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在抹着身上水的地精听了,脸上一红,又开始说起话来。

我想起旁边就住着绿木叔公,紧张得抓住红纱的袖子:“叔公回来了吗?”

“他一早就出去了,我去找他。”

见红纱起身,我忙拉住她,猛地摇头:“不要。”

红纱困惑的看着我,见我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再问,说道:“我去外面摘几片叶子给你做件衣服,别着凉了。”

我点点头,红纱已起了身,手刚碰到门,那门便被打开了。我以为是叔公,人已缩了缩身子。

只见那门一开,站着一个素衣女子,她拨开斗笠上的薄纱,露出一张秀丽的脸。我和红纱皆是一愣:“梅心宫主。”

她示意噤声,进了屋内立刻关上门,见我浑身水娃娃般坐在那里,愣了片刻,似来不及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说道:“我来带红纱走。”

红纱似被吓了一跳:“现在吗?”

梅心宫主看着她点头道:“现在就走。趁着现在星宿厅撤离,可以混进船上离开。明天南海门一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红纱默了片刻,问道:“三界开战的传闻,是真的吗?”

梅心宫主神色凝重,点点头说道:“我卜卦时,算到你会有难,所以来找你。到了门口,却见南海大门紧闭。直到前两天才开,却等到现在才混进来。”

我心里一个咯噔,问道:“红纱有难?”

“她若继续留在南海,怕是避免不了。我将她带到东海,她便能安然度过。”

我忙说道:“红纱你快跟梅心宫主离开,三界就要开战了,南海很有可能会变成第一个战场。”

红纱好似想起了什么,看着我说道:“小七,你认得梅心宫主?”

我愣了愣,笑了笑道:“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红纱身子一颤,蹲下身来抱住我,哽咽道:“小七你不要难过,就算青烟不在了,我还在你身边。”

“我好好的。”我龇牙笑了笑,说道,“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你可以放心地跟梅心宫主去东海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吗,现在可是个好机会。”

红纱看着我,一直看入我眼眸中,眼泪蓦地落下:“小七,你不开心的时候,还是会这么笑。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在你找到主人之前,我绝不会跟梅心宫主走吗?”

我鼻子一酸,本不想在她面前哭,可是看到她清澈的眼睛,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不想她走,不想跟她分别,这种心情,即便过了五百年,仍是一点都未曾变过。

我忍痛将她一推,说道:“你不要辜负了梅心宫主,她千里迢迢来找你,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我不走。”红纱瘫坐在地上,泪眼看着我,“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青烟死了,落伤被抓走了,你要我扔下你跑到东海去避难吗?”

我心中悲痛万分,爬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说道:“红纱你听我说,你去了东海就能躲过危险,只要我们都活着,还怕没有机会见面吗?我只要去了冥罗界就安全了,我还有青魂,还有无忧,而你也有梅心宫主。”

梅心宫主也蹲下身来,说道:“小七说的没错,只要你们都活着,即便是三界开战,也总有一日会再见面。”

红纱默了默,又似极不放心我,挣扎了一番,才点点头,含泪道:“小七,你要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

我松了口气,刚站起身要将她送走,就见一阵强灵力袭来。梅心宫主双手合十,幻化出光圈,将那灵气化了去,人已被冲击得退后一步。

我闻到那股气息,瞳孔一缩。绿木叔公的脸一露,红纱已是满脸惊讶,正要上前,我已拉住了她,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叔公,也不是你所认识的绿木。”

叔公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红纱,便将视线别开,说道:“你是要我动手,还是乖乖跟我走?”

“我跟你走。”我刚跟他走出屋外,见红纱跟过来,对她淡然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她瞪大了眼,似乎无法理解为何会这样,一直跟我到了院子中。绿木叔公脚步一顿,侧脸冷声道:“你如果再跟着,我就在你面前杀了她。”

红纱猛地愣住了,人已冲了上去,拽住他的衣袖道:“你为什么要杀小七?你说过小七就像你的女儿一样,为…”

“若要我在她和梦翁大人之间选一个,我会选择后者。我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完成梦翁大人的遗愿。”叔公脸上已是痛苦之色,“在千年之前,我便已经不想再活,我本该立刻追随梦翁大人而去。”

“你要为了一个死人而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是愚忠。”

红纱几乎是嘶吼着喊道,我从未见她如此生气过,又是如此痛心,那种痛心比起之前的任何一种,都不同。我恍惚瞬间,已然明白她对叔公的情意。

第十七章 生灵

“小七经历了那么多此生死,我却从未想过你会想杀她。”红纱喃喃道,眼泪又已夺眶而出,紧抓着他的手说道,“梦翁大人已经去世了,你真要为了他的遗愿而杀了陪伴自己几百年的人吗?杀了小七之后,你只会更痛苦,比起现在来,会痛苦一百倍。”

“即便痛苦一千倍,也只是瞬间的事。”叔公冷声道,“她一死,我的任务便完成了,就可以了无遗憾的追随梦翁大人而去。”

“梦翁大人让你杀小七了吗?他真的那么说了?”红纱摇摇头,凄然一笑,“如果他那么说,我只能说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明知道你是小七的叔公,明知道你们都是狐族的人。”

叔公顿时一怒,手一甩,红纱已径直被甩了出去,见她撞入梅心宫主怀中,一脸的痛色,才好似反应过来,脸上却是一冷,将我瞬间带离了这里。

我跌跌撞撞的跟在他后面,看着被紧捆的手,良久才抬头说道:“你不该在红纱面前说那些话。”他未回头,步子也未停下,“红纱喜欢你。刚才她知道你住在她旁边是为了更好的监视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梦翁,但是她却还是先关心你,怕你真的追随梦翁而去。”

叔公的脚步仍是一样的速度,没有变化,我咬了咬牙,快走了两步,说道:“红纱就是那么傻,你却在她面前说那样的话。”

叔公突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梦翁大人最后对我说的话,我这一千年来从未忘记。若她是福泽四海,那自然甚好。若她不幸是灭世之身,你应排除万难,保四海祥和。”他似看了我一眼,“现在杀你,已经太迟。我将你送回南海王宫,即便不能让南海王站在天神殿这边,也可以劝他放弃宣战。”

我摇摇头,说道:“白夜绝不是为了我而开战,所以他也不会为了我而停战。”

“白夜王说过,只要将你带回,便停战。”

我一怔,见叔公不像是在说谎,那他从刚才就没有想过要杀我,说道:“既然你不杀我,为什么还要让红纱恨你?”

叔公默然不语,我心中微颤:“你是觉得或许迟早有一日要将我杀死,所以不如早些斩断红纱的情丝?你早就在屋外了对不对?你在等红纱答应梅心宫主。”

他停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回过身看着我,良久才说道:“对不起,无双。”

我微微一怔,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到了王宫门口,我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门柱,再看叔公时,他已经不在旁边,白夜从里面走了出来,淡笑看着我。

我盯着他,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白夜反问道:“你觉得我在打什么主意?”

“为什么在冥罗界宣战之后,你又退出?”我盯着他,说道,“你是想置之身外?”

“是又如何?”白夜笑了笑,“即便南海退出两界之争,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南海,南海不向他们任何一方宣战,恐怕都在窃喜了。”

我看着他怡然自笑的脸,眼中的神色千年都是如此,自信,狡黠,视万物为无物。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就像他送我到冥罗界拿回灵兽丹、收留我和无忧。

“你又想那么多做什么。”白夜走过来缠起我的发,柔声道,“无双,你从小就说过,讨厌灵宠天命,讨厌驾驭灵宠的人,难道你忘了?当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跟我一样想法的时候,我真是不知道有多开心。我也不喜欢东西两海的人,尤其是对天神殿的人讨厌至极,他们真是最无耻的神了,为了压制我们灵宠的灵性,变相的用东西海的人来牵制我们。”

我诧异的看着他,他又继续说道:“我就是想冥罗界跟天神殿开战,然后我们南海置之身外,等他们两败俱伤时,我便可以让灵宠们明白,神也是自私的生灵,所谓的天命,只不过是天神殿的人强加给我们的意念。

我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无法想象白夜竟然那么迫切想两界开战,他的想法听来很合理,释放灵宠的灵性,但是代价却太大了,难道他没有想过吗?

“两界开战,战场如果是在四海,怎么办?”

他眨了眨眼,看着我说道:“是又如何?当年他们也是在四海开战,但是现在四海不也还好好的么?”

我怒不可遏的伸手要打他,他一抬手,抓住我的手腕:“梦翁预言你不是灭世之身便是福泽四海之后,我也在想,你到底是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注定是灭世之妖。”

我惊得几乎摔倒,他已拽着我往里面走去:“等你再出来之时,两界相争已经结束了。”

“你是故意的。”我恨恨的说道,“你故意让叔公引我到星宿厅救落伤,让青魂以为是星宿厅将我抓走,这样一来,更加坚定了青魂要开战的想法。”我冷笑道,“叔公也让你给利用了。”

白夜再看我时,脸上的笑意已经淡了些,说道:“你为何不能再像五百年前那般简单无虑,想那么多,难道心不累么?”

我顿时觉得他说的不是我,而是他自身,心中似乎有一丝悲凉之意拂过。手腕一疼,又被他拉着往前走去。

在王宫中,灵罗印已完全失去了作用。无论怎么念咒,都看不到那朵精致红艳的半边莲。连其他的咒术也无法施展,明明身上有灵气,却觉得被无形的束缚了。

王宫很大,却比星宿厅的密室更像牢笼,至少密室里还能见到地精。

我惶惶不安的过了一日,不知现在青魂是否知道我在这里。

白夜也不知去了哪里,将我扔进来后,便不见了踪影。

站在房顶之上,一眼望去,只见一片迷茫月色,诺大的王宫人很多,但是却不见半分灵气外泄。我回想起王宫的所在之处,是在一个悬崖之上,我每次所走过的琉璃路,便是两处断崖所相连的路。

我默默叹了口气,正想下去,耳边却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喊我。

我疑惑的往东南方看去,那边虽有灯火,却没有人影。竖起耳朵一听,那声音清晰了些。我犹豫了片刻,脚尖一点,往那边飞奔而去。

一直到了尽头,看着百米高的墙,我皱了皱眉,到了这里,声音倒弱了。我心下生疑,正打算回去,又听见了那个薄弱的声音。

寻音走去,只见是从一个屋子中传出。我推门走了进去,顿时一阵冷风袭来,定神一看,里面满是冰雪,好似严冬般。

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往里面走去。越往里走,便越觉得冷,到了最后只觉得眼睛都干涩起来。如果不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我早已冷得逃了出去。

终于走到了那声音所传来的地方,我看着眼前的冰雪境界,已有些愕然。这里明明没有灵气,但是却冰冻十尺,与外面截然不同。

“小七。”

我猛地回过头,却不见那传出柔弱之音的人。仔细一看,只见一处冰封墙壁上,嵌着什么东西,闪着奇怪的光泽。我慢慢走近,仰头看去,竟是一个少女。她的眼睛大得出奇,明亮而透澈,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被尘土所侵染的痕迹。

她整个人被寒冰所覆盖着,看不太清楚她的脸和身形,只能看得出她的眼睛,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光泽。

“你是谁?你认识我?”我仔细搜寻着,却找不到关于她的一点记忆。

“魂妖。”

我听到这名字,本已冷得快没知觉的身体,顿时一震,抬头看着她许久,蓦地想起:“你是魂镜?”

“嗯。”

我微微诧异了下,一直以为夺魂镜只是一面镜子,没想到它也可以化形:“你怎么会在这里?”

“救、我。”

她的气息很薄弱,声音也是气若游丝。我顾不得问清楚,伸手刚触碰到这寒冰墙壁,手指竟贴在了这冰上,扯得生疼。我俯身上去,呵了几口暖气,化了些冰,才让手指安然离开。

现在我无法使用咒术,那么厚实的冰墙,根本没有办法敲碎。我皱眉想了片刻,说道:“我要怎么救你?咒术没有办法施展。”

“月光,吞了。”

我愣了片刻,想起自己身上还有白夜给的月光石。我将它拿了出来,看着几乎有半个肉掌那么大的时候,不自觉的咽了咽,狠了狠心,拼命把它咽了下去,差点没被梗死。

月光石一入腹内,便觉得身体溢开一种别样的灵气,虽然不是特别强烈,但是却能感觉得到。我试着念了火灵咒,竟现出了火球,心中顿喜。

火灵咒能吞噬万物,我的灵力虽不强,但是用来融化这冰墙,已经足够。只见火一靠近,冰墙已开始慢慢融化。

魂镜气若游丝,又说一字:“快。”

这里越来越冷,冷得我施咒的嘴唇都在打哆嗦,根本无法集中灵气。听见她的催促,我伸手一划,在身旁也燃了一团火焰,这才好了些。

刚为火灵咒添了灵气,就觉得地面开始震动,我起先还不去理会,突然一个翻转,人已经撞到了冰墙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快,他,发现了。”

我忍痛又念起咒术,脸上已经冻得不会动弹,只剩嘴在微微动着。手指也已经僵硬,眼睛只能勉力睁开。

这里越来越冷,在我几乎要丧失意识时,一张少女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身子顿时一轻,好似突然离开了这冰窟窿,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小七。”

我极力睁开眼,朝那模糊的人影看去。

青魂。

第十八章 灵犀

我颤颤地伸手去摸他的脸,刚抬起便被他握住,手心一阵暖意传来,随后身体被他的长袍裹住,紧紧抱着。

想着这不是做梦,脱离了险境,意识却更加模糊了,随后便安心地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只见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相互一碰,疼得厉害,应该是在冰窟窿中冻伤的。

我想下床找青魂,俯身穿鞋,竟怎么也穿不上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我抬头看去,青魂已经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替我穿鞋:“没见过这么笨的狐狸。”

我又气又觉得好笑:“是谁把我的手指都裹得不见了?”

他瞪了我一眼,伸手过来:“那全拆了。”

我忙把手藏在背后:“不要。”见他不瞪我了,我又看了看手,笑道,“这样我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连饭也不要吃了。”

我笑了笑,看着他的脸,说道:“你不骂我?”

“骂你什么?”

我怯了怯:“骂我不听你的话,坚持去救落伤,结果又被人拐走了。”

他顿了顿,替我穿上外衣,说道:“你若不这么做,便不是那只笨狐狸。”

我意外的看着他,心里有一丝暖意拂过。只觉得他越发的懂我,好似以前的青烟,无论我做了什么,他总是不会责怪我。想到青烟,我又微微心疼。他明明没有死,我却这么理所当然的跟另一个男子说笑。

“落伤在这里。”

我愣了愣:“落伤在这里?”

“嗯。”他起身斜乜了我一眼,“我那日救他回来,你就不见了,差点没被你气死。”

我歉意一笑,跟着他一起往外面走去。

刚走到花园中,就看见他站在花丛旁,看着无忧在玩耍。无忧似乎先感觉到了我,扔下手上的花枝,转过头来,见了我小跑了过来:“娘。”

我迎身抱了抱她,捏了捏她的小脸:“无忧在玩什么?”

“看蚁精。”

“好玩吗?”

“好玩。”

落伤缓步走了过来,虽然仍是那样倦懒的神色,但是脸色却很苍白。我闻到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和药的气味,问道:“你受伤了?”

他淡淡道:“小伤。”

我差点没翻他一个白眼。

“该换药了。”

我愣了愣,看向他旁边,这才发现琴无艾竟也在这。我心中一震,看向落伤的左耳。但凡定下主仆契约之人,左耳都会有印上银白小点。我看着他银发遮掩的耳朵,恨不得将发撩起。

他瞥了我一眼,似明白我在想什么,说道:“我已和琴无艾定下契约。”

我心里微微苦涩,却仍是笑道:“你终于有灵宠了。”

“嗯。”他点点头,已带着琴无艾回房换药。

我略微失神的看向他的背影,有些落寞。这种感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心底却瞬间涌了出来。

“不舒服的话就回去休息。”青魂说完,又俯下身摸了摸无忧的头,“你娘累了,无忧乖,跟爹去玩。”

本来还在千里之外的思绪,听到他的说法,我顿时回过神来:“爹?”

青魂直起腰来,眉一挑:“无忧喊你娘,当然是喊我爹。”

我语塞,无忧哪里懂得这个含义,看他们两个都很是开心,我也不多说。回到房里刚要躺下,便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是琴无艾。见是她,我微愣了片刻。

她比起之前所见,脸上的憔悴又深了些,只是神色却仍是那样冷艳高傲。她微微向我点头,说道:“你是否为我成为落伤的灵宠而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