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皇城禁军统帅寒啸,亦是江山楼寒阡陌的亲弟弟。

表面上,他只是大周朝臣。

事实上,他是龙辰轩当年自江山楼分离出去的杀手锏,是龙辰轩有把握左右大局的关键。

“郭太傅半个时辰前在御书房自尽,死前半个字都没有留下来,与赵廉如出一辙。”龙辰轩转眸,视线落在手里的白玉夜光杯上,“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皇上担心有人造反?”寒啸剑眉紧皱,狐疑问道。

“不无可能。”龙辰轩手指紧捏杯身,“赵廉跟郭太傅相继死于御书房,想来段翼背后那人当是得到消息,为免夜长梦多,那人必定会加快脚步。”

原本在真假贪狼斧这件事上,龙辰轩对段翼所持态度还是怀疑,但此刻,龙辰轩相信确有其人,原因是郭太傅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一个能让他毫不犹豫牺牲性命的人,必定极为尊崇。

而一个极为尊崇的人,才能驾驭像无双夫妇那样的江湖逆鳞。

最主要,他知道段翼让无双夫妇抓了唐见雪,他可以理解成段翼此举是为了威逼唐玉书交出贪狼斧,但也可以理解成段翼是想借此事扰乱视听。

尤其这段时间,段翼刻意以病为由,不上早朝,更没有私下到御书房找他暗中商讨任何朝中之事,惹的龙辰轩不怀疑都不行。

说白了,不管是赵廉,郭太傅还是段翼,他们的目的皆是引起他的关注跟疑虑,继而把全部精力落在探查究竟上,如此,那人便有足够的时间暗中动作。

既然看出这点,龙辰轩自然不会让那人得逞,“你即刻启动‘弑佞’,朕倒要看看,朕这大周江山,是何等的藏龙卧虎。”

寒啸拱手,“属下遵命!”

待寒啸离开,龙辰轩一直握在手里的夜光杯,轰然碎裂。

‘弑佞’,顾名思义,就是弑杀佞臣。

这是龙辰轩早在登基之前,便让寒阡陌与寒啸合力布下的,关乎大周朝廷生死存亡的暗局。

原本‘弑佞’是龙辰轩留给沈醉的大礼,奈何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已经强大到让他感受到了危机。

此刻龙辰轩漠然站在正东墙壁上的山水画前,十指缓慢贴了过去,打开密道石门……

酉时将过,苏若离未在楚馆等到唐玉书,只好先回锦鸾宫。

房间里,满脑子都是贪狼斧的苏若离正端着瓷碗,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前的水晶肘子发呆。

唐玉书去哪里了?

他该不会为了救唐见雪去找了段翼,还把贪狼斧给人家了吧?

若是那样,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早知如此,她当初还找卫无缺回来曲线求斧做什么,直接把唐见雪绑了交换呀!

“娘娘?”身侧,紫鹃见苏若离魂不附体的模样,不由轻唤。

“嗯,你刚才说什么?”苏若离回神,狐疑问道。

“奴婢是说近日皇宫里发生好些年宫女失踪的案子。”紫鹃终日呆在皇宫,宫里边发生的事儿她自然清楚。

第五百四十章那就重新开始吧

以往宫里也会发生些小事儿,但在紫鹃眼里,这些事儿不值得打扰自家主子,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宫里的宫女至少丢了十个。

“妖人多作怪,我们的人没事吧?”苏若离心里念着贪狼斧,而且在她看来,皇宫里有宫女失踪并不奇怪,没有才真奇怪。

这么个万恶的牢笼,每天都会有人变态,她个人能力有限,实在管不了那么多。

“没事,那些失踪宫女一半是将军府的眼线,还有一些不过是辛者库的粗使丫头,没有背景。”紫鹃据实禀报。

苏若离点头,忽似想到什么,“九华殿那边还算安静?”

“嗯,华妃很少出门,翠枝也只有一日三餐的时候才会出来,平时很少在外面走动。”紫鹃点头道。

“罢了,这皇宫里头最能玩出点儿花样的人都消停了,想来也不会有人敢主动作死。”苏若离安慰之余拉过紫鹃,“坐下,一起吃。”

紫鹃还想再说什么,但见苏若离的视线重新移到水晶肘子上,只得将话噎了回去……

走过漫长的密道,龙辰轩终于到了类似江山楼心脏位置的地宫。

恢宏的建筑每一次看都会让人惊叹不已,偌大地宫雕栏玉砌,夜明珠宛若星辰在地宫上方闪闪发亮,光芒映射银铸四墙,使得整个地宫宛如白昼。

龙辰轩还记得他上一次回来,是想探查卫无缺的下落,这一次,他想知道一个人的一生。

此刻龙辰轩已至主位,寒阡陌暗惊之余恭敬候在一侧。

一般情况下都是他主动到皇宫传递消息,这会儿自家楼主回来,所为必定是绝对机密的事。

“把李公公的‘生平册’拿过来。”清冷的声音自薄唇溢出,龙辰轩目如深渊,寒光微闪。

寒阡陌闻声微怔,“谁?”

“李默然。”龙辰轩是有多不想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以致于声调过于低沉,让人听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寒阡陌暗惊,继而转身,亲自去取。

半盏茶的功夫,寒阡陌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本以竹片镌刻的书简。

起头六个大字,‘李默然生平册。’

李默然是李公公的名字,如果不是刻意去想,龙辰轩几乎已经记不得这个名字。

此刻端着手里的书简,龙辰轩心绪复杂难辨。

他经历过太多人的背叛,或臣子,或手足。

那些背叛或多或少都会在他心里留下创伤,亦或遗憾。

然尔不管是之前的龙皓北,还是现在的段翼,他都没觉得心寒。

随着竹简缓慢翻开,龙辰轩的视线默然凝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看的极为认真。

“楼主怀疑……李公公?”寒阡陌有些不确定,毕竟李公公不仅是先皇最信任的人,亦是从小看着龙辰轩长大,且从未表现过异心的忠仆。

“朕也不想。”

是呵,他也不想!

李公公是他最不想怀疑的人之一,然尔郭太傅死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他分明看到郭太傅的眼睛扫过他身后的李默然。

他无法形容那目光里蕴含的情愫到底是什么,但绝非普通的一瞥。

那目光,一定饱含深意!

之后,他转身一刻,在李公公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

那悲伤连他都似被感染,心里莫名凄凉。

诚然李公公有自己的解释,一代老臣,可悲可叹。

可一代老臣冤死的何止一二,他却从未见李公公有今日这般感慨。

龙辰轩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们之间,有深交。

竹简已至尾,深交一事却未在‘生平册’上体现出来。

“楼主,这竹简……”

“朕知道,当年朕创建江山楼意不在朝堂,但朕始终身为皇子,便让你们将前朝后宫之人的生平编纂成册,但在他们身上下的功夫少之又少,尤其像李公公这样的人,本就忠心便更不可能细查。”龙辰轩收起竹简,交到寒阡陌手里。

寒阡陌上前一步接过竹简,恭敬后退。

“五天之内,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李默然自出生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一件不落的查出来。”龙辰轩肃声开口,目似古井般深不可测。

如果李默然与郭太傅是至交,这些年他们为什么从未有过交集,而他们若真是至交,则说明对于郭太傅的事李默然有可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换句话说,李公公或许知道是谁让郭太傅以身犯险,转移他的注意。

也就是,李默然知道段翼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非但知道,更有可能同流合污。

而李公公是他身边的亲信,除了苏若离的事,李公公连他是江山楼主这件事都知道。

龙辰轩以手抚额,不敢再往下想。

可就算不想,他亦明白,未来一段时间,大周将有逆天之事发生……

江左,军营。

任谁也没想到,当日与郭太傅几乎前后脚离开皇城的龙千绝并没有去找自己的女儿,而是来了江左地界。

而这里,是他的大本营。

此刻营帐内,龙千绝一身铠甲端坐正中,黑目紧盯着手里的密件。

案前,那日充当车夫的肖礼候在一侧,“王爷?”

“赵廉跟郭太傅相继自尽在御书房,以龙辰轩的心思跟他背后的江山楼,想必他已经能猜出一二,我们的计划,要提前。”龙千绝攥起密件,稍稍用力,便有细碎的粉末自掌心飘散,扬起尘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提前亦无大碍。”自多年前龙千绝弃武从文之后,作为他副将的肖礼便自请革去官职,甘愿到肃王府做一名车夫。

第五百四十一章欠的债要还的

这些年龙千绝能足不出户下这么大的一盘棋,肖礼功不可没。

“没错,老夫已经运筹帷幄十几年,早两日与晚两日并无差别。”龙千绝挺身而坐,黑目如鹰隼般迸发出犀利的冷光,然尔在他心里,早两日与晚两日终究不同。

半年前的一场恶疾险些要了他的命,那一刻,龙千绝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老了。

他不知道自己行将就木的身体还能抵御住几次病痛的侵袭,他不怕死,但在死前,他要完成一生的宏愿。

其实在他的计划里,至少要等到段翼在皇城站稳脚跟再动手,可他有些,等不急了……

“把染修叫过来。”龙千绝深吁口气,他相信就算没有皇城那些武将的呼应,凭他这些年的筹谋算计,一样可以直捣黄龙。

肖礼闻声,当下走出营帐,“传叶染修!”

半柱香的时间,龙千绝所传之人,已入营帐。

“属下叶染修,叩见老王爷。”与跟秦衡在一起时的装束有些不同,此刻跪在地上的凤染修一身银白铠甲,墨发在头顶攒成发髻叩在银盔里面,腰间佩剑,相较之前多了几分威凛。

叶姓,是他的母姓。

“起来。”龙千绝颇有些赞赏的看着眼前的凤染修,“本王在皇城时便听过你的名字,据肖礼说,近些年你为江左军营做了不少贡献?”

“肖将军言重,属下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凤染修恭敬拱手,神态谦卑。

“你的事本王尽知,无须妄自菲薄。”龙千绝上下打量凤染修,虽没有武将该有的强健体格,但面相多了几分阴柔跟秀气,加之肖礼之前所报,倒是个军师的好材料,“明晚与本王一起入西川。”

“属下遵命!”凤染修没问缘由,抬手领命。

见龙千绝挥手,凤染修自是退离。

“是个好苗子,只是……”

“王爷放心,此人自小是孤儿,后被一家农户养大,前两年收养他的农户过世,如今他在这世上,算是举目无亲。”肖礼据实开口,“只不过此人善于谋略,但野心也不小……”

“本王喜欢有野心的人,有野心才能成就大事,至于以后,他的野心终究走不出你的掌心。”龙千绝垂眸,看了眼桌案上的地形图,粗糙的手指缓缓下落在西川位置,“这里,便是我们举旗的地方。”

莫名的,一股无名夜火似在营帐内燃起,熊熊烈焰烧毁了整个营帐,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一方夜空……

距离主营帐百米之外的帐篷里,凤染修撩下被他掀起的那道缝隙,转身时,阴郁的眸子迸射幽蛰冷光,“龙千绝命我明晚随他一起入西川,想来应该是想在西川举兵造反。”

“为什么不是江左?”秦衡蹙眉。

“自然是想留后手,江左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且背靠齐境,万一功败垂成,也不致连个逃路都没有。”凤染修自小在江左长大,对这里的地形,自是熟悉。

“以龙千绝的秉性,若败……”

“他不会逃,这是他唯一正名的机会,得之幸,不得命。”凤染修回到自己的座位,慵懒倚在靠背上,双腿交叠,脚尖微微上翘,“可他总要替自己手下的兵多想想,他老了,死不足惜,可他手下那些忠臣良将若因他而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岂不累了他一世英明。”

秦衡点头,到底是出身沙场的武将,将那份生死过命的兄弟情看的极重。

“这就是当婊婊还要立牌坊的典型,既有心造反,还在乎名声做什么呢。”凤染修的想法与秦衡截然想反。

秦衡不语,心底多少有些失望,龙千绝至少还在乎自己手下那么多条人命,可凤染修,他连自己同父异母亲姐姐的命,都可以视若草芥……

懒理秦衡的态度,凤染修仰头朝天,下颚高抬,狭长黑目微微眯起,终于可以回皇城了,那个他三岁就离开的地方。

三岁,二十三岁,整整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他知道了一个秘密。

他的母亲。

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在二十三年前被凤穆看中,悄悄虏到一处别苑里玷污,且以其父母性命作威胁,要她生子。

结果,那位小姐诞下麟儿,她喜欢自己的孩子,便无比疼惜爱护的守了三年。

三年之后,凤穆变脸,杀了那位小姐,以及她全家老少,整整三十八人。

那一年,他从皇城离开,来了江左……

凤穆,是他的父亲,对他无比的好,更许诺会将整个大周江山拱手送给他!

然尔凤穆,亦是他的仇人,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艰难抉择,是依旧听从凤穆的安排,蛰伏在江左,等有一日会有龙撵出现迎他回宫?

还是,为母报仇?

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可惜凤穆死了,在金銮殿里撞死了。

他好可惜,甚至掉了眼泪。

不是伤心,他只恨老天爷为什么没给他一个机会,当面让凤穆死个明白!

不过还好,父债女还,太上苑还给他留了一位大小姐……

时间如指尖细沙,悄然流逝。

自周写意跟唐见雪被抓到将军府,已过七日。

这一晚,段翼终于收到来自龙千绝的第一封密件,上面写着十日后起兵,还有就是,放了唐见雪,杀掉周写意。

杀掉周写意?

段翼看着手里的密件,剑眉紧皱。

杀掉周写意是小,与国师府正面冲突是大。

老王爷这是要让他大闹皇城,继而转移龙辰轩跟沈醉的注意。

段翼身形缓慢的靠在椅背上,手里的密件被他紧紧攥着,黝黑眼底溢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冰冷。

快开始了吗?

龙天佑,你看到了吧!

你欠我的,终于要还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四天四夜没吃饭

吾妻,老夫答应过你会为儿报仇,就一定会替儿子讨一个公道!

成败,老夫都将随你而去,你且等我……

国师府,苏若离依旧没在书房里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于是折去后宅,在碧湖上面的凉亭里,找到了沈醉。

这应该是沈醉鲜少几次派人到宫里传话,苏若离猜沈醉必是想到什么阴谋诡计,一时精神振奋,也没乘轿,颠儿颠儿的就奔来了。

“师傅,你找我?”苏若离满心欢喜走进凉亭,等着沈醉开口说他的阴谋诡异。

然尔等来的却是,“你风寒可好些了?”

“好了……好了呀,谢谢师傅关心!”苏若离坚信这只是一句开场白,重要的在后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除了那句更像是敷衍的关心,沈醉就再也没开口。

苏若离一脸懵逼,心里暴跳如雷。

一股老娘把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听这个的悲愤感油然而生。

“师傅……”苏若离强忍悲愤走到沈醉身边,眸子顺着他的视线朝下望,那些锦鲤就跟没心没肺一样一个劲儿朝冰层上撞。

“为师不明白,段翼到底想怎样。”沈醉终是开口,深邃目光看似望着湖面,却似透过湖面,看的更远。

苏若离挑眉,“段翼怎么了?”

“他将你四师兄关了七天七夜,却没有任何的表示,这不正常。”沈醉握着亭内栏杆的手,慢慢收紧,“按常理,他早该来找为师,或明或暗,都该打个招呼,可是这一次他没有……为什么呢?”

“不惧。”苏若离想都没想开口,只有不惧,才不在乎。

沈醉闻声转眸,清澈如水的眸子荡起一丝波纹,“不惧?”

“是啊,倘若他有一丝忌惮,也不会错抓咱们的人之后连个招呼都不打。”苏若离真没想到段翼竟然没来找沈醉,也因此,她一直对周写意的安全,十分有自信。

这会儿听沈醉如此一说,她的心反倒有些不安了。

“他凭什么不惧?”沈醉纯粹是质疑,没有半点反问的意思。

凭什么?

苏若离沉默,她也在想这个问题,“师傅,四师兄不会出事吧?”

“不会。”沈醉薄唇浅抿,“应该不会……”

苏若离闻声,不禁转眸看向自己的师傅,内心颇有些惊讶。

这样的语气,充满了未知跟茫然。

过往的岁月,沈醉在她眼里似乎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

那双眼,永远沉着冷静,自信满满,他所言所行从未失算失策,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最正确的选择,他就像是一位智者圣人,举手投足间,天下棋盘为他所控。

而今,他的眼中少了几分坚定,多了几分踌躇。

他开始乱了。

这天下,终于有了能与他并肩对弈之人。

苏若离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知道最终,她会坐在沈醉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