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孙嬷嬷先过去瞧瞧,有什么需要再过来回我。”如果不是这出,苏颖还真就把一件事给忘了,她现在没什么心情逗老鼠玩了,谁让她不爽,她可真的就去捏爆那人。

桂嬷嬷一脸担忧的看了苏颖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到嘴边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在心里头叹息一声,吩咐人赶紧去请大夫。

苏颖见了就知道桂嬷嬷在揪心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可悲,叹了口气:“嬷嬷,你说我让柳氏养着雯玉,怎么样?”

桂嬷嬷吃了一惊:“太太,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到底庶女庶子的养在的嫡母跟前才是规矩。”

“规矩?”苏颖冷笑一声,规矩就是用来让人来打破的,她的思绪转圜了几圈,没头没脑的跟桂嬷嬷说了句,“劳烦嬷嬷盯着了,我还病着,操劳不得,就先去歇着了,等养足了精神才好去打蛇。”

又把薄荷叫来,薄荷伤的没有芦荟重,本来苏颖就许了她们俩去养着,头上还包着纱布呢,芦荟被赶去休息了,薄荷这妮子非得跑出来。

傅奕阳在里屋歇着,柳姨娘在跟前伺候,苏颖懒得过去,就领着薄荷到福禄俩娃屋子里。

福禄俩娃的屋子还是属于正房的,原本是早预备好东厢房的。

说是厢房,其实就是一处小院儿,一明两暗的格局,三间正房外加两间耳房,和苏颖的正房有月亮门可以穿行。这厢房早早就布置起来了,也换了玻璃窗。

等福禄俩娃生下来,苏颖也不忍心让他们每日由奶娘抱着在厢房与正房之间奔波受冻,又专门把正院的两间屋子隔出来打通给他们当起居室,等他们再大些,再搬到厢房来住。

反正正房房间多,前廊后厦,后面还有罩房,不算耳房就有十来间屋子,早些年住的是老侯爷和傅母。那会儿建设的金碧辉煌的,等到后来傅奕阳和苏颖成婚住进来后,渐渐才改的比较清雅一些。

这会儿还烧着地龙,屋子里暖融融的。苏颖歪在暖炕上,瞪了薄荷一眼:“乱跑什么,额头上的伤还想不想好了?”万一破相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薄荷捂了捂额头。说:“太太,你说奇怪不奇怪?昨日在云若寺,陈二姑娘来探望您时,看到您手上的伤,当时就给了我和芦荟一瓶药膏,说是祛疤消淤,不会留下痕迹的,可她明明连太太手上到底是怎么伤的都没搞清楚,就乱给了一瓶药。”

当时苏颖‘受惊过度’了。不过她是知道这件事的。那瓶药现在还在苏颖手里呢。

苏颖揭开瓶盖。立刻就有一股淡雅清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光是闻就让人觉得很舒服了,就光凭这样的气味。就会让人觉得这瓶子里的东西不是凡品。

苏颖心想,这大概就是陈宛秋用她空间里的东西做的吧。还真是舍得。

薄荷拧着眉道:“这也就罢了,今日她又派人送了些药膏来,连我和芦荟的份都有,我让孙嬷嬷看了看,孙嬷嬷说陈二姑娘给的是好东西,我往额头上抹了抹,也觉得清清爽爽的,应该不会留下疤的。可奴婢怎么觉得,陈二姑娘太…”

“太殷勤了,是吧?”苏颖接了她的话茬,薄荷猛点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颖见薄荷皱着眉头,笑了:“既然是好东西,人家给了那你和芦荟就用着吧,等哪日我回些礼就算谢谢她了。”

紫苏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进来,“太太,该喝药了。”

苏颖瞧着装着乌漆墨黑汤药的青花缠枝纹的瓷碗,嫌恶的皱皱眉,让紫苏把药碗放下,随意问:“外边怎么样了?”

紫苏斟酌了下,回道:“老爷还没醒,大夫开了药方,柳姨奶奶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去小厨房给老爷煎药了。至于雯姑娘那儿,孙嬷嬷去瞧了,许是风寒,自开春来,雯姑娘并非头回生病了,太太不用太担心了。”

薄荷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怕是瞧着太太历来宽厚,那原先不敢的事儿可就又干出来了,头前听着她那话,还把老爷的病怪到太太身上来了呢。”

“哦。”苏颖点点头,柳姨娘想亲力亲为的照顾傅奕阳就让她细无巨细的都去亲力亲为嘛,“她要做什么就不用拦着。”

又对欲言又止的薄荷说:“你也回去歇着吧。”

紫苏盯着药碗,苏颖噎了噎,在紫苏和薄荷两双眼睛下,只得好了小半碗,“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紫苏收拾了药碗,和薄荷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可见苏颖闭着眼睛,又只当是太太病了精神不济,退了出来,薄荷又叫了小丫头来在屏风外守着。

正屋就是另外一种风格了。

正院的丫头都得了吩咐,但凡柳姨娘开口要什么,就没有不应的,等柳姨娘亲自上阵照顾傅奕阳时,都纷纷劝了几句比如“这样的粗活还是奴婢来吧,姨娘怎好屈身做这样的事”,柳姨娘表示没关系后,她们就纷纷下线了,就自顾自的做起自己的事来了。

翠屏也跟着柳姨娘忙前忙后的,可就算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就是说不出来。正院的人也没有对她冷待甚至是鄙夷,就连去小厨房,也有丫环塞给她两个麻团。

麻团炸的金黄,上面还撒了一层白芝麻,隐隐还能瞧见里头拌的是豆沙馅,翠屏吞了吞口水,在人家跟前没好意思吃,等转了身找个没人的地方捏着一个就往嘴里送,等回到柳姨娘跟前就跟没事人似的。

柳姨娘心里没底,让翠屏去打听下苏颖在做什么,翠屏不好凑到柳姨娘多近,只稍微低着头压低声音说:“先前去厨房时,奴婢瞧着另一个炉子上熬着药,怕是太太吃的,由紫苏端着送到西边那屋去了。”

“既太太让姨娘你来照顾老爷,许是松了口也不定呢。”见柳姨娘不安,翠屏琢磨了这么一句出来给她听。

柳姨娘喃喃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柳姨娘理不清苏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就只能先顾好先前的,等老爷醒了。总不会将自己的苦劳都给抹杀了吧?

傅奕阳昏沉着被喂了药,就昏睡过去。

恍恍惚惚的就好像从外面回府,抬头时瞧见院子里的迎春花开的盛,就停下来看。正想着要不要折两枝给妻子。

就瞧见永平一脸哭丧的从那边奔过来,傅奕阳正想叫住他,让他去裁迎春花,可永平就直直的从他身边跑过去。傅奕阳心里不悦。正想开口去呵斥永平,就听永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音:“老爷,太太去了!”

傅奕阳心里惶然,夫人还活的好好的呢,这狗奴才竟然敢诅咒主子,实在是该打!

不等傅奕阳开口训斥,就见一穿着芙蓉色对襟褙子的女子袅袅的走过来,“还请老爷节哀,太太她的身子自打小产后就一直不好。如今才熬不过去了。妾其实也很悲痛。如今见着老爷。妾和大姑娘才算有了主心骨啊。”

魏氏!

傅奕阳只觉得那芙蓉色刺痛了眼,转身往正院去,连原先挂在院门外的玻璃灯都换成了白灯笼。院子里挂满了白绸,下人都穿着素缟麻衣。哭声遍野。

“太太,你睁睁眼,老爷回来了啊!”傅奕阳定睛一看,是桂嬷嬷,那岂不是跟自己生儿育女浓情蜜意的妻子真是去世了!

一瞬间傅奕阳只觉得这就是个噩梦,他的妻子活的还好好的!傅奕阳有些癫狂的想到屋子里看看,可怎么都迈不开脚,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面无悲色的带着穿着芙蓉色对襟褙子的魏氏到院子里来。

傅奕阳从梦中惊醒,只觉得针扎一般的疼痛,疼的眼睛都睁不开,手攥着被褥攥的紧紧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柳姨娘在床前守着,也没睡沉了,听到声音就醒了,见到傅奕阳这样还以为他是被魇着了,连忙到床前柔声道:“老爷?老爷,醒醒。”

这会子就有守夜的丫环进来点了灯,傅奕阳忍着疼睁开眼睛,入眼就瞧见柳姨娘身上穿的芙蓉色云纹妆花褙子,眼睛刺痛,嘴里就先一步呵斥:“没规矩的奴才!”

柳姨娘一下子懵了,傅奕阳撑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太太呢!”

一时竟是没人接话,傅奕阳只觉得入坠冰窖,为了自己梦见的事心惊,一时又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了,猛地一下子捶在床铺上,禁不住再问了一遍:“太太呢?”

“太太病了,怕扰着老爷养病,就在西屋歇下了。”白芷大着胆子回了一句。

“病了?”傅奕阳用手顶着太阳穴,借此来缓解还有余悸的疼痛感。

柳姨娘刚才被傅奕阳一句话外加一挥手,跌倒在地上,翠屏赶紧伸把手过去把她给扶起来,有心想安慰几句,可现在又不是好时机。

等着丫环去叫太太的空档,翠屏才低声劝慰:“奴婢瞧老爷刚才怕是被梦魇着了,说的话也当不得数,姨娘不必放在心上。再说了,这一夜里可都是姨娘在跟前守着,等老爷知道了,即便是没功劳,也会记着姨娘这苦劳的。”

柳姨娘护着被擦伤的胳膊苦笑,并没有因为翠屏的劝说宽心多少。

苏颖被紫苏叫起来,只披上袄,匆忙间连披肩带子都没有系好,披头散发的就被领到傅奕阳跟前了。

苏颖原本还想着傅奕阳不该这反应啊,依照着他的自尊心,怕是不想见到她才是真的,怎么还跟…打雷找妈妈安慰的小孩子一样呢。

不等多想,傅奕阳就抬起手来把苏颖拉到床上坐下,伸出胳膊把她挽住,眼里边根本就看不到第二个人。

屋子里的丫环有眼色的就轻手轻脚的往外退,柳姨娘不甘的张了张嘴,可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刚才傅奕阳醒来见着她劈头盖脸的那一句“没规矩的奴才”,心里又苦又涩,低着头含着眼泪,还是退了出去。

苏颖被傅奕阳搂的难受,动了动:“你发什么疯?”

傅奕阳幽幽的看着她,竟也不隐瞒说:“我梦到你死了。”

苏颖:“…”妈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渣男!

101章 避如蛇蝎

傅奕阳曲起手指,用骨节顶顶额角,玻璃灯一直没熄,没了帷帐的阻隔,明亮的灯光晃的他眼睛疼,可搂着苏颖的手更加用力,根本就没把苏颖那点更像是欲拒还迎的推拒放在心上,一拉一带就把她的头扣在他的胸膛上。

苏颖手上还带着伤,根本就不好伤敌五十自损八百的,可这样让她觉得别扭的很,肩膀动了动,没什么好气的说:“你发什么疯?”

傅奕阳把人带到怀里,才感觉从梦里带来的心悸少了一些,可听着苏颖根本就称不上温柔的问话,恍惚间昨天夜里那场谈话又全数回到脑海里。

傅奕阳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现下这种情景,只能退出去想冷静下来,可内里翻腾的火光烧的他心口疼,出了门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

又做了一场那样的梦,跟苏颖昨天居高临下冷嘲热讽时说下的话在某种程度中重合起来。傅奕阳不禁想,若真是没有这一年的相处,那梦里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没有一丁点悲痛之情,还任由魏氏穿着芙蓉色的衣裳在跟前晃眼么?

傅奕阳不敢想。

人总是偏的,一年前傅奕阳想着的多是魏氏的好,一年后傅奕阳想着的全是苏颖的好,下意识里就想否认,下意识里就想替自己替她辩解,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无言的叹息。

苏颖挣了半天挣不脱他的手臂,她也不愿意再做无用功,听傅奕阳叹息。心里无名火又腾地冒起来。

眼波一转,轻笑一声:“是不是去年年初的时候?”

傅奕阳骤然瞪大眼睛,不去看苏颖。

苏颖却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肚里的坏水咕噜咕噜的往外冒:“觉得我是从哪儿来的孤魂野鬼。不,是艳鬼附身,把你勾的神魂颠倒,竟是将旧爱打入冷院吗?哼!”

“旁人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就信了。却要质问我为何不信你。我就是信你,才会落到差点惨死的下场,兴许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苏颖说着七分真三分假的话,语气却平静的很。

傅奕阳却被她一番话震得头痛欲裂,强忍着才没有痛呼出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问她:“你知道了?”

苏颖盯着他的侧脸,吐出来的话让傅侯爷额角突突的疼,“不觉得跟人说话的时候,凝视对方才更有礼貌么?”

傅奕阳捏在苏颖肩膀上的手锢紧。苏颖痛呼一声:“你捏疼我了。”

傅奕阳到底还是松开了她的肩膀。下一刻苏颖避他如蛇蝎般。鲤鱼打挺般的站起来,离他几步远,骤然明亮又骤然昏暗的灯光晃得傅奕阳眼睛难受。

傅奕阳不适的闭上眼睛。

苏颖看出来了。存心不让他好过,就挪了个地方。让傅侯爷能感受到的灯光又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同时也说:“我再了解你不过了,前几日你就不对劲起来,稍微问一问就清楚了。”

傅奕阳竟然怀疑起苏颖被鬼祟附身了,不过是因为被打到冷院的魏姨娘跟他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不过,既然魏姨娘都到那种地步了,还能找人把傅奕阳引过去,这其中到底是谁在里面出了力,不就是很明显了吗?

苏颖也是昨天的事才琢磨出不对味来,感情傅奕阳那天变得有些奇怪,是因为这个。她心里不知该‘欣慰’傅奕阳竟然真相了,还是该感叹傅奕阳其实对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乎。

苏颖知道示弱是对付傅奕阳的最好的利器,可她就是不愿意了,昨天没说开的话全都摊开来了。“我记得二房曾经有个性格大变的丫环是被活活烧死的吧…”

“够了!”傅奕阳声音嘶哑,低吼出声,“你浑说什么,那不过是些子虚乌有的事!”

“你,你信我?”苏颖这一反问,绝对是会心一击。苏颖自从回过味来之后,就觉得傅奕阳是相信她的,先不说别的证据,就是那天他们俩还在被窝里翻红浪呢,早晨还颠倒了一回。

当然了也不排除人家大老爷觉得‘杜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一因素嘛。

苏颖见傅奕阳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就大发善心的问他:“要不要茶?”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傅奕阳抬手紧紧按住额头,带着浓浓的疲惫:“不必了,就是头疼。”

苏颖挑眉,他不会是想让她给按捏吧?如果是以前,说不定她就会去装一把贤惠,可现在她的手都已经被包成粽子了,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苏颖这次还真是误会了,傅奕阳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苏颖不吱声,傅奕阳却是突然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躺在床上,好似声音里也多了之前没有的轻快:“咱们俩好好说说。”

苏颖眉毛一抬,不懂了,他们俩之前不还是剑拔弩张的呢,怎么一下子气氛就变了,而且听傅奕阳那语气就好像她在闹别扭他无奈包容呢。

不对劲啊。

大半夜的苏颖是睡得正香被紫苏从床上挖起来,结果是来和梦魇着的傅奕阳斗智斗勇,心里的那口气就憋着了,刚才发出一些来,结果一下子就被傅奕阳的不安调理出牌给堵住了,心情可不美妙到哪里去。

总之,就是没耐心陪傅奕阳瞎折腾,就道:“你何必为难我这个病人,也不瞧瞧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没那精力陪你继续折腾,我唤别人进来伺候你。”

傅奕阳把眉头皱成‘川’字,沉默了片刻,说:“不装贤惠端方了?”

苏颖一听这话就觉得刺耳,心里还在想嘴上就已经反驳起来了:“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贤惠端方了。便是出去打听,但凡知道我的,哪个不说我贤惠端方?”

说话这么拗口,都已经成习惯了。苏颖缓缓吸了一口气:“要是我装贤惠端方,还能容得下魏氏,容得下雯玉,”苏颖不往下说了。这次轮到她揉眉心了,“大半夜的,我不想和你吵架,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就先不跟你计较了。你有什么不满的,想冲我发泄的,明天请早,我奉陪到底。”

傅奕阳就着灯光去瞧苏颖,旁的看不太真切。可就是觉得她一双眼睛里滚动着灿然的光华。仿佛就是最灼热的火焰。而这火焰都是冲着他来的。好像是要把他给烫个遍体鳞伤才觉得满意。

看的傅奕阳心一缩又是一跳,又觉得无奈,等苏颖连珠炮语吐完后。才似感叹的说:“现在我连说你一句都不行了?”

苏颖瞬间就觉得自己落了下乘,犹自不甘心。反驳他已经成了条件反射:“那是你的错觉。反正我是没觉得不行,只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而且大夫说了你现在切忌情绪起伏太大,还得好好静养,我才觉得不与你多争辩,让你好好休息。”

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傅奕阳却觉得心里熨帖了,又想起她也还病着,心里先升起一点惭愧来,就道:“算了,你也去休息吧。”

苏颖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气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二话不说转身就紧了紧肩膀上的银妆缎滚灰鼠毛,荷叶短斗篷样式的披肩,绕过隔在中间的屏风就往外走。

这本来就是她的屋子,现在倒是显得她是个外人了,苏颖推开了门出去,没成想柳姨娘还等在外间,见到苏颖出来就连忙的凑过来,“老爷可是大安了?”

苏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老爷身体怎么样了。”说完也不理会柳姨娘,径自就出了门往西边她暂时住的屋子走去,柳姨娘呆愣在当场。

翠屏凑上去压低声音说:“太太难不成是和老爷闹矛盾了?”

柳姨娘瞪她一眼:“老爷和太太的事也是咱们能置喙的。”

翠屏脸涨红了,喏喏的低头跟在柳姨娘身后。

屋子里的主子都不在,守夜的丫环身份自然不够去劝说柳姨娘的,柳姨娘竟觉得她在这正院竟是格格不入了,连刚才因为翠屏的话心里升起的一丝丝涟漪都有些晃荡了。

掐了掐手心,柳姨娘还是进了里屋,抬头瞧见帷帐里傅奕阳已经躺下了,心里头隐隐有些失望。

傅奕阳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柳姨娘忙道:“老爷,您没事吧?可是要喝茶?”

傅奕阳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身芙蓉色的衣裳,心里恼怒,也分不清是恼怒那穿着芙蓉色衣裳的人,还是恼怒纵容着让人在主母去世时却还轻快到穿芙蓉色衣裳的人。

听得柳姨娘焦急的语气,傅奕阳有些不耐烦的道:“不必了,把灯熄了,你且回去。”

柳姨娘一滞,便是还想说几句软和的话让傅奕阳想起她往日的好来,就被傅奕阳已经从不耐烦变成冷厉的语气里吓的不敢再说话,又惊又恐,捏着手心吹熄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刚出了门,脚就软了下来,如果不是翠屏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她差点就跌倒在地上,守夜的丫环纷纷往这边看。

柳姨娘强撑着轻声道:“老爷歇下了,你们且好好守夜罢。”这会子已经是半夜了,院门早就落了匙,柳姨娘也不好再回她自个的院子,就在丫环们寻常守夜的矮榻上凑活了躺下了。

刚盖上被子,柳姨娘就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泪已经流了一脸。

傅奕阳却是睡不着了,这两日里接二连三的打击,就是铁石心肠都不会无动于衷。

傅奕阳想的最多的还是苏颖同他说的那些话,她眼角的凌厉都几乎划破了眉毛,傅奕阳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往常她是什么模样,傅奕阳都觉得模糊不清起来,可梦中他自己那张看不出悲色的神情却像是哽在现在的他喉咙里的一根细刺。

如今回忆起来,眼前闪过的全是妻子的好来,就好像这一年里就突然鲜活起来。可到头来竟也成了虚以委蛇、假意奉承么?

傅奕阳却是不信的,就像是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过得苦,被人磋磨,明明就是不待见魏氏。可她还是没有出手整治死魏氏;就连雯玉…这些,傅奕阳不知在心中过过几回。

往日想的时候都觉得妻子做的够好了,可现在再想起来,傅奕阳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那样细细麻麻的刺痛。

傅奕阳突然想。若真像梦中那般,她连见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是不是心中怨恨着他,怨恨到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他,不愿意看到那扎人眼的芙蓉色。

如今她是不愿意再跟他浓情蜜意下去了,是因为伤透了心,连在他跟前假装都不愿意再伪装了,傅奕阳捂着心口,一声轻叹在帷帐里散开来。

傅奕阳拉了拉被子。被子里还有些药味。细细的闻还有着她身上清雅的香味。那味道萦绕在鼻尖,就好像她还在跟前似的。

傅奕阳孤枕难眠,苏颖却搂着被子睡得香甜。

这一夜里。侯府的正经主子里怕就只有苏颖睡得是真的香甜了,傅母颓然的躺在床上。上房静悄悄的,因为白日里白鹭撞柱子那毛骨悚然的惨状的缘故,就连值夜的小丫环都一直抖索,就连去方便都要结伴而去。

经过那红柱子的时候,都忍不住双手合十,嘴中念着阿弥陀佛,但凡有一丁点动静,都能把那胆子甚小的小丫头吓得捂着嘴哭出来,一时间里上房里的下人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傅母接连失利,戴夫人临走时故意刺激傅母了几句——戴夫人早就对傅母都出嫁了还常常插手娘家的事多有不满了,更何况现在新仇旧恨,戴夫人自然不希望傅母好过——话里话外都是她的两个女儿在侯府吃得苦受得累她回去得好好和当家的说道说道。

本来早先因为陈宛凝在傅家出事,无奈之下只能嫁给傅煦阳当平妻的事,傅母就和娘家生了罅隙。

陈家空有爵位族里却没有能用之人,平妻的事无疑是给风光早不如以往的陈府雪上加霜,若不是陈家还仰仗着勇武侯府,怕是傅母也不得娘家的支持了。

如今戴夫人看得清楚,勇武侯府里当家做主的还是傅奕阳,舅甥舅甥那是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他们何必巴着傅母,只管是巴着傅奕阳这外甥就是了。

再说了,经过这些腌臜事,怕是傅母和傅奕阳那仅剩的母子情分都消磨干净了,没了傅奕阳这身为一家之主的敬重,傅母如何能再作威作福,所以戴夫人自然是不怕傅母再有威胁的。

戴夫人把里里外外都想清楚了,才有了昨天那跌宕起伏的一出好戏。

傅母是终日打雁,终究让雁给啄瞎了眼睛。

傅母哪里会甘心,心怀怨恨,等她想好了后招先把那浸了药的物件摆设一事给推脱出去,就不信一句不孝压下去,傅奕阳还能跟她反了天。

不等天大亮,傅母就打起精神来想要叫人去把傅奕阳和傅煦阳两兄弟叫来的时候,惊骇的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麻木木的,就跟压了座山似的,动弹不了。

想说些什么,更惊悚的发现自己嘴巴不听使唤,呼噜呼噜的根本就说不清楚,急的傅母眼里都是泪。

一着急就去拽帐子,可惜半边身子麻木了,差点就从床上栽下去,杜鹃听到声音进来赶紧招呼小丫头们把傅母搀扶回去。

傅母嘴里说不清楚话来,唬的她只有阴沉着脸,劈头盖脸的朝最近的小丫头脸上扇了一巴掌,杜鹃就嚷着:“老太太您别急,这就拿帖子去请太医!”

遭了无妄之灾的小丫头捂着脸尖着嗓子来了一句:“不会是白鹭姐姐找回来了?”

傅母一听,一气之下又昏死过去。

昨天的事那是天大的家丑,自然得藏着掖着,上房的下人都被噤了口不敢往外说,可府中的正经主子都是知道傅母如何行事的。

可按规矩傅母病的不轻这种事都得往各处传,到了二房的时候,傅煦阳昨日被白鹭的惨状吓得不轻。又听底下人来说傅母病的不轻,说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傅煦阳一下子就想起白鹭撞柱子前尖着嗓子凄厉非常的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奴婢在地狱等着您”。登时一激灵。

陈夫人早就把傅母给记恨上了,虽说这事是白鹭主导的,可陈夫人不信白鹭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归根到底还是傅母的错。得了信就用手抚着高耸的肚子做样子。

“本来我这做人儿媳妇的自然是要去尽孝的,可我如今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我们二老爷的嫡子,轻易疏忽不得。老太太平日里对我们母子万般慈爱,等清醒了自然会理解我的用意。”

说着还让大丫环去她的私库里取了根人参来,“虽说我人不能到老太太跟前尽孝,可这份心意总归是要有的,我知道老太太向来是不缺这些个药材的,”说着陈夫人就咬牙切齿起来,药材怎么会缺。不然哪来那么些害人的物件摆设。“这人参就权当我和二老爷。还有三太太的心意了。”

三太太陈宛凝还病着,都下不了床,谈何再去傅母跟前尽孝伺疾。她话说的也很漂亮:“老太太她年纪大了,怎么会突然遭了这么大的罪。都怪我身体不争气,但凡我身体再好一些些,我便是立马就去上房伺候老太太汤药的。”

二房消息都传到了,大房傅奕阳和苏颖这儿自然就更早得了消息。

当时,苏颖正拿着银勺子舀了紫苏端过来的冰糖燕窝粥吃,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说:“这几天咱们府里还真是多灾多难的,正经主子一个接一个出事,说来也真是晦气。等哪天有空闲了,再去云若寺上柱香,不求别的,就求咱们府里家和宅宁,要知道家和才能万事兴呢。”

就连做样子进孝心的话她都不愿意说,而且这番话讽刺意味十成十,家宅不宁,谁的错,谁都不能说自个就没有错,可傅母就是最大的功臣,轮到现在这个地步,那就是她自己作的,说句应景的话,那就是报应!

苏颖意难平,勺子也不用了,就着碗沿把那用冰糖带出来的甜味的燕窝粥喝了,把碗搁在桌子上,对紫苏说:“这手缠着纱布,别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呢,等吃饭用筷子的时候,才觉得是个障碍,我懒得用筷子,你去再给我盛碗粥来,燕窝粥就免了,给我来碗鸡丝粥,这几天喝药喝粥,嘴里一会苦一会淡的,没什么滋味。”

紫苏就问要不要给傅奕阳送一碗过去。

苏颖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不是还有柳氏在跟前伺候么,哪里用得着我操心。把哥儿抱过来给我看看,我这几天吃着药,就不好再喂他们了,连抱一下都费劲。”

傅奕阳从外面进来,他病的不轻,就向告了假,穿了件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衣裳。苏颖抬起眼皮来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老爷既然病了,需要好好静养的就好好静养,怎么还到处乱走动。”

傅奕阳不理她这带刺的话,看摆在炕桌上的两碟子油腻的小菜,就先皱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