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站在一个深渊的旁边,她将目光投向蓝天,投向远处的春暖花开,但属于这个深渊黑暗,凛冽的气息她绕不开,也躲避不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难跨过去。

在慕一洵面前,她没有表现出异样,常常地,周末在他公寓里复习,合上书的时候,抬眸就可以看见他坐在客厅长桌后,安静地敲字。

听到她的动静,他侧过头来,微笑:“累了?想吃点什么?”

她考研的夜宵通常是栗子汤圆和虾仁水饺,一咸一甜,偶尔想吃咸的,偶尔想吃甜的,于是慕一洵备了大包的汤圆和水饺在冰箱里。

只要她说饿了,他就去厨房煮宵夜,等差不多十分钟,她可以吃到热腾腾的宵夜。

“怎么办?以后吃不到这么美味的宵夜了。”她故作遗憾。

她报考的不是本校的专业,是N市的一所名校,为此她准备了很久,还放弃了大三那次考研的机会。

她对自己有信心,只不过去N市读书,和慕一洵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N市离这里不远。”他说,“你想吃宵夜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我。”

“难不成你会连夜赶过来,捧着一碗水饺出现在我门口?”这是偶像剧的情节。

“说不定,如果一时有了兴致。”

曾好放下勺子,笑得轻松:“我说着玩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记得每天给我打电话。”

他们早说好了,到时候她每天都要打电话给他,早中晚三个电话,一个都不能差。

“慕一洵。”

“嗯?”

“你不会觉得我很烦吧?”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而长,清黑眼眸里的漩涡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力量,似乎过了很久,他轻而笃定地说:“不会。”

*

一月初,曾好结束了三天的考试,走出考场的时候,心情轻松下来,像是一直以来的重压终于从肩膀上卸下。

她拿出手机发短信给慕一洵,恍惚间,听到周围考生激动,兴奋的笑声,她余光对上了一道目光。

“曾小姐,好久不见。”戴着贝雷帽,穿着一身双排扣羊绒大衣的辛恣意快步走到她身边,笑得客气,“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筱阿姨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该来的始终要来,生活不会给她逃避的机会。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冷静很多,将手机塞回口袋,对视辛恣意明媚的脸庞,点了点头。

慕母的轿车就停在考场附近一条僻静的小路。

和上次见面的冷淡疏离不同,这一次,慕母的神情很凝重,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曾好。

“有些话早就想和你说清楚,但知道你在准备考试,我也不想影响你的情绪,毁了你的前程。”慕母说,“现在我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我儿子?”

“阿姨,我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慕母摇头:“我们慕家绝不会和一个高级j□j牵扯上关系,懂吗?不论我儿子是否接管家族生意,是否继续从事艺术工作,他的名字不能被你和你的母亲毁了。”

曾好不接话。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和他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起生活是不现实的,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就算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感情,到最后你也会失望的,因为你承担不了那些,孩子,你要实际一点,你不小了,别总做白日梦。”

“他迟早也会对你失去现在的热度,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你要我接受你,至少说一条你可以被接受的条件,很显然,你一条也没有。你可以说你喜欢他,但喜欢他的女孩多了去了,你可以说你善良,单纯,不求其他,但这些是最没价值的,你完全拿不出任何东西来说服我接受你,你的养父病逝,你的母亲是那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女人,你的亲生父亲有精神病史,有毒瘾,最后吸毒过量致死,你现在前途未卜,你真的太糟了。”慕母加重语气,“你糟到不能再糟了,你糟透了。如果你和他没有关系,我会同情你,感慨你命运的不幸,资助你的生活,但你妄图介入他的生活,和你那个肮脏的生母一起利用他,加害他,我只能用最刻薄的态度来对付你。”

“就算我和他没有关系,也不需要您的同情,同情是最廉价的。”曾好轻声说,“我生活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对,您说得对,我什么都没有,我的条件就是这样,糟糕到底了,这个世界有很多幸运儿,也同样有很多不幸的人,我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和慕家门当户对的条件不是我的错,我是众多喜欢慕一洵的女人之一,我是最痴心妄想,不切实际,一直做白日梦的一个,我在您眼里是最令人厌恶的生物,表面单纯,骨子里都是算计的女人,远没有辛小姐那么可爱动人,这些我都清楚。您还有其他话要和我说吗?”

慕母冷笑:“我就最后一句话,你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快乐,慕一洵只是你用来满足你自己欲望的,你根本不为他考虑半点;好,你就这样,大胆地,随心所欲地毁了他吧。”

曾好下了车,不远处,背对着她的辛恣意转过身来,对她轻轻扬眉微笑。

她不看辛恣意,径直走向前,辛恣意却喊住了她。

“你很辛苦吧?我看得出你很不好受,其实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到底适合不合适慕一洵女友这个身份。如果我男朋友的母亲这么反对我,我一定会放弃的,我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呢?”辛恣意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曾小姐,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看着曾好远去的背影,辛恣意缓缓收敛了微笑,心想,这个女孩真的不简单,不仅和越锡廷有过纠葛,现在还追到了慕一洵,果然是学会了她生母陈鸳的那套本事。

辛恣意回到车里,见慕母的脸色很差,立刻贴心地劝慰了几句。

她陪慕母回慕宅,安置好慕母睡下才离开,司机送她回辛宅。

辛母正坐在沙发上喝花茶,吃点心,见女儿回来,直接问她今天收获如何。

辛恣意丢下包,伸了个懒腰:“还不错,她应该已经想通了,会主动离开慕一洵。”

“这样的女孩子自尊心很强,心里又脆弱,慕家长辈亲自找她谈话,她承受不了的。”辛母微笑。

辛恣意点头:“筱阿姨已经讨厌死她了。”

“所以你做得很好,对付这样的女孩子不需要特意放□段和她争,你巧妙地制造舆论,再煽动舆论,持续施压,让她的名声变臭,孤立无援,无法翻身,她自己就会放弃。”

辛恣意若有所思,轻轻地拨了拨头发,垂下眼眸:“嗯,我得不得到他是一回事,但允许不允许别人得到他就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我这辈子都没希望,但他也不能是别人的。”

*

三月下旬,曾好去N大参加复试,复试分面试和笔试,她都完成得不错。

接到录取通知后,慕一洵陪她回了一趟庄乡,和爷爷奶奶吃了一顿饭,期间,慕一洵还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老人家吃了都说味道很好。

回去的时候,爷爷拜托慕一洵好好照顾曾好,慕一洵依旧有礼有节,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

这晚,曾好在慕一洵的公寓过夜,她来了兴致说再次学画画,他依她,拿出工具,认真地教她画画。

他教她画《森林的小溪》 ,用生赭,群青,镉红,黄赭画树干,用普蓝,淡紫画天空,用翠绿,钛白画小溪。

她也学得很认真,一笔一画都很用心,完成后,她退后几米观赏成品,发现自己在慕一洵的指导下,学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越来越有天分了。”他称赞。

“近朱者赤,和慕大师呆的时间长了,我也有了艺术细胞。”

他用干净的毛巾轻轻擦了擦她脸颊,额头上的颜料,她仰脸看他的时候,突然问:“你画过爱情吗?”

“暂时没有。”

“以后会画吗?”

“不排斥,看心情。”

“我很想看看你笔下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你看我是怎么表达的,就会知道我笔下的爱情是怎么样的。”他擦干净她的脸,带她回房休息。

他们抱在一起睡觉,被窝里暖暖的,她被他搂进怀里,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贴在他胸口,蜷起小腿,膝头轻轻抵在他的大腿上。

近在咫尺的距离,近到睫毛和睫毛都撞在一起。

“睡吧。”他低声吩咐,然后捻下灯。

黑暗中,她睁开眼睛,一点点地描摹他的五官,长睫毛,高挺的鼻子,干净菲薄的唇,有棱角的下颏。

她将这些记在心里。

慕一洵,她想自己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积了很多德才遇到他。

曾明熙病逝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将她放在心上,用心用力,实实在在地对她好。

她一定要记住,不能忘记。

*

这一年的八月,曾好入学,离开H市之前,她和慕一洵分手近三个月。

分手是她提出的,她的理由是,我坚持不下去,我们之间不合适的地方太多了,和你在一起,我很不开心。

“你之前就说过,跟着你要承担很多不快乐的东西,我尝试过,努力过,最后发现自己不行,我承担不了那些。”

慕一洵答应了,唯一的条件是曾好不能拒绝他最后的资助。

他最后打了一笔款在她的户头,然后和平分手。

在前往N市的火车上,曾好收到慕一洵的一条短信:“好好生活,认真照顾自己。”

阳光从车窗投射进来,映在手机屏幕上,这行字影影绰绰,她微微眯起眼睛,一字字地读,然后将这条短信保存起来。

只剩下这些了。

其他的她要不起。

慕母说的没错,她和慕一洵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而她只能站在平地上,她跟不上他的脚步,也无法和他并肩而行。

她能带给他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她怎么能一味地向他索取爱和生活。

他是一个女孩的梦,他甚至比梦里的白马王子更好,他真实,专业,认真,执着,成熟,包容,强大,用心;他越好,对她而言越是一件奢侈品。

也许这个世界并非没有灰姑娘,但灰姑娘是需要幸运的,她连幸运都没有。

何况她从不信有童话,也不信灰姑娘,她信的是命运。

命运说,有些太早出现的机会不是真正属于你的,命运说,有些太贵重的东西,你也许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