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半晌后,云睿终是忍不住埋首磕头,“微臣有罪。”

“有罪就到刑部领罪吧。”苏若离暗自舒了口气,继而甩手走到龙辰轩身后,默声不语。

尴尬的气氛没有因此而消散半分,云睿亦没有起身。

“朕今日凯旋,将军又是来恭迎朕的,虽行为不妥,好在未铸成大错,赦了吧。”龙辰轩启唇,轻描淡写的下了旨意。

于是在云睿感激涕零,大呼万岁之时,龙辰轩与苏若离皆回车撵,朝皇宫方向行去,百官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听到自家主子回来的消息,紫鹃早已将锦鸾宫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苏若离回来时一屁股坐到软榻上,躺下便睡。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吃住在车上,可是受了不少苦。

某人这一睡,便到了晚膳十分。

且说紫鹃将膳食准备妥当之后正想去叫苏若离,不想龙辰轩到了锦鸾宫,且让紫鹃退了下去。

内室房门开启,龙辰轩一眼看到苏若离四仰八叉的倒在软榻上,睡的正香。

如此皇后,如此睡姿,亘古未有。

龙辰轩行至床边,正想叫醒苏若离时,视线却落在了她胸口处那半敞罗衣下的大好春光上。

白皙的雪颈一直向下延伸,傲挺的丰盈在锦缎的包裹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龙辰轩噎了噎喉咙一时没管住自己伸手去摸,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手不要了?”苏若离倏的睁开眼,冷冷开口。

“皇后莫要把朕想的那么龌龊,朕只是想给你盖被子。”龙辰轩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有猥琐之心,一本正经道。

“被子呢?”苏若离双肘搥床起身,扫过龙辰轩的手。

“朕正要去拿被子啊!”龙辰轩的视线则从苏若离身上,转到床里面的锦被上。

苏若离不语,起身走下床榻。

龙辰轩以为苏若离吃瘪,心情极好的跟过去,不想某人突然回头,眸色如冰,“这次回来,我怎么感觉师傅对我的态度不够热情呢?”

龙辰轩心下陡凉,苏若离不是吃瘪,只是心不在这儿而已。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要怎么对你热情?”龙辰轩收敛神色,绕过苏若离,走出内室。

“不……以往当着群臣的面他不理我也就罢了,断然不会后退保持距离。”苏若离无意识跟在龙辰轩后面,走到厅内,坐到桌前。

龙辰轩抬眼看她,“先吃饭。”

“我做错什么了呢……”苏若离蹙着眉,拿起筷子的时候还在想,自己到底是露出了什么马脚,才会让沈醉如此疏远她?

被沈醉疏远的下场可是很严重的,他该不会已经想到怎么杀死自己了吧!

命危矣,命危矣!

对面,龙辰轩震惊了!

他分明看到苏若离朝虚空夹了一下,尔后朝自己嘴里塞,塞也就塞了,她还嚼?

“沈醉不是疏远你,他是在保护你。”龙辰轩实不想跟苏若离解释这些,但他怕苏若离会陷入执念,再疯了!

果然,苏若离猛然抬眸,狐疑不解。

第五百九十七章我愿一死

“原本段翼一死,朝中武将至少当有半数投奔国师府,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朕大败江左凯旋,这使得朝中武将有了新的选择。”龙辰轩搁下筷子,抬眸看向苏若离,眸色渐深,“今日城门处,云睿以武将头领自居朝朕下跪,你可看到朝中有哪个武将没跪吗?”

“全都跪了。”苏若离回忆了一下。

“这说明朝中武将已经有了新主,便是朕。”对于这样的结果,龙辰轩很是满意。

“别跑题好么。”苏若离脸一黑,她现在想听的是沈醉。

龙辰轩眸色略暗,“武将不比文臣,他们铲除异己的办法往往粗暴,你便不与沈醉亲近,他们尚且把你看成国师府的徒弟,当时那种情况,沈醉若过分宠溺于你,那些武将用眼睛就能把你戳死。”

经龙辰轩点拨,苏若离恍然。

沈醉如此做,是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我为难云睿的时候师傅没开口,是不想于那些武将面前,刻意在我身上打上国师府首徒的标签……”苏若离没有因此高兴,心情越发郁卒,“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替云睿说句话?”

“因为朕不想让那些武将太有自信。”龙辰轩重新拿起筷子,“朕不是段翼,朕考虑的是大周江山。”

苏若离明白龙辰轩的用意,被压制太久的人一旦站起来,爆发力何等惊人。

龙辰轩是不想看到因为武将的过激行为,而让朝中文臣寒了心。

这便是帝王之术的精髓,平衡……

苏若离夹了块肉放进嘴里,食不甘味,“沈醉是不是要输了?”

龙辰轩抬眸,他看不出苏若离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你不想他输?”

只要提及沈醉,苏若离的表情总是那么的耐人寻味。

“我想他输。”苏若离抬起头,眸色如坚,这样的信念从一开始至今,未曾变过。

即便到今日,她的恨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却依旧做不到原谅,杀人偿命,她不要沈醉的命,只想给他添添堵。

“你别忘了,他是谁。”龙辰轩无奈冷笑,“如果朕没猜错,沈醉在武将中必有自己的人,亦或……他有自己的军队。”

苏若离摇头,“他没有军队!”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连凤穆都能养出南域十万精兵,沈醉怎么就不能。”龙辰轩不以为然。

“也只有凤穆那种白痴,才会想到这么蠢的招儿,莫说十万,二十万又能如何,窃国用的是脑子,借他人之兵也比自己养来的容易且保险!”苏若离绝逼不相信沈醉会养兵,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你不过是他的徒弟,他能什么事都告诉你?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跟你说过他想窃国!说到底,他根本就不信任你,你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龙辰轩重重搁下筷子,怒声开口。

‘砰——’

苏若离狠狠甩了自己手里的筷子,不想其中一支磕在桌角,反弹时插到了龙辰轩额头,“你摔什么摔!”

“呃……到底是谁摔?朕与你到底是谁摔的!”龙辰轩单手捂住额头,疼的眼泪直冒。

“沈醉不信任我,你就信任了?你们一个比一个精,猴子成精都斗不过你们!”苏若离的眼泪先于龙辰轩掉下来,尔后踢开凳子,摔门而去。

眼瞧着好好的门板被苏若离摔的摇摇欲坠,龙辰轩窝了一肚子的火,索性抬脚踢开身后的椅子。

不想椅子没咋地,门板彻底从门框上掉下来了……

“苏若离……苏若离你这个泼妇!”龙辰轩气的直跺脚,“朕精有错么,朕不精早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再说朕这么精的人,不还是屡遭你毒手!苏若离,有种你给朕回来!”

这时,雷宇突然现身,“主人,苏若离回来了。”

“咳,雷宇你踢凳子干什么,快扶起来!”龙辰轩一改嚣张之态,训斥开口。

雷宇嘴角抽搐,“苏若离没回来,属下眼花了。”

于是龙辰轩顶着额头一个大包,狠狠揍了雷宇一顿……

临都军营,距离校场百米之外的营帐里,凤染修端着装有军服的托盘走了进来。

那是一套校尉的军服,龙辰轩入城那日便将他调派到临都,任校尉一职。

忽的,外面传来声音。

待凤染修开口时,秦衡着一身黑色长袍,头上扣着毡帽走了进来。

“没被发现?”凤染修搁下托盘,转身看向秦衡。

“公子放心,属下走的这条小路十分隐蔽,无人发现。”秦衡拱手,据实道。

凤染修点头,示意秦衡落座。

“属下没想到龙辰轩竟把你派到这里!”秦衡瞄了眼托盘上的军服,“任此要职!”

凤染修的视线随之瞄了过去,“你猜到龙辰轩为什么要把我带回皇城了吗?”

这个问题,凤染修离开江左时便问过秦衡,那时秦衡没回答出来。

“龙千绝已败,死与不死都不可能东山再起,他那个年岁也起不来了,但被肖礼带走的百余将士则不然,谁能保证他们当中尽是无二心者?”凤染修见秦衡眼中质疑,薄薄的唇勾起一抹阴柔的弧度,

“龙辰轩这是笃定我知道那些武将的下落,亦或那些武将若真有什么异心必然会来找我,所以他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监视。”

“至于校尉一职么,官越大,野心就越膨胀,他这是盼着我早日露出马脚。”凤染修之分析,与龙辰轩所想,如出一辙。

“怎么会这样……”秦衡皱眉,“如此公子岂不危险?”

“只要那些出走的将军们别来找我,我就不会有事。”对此,凤染修相信神沐堂的堂主早有安排,“还有,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去太上苑。”

秦衡身子微顿,银色面具下,那双眼略有闪烁,“属下……不会再去了。”

“太上苑已成废墟,眼下这皇城里不管百姓还是官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一次经过无所谓,若时常经过定会让人起疑,别忘了,城门处你的画像还在那儿张贴着,小心为上。”

第五百九十八章师傅,你瞧不起我

“属下知错!”秦衡抬手,歉疚不已。

“给凤银黛的密件传出去了?”凤染修不想过分苛责秦衡,转了话题。

“回公子,密件已经传进宫里,三日后,西郊破庙。”秦衡据实道。

凤染修没有让秦衡在营帐里逗留太久,临走前命其三日后到临都接他……

且说苏若离跑出皇宫之后,原本想着去楚馆,可这一路上她都在想龙辰轩的分析,沈醉如此冷漠的态度是护着她?

真的是护着她吗?

于是乎,苏若离直接跃过楚馆,回了国师府。

不为别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命重要,她要先确定沈醉的心思。

书房内,沈醉依旧一袭白衣,黑发宛如泼墨。

明明年约五旬,岁月却唯独偏爱了他,整的苏若离每每对视,都有种想叫哥的冲动。

“师傅?”苏若离推门,身子留在外面,只把头探了进去。

“过来。”沈醉收神,轻声开口,声音清绝如天籁。

苏若离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推开门颠儿颠儿的跑过去,坐到桌案对面,“师傅,你是不是怪离儿了?”

虚与委蛇的试探,不如直截了当的疑问。

苏若离不止一次告诫自己,在沈醉面前,万不能存一丝侥幸,装傻充愣总好过玩心眼儿。

沈醉抬眸,温和的视线落在苏若离脸上,泛起淡淡的柔光,他未语,数秒后唇角溢出浅笑。

这一笑可把苏若离给笑毛了,一种命不久矣的错觉由心而生,吓的苏若离扣在腿上的手都忍不住轻颤。

“离儿愚钝,不知师傅为何生气,但若是离儿的错,离儿愿受师傅责罚……不,一定是离儿的错!”别怪苏若离怂,她深知活着不易,且怂且珍惜。

“为师何时说你做错了,能活着回来,很好。”沈醉唇角的笑越发深了几分,“你能平安回来,为师很高兴,但这皇城已然今非昔比,那些武将看为师不顺眼,我便不想你与我太过亲近,若累你被他们惦记上,为师可得操心了。”

果然,与龙辰轩解释无二。

苏若离暗自狠狠的舒了口气,“我不怕他们!打不过我跑就是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为师倒希望他们有什么冲着我来,莫要琢磨着去皇宫里找你麻烦。”沈醉怅然开口,“你自江左传来的书信为师都看过,没想到……肃王竟然有那样的身世。”

“师傅放心,我给把过脉,龙千绝是真的失忆了,这会儿他该在去边陲的路上。”苏若离信誓旦旦。

沈醉浅笑,眉目间尽是慈祥,“你的医术虽不及紫烟,但为师还是信得过的,失忆与否已经不重要,肃王算是从这局里平平安安的抽身事外了。”

“师傅,段翼的事离儿也听说了,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原配夫人用情至深,还挺感人的哈!”苏若离唠家常似的抬起头,正迎上沈醉那双清冷明目,“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离儿。”沈醉缓缓吁了口气,身子有些疲累的靠在椅背上,“局势混乱,为师恐皇上听信谗言,若你在皇宫觉得为难,师傅可以……”

“不为难,离儿一点儿都不为难!”苏若离自问重生一世,她对沈醉已经看的透透的,然尔现在,她依旧分不出沈醉这句话是真心,还是试探。

沈醉没有因为苏若离打断,就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趁为师还有能力,我能把你从皇宫里拉出来。”

苏若离愣住,眸间尽是迷茫。

若沈醉真把自己给拉出来,那么作为一枚棋子,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那她就没用了啊!

“师傅,离儿就算为难,也愿意秉承师傅志愿留在皇宫,伐乱臣,清君侧,定还大周以太平,百姓以安乐。”苏若离突然起身,大义凛然。

如此作派惹的沈醉失然一笑,“你不需要给自己定那么宏大的目标,若你能在皇宫里保护好自己,就算帮为师了。”

苏若离老脸一红,“师傅,你瞧不起我!”

沈醉点头,“还真有那么一点儿……”

苏若离在国师府里试探完沈醉,悬起来的心终是落了地,于是当晚便在国师府用的晚膳,心情好,吃的也是特别多。

离开国师府时,沈安原是想给苏若离叫来马车,苏若离不要,她想走走。

夜,渐浓。

寒冬未过,夜间的皇城还是极冷的。

苏若离独自走在长街上,不时裹了裹外面的狐裘。

这时,她听得背后有不寻常的脚步声,转回头看,却是空空如也。

十有八九是那些武将雇来的杀手,见自己落单便想下黑手?

苏若离悠哉游哉的走着,转入深巷。

那抹黑影便一直跟在后面,直至无人处,那黑影突然自苏若离后面冲过来且掏出利刃,直刺向苏若离后心位置。

人蠢不说,动作又慢!

那些武将请的是哪路货色!

苏若离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一跃至那抹黑影身后,匕首同时被她抢到手里,抵在那黑衣人的脖颈上,“派你杀我,那些武将的脑子被驴踢了?”

就在苏若离想要揭开黑衣人蒙脸的黑布时,那黑衣人突然冲向匕首,欲自绝!

苏若离急忙甩开匕首,扯着黑衣人的后脖领狠狠一拽,“老娘让你死了么!”

蒙脸的黑布被揭开,借着月光,苏若离便见那人一只眼睛已废,但另一只眼睛却是极亮,且迸射着绝顶的怒意跟决绝。

第五百九十九章太上苑江左分部

“李公公?”苏若离震惊之余手下力道舒缓,不想李公公趁机挣脱后,大步朝那柄掉到地上的匕首而去。

苏若离收神,飞身而至,先一步捡起匕首,揣进怀里,“李默然,你还敢回来?”

李公公止步,抬头看向苏若离,“老奴……回来受死,但临死前,却想为肃王做些什么。”

“杀我啊?龙千绝又不是我杀的,你要杀找龙辰轩啊!”苏若离恨极笑了,“他这会儿就在御书房!”

李默然的目光,充满绝望。

“哦,本宫差点儿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朝廷海捕的通缉犯,哪能那么容易混进皇宫呢!”苏若离佯装恍然,迈步走了过去。

倏然!

李公公猛的转身,朝对面墙壁狠狠撞了过去!

苏若离极度无语,纵身一跃拦下李公公,为防万一,封住了他的穴道,“李公公想以死殉主?”

“老奴……对不起肃王!”李默然泣泪,那只被自己亲手戳瞎的眼睛有血流下来。

苏若离转身,正对李默然,“那李公公又对得起谁?”

李默然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对不起的,何止龙千绝!

“老奴……老奴自知有罪,从未想苟且偷安,自皇城离去之后,老奴直奔江左,奈何险路难走,且等我到江左的时候……”李默然抽泣落泪,“老奴原想再叩拜一次肃王便到先皇那里请罪,可没想到……肃王却先老奴一步……”

得忠仆如此,龙千绝之幸。

“这些年难为李公公了。”苏若离缓步绕过李默然,眸子似不经意的扫过四处,“肃王已逝,李公公便是以死明志又能换来什么,莫不如把这份忠心留给另一个人。”

苏若离音落时,手指微抬,李默然登时感觉身体轻松无比,“老奴无颜再见皇上。”

“你可莫见,死了算谁的。”苏若离扭头看向李默然,“我说的不是皇上。”

李默然抬头,一脸不解。

“你倒是真忘了,肃王不是还有个女儿在边陲么!”即便确定周围无人窃听,苏若离仍十分谨慎,像是龙千绝没死这样的话,万万不能从自己嘴里吐出来。

李默然垂头,沉默半晌,“老奴去了,只会给郡主添累赘。”

“你不是想见肃王吗?皇上仁慈,肃王的骨灰这会儿应该在龙浅手里了。”

苏若离的这句话算是说到李默然心里,他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为的便是这一拜。

“皇后娘娘……肯放老奴走?”李默然动心之后,转身看向苏若离。

苏若离挑了挑眉梢,之后自怀里掏出钱袋儿递过去,“一路跋山涉水,你且雇辆马车。”

李默然万没料到苏若离非但没捅他一刀,还把自己的银两给他做盘缠,一时感激的无以复加。

直至李默然消失在深巷,苏若离方才舒了口气,她觉得李默然过于执着,可这样的执着又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三日后酉时,西郊破庙。

如今的凤银黛几乎被整个皇宫的人所忘,她离宫与否,没有知道,也没人在乎。

其实这样很好,就像现在,酉时早已宫禁,她却来去自如。

身后,翠枝不时环顾左右,身子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

凤银黛陡然止步,翠枝一个不慎撞到其身上,吓的她尖叫一声,“娘娘……”

“你再这样就给本宫回去!”凤银黛转眸,怒声开口。

相比寒夜,自家主子那双阴蛰冷眸才真正让翠枝心寒,“奴婢誓死追随娘娘。”

如此,凤银黛复又启步,朝远处那座破庙走了过去。

破庙外,残垣断壁,枯黄杂草掩住去路,凤银黛艰难前行,终于庙前止步。

待她入庙,早已有人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