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就好,能看见你我病就好了大半了。”

闻言,亦生更是惭愧悲恸。

“少爷,你不知道,昨晚你伯父他们趁你不在,便来诱逼董事长交出公司股份,气得董事长病情加重。”陈秘书掐媚道:“现在有你在这坐镇,量他们也不敢乱来了。”

“爸,他们竟这么过分?”亦生愤然。

“那群无聊小人,居然说你改了你妈的姓,便不再是我们文家的人,要我把股份交出来。”说到此,父亲讥诮地一笑:“可不管怎样,你始终是我文承嗣的儿子,我打下的江山我愿意给谁便给谁。其实我早就立好了遗嘱,死后财产全归属你的名下,他们休想染指。”

亦生不愿面对“遗嘱”之类刺耳的字眼,便岔开话题:“爸,别说这些,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对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就要结婚了。”

文承嗣一听,面露喜容:“真的!那太好了。新娘是干什么的?同事吗?”

“不,她是个演员,飘零……”亦生转头,却不见了飘零的影子,便皱眉头,说道:“爸,你等等。”

亦生出了病房,看见飘零坐在走廊椅子上,这才稍放下心。走上前去,轻声说道:“爸想见你。”

一拉飘零,却感觉那手臂一阵僵硬,亦生俯身一看,只见飘零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前方,顿时吃了一惊,赶紧问道:“飘零,你怎么了?”

飘零的视线慢慢聚焦在亦生脸上,眼神迷茫而陌生。

亦生心中一紧:“飘零,是不是不舒服?”

飘零苍白着脸,轻轻说道:“亦生,我想先回酒店休息。”

“可是……”亦生有些失望,但随即意识到飘零可能是联想起了自己母亲的逝世,所以才会如此失魂落魄,便不忍勉强她:“好吧,下次再来看爸好了。”

随后亦生叫来陈秘书送飘零回酒店。

一路上,陈伟志透过后视镜盯着后座上失魂落魄的飘零,目光犀利,莫测难明。

回到酒店房间,飘零立即躺进浴缸,打开水龙头。

水是温热的,但一阵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寒冷却把她冻得牙齿打战。

水渐渐升高,将她整个人淹没。

飘零一直睁着眼,看着周围无数的气泡迅速上升。渐渐的,水变得混沌起来,成为一片红色,又慢慢凝聚成两颗红痔,红似鲜血。

飘零猛地从水中窜起,长发带出一片水花。

她趴在浴缸边急剧地喘息着,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响起一阵滴答之声。

许久之后,一切都寂静下来。

飘零的内心也平静了,就像是高楼崩塌殆尽后那种毁灭般的平静。

那两颗红痔曾经是她最不愿意记起的东西,尘封在内心深处。然而就在刚才,她看见了,那只握住亦生的瘦骨嶙峋的左手腕上,赫然有两颗红痔,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

但仍然安慰着自己,那不过是巧合。

然而,文承嗣三个字却将她彻底推入深渊。她清楚记得,自己曾用颤抖的手抚摸过那个名字。

原来,6年前的那个男人,便是亦生的父亲。

飘零忽然感觉一阵恍惚,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场梦,和飞机上的那个小孩一样,只是场荒谬而可怖的噩梦?

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才会做这么恐怖的梦,飘零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好好睡,醒来就没事了,醒来一切都会如常。

chapter32

亦生在医院一直待到探病时间结束,因为担心飘零,又急忙赶回酒店房间。

打开浴室门,却看见飘零正靠倒在浴缸上,双眼紧闭,像失去了呼吸。

一阵钻心的恐惧袭上心头,亦生急忙上前唤道:“飘零!飘零!”

飘零悠悠睁开双眼,看着面前慌乱的亦生,平静说道:“亦生,我只是在睡觉,没事的。”

那是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亦生的到来,让飘零不得不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

亦生渐渐松口气,但手触到浴缸中已经冰凉的水,不由地皱眉。他拿起条大浴巾将飘零从浴缸中抱起,放到床上,嘱咐道:“以后不要这样了,容易感冒。”

飘零脸上没有表情,无动于衷。

睹此情状,亦生忽然动怒,提高声线道:“以后不准这样听见没有!”

飘零全身一颤。

亦生眼中闪显一丝后悔,将飘零拥入怀中,歉意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大声……我是被吓坏了,刚才看见你一动不动地躺在浴缸里时,我的心脏都停止了。”亦生语调中有深深的疲倦与恐慌:“飘零,爸就要离开了,如果你也出了什么事,我会受不了的……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飘零将头靠在亦生肩膀上,任凭泪水涌出眼眶,如断线的珍珠,迅速滑落脸庞。

亦生,我更不能失去你!

飘零在心中大喊着,直至声嘶力竭。

飘零明白,如果再和亦生父亲见面,自己会崩溃。所以她选择逃避,以工作为由决定回国。

“就不能再留几天吗?”亦生恳求道,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飘零的安慰与支持。

“对不起,那些通告不能推迟。”看着亦生眼底深深的失望,飘零一阵心酸,但只能硬下心肠拒绝。

现在的她,心乱如麻,只想早日离开这里。

就这样,飘零独自回国。

并很快投入工作中,想借此麻醉自己。

但每晚回家时,打开大门,看着里面一片黑暗与寂静,觉得如入冰窖,只因为没有亦生。

如果亦生永远离开了……

每次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飘零便会禁不住一阵颤粟与惊惶,马上用力摇头,想将其粉碎,化为沙尘。但这样的念头却像幽灵一般缠绕在内心深处,挥散不去。

飘零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只是在黑暗中屈膝环抱着自己的双臂,憔悴而失神。

半个月后,文承嗣去世。

当飘零为将再度见到亦生而惶惑时,任朗月却先于儿子到来。

“我把酒给你们送来了。”任朗月将一瓶红葡萄酒放在桌上。

看着和亦生亲手酿造的酒,飘零又回想起了在法国的那段日子,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短短几天之间,一切都变了。

任朗月仔细看着飘零,不禁叹道:“你瘦多了。”

飘零不自觉地抚上自己消瘦的脸庞。

“是……有什么心事吗?”任朗月含意深刻地注视着飘零。

“可能是最近比较忙。”飘零掩饰地笑笑。

“忙也要保重身体,健康是最最重要的。”

飘零笑笑,不置可否。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们俩的家。”任朗月环顾四周,发现柜子上两人的照片,便拿起细细端详,笑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5年前,我们刚在一起时。”那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亦生执意将它摆出来。

“已经5年了。”任朗月喃喃说道,然后扫视飘零一眼,欲语还休。

不知为何,飘零心中隐隐不安。

任朗月脸上浮现一丝哀伤,她抚摸着照片上的儿子,轻叹口气:“昨天,亦生的父亲下葬了。”

飘零心中一动,但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亦生告诉我了……很抱歉我没有在场。”

“我明白。”任朗月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我明白。”

飘零喉头开始发紧。

接着是长久的一阵沉默。

飘零低着头,听着任朗月一步步走来,在自己身边坐下。

然后,她用一种慈爱的语调轻声说道:“飘零,和亦生分开吧。”

飘零没有抬头,只是感觉心上有一角开始结冰,那种冰冷的感觉一点点地渗透,最终蔓延至全身。

“您……都知道了。”

任朗月颌首,歉然说道:“飘零,请原谅我的无礼,暗中对你进行了调查。”

“这件事,是陈伟志秘书告诉我的,他是亦生父亲最信任的助手,6年前,你和承嗣……也是由他安排的。”任朗月缓慢而艰难地述说着:“那天在机场中,他便觉得你有些眼熟,后来又目睹你看见承嗣之后的异常,心中不免疑惑,于是进行了调查。结果……”任朗月停住,脸上显出一丝惘惑,忍不住问道:“飘零,这是真的吗?”

飘零紧咬住下唇,直至唇瓣上渐渐沁出血丝,终于涩声道:“是的,是真的。”

不过短短数字,却似耗费了飘零全身的气力。

任朗月轻轻覆上飘零的手,只觉得那纤细白皙的柔荑像失去生气般无力冰凉。她不禁恻然,温声道:“我明白,你是为了母亲而牺牲了自己。你没有错……”任朗月深吸口气:“但是,亦生更是无辜的。”

闻言,飘零睫毛猛地颤抖一下。

“我明白你有多爱亦生,所以更不会忍心让他受到伤害。”任朗月停顿片刻,深吸口气,正言道:“飘零,如果亦生知道他最爱的女人曾为自己父亲堕过胎,他会崩溃的!”

任朗月痛心疾首的话语让飘零感到一阵透骨的惊怖,她猛地抬头,脸色惨白。

任朗月逼迫自己直视那双凄惶的美目:“飘零,我们可以选择隐瞒这件事。但是,你们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会整日担忧害怕,一辈子活在梦魇之中……飘零,这样你也不会幸福的。”

幸福?

飘零轻轻牵动嘴角,笑容如五月最后一朵君影草,徒自在风中凄艳地颤抖。

幸福是注定的吧,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而另些人历经艰辛却毫无所获。

而自己的幸福,不过是海市蜃楼。

飘零忽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知道,任朗月所说的,字字属实。

其实,自己何尝又不明白,只是一直逃避着。

而今天,终于逃到了尽头。

任朗月眼中见了泪:“飘零,其实我真的想听你叫声妈妈。但是,那样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大的痛苦……孩子,忍痛分开吧。你们还年轻,还会有更适合的人走入你们的生命,陪伴你们一生。世事往往如此,注定最爱的人只能用来怀恋。飘零,你懂吗?”

飘零缓缓将无名指上的钻戒取下,轻柔地抚摸着戒指内环上刻的英文字样――永远。

飘零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泪水猝然落下。

其实,她懂得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就像她不懂父亲为何会离开,不懂母亲为何会转变,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活得那么痛苦。

但生活会让你懂的。

就像现在,她懂了,自己和亦生,永远没有永远。

chapter33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飘零在睡梦之中感觉有只手掌正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睁眼,却见亦生坐在床沿,专注地看着自己。

多日的奔波与悲恸让他憔悴许多,下巴处有淡淡的青色胡桩,眼中盛满疲倦之色。

飘零心中一阵凄酸,忍不住伸手覆上亦生瘦削的脸颊,问道:“还好吗?”

亦生躺倒在飘零腹部,紧紧环住她,像个倦极的孩童,轻声说道:“飘零,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

闻言,飘零只觉得一阵惨痛,如万箭穿心。

“飘零,我们明天就结婚吧。”亦生没有注意到飘零的异样,闭着眼,继续喃喃说道:“然后,马上去法国,住进那幢别墅中,记得吗,那里有你最爱的君影草。附近有一大片湖。我买了一艘船,每天下午我们可以躺在甲板上钓鱼,看夕阳。那里的湖水很清,天空很蓝……飘零,你在哭吗?”

“没有,我很高兴……亦生,你继续说。”

“你知道吗,那里的冬天非常寒冷,但不用担心,我会把壁炉的火烧得很旺,你不会冷的。到时会给你讲许多我小时候的事情,许多你还不知道的事情……”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亦生熟睡了,没有看见飘零唇边那个被泪水浸润的笑容。

飘零永远会记得,曾经,有个很爱她的男人躺在自己怀中,闭上那双明澈的眼眸,深情而温柔地说要带她去个世外桃源。在那里,他们生活得很幸福。

她相信他的每句话,每个字。

只是,陪着他的那个人,

不会是林飘零。

当再度看见飘零时,禹野轻蹙下眉头:“你最近瘦了许多,出了什么事吗?”

飘零不由苦笑,肉体实在太容易泄露主人的七情六欲。

“还有3个月,我们的合约便到期了。”禹野凝视着她:“你的选择还是不变吗?”

飘零缓缓摇头道:“不,我愿意和公司续约。”

禹野神色稍稍舒缓:“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正确决定。”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哦?”

飘零直视禹野,平静说道:“制造我们的绯闻。”

禹野眼角跳动一下:“是因为任亦生?”

飘零颌首。

尽管飘零脸上静如止水,但禹野却捕捉到她眼神深处那丝无法言明的哀伤。

“好,我会帮你。”禹野含意深刻地说道,在那瞬间,一道柔情在他脸上蔓延,让硬朗的五官也变地温柔起来。

禹野相貌堂堂,风流多金,曾与许多女星交往过,是八卦版上的常客。

飘零虽为当红演员,但行事低调,一直注意和工作上的男性保持距离,私下一概不会见面,因此出道5年,绯闻寥寥。

所以当两人传出绯闻时,不说观众,便连记者也不太相信。

但此后媒体经常拍摄到两人单独见面的照片,并且飘零工作时禹野总是寸步不离,守在身边。各大报纸杂志天天刊登两人的亲密举动,图文并茂,绘声绘色,一时间,两人绯闻沸沸扬扬。

亦生心底深处始终对禹野有种说不出的忌惮,他见过那个男人,眼神总是那么晦疑莫测,让人琢磨不透。而且,他有种感觉,那男人对飘零的态度很不寻常。再加上飘零最近对自己的态度很冷淡,亦生心中不免有些芥蒂,尽管他明白飘零所处的工作环境,一向给予她最大的信任。可是当飘零提出推迟婚期时,亦生终于有些忍耐不住,沉声问道:“为什么?”

“我已经答应禹野要与公司续约。”飘零低头收拾着行李箱,不久她便会去西藏拍摄新戏。想想那本来应该是和亦生共同度蜜月的地方,不免一阵怅然。

“禹野?”亦生冷哼一声:“就因为他?”

飘零默不作声,继续整理行装,却将箱子中的东西摆得乱七八糟,一如自己杂乱的心绪。

“我不懂。”亦生将行李箱盖上,握住飘零的手,涩声问道:“在法国时是那么快乐,飘零,才不过几天,为什么我们就变了这么多?”

看着亦生惘然的神色,飘零心如刀绞。

亦生咄咄逼问,向她要个真相。

但飘零决不会告诉亦生。

因为,不知道的人是幸福的。

飘零宁愿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

如果是这样,她和亦生,便不会分开了。

chapter34

想到这里,飘零深吸口气,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那段日子我并不怎么快乐。”

“什么?”亦生不可置信。

“因为我发现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在镁光灯下,盛装打扮,受到众人目光的追随。而那里,太过安静沉闷,一想到我今后的人生必须在那种地方度过,我简直要窒息,我很后悔……”飘零垂下眼帘,看着亦生握住自己皓腕的手越扣越紧,眼中一阵刺痛,她用尽全力忍住泪水,缓缓说道:“我很后悔答应了你的求婚。”

“可是你明明那么开心。”亦生仍然不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