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侯一僵,以为赵逸是在借酒消愁。

这厢,陈家兄妹二人一直在关注着赵逸,陈朗自是不会相信萧靖会如此草率,直接伤及了赵逸的要害。

而陈茵此前就对赵逸十分满意,甚至可以说是付诸真心了,赵逸以身子残缺为由,取消了二人的婚事,这让陈茵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如斯男人,却是残缺了....

陈茵阴郁至极,但也只好作罢。

***

几日后,勘宗司连续查办了数位大臣的府邸,一时间洛阳城闹的沸沸扬扬。

而铲除万家派系的同时,承德帝亲自给卫家平反,时隔十八年,百年簪缨的卫家终于摘去了谋逆的头衔,只可惜卫家的府邸早就破败不堪,也无血脉存活于世了。

这一天,早秋的日光微微热,萧靖穿着一身太子常服,玄色衣料上绣着祥云野鹤,广袖上用的暗绣,在日光下盈盈闪着金光,矜贵不凡。

他站在回廊下负手而立,背对着卧房,正看着远处千万丈的碧云天,脸上难得的严肃。

因萧靖要求,宋悠今日没有戴人.皮.面具,但她肯定不能以真容跟着他出门,遂在头上戴了一方幂篱。

宋悠刚走出房门,萧靖转过身,朝着宋悠伸出了一只大掌。

宋悠会意,将小手递了过去,被萧靖反握住,之后由他牵着往楼下走。

他没有说要去哪里,全程都是相当的沉默,与他寻常的孟浪风流极为不同。

马车停下时,宋悠透过半开的车帘才看清了外面的景象,是凌云峰。

这个地方,萧靖曾带着她来过一次,那次她中了千媚,险些就与萧靖在此处荒唐了一次。

二人下了马车,气氛诡异的安静,宋悠问了一句,“来这里做什么?”

萧靖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直至步入了半山腰的小庙中,里面供奉着无数无字牌位,檀香气息四处萦绕。

男人的嗓音略显沉重,“这里是我祖父与卫家英烈的牌位,一共一百八十七块牌。”

宋悠顿时明白了一切,男人又道:“几年前我偷偷潜回洛阳,就是为了修葺这座庙宇,也因此与你有了七宝。”

他侧头看着宋悠。

这时,宋悠摘下了头上的幂篱,跟着男人一道跪在了蒲团上。

男人跪下的姿势也尤为挺拔,“孙儿今日携妻---萧宋氏给外祖父请安。”

宋悠一僵,谁是他的妻了?

要以宋家长女的身份嫁给他,还得再等上两载呢。

宋悠也朝着牌位磕了三个头,二人先后上香之后,这才离开了凌云峰。

回去的路上,萧靖一直很沉默,他的右手虎口上有一个硕大的疤痕,宋悠问,“是怎么伤的?”

其实,别看萧靖容貌俊美,但身上却有多处疤痕,甚至于就连大腿内侧还有醒目的刀疤,离着要害的位置只有寸许的距离,这.....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伤到的?

萧靖反复捏着宋悠的小手,她的手又小又软,握在掌心只有小小的一团,总是让萧靖爱不释手。

“被猎犬咬的,当初我被流放在外,万家为了斩草除根,曾数次派人追杀,呵呵....万家也不过如此。”

男人轻描淡的说着。

但宋悠知道,万家没有覆灭之前,可谓是大魏数一数二的权贵之族,她不用想象也知道萧靖当年经历了怎样的险恶波折。

他对过去的苦难一向只字不提,好像从不会被轻易打败。

这一点,宋悠无比的敬畏。

萧靖看着宋悠此时灼灼而视的眼神,终于感受了她的一丝爱慕。

见他叹气,宋悠不解,“怎么了?眼下还有什么忧愁?”如今大局已定,最起码朝中再也无人能与萧靖抗衡了。

她不明白,萧靖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男人的眸色微眯,目光落在了宋悠小巧精致的唇上,她的唇非常好看,饱满莹润,是桃花粉的颜色,还透着淡淡的微光,每次触及,总会让男人顷刻间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萧靖说,“唯小儿能解为夫之忧。”

前一刻他还是个严肃正经之人,却是很快就变了脸。

宋悠,“......”-_-||

马车在一处画舫停下,萧靖的人早就此处等候多时,这个时候荷叶正当青翠,还有将谢未谢的荷花,萧靖牵着宋悠上了一条红漆栏柱的大船,对身边的人道:“不必跟着了。”

宋悠能清晰的感觉到男人身子变化,还有他滚烫的掌心。

光天化日之下......

船舱内布置的十分雅致,宋悠还发现,矮几上还摆放着男女换洗的衣裳,其中,大红色的小衣格外引人遐想。

萧靖从不是一个内敛的人,船只才刚刚随波逐流到了湖中央,他修长的五指已经开始解宋悠的腰带,“小儿,就要大婚了,这阵子没法去客栈见你,你就行行好吧。”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很可怜的样子。

宋悠无话可说,他身边只有她一人,若是她再拒他以千里之外,便是当真矫情至极了。

她也喜欢他,这是一个事实。

两人轻车熟路就坦诚相待,萧靖对荷花池有着浓重的执念,但如今已经初秋了,宋悠的身子不宜下水,唇舌百忙之中,他还抽空寻思了一番:来年夏日,一定要在荷花池中试试,御花园中倒是有一处精致极好的荷花池。

湖泊宽广,船只到了中央时,方圆百丈之内根本无人靠近,但宋悠还是放不开,一直紧咬着唇,不肯出声。

萧靖自然是不依她,非要折腾的她止不住的嘤咛才罢休。

这一场情.事一直持续到了日落黄昏后。

湖面的夕阳景致极美,宋悠不记得萧靖几时给她换上了衣裳,当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色已经渐黑,她窝在男人怀里,看着满天星辰。

萧靖难得尽兴一次,说实话,他与宋悠定情之后,除却上次大婚之外,还从未尽兴过。

***

经历半个月的调理,宋媛才从小产的创伤中渐渐恢复,但据太医所言,她此番被辰王重伤了小腹,这辈子再也无法受孕了。

宋媛不甘心,当真是不甘心。

如今就算是她冒险借种,也无法有孩子了,而卫氏重归后位,眼下更是与承德帝如胶似漆,好像再也没她什么事了。

若是不出意外,萧靖会是日后问鼎帝位的那一人,而宋悠则是萧靖名正言顺的发妻。

为什么?!

宋悠她到底是什么命?即便当初被母亲毁了容貌,她还是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旁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宋媛看着铜镜中憔悴的人影,她打开妆奁匣,青黛,脂粉,胭脂....一点点的往脸上抹,直至能看出一些血色,她这才停止。

她是洛阳三美之一,如今不过才十六,比宋悠还小了两岁,可回头所望,好像只剩下满目疮痍的过往。

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过只是想得到她想要东西罢了,为何步步都是错?

“主子,英国公来了。”身边的宫女道了一声,将宋媛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宋严嫌宋媛丢了他的颜面,此前一直不肯见她,没想到这次她只是说有王蔷的消息,父亲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她如今是陶美人的身份,但父亲还是使了手段过来见她。

看来,男人心里最为惦记的只有发妻。

承德帝是这样,父亲也是这样。

可既然如此,为何这些男人们在最初时却不好生珍惜?

宋媛唇角溢出一抹鄙夷之色,这才起身去了西花厅。

宋严知道宋媛流产了,却还是被宋媛此刻的消瘦模样吓了一跳,“你....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宋媛笑了,“父亲说这话,不觉得脸红么?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宋严哑然,细一想,这句话用在他身上也正合适。

这次镇反,宋家立了大功,但功劳也是宋老将军与宋淮远挣来的。

宋严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威胁,他总感觉宋淮远迟早会取代了他,这个节骨眼下,也不敢在后宫逗留。

“说吧,你究竟知道多少?王蔷.....她当真还活着?”当初汤氏临死之前也这么说,但这妇人委实歹毒,就算是死,也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就是不对他说清楚。

宋媛淡淡一笑,眼底露出薄情,但此刻宋严根本摸不透她的心思。

她道:“父亲其实已经猜出来了吧,侯夫人就是当年的王氏,您的发妻也就是如今的冀侯夫人。”

她像在看好戏一般看着宋严。

仿佛旁人的痛苦能让她感觉到一丝的愉悦,她自己过得不好,也不想让任何人好过,无论敌友。

此时,饶是宋严早就猜到了一些,但听闻这个消息,还是不由得一怔。

她的妻,那个娇媚温婉的女子,如今.....却是冀侯的妻子。

十多年过去了,她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一直瞒着他.....

宋媛只一眼就看出了宋严的震惊,还有他眸中的痛惜。

宋媛终于明白了一切,父亲对母亲的那点所谓的深情看来并不是真的。

母亲也是可悲,她用尽心思困住了一个男人,却不想那个男人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都藏着另一人。

她与母亲一样,可悲到了极致。

“父亲,您说,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会怎样?”宋媛笑道。

宋严又是一怔,突然发现,他疼惜了多年的女儿无比可怕。

以承德帝当年对王蔷的贪恋,冀侯夫妇不会安然离京。

王蔷甚至于会以死明志。

而且卫氏也不会放过王蔷。

宋严知道自己混账,他欠了王蔷太多了,他虽是没有亲眼看到王蔷被火化,但这件事是汤氏亲手操办......

是冀侯救了她么?

宋严无法想象发妻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可换言之,如果没有他的对汤氏的纵容,汤氏又怎会对王蔷屡次下手。

“不准说出去!”宋严厉声道。

宋媛知道会是怎么一个结果,她威胁道:“女儿有一个不情之请,如若父亲答应了女儿,女儿定会守口如瓶。”

宋严问,“你说。”

宋媛曾经的确很蠢,但她很清楚一个事实,再这样留在宫里,她迟早会死的不明不白。

承德帝不再接近她了,她也就无法对他下.药,失去了恩宠的后宫女子,与坠入冷宫没甚区别。

“我要出宫,以父亲的手腕,这桩事理应不难办到。如果父亲不帮我,我可不敢保证,几时会在皇上面前说漏了嘴。”

宋严总算是看清了次女的真面目了,汤氏生的女儿,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宋媛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既然她想通了,自己主动要出宫,宋严只好答应,“好,为父会尽力办妥此事,你切记不可让任何人知晓王蔷还在世一事!”

宋媛轻笑,点头答应,“父亲放心,女儿知道。”

***

皇太后一死,卫氏重掌封印,她又是太子的生母,一时间再次统领六宫,成为权势煊赫的皇后娘娘,曾经那些落井下石,或是与万贵妃同党的妃子,死的死,疯的疯,后宫之中一时间也陷入了血雨腥风。

这一天,宋媛单独去给卫氏请安,她来的很迟,此时的殿内已经没有其他妃嫔。

宋媛与卫氏谈不上对立,她也仅是个美人,无权无势,承德帝恩宠来的快,去的也快,宋媛再想得宠只怕是难了。

卫氏自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对于承德帝的滥.情,卫氏已经习以为常。

宋媛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价值,行礼之后,她直接言明来意,“皇后娘娘,妾身无意之中从亡母口中获知一个秘密,想来娘娘一定会感兴趣。”

卫氏轻笑,慵懒倚在秋香色描金边的大迎枕上,享受着此刻俯视众生的滋味,“哦?何以见得?陶美人不妨说来听听,本宫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秘密,能让本宫感兴趣。”

宋媛直言道:“皇太后娘娘一定见过冀侯夫人吧,娘娘是不是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是否像娘娘的故人?比方说...冀州王家的嫡女。”

冀州王家的嫡女曾名动一时,不管是冀州贵公子,还是承德帝,都想要她。

当初皇太后还接了王蔷入宫小住了几个月,也是为王蔷指认了卫氏谋害皇嗣,卫氏自然记得。

卫氏的脸色骤然变了,冀侯夫妇此番入宫,她当然是见过了,那冀侯夫人身子羸弱,但容貌委实惊艳,又是那双明玉般的眸子。

世间美人多见,那生了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却是少有。

卫氏猛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宋悠也有那么一双眼睛。

她眯了眯眼,“是么?本宫为何要信你?”

宋媛知道母亲最为嫉恨王蔷,她自己没有能力动了冀侯的女人,但是卫氏可以。

借刀杀人最是省力,这是母亲教她的。

“皇太后娘娘只要派人细查,一定能查出线索,王氏死后不久,冀侯府上就多了一位体弱多病的女子,而且冀侯早年就对王氏倾心,二人更是青梅竹马,这桩事人人皆知。况且妾身位份卑微,如何敢诓骗皇后娘娘。”

卫氏思量片刻,挥了挥手让宋媛退下。

之后直接吩咐了心腹,“去查查冀侯夫妇!事无巨细,一应禀报!”

“是,皇后娘娘!”

***

离着大婚之日还有一天,东宫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萧靖此番虽是迎娶侧妃,但迎娶的规制却是照着太子妃来的。

大婚事宜是由萧靖亲力亲为,饶是内司监觉之不妥,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太子自己想要重视的人,旁人又如何置喙?

萧靖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有看到宋悠了,鼻血之症又开始泛滥,不过,众人已经见怪不怪,太子殿下肝火过旺已经是全洛阳皆知。

裴冷也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袍,自从王爷恢复太子身份之后,他能见到古飞燕的次数也多了,男为悦己者容,就算古飞燕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心悦,他还是忍不住捯饬自己。

“殿下,皇后娘娘已经派出了第三波人马前去调查冀侯夫妇二人,只不过,前两次都让冀侯灭口了,以您看,咱们要不要插手?”

卫氏与冀侯无冤无仇,唯一的可能,她是冲着王蔷去的。

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另一个是岳母,如何抉择似乎都是一个难题。

卫氏被关冷宫多年,怎会突然察觉到了侯夫人的身份有异?

萧靖大婚在即,所有心思都在他的小儿身上,即便这已经不是头一次娶小儿,但他紧张依旧,他只想心无所扰,一门心思与小儿白头到老。

“先盯着,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冀侯与赵逸皆不是池中之物,就连父皇都未必能打探到消息,何况是母后。”萧靖淡淡一言,随手抽了锦帕擦拭鼻头涌下的热浪。

每每这个时候,裴冷都会无端怀疑自己,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身边从来没有过女子,为何他无事?!

***

是夜,一辆水车从北门疾驰而出,一直行至城郊才缓缓停了下来。

宋严亲自上前查看,待亲眼看到宋媛从水车下来,他这才松了口气,“你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再也不要踏足洛阳半步。”

说着,宋严抛了一只包裹给宋媛,又说,“这里面是盘缠,足够你用一辈子,你我父女情分已尽,就怪你怪你自己鬼迷了心窍,学谁不好,偏要学你那个母亲!”

宋媛面容淡淡,面对宋严的辱骂,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恼羞成怒,只是宋严驾马离开后,宋媛这才抱着包裹,又往洛阳城的方向而去,她笑了笑,眸露恨意。

是这样了,她这辈子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可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还有一桩事没有完成。

***

宋悠刚沐浴,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下了,明日一早她就要起榻着装,这是第二次嫁萧靖,不知怎的,她竟然也有点慌张。

正准备歇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不多时,娘娘与婆子在外面敲响了门扉,“姑娘!姑娘不好了,失火了!”

眼下已经入秋,空气干燥的很,近几日洛阳城已经多处走水。

宋悠打开了隔扇,却闻婆子道:“客栈四周被人浇了火油,这一烧起来,可还了得!姑娘快些准备,咱们趁着火势不大,先冲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