻的黑衣人想想也是,再警告的看她们一眼,说一声“老实等着!”就上去了。

可他这一走,听着地窖上头的小门落了锁,叶秋就跟兔子似的跳起来,迅速走到简氏的坐卧之处,“快起来!”

这是怎么了?简氏吃了一惊。

因为她到底年纪最大。又是李雍亲娘,所以自她也关到这地窖来之后,叶秋把最好的一堆干草让给她了。

至于她自己,又要了一张床。

简氏还想多问,可冯辰香已经把她直接拉了起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叶秋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心思聪敏。不会在这种关头做些无谓之事。

在她把简氏拉开之后。叶秋三两下扒开稻草,在墙边半露的石头上摸索了一阵,然后也不知她摸到了哪里。轻轻一提,就见墙边那足有水桶大小的一块石头竟然就这么给她轻松扳动,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

冯辰香立即冲到跟前,都来不及问叶秋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便伸手去探那洞穴。她素来聪明,手上一感觉到有风。心中便是大喜。知道这个洞是通的,就想应该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了!

只是忽地指间一痛,惊骇的赶紧收手,原还怕是毒蛇。就见一窝老鼠吱吱叫着从洞里窜了出来,又迅速逃开。

冯辰香气得不轻,便怪起叶秋来。“你怎不早说?”

叶秋果断翻个白眼,“又不是我家养的老鼠。我哪儿知道?”

她只知道若是依着本地乡民的习惯,在建地窖时,都会在隐蔽处再挖一个小洞来藏些家财。这些年又因战乱频繁,许多人家又把这样的小洞打穿,做了一个逃生通道。万一躲到地窖里来还躲不过时,也好有个出路。

关于如何辨认并打开这些逃生通道,朱长富曾经教过叶秋。没想到,在这间地窖里,竟也给叶秋撞上了。

眼下事不宜迟,叶秋告诉她们,“想要逃跑,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冯辰香听着这话,却是起了疑心,“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叶秋道,“我不能走。”她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我有身孕了,跑也跑不动的。”

别人尚可,简氏听了这消息,却紧紧抓了她的手,“你,你有孩子了?是雍儿的?”

叶秋没空跟她磨蹭,直接从她头上抽了根簪子出来,三两下就把她脚上带锁的镣铐解开了。

这项技能是新近才跟朱德全学的,身为一名合格的探子,怎么能不会开锁?叶村长此刻真心想给自己的好学上进点赞。

嘴上却只能抓紧时间说,“你们三个加一起,都没我值钱。我若丢了,那些人必不肯依。倒不如把我留下,你们先逃。回头李雍来救我一个,也比这么多人省力。快走!”

简氏再看看她的小腹,“那,那我也不走,等着阿雍来救我们吧。”

“糊涂!”骂人的是冯辰香,“那些人既然费这么大的心思绑架了咱们,必然是要求李雍去做些十分不好做之事。以你儿子的脾气,怎么肯依?到最后留下来的人越多,越碍手碍脚。快,给我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