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九尾狐生下死胎便离世了。”青魂半眯着眼睛盯着我,说道,“而且这已经是差不多两年前的事了,可是无忧才一岁。若真是如此,那无忧应该已经是两岁了。”

“因为无忧刚出生的时候是蛋,后来差不多孵化了一年,才出世。”

青魂已是嘲讽般一笑:“蛇族孵化只需几日,无忧却需要一年?”

我语塞,再看他时,已是冷脸一张:“天下间竟然还有不让女儿认父亲的。你真那么恨我?”

我眨了眨眼,他非但脾气坏,还是一根筋。我说道:“在无忧面前,我是她亲娘,白夜是她父王,你不要跟她瞎说。”

“这不关我的事。”青魂瞥了我一眼,已经往无忧的房里走去。

我拦住他,说道:“无忧跟白夜的感情很好,等她长大点了再说。”

青魂顿下步子,我被他看得心里发麻,已知他在想什么,转身要走。他往前一步,俯身把我抱起。我抓着他的衣服,说道:“放我下来。”见他没反应,我又说道,“我伤口还疼。”

“嵌上新的灵骨,就不疼了。”

我脸色顿时变了:“新、新的灵骨?”

那天取了灵骨,又重归了处子之身,现在又重新嵌上,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忍不住瞪他,为什么不早些来救我,偏在我取了灵骨之后,想张嘴骂着他,见他瞪我,胆子又缩了回去。

只是想到那灵骨嵌入体内的剧痛,已经想假装晕过去了。

灵骨再嵌入体内时,疼得我真的要晕了。等它入了体内,那疼痛感便立刻消失了。身上的灵气也开始聚集,不像之前那样全身乏力。

“不疼了?”青魂斜乜着我,说道。

我脸上一红,点了点头。他好似一笑,人已俯身过来。刚才折腾了那么久,本以为没了感觉,现在触碰到他的身体,却忍不住发烫。伸手环着他的脖子,伤口的疼痛,压抑的难过,都已烟消云散。

青魂。

窗外照入一抹阳光,我看着明亮的屋内,脸上还滚烫着。蜷在他身旁,默了良久,说道:“这不是做梦吧。”

青魂转过身来,抱着我说道:“不是。”

“这次不会再分开了吧。”

“不会。”

“嗯。”我心满意足的应了声,往他怀里窝了窝,从未觉得如此安心。

青魂默了默,说道:“无忧是不是我的女儿不重要,她喊你娘亲,便是我的女儿。”

他的手印在我的掌上,一阵灼痛感传来,我抬手一看,看着那本来只剩一片花瓣的半边莲,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我笑了笑,眼泪已流了出来。

我们躺至午后,已觉得肚子饿得厉害,起床穿好衣服,坐在镜前梳发时,才发现脖子上有许多吻痕。我羞得脸红,忙拉高了衣襟。

走到无忧的院子里,却并不见她。问了下人,竟也不知她什么时候醒了,去了何处。我心里一慌,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在蓝色花园里。”

我感激的向地精道了声谢,脸色却顿时变了。青魂已经拉着我往那边疾奔过去,一进花园中,已闻到了无忧的气息。我踉跄了一步,青魂扶住我,说道:“找找。”

我点点头,进了花海般的鸢尾花从中:“无忧,无忧。”

“无忧,无忧。”

喊了几声,只见一处花中冒出一个脑袋。

“娘。”

我见了她,一个跃步过去,将她抱起,见她身上没有被吸食的迹象,也没有被迷惑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这些花很漂亮,声音很好听。”

青魂看着她,眉头微微一皱:“声音很好听?”

无忧点点头,眼睛却是白雾般没有任何色彩:“它们说它们以前住的地方泉水很甜,来了这里之后一点都不开心。不过有个老爷爷会陪它们,但是后来那个老爷爷也不见了。后来又有只狐狸陪它们,但是又不见了。”

青魂神色一顿,我也愣住了。鸢尾花会说话?我看向那一片蓝海时,再看无忧。

无忧,你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

“娘。”无忧又说道,“你是狐狸,为什么无忧不是?”

我微愣了会,说道:“你长得像你父王。”

“那为什么父王是龙,无忧不是?”

我顿时窘迫起来,不知要如何回答她。青魂轻抚着她的头,说道:“无忧还小,再长大些,就会像你娘了。”

无忧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又是一副困倦的样子。青魂将她接了过去,抱着让她睡。眼中的神色却有些复杂,看着我说道:“无忧可能是天生的王者。”

我眨了眨眼道:“天生的王者?”

“嗯。”他点点头,说道,“不用费半分力气,便可以让人臣服。有一颗洁净万物的心。那天地精带着她来找我,我已经有这种感觉。鸢尾花被称作三界花主,高傲而不屑三界,父亲虽与它们相交多年,但是也从不会跟父亲开口说话。”

我蓦地想起那日地精与她指尖相碰时心里莫名腾起的感觉,刚才的心情,似乎也跟那日差不多。我沉默了半晌,说道:“我只希望无忧是个普通人。”

“嗯,我也希望是。”

我看着青魂,好似跟他心意相通般。三界就要开战,越是厉害的人,或许越不安全。相反越是普通的人,越容易被忽视,倒越容易存活下来。

青魂将无忧送到院子中,走到书房,下人便拿来书信一封,他只看了一眼,神色便凝重了。

我微微不安的问道:“怎么了?”

青魂沉吟道:“素隐邀我明日一起进宫,向冥王请求开战。”

我的心一沉,想到要开战,想到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心中已是十分不舒服。

“这一战迟早会来,你不用太担心。”青魂握着我的手,轻声说道。

手上感觉到他的温度,抬头看着他,顿时觉得安心。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往外面一看,瞳孔一缩,管家。

“进来。”

我微微退了一步,站在青魂身旁看着他。

管家定定地站在那里,盯了我一会,才转向青魂,说道:“少主要留这个女人下来?还要与天神殿开战?”

青魂皱着眉头,说道:“是少主夫人,不是这个女人。我们与天神殿的宿怨已久,迟早会开战。”

管家冷哼一声:“少主娶谁,老夫都不会有半分不满。唯独这只狐狸,少主不能娶。”

青魂脸色已铁青,说道:“当年你未派发喜帖,我已饶过你。她除了是四海中人,有什么不可以做我妻子?”

我身体冰凉,管家已开口说道:“就凭她害死了魂大人!”

我倒吸了口冷气,再看青魂时,他脸上已满是震惊之色,猛地站起了身,说道:“虽然你追随我父亲多年,但是我也不能容忍你造谣生事。”

“她八百年前便于魂大人相识,五百年前更是在府里居住过一段日子,若不是她带着一个重伤男子求大人救他,大人又怎么会耗尽灵血而死。”

青魂愣了片刻,又摇头道:“即便真如你所说,五百年前她带着那重伤男子来,可是父亲却是两百年前去世。若是要耗尽灵血,父亲在当时应该就已经过世了。”

“我并不清楚大人是如何做的,但是大人却是是为了救那男子而死。”管家的脸上已满是痛苦之意,“少主知我为家中尽心尽力,若有半分假话,我愿以死明志。”

青魂见他说得真切,又看向我。我摇摇头:“五百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夺魂镜知道一切。”管家蓦地说道,“当年大人去世之后,镜子也不见了踪影。少主尽可找到她,问个明白。”

青魂点点头,说道:“我会全力找到她,只是向天神殿开战一事,已不能改变。”

管家听言,痛苦得嘴唇都在哆嗦,却无法再说出半句话。

我看着他憔悴苍老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再看青魂时,也是眉头紧锁。我伸手缓缓替他抹平了那眉头,说道:“我害怕真的是我害死了你父亲。”

青魂默了默,拉过我的手,说道:“如果父亲是自愿为了救那人而死,他也并不会怪你。管家追随我父亲多年,主仆间的情谊难以割舍。”

我蓦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如果当年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你总该也会看到过我吧?”

青魂愣了片刻,脸上已经有些不自在:“以前不爱在家,经常跟父亲吵架,大半的时间都在四海游走,大概是五百年前才回到这里,也没有看到那个年轻人,估计你们已经走了。”

我狐疑的看着他:“那就是说,有很多女人,都是在四海认识的?”

青魂瞪了我一眼:“不要又扯到这上面。”

我忍了忍,说道:“有什么办法找到魂镜吗?”

“魂镜是上古圣物,没有任何气息,若丢失了,父亲也没有办法找到,因此一直带在身上。父亲去世后,她也不见了。想着她追随了我父亲那么久,应该也是伤心得隐藏起来了。”青魂皱了皱眉,“说起来我父亲临终前让她留在家中,她不可能会自己离开而且一字不留。”

“有人拿走她了吗?”

“魂镜不是一般的神物,如果真的有人能拿走她,那一定是灵力非常强大的人。但是拿走了却不用,那拿了有何用?”

青魂这么一说,我也困惑起来,百思不得其解。我默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眸,说道:“帮我解了锁灵链。”

第十四章 解灵

终于下定决心要解锁灵链时,心里还有些紧张。

翌日早上青魂进了王宫,除了和素隐一起商讨开战之事,还有便是向冥王拿解印之书。

无忧在冥罗界似乎很开心,只是问起白夜,我都模糊的敷衍过去了。等到傍晚,才见青魂回来。我把无忧交给下人,便随着他进了书房。

他抬头看着我,说道:“解印之书拿回来了。”

我微微一顿,他又皱眉说道:“当年你为这记忆而疯,现在拿回…”

我知他在担心什么,走过去依偎在他身上,说道:“不会了,因为你在。”

他默了良久,似叹息了一声。

晚上月色很好,等无忧睡着后,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又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手心也渗出了细汗。青魂似想了很久,才开始念咒术。

那咒术刚传入耳中,我的脑袋便疼了起来,立刻蜷缩成一团。耳边声音顿停,青魂已说道:“不要解锁灵链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解吧。”我忍着疼痛,看着他说道,“我如果恢复了记忆,或许就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当初逃婚,就是因为有人跟我说,我是害死你父亲的凶手。我怕你知道,怕你恨我…”

将这些话说出口,我顿时释怀,声音已经哽咽了。青魂抱着我,说道:“你若信我,便不会那样害怕。解灵这般痛苦,我宁可将真相埋起来。”

我摇摇头:“我不想背负这些过活,我也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沉默了起来,听着窗外传来的虫鸣声许久,他才又念起了咒术。

声音一起,我又疼得浑身发抖。青魂紧抱着我,被我撞得脸色发白,却不松开半分。

我起身是低声吃痛,后来疼至心口,脑袋也有种被撕裂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凄厉得叫出声来。

彼岸花,通冥路,一望无尽,白雾飘渺。

我站在那狭长小道上,木然望去,只见迷幻入眼,好似都扭曲了面目般。

“是一只七尾狐。”

我睁开眼,看见一个白衣少女抱着我,脸庞美得不像尘间人。我的意识模糊起来,这是姐姐。

“再打,她便没命了。”

绿木叔公的声音传来,一手挡住母亲手上的金蚕鞭,看向我时,满眼的怜惜。

原来叔公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很漂亮。”

红纱,这飘着长须的小纺织娘,是红纱。

我的脑袋愈发疼痛,好似瞬间塞入了很多东西,痛苦得让我觉得魂魄要散去了般。

“小七。”

谁在喊我,是谁的声音。那样温柔长久。我睁眼一看,只见已在一个白衣男子怀中,看着皎洁的月亮在笑。

我心里浮起一个名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清冷的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

心口顿时绞痛:“青烟。”

当我喊出这个名字时,终于想起了一切。与星宿厅的过节,与两仪馆的恩怨,与青烟的所有,通通涌了出来,充斥在我的脑中。

慢慢醒来时,脸上满是泪水。记忆回来了,痛苦也回来了。

青烟,你在何处,真的已经独自一人踏上冥路了吗?你真的在冥路游荡了五百年吗?

感觉到环抱着我的人在颤抖,我抬头一看,只见青魂脸上似极力在掩饰着痛苦之色,他看着我,缓缓说道:“我真后悔让你拿回记忆。”

我愣神片刻,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刚伸手要抱他,却是一顿,心中已然有了隔阂。我顿时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想必也已经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明白现在的我,心中又已住进一个人。

我们默了很久,几乎不知要如何开口。

直到黎明的亮光照入,他才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往外面走去。我无力地瘫在床上,眼泪一直未曾断过,却不知要怎样再面对青魂。

早上起来,浸在冷水中,想了半日,却仍觉得心中杂乱,思绪万分。起身换上干净的衣裳,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觉得自己跟五百年前,有很大的不同,犹如见到陌生人般。

我叹了口气,走到鸢尾花苑中,看着它们发呆。

午饭的时候,青魂没有回来,只剩我和无忧。

接下来的几日,他连家门都未进。我不知他是在忙着商议开战的事,还是不愿见我。

我牵着无忧到外面散步,等我回过神来,鼻尖已经闻到清幽的莲花香味,便一直走到莲花潭,刚到那里,便有莲花和我打招呼。

或许是莲花清香有安宁的作用,我坐在一旁与它们聊着天,心情也好了些。

无忧从未见过会说话的莲花,一直睁大了眼睛站在一旁。她不开口时,脸上的神情总是很冷清,一旦说话,却又像个正常的小孩。

莲花见了无忧,递了一颗莲子给她。无忧伸手接了过来,惊奇的看着手上翠绿的果子,我见她要吃,忙说道:“剥了莲心再吃。”

无忧却已经放入了嘴里,用力一咬,顿时苦得掉出眼泪来。我生怕她又再咬两口,忙将手指顶住她的牙齿,说道:“吐出来,太苦了。”

无忧摇摇头,舌头一搅,竟吞了下去,又苦得掉了两滴泪:“不能吐了。”

我微愣了片刻,只见莲花丛中,一抹紫色露了出来,起先我以为是错觉,随后看到蓝莲,才知道她立在一旁的,正是紫莲花王。我看到她,微微诧异了下。只见她探出半个身,与无忧对视着。

我不知她在做什么,刚要开口,蓝莲已经示意我噤声。

紫莲动了动笔直的腰杆,只听见一声脆响,身后已有一朵红莲托着荷叶过来,上面盛放着一段紫藕。放在无忧面前后,便立刻离开了。

我看着地上的紫藕,又看向无忧,她也正好奇的盯着它。

藕是比莲子更贵重更难得的东西,更何况还是莲花王的藕。当年我送了十几株莲花回去,莲花王送我五颗莲子,如今只是与无忧第一次相见,便送了藕给她。比起开心来,我却愈发不安。

想到青魂所说,无忧是天生的王者,我便忍不住叹气。

回到家中,我洗净了紫藕,捣烂梨子盛出梨子汁,将藕切断浸泡在里面。 一个晚上过后,尝了一小片,只觉甘甜爽口。便装在小盘子里,让无忧抱着吃。

晚上青魂仍是没有回来,我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子等他。

虽然记忆回来了,但是却好像对找到魂镜没有任何作用。那年我扶着重伤的青烟来到冥罗界,魂妖便让我回去了。在星宿厅中,地精说青烟死了。

我心里一动,地精!

我伸手敲了敲地面:“地精。”

见到它们的大脑袋,我顿感亲切,说道:“五百年前我来这里的事,你们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