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虽醉,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在生死关头,自然要反抗,这才抓得两手鲜血淋漓,死不瞑目。到时给仵作一看,便能验出真假。

亏他们还想拿这个“功劳”收买叶玄,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

叶玄久居京城,当然知晓齐王出了名的偏心。

只不知到他临死前的那一刻,面对着他一心维护那么多年的大嫂和侄子,心中又作何感想。

只是碍于李雍的情面,叶玄还是出手管了这桩闲事。

将齐王收尸,又随便给柳氏秦商下了点药,把二人迷晕,交给下人好好“照顾”。然后立即修书一封,绑在鹞子腿上,飞往潞州。

当李雍收到来信的时候,牛俭正在劝他出兵。

同州清水营那边,陈仁胜发回了消息。

因之前李雍安排的暗杀行动,离国此时也爆发了严重的内乱。兼之去年冬天大雪,冻死牛羊无数,开春之后国力空虚,如果他们能果断出兵,陈仁胜觉得,有至少七成把握能一举灭掉离国。

老牛很着急,“阿雍你还在犹豫什么?老陈信上都说了。眼下秦彦在东齐北部也集结了不少人马,咱们要是不出兵,他肯定是要去咬下这块大肥肉的。你就算不想那么快造反当皇帝,咱们有这么好的机会打些江山下来,又为何要错过?”

李雍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扩张势力的绝好时机,如果换作从前的他,会毫不犹豫的就这么做了。可如今的他,想起叶秋的话,就会想到,如果他的势力再扩张,将要怎么办?

看他迟迟不发话,牛俭不满的道,“阿雍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自打从仙人村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难道说,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么?若是这样来说,那叶村长也并非良配了。身为女子,不就应该在家做好家务看好娃?怎么能净拖男人后腿呢!”

他想拿话激李雍,谁知却适得其反,让李雍原本动荡的心,忽地沉静下来。

才做出决定,可叶玄的信到了。

听说人家亲爹被杀,这样的大事,让牛俭也不好再催促什么。

本想劝他几句节哀顺变,想想又觉得不如干脆趁此良机,劝他打上京城去。说到底,要不是皇宫内斗,怎么会连累得到齐王府弄出这样的糟心事?

就在此时,忽地一阵天旋地动,桌面上的茶碗瑟瑟抖个不停,旁边的文书都自己滑落到地。

这是怎么了?

牛俭豁然起身,拔出佩刀指着虚空,厉声喝问,“何方妖孽作怪?”

“是地动!”李雍比他更快反应过来,冲出帐篷吼道,“立即集结军队,到空旷处待命!”

幸而士兵们住的都是帐篷,又习惯了服从命令,很快便集结到了安全地带,好些人还不忘收拾好了自己的兵器和包袱。

等着这一拨地动山摇过去,颜修之那边负责地质监测的官员便送来了消息。

“震动是从宁武县那边的方向传过来的,他们那边应该受灾更重!”

只这一句话,便让李雍周身的寒气重了三分。

一声口哨召唤来了阿雪,他翻身骑上白马就往八角镇飞奔。不过走前没忘记交待一句话,“庄林留下,负责协助颜大人赈灾!”

牛俭急得追上去,“那边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可李雍给了他另一句话,“如果你们想要打下离国,就商量着去吧。”

牛俭一怔,却见男人已经头也不回的打马离开了。

可他是什么意思?牛俭有点忐忑,却又能确定自己没听错。

如果他们想要离国,可以商量着办?那就是说,要给他们机会独立做点什么吗?还是说,他已经决定放弃争夺这个天下,所以让他们各自放手一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牛俭觉得,自己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

阿雪本是马王,尤其被主人催促起来,更是跑得飞快,就算铁牛等几个忠心侍卫很快就追了上来,却也很快被甩下了一大截。

不眠不休的跑了一天一夜,当男人从潞州跑到八角镇,从留园打听到了上河子村,然后出现在叶秋面前时,连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个面色青白,眼窝深陷,始终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都弄得颇为凌乱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李营长?

“叔叔!”地瓜也醒了。

他见到李雍,还不象叶秋还有那么多的犹豫,直接就扑了上去。

男人这副模样,和当初刚掉下山崖时,地瓜初见他的模样颇为相似。所以小家伙跟他相认,完全没有压力。

紧紧搂着男人的脖子,嗅着他强壮有力的气息,小家伙把自己憋了许久的恐惧尽数释放了出来。

“你可来了!我昨天快吓死了…房子倒了,树也倒了,又打雷,呐个天上又闪白光,可我都没哭。”

男人毫不吝啬的回报着地瓜温软的小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传给他。也把自己寻找了一天一夜的恐惧,担忧,疲惫,以及失而复得的庆幸,同时释放了出来。

有一句深藏已久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地瓜,你是叔叔的儿子,亲生的儿子。”

在看到叶秋错愕着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再次复叙,“他真是我亲生的儿子。那晚,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我。”

第252章 回村

叶秋想过无数次,那天晚上跟她在一起的人会是谁。

如果运气好,可能只是个无意过路的人,遇到被下了药的她,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占了一回便宜。

如果运气不好,就是别有居心的坏人了。或许五官尚算端正,这一点从地瓜没有丝毫长歪的小脸就可以确认,但是心地不好,才会故意欺负一个被下药的女孩子。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都是不负责任的人。

因为他逃避了自己的责任,把他们母子丢下,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

往好里想,或许他当时也有不得已的借口,或是一时冲动才做下这样的错事。叶秋并非不能原谅,可她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是,这男人如果不是死了,或是关起来蹲大牢了,他能用怎样的理由,才能为自己的不负责任开脱?

说真的,叶秋从前挺恨那个男人的。甚至暗搓搓的想过,如果那男的回头来找她们母子时,要怎么狠狠的报复回去。

可是,自从遇到李雍,拥有了他对自己、对地瓜毫无保留的感情,叶秋开始不恨了。

她想,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找上门来,她或许只会漠然而骄傲的说一声,“什么亲生父亲?我儿子有爹了,比你强一百倍!”

可现在,李雍却告诉她说,他就是那晚的那个男人。

这一瞬间,叶秋心里建立的防线尽数崩塌了,不亚于刚刚爆发的这样一场大地震。

就连地瓜,都抬起埋在男人颈脖上的小脸,震惊又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孩子虽然还小,却并不是一点事情不懂的。

尤其男人刚刚说的话,关乎到对于他们母子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想要再撒谎圆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村长,村长啊!可是找着你了!”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想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仙人村的朱德庚,脸上还带着横七竖八的伤,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沙哑着嗓子,挺大个汉子,带着哭腔道,“咱们村出大事了,你快想想办法吧!”

太多的冲击,让叶秋有点受不了。

脑子里一阵眩晕,差点眼前发黑的昏死过去。

还是李雍,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又吼了朱德庚一句,“有什么事,好好说!”

叶秋定了定神,从车厢里出来,深深吸了口气,“村里到底怎么了?你是从村里出来的,就出来你一个?”

“不是!我今儿轮到早班,昨晚在留园根本就没回去。听说李营长来找你,我后脚收了信,就跟着来了。”

“什么信?”

朱德庚从怀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书信,懊恼得直跺脚,“咳,瞧我这糊涂的!这是营长你刚走,苹果就送来的。”

什么?

叶秋一愣,她家的猪?

可当她拿着那封书信,看着上面暗红的血迹,又是一阵恶心。

看她想吐,李雍一把将信接过,拆了开来。

信是小伍写的,应该是仓促之间,直接醮着不知是谁的血写的。

仙人村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地震不仅把他们山上的数个窑洞全震塌了,还不知从哪里引来数股水流,直接在驻军操练的绝壁底下,形成了巨大无比的堰塞湖。

那样的水流如果从仙人村冲下来,那整个八角镇就将迎来灭顶之灾!

眼下,小伍正带着士兵和村里的老百姓在山上填堵水流,但是水流涨得实在太快,所以他急需人手,急需支援!

昨晚写信时,已经开始下暴雨了。小伍之前已经派了七八拨人,想尽各种办法下山报信。可因为仙人村地势太高,有几处原先就很险要的地方,如今完全被泥石流堵住,根本是无路可走。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苹果极有灵性又勇敢的跳了出来。

它会游泳,又认路。人走不过去的地方,它倒是可以试试。最后小伍也是没办法了,匆匆写了封信,塞在葫芦里,让苹果背下山,送到了留园。

朱德庚抹着眼泪说,“苹果真是好样的。腿都断了一条,弄得浑身是伤,都把信送来了。它还想跟着来找你,是我硬把它留下了。”

叶秋听得眼珠子都红了,“那亭舍呢?你有没有往亭舍报信?他们怎么说?”

“有的有的!”朱德庚忙道,“我们几个在留园的分头报了信,可镇上如今也是震塌了不知多少房子,好多人还埋在砖瓦底下,这又要上哪里去找人手去?”

“我们有人!”他们这边说着话,早把江村长等人引来了。

听着这样危险的情况,都不用江村长号召,青壮年纷纷寻来锄头木棒,“你们村在山上堵湖,也是为了我们下头的百姓,咱们很该一起出把子力气的。”

乡人质朴,说不出什么道道。但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还是懂的。

再说这十里八乡,谁家不在镇上有几门亲戚?就算无亲无故,可要是八角镇整个被夷为平地了,他们往后上哪儿赶集买卖东西去?

而叶秋更加明白,在这样落后的生产力下,一个城镇的建立有多不容易。若是一旦毁去,对这一地的经济来说,几乎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样的损失,别说她承担不起,附近的乡民们更加承担不起!

所以几乎是瞬间,她就做出决定,“我得回去。”

她不是任性,也不是有什么崇高的思想。只她是目前这些人中唯一见识过地震,知道一些常识的人。而这些常识,很有可能就能救大家一命。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向李雍。

因为此时此刻,只有男人才有可能把她平安的带上仙人村。其他人就算有心,也无力。

至于他究竟是不是地瓜的生父,在这么多人的生与死面前,已经不值一提。

男人跟她对视一眼,显然也是做出同样的决定。

什么事,都等到把地震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才要伸手把叶秋拉到马上,忽地斜刺里一只小手伸了出来。地瓜抓着他的衣袖,态度坚决的说,“我要跟我娘在一起!”

男人犹豫了一下,叶秋做出了决定,“带上他吧。”

如果她的儿子真的是福星,就让他帮他们化险为夷。如果不是,叶秋想,无论怎样,男人都有办法保他平安的,反比丢在外头牵肠挂肚的强。

再看她们母子一眼,男人甩开缰绳,把马鞍卸了下来,“给我的马准备一些草料。”

阿雪跑了一夜,什么都没吃,实在是累坏了。这会子让它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回头才有力气去走更艰险的路程。

叶秋也不矫情的拉住了他,“那你到车上眯一会儿,等我们把马伺弄好了,你也吃个饭再走。”

然后,她挽袖走向了灶台。

马要吃,人也要吃。

接下来,他们还有很长的硬仗要打,不能不保持体力。

至于小地瓜,本来小屁股一蹭一蹭的,想下车追随他娘而去,却被意外而来的一只大手突袭。

男人就算承认了是他爹,也只失神了那么一瞬,如今又是面无表情的把他捞到自己怀里,揽着他的小身子一起躺下。

“睡觉。”

地瓜还想挣扎两下,却听到那个自称是他爹的叔叔说,“小孩子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

呃…小地瓜有点怀疑这话的真假,却很快被大手摸上小脸,让他不由自主的关了眼皮。然后男人异常熟练的把他捂到自己怀里,拍起他的背,“睡觉。”

眼前一团漆黑的小家伙不甘心的挣扎了两下,却被轻易的镇压了。

然后,好吧。

被男人抱着很安心,拍着也很舒服,地瓜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小小哈欠,小脑袋一歪,趴在男人胸口就睡着了。

男人也是倦极,听着小家伙均匀的,还带着孩童独有的奶香味的呼吸,也很快浅眠了过去。

不管前路有多艰险,不管醒来还要怎样的天塌地陷,他找到了叶秋,找到了地瓜,就足以让他安心的睡一会儿了。

只是小憩了片刻,也就做一顿饭时间,叶秋无情的把这二人,或许是父子给叫醒了。

但睡了一会儿,二人不管是脸色,还是眼神都明亮了许多。

煮的没什么好东西,就是面糊糊汤,只江村长不知上哪儿摸了只生鸡蛋悄悄递给叶秋。叶秋也没吭声,转手就敲进了男人的碗里。拿筷子一搅,滚烫的面汤很快把蛋花烫熟了,翻出丝丝缕缕温馨的黄。

还指着他干活呢,给点好吃的也不为过。

只男人瞧了眼江村长,见迟迟没有第二只鸡蛋送来,便把自己的碗递给了地瓜,“跟你母亲分。”

地瓜愣了愣,就见他娘又动作奇快的将碗抢了去,往儿子和自己碗里各拔了一些,再把他们碗里的面糊糊给男人的大碗重又加满,“吃!”

好了,大家都不用争了。

人吃完了饭,阿雪也吃完了草料,朱德庚还特意给它刷了刷毛,浑身的汗也擦了一回,让马儿轻松一下。

当李雍给它重戴上缰绳马鞍时,阿雪刨着蹄子,打着响鼻,还心情颇好的舔了一口地瓜的小脸蛋,示意自己休息好了。

只可惜没糖了,地瓜摸着空空如也的小口袋,跟它抱歉的说,“等咱们回去了,我给你找糖吃。”

就算是空头支票,阿雪也表示笑纳了。

叶秋一行要先行,江村长说他们随后也会召集一下各方的人手,赶到仙人村来。

正想着要怎么安排,铁牛带着后面那些亲卫总算追来了。

李雍立即安排了几件事,一是去周边调兵过来帮忙,二是组织当地百姓的自救与互助。再有多的人手,就想法全送到仙人村来。

叶秋格外提醒道,“不管走到哪里,一定要告诉大家,喝熟水,吃熟食。大小便要去指点的场所,过几日就给填埋上,否则极易传播疫病。再去找当地药铺,让大夫煮些防治感冒拉肚的汤药大家喝。花用的钱记在账上,回头让官府出。”

有男人在,她说这个话,也更有底气。

李雍闻言马上又指定一个士兵,“你去告诉宁武县令,务必要他把叶村长所说之事传到每一个乡村里去。再让他派人往周边的县镇上传,务必要让所有受灾波及的地方都尽快知道此事,并且照做不误。知道吗?”

知道!士兵们知道事态严重,大声应下,便要走了。

江村长带着村民,端着面糊糊拦着他们。也不多说什么,只把摊得温热的碗往他们手上一递,“赶紧喝了,再上路。”

士兵们也不客气的端起就灌,吃完嘴一抹。兵分几路,各自行动。

那边李雍已经带着叶秋母子先行出发了。

顺着男人来时的路,先去了八角镇。

那一片墙倒屋塌,确实凄凉,只是没什么人哭,反倒是趁着天光渐明,百姓们早早开始了自救和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