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只被她抓得不轻的手正缓缓取出汽车钥匙,闻言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没事。”

“我看一看。”她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认真检查,发现他手背上一共被她的指甲划出了两道口子,其中一道还划破了表皮。

“对了,我带了那个。”她立刻翻出包里的药用OK绷,帮他贴上。

他接受了,只是在她贴完后,后知后觉地发现:“粉红色的?哦,谢谢。”

的确是粉红的OK绷,上头还有一只又一只迷你的小猪头,是她用来贴在脚踝处的,防止穿新皮鞋时被磨破皮。

“我刚才真的太没用了。”曾好不好意思道,“吓着你了吧?”

慕一洵顿了顿:“我有个朋友也有电梯幽闭症,有一次电梯断电,他当场就在里头晕过去了,相比他来说,你表现得算不错,至少坚持到了最后。其实这就是一个心理障碍,可以解决的方式就是平时多参与户外有氧运动,保持情绪轻松,慢慢地会好的。”

曾好点头。

“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

“嗯?”

“如果你怕有下次,不如就改楼梯。”慕一洵突然笑了一下,黑眸深邃悠亮,映照出她此时此刻的模样,“二十二层,上下两趟,走完出一身汗,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这总比你在电梯里缩得像只可怜的小动物要好。”

“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他说完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曾好留在原地,心想:慕大师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玩笑?

*

后面几天,也许是因为“电梯惊魂”留下的阴影,曾好采纳了慕一洵所谓的最快最直接的消除恐惧的方式—爬楼梯。为此,她还自带了一双平底球鞋。

只是,当慕一洵撞见她从楼梯口上楼,目光有些意外:“你走上来的?”

“对,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这也是最直接的防止电梯幽闭症的方式,即彻底远离。”曾好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因为运动,两颊浮现年轻姑娘那自然的红晕,笑容如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明媚。

慕一洵侧过身,径直朝前走,边走边说:“你觉得没问题就行。不过,那天我说让你走楼梯是开玩笑的。”

阳光很好,气温直窜三十八度。慕一洵依旧安静,专注地工作,曾好认真,努力地配合他,通常工作时间他们各做各的,交流很少。

楚嬴倒是隔三差五地过来“插科打诨”。

这天中午,曾好要去“缘来是你”茶楼相亲。这事说起来是赵浅“搞”出来的,她所在的公司,技术部的好青年赵理帮她挡下了一个客户的投诉,她感谢之余,还认他做了哥哥:“赵哥哥,你人真好啊,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本家,以后小妹就认你做大哥了,你有什么吩咐就交代给小妹我,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赵理刚满二十五,却已经成了标准“相亲狂人”,维持一周相亲一次的好记录,无奈每次都因双方某些问题达不成共识而告终。连着好几周,他都是踌躇满志地去“缘来是你”相亲,然后怅然若失地独自回来。

作为干妹妹的赵浅自然不忘在他每次相亲失败后表示关心,在得知他想找一个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相貌端正,性格温柔,善解人意的姑娘为伴,其他方面不作特别要求后,她立刻推荐了曾好。

曾好起初不愿意,但经不住赵浅每天撺掇,就同意见一面,不过事先要求赵浅将自己的家里情况向对方报备,如果对方还愿意见面,她就赴约。

结果,赵理表示没问题。

“好好妹妹,中午我们一块去城中的海鲜楼吃大龙虾怎么样?”楚嬴对她挑眉,“当然前提是慕一洵请客,我琢磨了一个办法,必须要你配合,才能不动声色地宰到他。”

“今天不行,我要和朋友去吃饭。”曾好看了看时间,提醒自己得赶紧出发,否则会迟到。

“和谁啊?去哪儿啊?”

曾好略过和谁吃饭的重点,只说吃饭的地点是“缘来是你”茶楼。

“相亲是吧?”楚嬴促狭地笑,“那地方最俗了,一堆的老太太老头儿拿着大龄儿女的照片,不要钱一样地四处吆喝。我说你好歹也才二十二岁,怎么急着去那里同流合污?”

正好慕一洵走出来,楚嬴转过来对他说:“我们的小好好佳人有约,直接抛下我们去吃相亲饭了。”

(楚大哥,你活腻了么,竟然当面刺激慕大师…)

曾好顿时有些尴尬,视线不禁地往慕一洵的方向看了一眼。

慕一洵微微低头,金色的尘埃在他宽挺的肩膀处飞舞,逐而盘旋在他冷峻完美的侧脸,修剪整齐的鬓发。他专注在动手锁门上,冷闻言只是低哑的“嗯”了一声,也没接话,神情平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第9章 chapter9

“缘来是你茶楼”在湖景区,风光不错,只是人很多,略显嘈杂。

赵理是典型的技术宅男,穿着休闲随意,个子不高,身材偏瘦,皮肤有些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声音轻柔,看你的时候眼镜会浮现一些害羞。

一开始,曾好对他的印象不错,疑惑为何这样的大男生相亲无数次还没将自己推销出去。

渐渐地,她似乎找到了原因。和赵理交谈的时间越久越会发现他温和的外表下,骨子里是有很强的占有欲,譬如当谈及某些问题—

“你准备考研?你学的是行政管理吧,我有个朋友的妹妹也是这个专业的研究生,说读研完全是浪费时间,她研究生毕业后找的工作和本科生的没什么区别,薪资待遇差不多。”赵理依旧在微笑,但眼眸里传递出很认真的光芒,“你是女孩子,何必将自己的目标定得那么高?女孩子找一份简单,轻松,稳定的工作就好了,等结婚生子后,精力用在家庭上,会更有成就感的。”

曾好:“是吗?”

赵理点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女孩子不用在事业上有多大的目标。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倾向男性的,女性如果要获得认可很难,有时候还需要另辟蹊径,做些特殊的交易。这又是何必呢?社会固来有对男女的分工,赚钱,获取社会地位是男人的事情,照顾家庭是女人的事情。作为女孩子,为什么要出去逞强呢?”

“所以,你觉得女人就应该乖乖在家做饭做菜,生儿育女,为男人打理好生活的一切,是这样吗?”

赵理沉吟了片刻,微微笑了一下:“我是这么想的。”

曾好沉默。

“当然也不是说被关在家里,你也有出去见朋友,聊天,打牌,喝下午茶的自由,前提是将家里的一切照顾好。”赵理说,“也许我现在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有大男子主义,等你再大几岁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大部分男人心里想的。男人打心里希望有个温柔,善解人意,全心全意照顾家庭的妻子,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得为家庭做出妥协,总之,一切以家庭为先。”

曾好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脑海里浮现,往后的数十年,她日复一日地在家做饭,洗衣服,哄怀里的孩子。

“我尊重你的想法。”曾好说,“不过我暂时做不到你要求的那些,我会考研,也会有别的追求,我认为女人的价值并不只是体现在照顾家庭上…总之,我们的想法差得挺多的,不适合做男女朋友。”

赵理耸了耸肩膀,轻笑了一下:“没事,我觉得相亲就该诚实,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省的以后大家为此产生分歧,闹出更大的不愉快。”

后来,就没什么可聊了,象征性地坐了二十多分钟,赵理结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缘来是你”茶楼。

赵理还挺有礼数提出送曾好回公司,曾好婉拒,说自己想走一走。

午后的阳光炽热,投射在脸上,整张脸都烫起来,眼皮沉沉得有些睁不开。曾好漫无目的地走在湖景区的石道上。

她为什么如此果断地拒绝赵理?是因为自己压根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还是因为其他的?

赵理的那番言论的确是大男子主义,但也是他个人,值得尊重的想法,为什么听他说话的时候,她心里不可控制地反感?

也许和他面对面坐着,公事公办地谈彼此即将履行的义务,遵守的规则的时候,她不由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有自己的梦想,他专注,执着,眉眼耀眼如日食。他不会说“我需要一个妻子帮我打理后院,她得为家庭做牺牲,女人本来就不需要在事业上有所追求”,他绝对不会。

他会尊重你的意愿,他会告诉你,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对面走来的大人和小孩的欢声笑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眸看到一个扎着辫子,胖乎乎的小女孩握着一只风车,鼓起腮帮子使劲地吹,拉着她的父亲低头,十分宠溺地看着她微笑。

曾好突然发现,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或者是情侣,或者是父子,或者是好姐妹,只有她形单只影。

她加快步伐,很快走出了湖景区步行公园,抵达出口,她想打车回写字楼,却很不巧,这个时间段仍处于出租车交班的高峰,大部分车子都拒载。

她只好去找公车站。

离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辆阿斯顿马丁因为超速被吃罚单,交警正在开单子,车里的越锡廷懒洋洋地等着,余光瞟见了走在对面的曾好。

曾好走路时,微微低头,像是可以在地上捡到金币似的,那会她背双肩包,双手会扶在两侧包带上,步伐轻盈。现在她依旧微微低头,斜跨了一只浅色格子的小包,一手扶着包带,一手轻轻晃着,步伐轻快。

她成熟了不少。

离公车站牌还有几百米的路,曾好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一点,只要顺利赶上车,就不会迟到。

她没察觉,身后的那辆阿斯顿马丁缓缓地跟上来。

“曾好。”沉稳,清凛的声音。

她一怔,随即缓缓侧过身。

越锡廷一手缓缓地扶着方向盘,一手搁在车窗棱上,短发硬朗,眉眼刚毅。

他近距离地看她,发现她真的瘦了很多,以前的婴儿肥完全没有了,五官深刻了,神色也镇定,成熟了许多。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找我帮忙。”他说,“我的手机号是—

“没这个必要。”曾好挺直背脊,目光平静,倔强地对着他的脸,情绪很紧张,但思绪逻辑却非常清楚,“我永远不会找你帮忙。”

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正式和他面对面,如果说之前还误以为自己没放下,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傻过一次,绝对不能再傻第二次。

当年,父亲的企业一夜倾塌,她不相信那是他的策划,她跑去他的公寓楼下等他,他避而不见。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月,她雷打不动地在那里等他,等他出现,对她说一句“傻瓜,那些当然不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结果,他没有出现,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直到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间,她再次见到他,隔着一条街,她拼命追上去,他当时和几个朋友谈笑风生,她费力跑,唯恐速度慢了,他就消失不见了。她边喊他的名字边跑上去,到了他面前,本能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气喘吁吁:“越…哥哥…”

越锡廷一怔,冷漠地垂下眼帘,扫了她的脸:“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找不到你,你手机关了,你也不回公寓!”曾好急得眼睛都红了,“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依旧眉目如画,沉静地看着她,随即嘲笑似的口吻:“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怎么还来粘我呢?”

说话的同时,冷静地撇开她抓着他的手,有些羞辱性地用手背轻撩她的下巴,冷瞳黝黑犀利。

“曾好,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真的喜欢你?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孩子,哪里值得我喜欢?”

一句话就是一个重创,曾好再傻也明白了,父亲公司里的几个叔叔说的是真的,作为职业经理人的越锡廷,和竞争对手里应外合,挖了一个坑,让父亲公司的运作陷入了瘫痪,他趁机紧锣密鼓地收购二级市场的股票,最终达到了控股的目的。他精密部署了两年时间,步步为营,最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公司第一股东。

达到目的后,她曾好就不再是他温柔以待,千哄万哄的“小公主”了。卸下面具,他露出了城府极深,有手腕,有谋略的一面,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他根本不屑理会。

曾好以前不相信人和人相处得久了,会完全没有真情,直到越锡廷身体力行地“教育”了她。在她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愿意宠她,哄她,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法子摘下来,待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他立刻视如敝屣。

后来,她又辗转知道了越锡廷早有心上人,是一个单纯,美丽,优越的女孩,也是他真正的“小公主”,他整颗心都在那个女孩身上,除了她之外,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回过头来,再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的脸上早没有了当年大哥哥对小妹妹的温柔相待,他冷峻,莫测,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