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洛阳时已经相识,然,洛阳是洛阳,冀州是冀州,萧靖此番就这般堂而皇之的突然闯入冀州,其实十分不明智。

萧靖刚由侯府的下人领入堂屋,一看到冀侯,他直接抱拳道:“侯爷,本王是来接妻儿的。”

连侧妃也不称呼了,这会又直接成了妻子了。

就连冀侯也觉得萧靖胆子太大,让宋悠冒充曹家幺女,以曹侧妃的身份提前嫁给了他,给他生儿育女,这等欺君之罪,他也能做的出来!

既然人都找上门了,冀侯再狡辩也是徒劳。

自己的儿子掳走旁人的妻子,这种事说出来并不体面,再者,按着冀侯原本的计划,若是赵逸能娶了宋悠,倒也是好,只可惜,赵逸终归是晚了一步,既然如此,那就直截了当的放弃。

冀侯可能感觉到赵逸随了他,本该是驰骋权势场上的袅雄,偏生独有一颗痴心,总是对一个女子难以忘却。

冀侯自问,他是不可能放弃王蔷的,他担心将来赵逸会越陷越深,到时候难以自拔就太迟了。

故此,冀侯道:“此事是我教子无方之故,还望王爷莫怪,宋姑娘昨夜刚生产,母女平安,眼下正在府上休养,王爷如若不嫌弃,不如在府上多住一阵子,等到宋姑娘身子康复,你再带她走也不迟。”

萧靖日夜兼程的赶路,中途根本顾不得换衣,更别提捯饬他自己了。

此刻的萧靖,五官格外的立挺,幽眸外勾里翘,看着人时,仿佛仅此一个眼神,就将对方的心思看穿。

萧靖站在原地,毫无动弹,一时间忘却了呼吸。

母女平安......昨夜刚刚生产?

就在前一刻,他还是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宣泄,只等捉了赵逸,将他摁地抽打,但这一刻,萧靖的思绪仿佛出现了一刻的放空。

果然是个女孩儿么?

“人在哪里?”男人低醇的嗓音突然无端喑哑了起来,宛若刚刚路过千万里的沙漠之地,已经太久没有饮上一口清水。

冀侯对萧靖这号人物早有耳闻,还有关于萧靖的那些传闻。

七岁立功,十岁杀敌.....

他可不是一般的天潢贵胄!

萧靖的毕生经历,让冀侯都为之畏惧纳罕。

冀侯眉头微蹙,萧靖与生俱来的威压让他很不喜欢,承德帝已经是一头雄狮,若是再出现一个更厉害的.....他能否保住祖宗留下的基业都难说了。

“来人,领王爷去见那位姑娘!”冀侯吩咐了一声。

阖府上下因为萧靖的到来,瞬间像是炸开了锅。

原来府上这位姑娘所生的孩子并不是世子爷的?!

那世子爷整日赖在人家姑娘院外作甚?

冀侯府邸占地极广,萧靖一直在压抑着情绪,步子稳健的由仆从带着去见他的小儿。

脑子里一片轰鸣,也不知是因为多日未曾睡觉之故,还是一路盛怒让他险些失去理智,萧靖仿佛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他的小儿,还有他们的小姑娘.....

赵逸的突然出现让萧靖从浮幻中回过神,他一个抬眸,眼神恨不将赵逸凌迟处死。

到了爆发一切的最后关头,萧靖广袖之下的手握成了拳,眼下能带着小儿安然离开冀侯才是主要,至于赵逸.....他自会慢慢收拾。

其实,宋悠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最令萧靖痛恨与失望的人是卫氏!

萧靖腮帮子鼓动,多日没有修整之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粗狂的野性,“本王喜得明珠,此事也有逸公子的功劳,待回京之后,本王定会大办酒馈,届时还望逸公子能赏脸捧场。”

赵逸唇角抽搐,用不着萧靖提醒,他也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女儿!

赵逸站在回廊上,他与萧靖四目相视,到了这个时候,他仿佛终于明白为何宋悠会选择萧靖的原因了。

这么短的时日就能找过来,而且据探子来报,萧靖就连军功也抛之身后,可谓是不顾一切。

萧靖的处境,赵逸自是清楚,无论换成是谁,恐怕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下来冀州。

而且听闻,他几乎是只身前来,身边带着几个贴身随从。

“你想接宋悠回去?这次又是以什么身份?曹侧妃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且你府中的卫夫人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宋悠跟你回去,日子不会顺遂。”赵逸气势微冷。

情敌与情敌之间总有着难以磨灭的仇恨。

萧靖不可置否,他起初料到了卫氏对宋悠不满,却是没有料到卫氏会与陈朗勾结,这二人还揭穿了宋悠的身份。

但萧靖不愿意承认这份疏忽,他对小儿是真情实意的,正如他所言,他们之间在上辈子的时候就已经结缘了。

“本王的妻女,本王自己会护着,用不着逸公子你操心!”

一想到小儿昨夜给他生下女儿时的痛苦,萧靖的嗓音一度喑哑,他此刻只想看看她,看他的小儿是否安好,疼不疼?或者恨不恨他?

她应该恨吧?

枉他口口声声说心悦她,最为关键的时刻却是不在她身边。

本王的妻女?

这话无疑刺激到了赵逸,他好像的确没有正当的理由挡住萧靖带走人,但要让他放手,他也是不甘心的。

赵逸上前两步,与萧靖之间隔着一丈之远,“王爷,你我不妨谈一笔交易。”

他眼神坚定,又道了一句,“用她一人换一座江山,你可愿意?只要你肯放手,冀州将来定会听令于你。”

这么划算的买卖,没有人会拒绝。

萧靖唇角溢出一抹嘲讽,“多谢逸公子的好意,不过,本王想要的东西,从来靠着双手去挣,用不着任何人去交换!她,更是不可能!”

今日算是赵逸与萧靖最后的和平相处,萧靖执意去见宋悠,赵逸长腿一迈,挡住了他,“其实我大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却偏偏回了冀州。因为我不像你,事事都瞒着她。我母亲.....就是宋悠的亲生母亲,难道不是么?”

他又道:“你将她困在身边,当真是心悦她?你能保证日后仅此她一人?”

赵逸自诩不是寻常男子,他如若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日后可能会寻花问柳,从无数花丛中寻找知己.秘.友。

但如若他有幸娶到心爱的女子,那事情会完全不一样,他眼中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其他人了。

他认为,萧靖这样冷硬心肠的人根本没有他的半分柔情。

萧靖可能等不及了,面对赵逸的质问,他一句不想再争辩,眼看着二人就要打起来。

长留眼疾手快,见婆子抱着孩子过来,他上前就将襁褓抢了过来,很快就跑到了萧靖身侧。

粉色襁褓彻底吸引了萧靖的注意力,眼下就要暮春了,日子愈发热了起来,孩子包裹的并不严实,露出了彤红褶皱的小脸,还有两只可怜的小拳头。

她紧闭着眼睛,眉头蹙着,睡得不太踏实。

无视长胖的长留,也无视赵逸的敌意,萧靖的视线落在了小团子脸上,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怎么也移不开了。

这么点大的孩子,委实看不出来究竟长的像谁,但萧靖却感觉到久违的熟悉,曾经他第一次见到七宝时,并没有这种感触,但眼前的小团子却是让他胸口一热,仿佛顷刻间,他想杀尽全天下所有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等将来女孩儿长大,就没有人跟他抢了。

长留将襁褓递到萧靖的胸膛,又恶狠狠的瞪了赵逸一眼。

萧靖的拳手不自觉的松开了,他大掌微颤,伸手抱住襁褓时,唇角带笑,“爹爹来了。”

还没取名字,萧靖不知道应该唤她什么。

小团子太小了,都不够抱的,萧靖只是双手托着她,感觉到她小身板似有动作,小脸突然一阵涨红,萧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如何哄她,“爹爹来了。”

他重复了一句。

赵逸看到这一幕,很是不悦,“我是她义父。”他硬生生插了一句。

萧靖本该避让赵逸,但又担心孩子吓着,故此身子依旧站在未动,“她亲爹答应了么?”

赵逸气急,“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宋悠已经亲口允诺,这孩子一出生就得认我当义父!”

看着两位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为了一个小婴孩争风吃醋,婆子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本以为孩子是世子爷的,这怎么还冒出了一个亲爹爹?

“世子爷,这位.....这位爷,孩子交给老奴吧,姑娘还等着看孩子呢。”婆子道了一句。

萧靖舍不得,掌心的软热触感,还有她轻微的动弹,都是无比美妙的存在。

这是他的女孩儿,他与小儿的孩子。

这一刻,萧靖好像已经不记得还有七宝,宛若初为人父时的悸动与举措不安。

萧靖抬眼看了一下卧房处,顿了顿,将孩子交给了婆子,随即大步往卧房走去。

宋悠才刚醒不久,她一醒来就让婆子与奶娘将孩子抱过来,方才好像听到了萧靖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误听了。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急速从外推开,屋内点着安神香,还燃了艾叶,宋悠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几个呼吸之间就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朝着她大步走来。

他的步子总是很大,不出几步就来到了她身边。

宋悠愣愣的,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直至男人喑哑的嗓音轻唤了一声,“小儿。”

他喉结哽咽,看着如雨后玉簪般憔悴羸弱的姑娘,她还是那般消瘦,纤细,同时也苍白的有些可怜。萧靖一度悔恨,同时也怨恨自己的无能,“小儿,我来迟了。”

男人喜洁,此前在王府时一旦外出,回来必定会换衣裳,也不续髯,脸上干净清爽。

看着男人此刻略显沧桑的模样,宋悠便知他已经尽力了,“好臭。”

她嗅了嗅鼻子,试图遮掩她险些泪崩的情绪。

萧靖的眉心蹙的很厉害,容貌比起出征之前要消瘦了很多,他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小儿看,仿佛在检查她有没有缺一块。

宋悠一人喃喃自语,“是个女孩儿,你瞧见了么?她们说长的像赵逸。”

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哑声道:“浑说!我的女儿如何会像赵逸!”

宋悠淡淡一笑,屋内还有旁人,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这下如何是好?我是不能以曹侧妃的身份跟你回去了,就算回去,夫人恐怕也容不下我。对了,你此番来冀州,皇上怎么说?可有人陪你一道过来?”

男人听着她柔弱无力的絮絮叨叨个不停,他身上的确不干净,所以也不敢碰她,大掌只是摩挲着被褥的边缘,一遍又一遍。

孩子被婆子抱了过来,宋悠垂眸看了看,脸上绽放出春日花开般的笑意,“你看,她真乖,都不哭的。”

萧靖看着近在咫尺的母女两人,百炼钢早就化为了绕指柔。

片刻之后,待宋悠说完了,他才声线平缓道:“小儿无需操心这些,我会处理好。”

宋悠还想问问辰王的事,但萧靖已经起身,并对她说,“你先歇着,我一会再过来。”

男人的情绪一直在压抑着,就连拥她入怀的念头也克制住了。

哎,小儿嫌他臭了。

***

宋悠睡了一觉,她醒来时,萧靖已经换了一个样子。

他好像沐浴了,身上有澡豆的气息,还换上了簇新的锦袍,胡须都刮了,幽眸比出征之前更加深邃,面颊的轮廓也好像愈发清晰了。

此时,男人正抓着宋悠的手,放在他的唇边,也不知道在摩挲着什么。

月子里的女人总有些狼狈,看着萧靖恢复了玉树临风样子,宋悠怔了一怔,声音依旧是有气无力,此刻房内没有旁人,她低低问了一句,“王爷,咱们还能回洛阳么?”

虽说侯夫人已经答应了她,但冀侯与赵逸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未必可知。

萧靖握着宋悠的右手,在五根手指头上挨个亲吻,轻音温柔,好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不说这些,我自有分寸,你不得再操心!”

他命令了一句。

可宋悠哪里会放心,又道:“两年前,我无意中发现了冀侯的秘密,也知冀州暗中部署的庞大军力,若说仅仅是为了防御,我是不信的。”

宋悠的言下之意,萧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小儿,当真只顾着谋大业,刚生完孩子也不知道消停。

萧靖伸手,带着薄茧的手指抵在了宋悠粉白的唇上。

她的唇很小,也柔软至极,是萧靖远征在外时最为魂牵梦绕的地方。

指尖不轻不重的摩挲着,萧靖道:“不准说话了。”

宋悠,“.......”

他就这么看着她,看的宋悠心底发毛,总感觉萧靖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

宋悠出了不少虚汗,胸口也酸胀的厉害,她感觉到胸口微湿,正蹙眉时,萧靖比她还警觉,”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悠不太好意思提及,“你先出去吧。”

萧靖就怕一眨眼,她又不见了,尤其此处还是冀侯府邸,“你我本是夫妻,深更半夜,你想让为夫去哪里?”

宋悠似有难言之隐,萧靖恨不能将她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定她是否完好无损,加之已经快至暮春了,夜间也不凉,萧靖就直接掀开了宋悠身上的薄衾。

此前,王蔷为了讨个吉利,给宋悠准备的是玫红色中衣,因为胸口尽湿之故,里面的小衣绣纹也映出来了,是荷花半开的模样。

宋悠,“.....你别看了!”

萧靖微怔,动作稍顿片刻,才又给宋悠盖好了薄衾,不过只是盖到了胸脯以下。

宋悠正思量对策,就见萧靖鼻端溢出了鲜红的血渍。

宋悠,“.....你?”怎么回事?又来了!

萧靖面色如常,用了拇指随意拭去鼻血,异常严肃的问及一事,“当初七宝,你....你是如何喂养的?”

生七宝那会,宋悠险些就送命,而且那是忙着以卫辰的身份扬名,她哪有精力喂孩子。

宋悠的视线从萧靖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桌案上跳动的火焰上,淡定道:“七宝是奶娘喂大的。”

萧靖穿的薄,外裳里面是低领中衣,喉结滚动的十分明显,他仿佛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嗯,那当初你又是如何处理此事?”

此事究竟指的是哪件事,宋悠自是明白的。

宋悠可能不太想与萧靖谈论这个话题,“你去帮我取了换洗的衣裳过来。”

萧靖总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擅长的事,他从箱笼中准确无误的挑了一件玫红色中衣,外加一件眼熟的小衣,还是他当初给宋悠置办的。

他折返床榻,依旧一本正经问道:“你生产亏大太大,让为夫伺候你更衣。”

宋悠就知道......

不久之前还深情款款的萧靖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萧靖一惯果断,说到做到,轻车熟路就给宋悠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之后神情更加严肃,再次随手拭去鼻血,他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宋悠就担心他瞎出馊主意,忙道:“侯夫人已经给我备了汤药,再过几日就会退下去!”

萧靖欲言又止,小儿的尺寸,他无比清楚,那处的变化让他微微吃惊。若是换做寻常,他定会为所欲为,可小儿刚刚经历生死,他到底不敢如何。

宋悠睡到半夜再次醒来时,就见萧靖盘腿坐在床榻上,身上的衣裳完好,好像在阖眸打坐。

宋悠,“......”

(往下翻,作话给大伙写了赠文^_^)

作者有话要说:【赠文】

书房内,冀侯父子二人一直在争论不休。

冀侯气氛之余,疑心大起,“也不知是谁泄密,远在雍州的陈家竟然也知道我宋家添了新儿,只怕此事根本瞒不住!你啊,这次太过任意妄为了,眼下萧靖也找过来了,你满意了?!”

赵逸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一想到抱着小团子时的悸动,恨不能此刻就将萧靖除去。

如此,母女都是他的了。

“父侯!你我谋划多年,如今是时候了,何不趁此机会挟持萧靖,向洛阳宣战?”赵逸道。

冀侯打断了他的话,“放肆!这种话今后休要再说第二遍!你可别忘了,几年前雍州老侯爷是怎么死的?萧靖岂是说挟持就能挟持的?况且雍州陈朗过几日就要登门道喜,只怕他对此事也已知晓!”

更重要的是,承德帝会不会顾及萧靖的性命还难说,挟持萧靖只怕对承德帝造成不了威胁。

冀侯又道:“陈家有意结亲,届时陈朗的胞妹也会登门,你自己把握契机!”

冀侯看出来了,赵逸是当真心悦宋悠的,不然怎会对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也如此看重,就连他最为珍视的玉佩,眼神眨了不眨就赠出去了。

要知道,那块玉佩还是赵逸生母的遗物。

冀侯知道心里念着一个女人,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他嗓音放缓,道:“赵逸,皇上有心吞并九州,眼下是我冀州与雍州联姻的大好时机,你休要感.情用事了。”

赵逸闭了闭眼,一想到要娶别的女人为妻,他突然觉得这辈子没甚盼头了。

离开书房之后,赵逸无处可去,本想去看宋悠,可思及萧靖那厮就赖在屋里,他只好止步。

就在转身离开时,赵逸又想起了小团子,复而又悄然去了孩子睡觉的耳房。

【小剧场】

萧靖:女孩儿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