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千雅靠坐在床上拿遥控器随意换着台,听到敲门声,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开门,见是梁宇琛,叫了一声爸,侧身让他进门:“手机才送回来啊,是路上堵车吗?”

“没有,我出去买了趟药。”梁宇琛进屋。

“买什么药?您不舒服?”

“不是,给你妈买的晕车药,明天路有点儿远。”梁宇琛听见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望过去。

“我妈洗澡呢,刚在屋等了半天,进去没多会儿,要不您等会儿吧。”梁千雅从梁宇琛手里拿过药看了看,“我怎么不知道我妈晕车。”

梁宇琛走到床头把手机放下,看到床上扔了个充电器,顺手给充上了电:“不用了,一会儿你妈出来告诉她一声就行了,早点儿睡,别老玩儿手机。”

梁千雅紧说:“没玩儿手机,看电视来着。”

十多分钟后,肖依伊洗完澡出了浴室,她刚刚隐约听到梁宇琛来过,不待她问,梁千雅便道:“刚我爸给您把手机送过来了,还送了盒晕车药,敢情这么半天才来是给您买药去了。”

肖依伊伸手接过梁千雅递来的晕车药。

“您晕车吗?我怎么不知道。”梁千雅问。

“好多年前了,坐远途的话会晕车,不过多少年都没坐过远途了,而且学会开车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儿了。”肖依伊翻看着药盒上的说明,“难为你爸还记着。”

“好多年前是多久,您跟我爸谈恋爱的时候?”

肖依伊一笑,想了想,也真是好久了:“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回你爷爷老家办席那次。”

“那真是挺久的了,我爸这记性还真挺好的。”

肖依伊叹说:“我那次闹了挺大的洋相,你爸要想忘大概也不容易。”

“什么洋相?”

肖依伊走到床边坐下:“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晕车,以前也没坐过长途,从机场到你爷爷老家要足足开五六个小时的车,还不是高速,走走停停那种路,一路颠得我晕头转向的。我胃里一直不舒服,中间还下来休息了几回,但也都是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等终于快到了的时候,我才觉得不行了,那时候车已经往路边儿停了,可我也忍不住了,我说我不行了,我要吐。当时是你爸坐前头副驾驶,我和你大爷爷家的二姑,就是豆豆妈坐后排,你姑父开车。你二姑见我不行了,就安慰我说到了到了,我真是忍不住了,就拉车门子想吐,也拉不开,你二姑也是着急,怕我吐车上,赶紧就把窗户给我按开了,我伸出脑袋就吐了,结果吐了人家一车门子,我还散着头发,粘得头发上都是。”

“恶呃。”梁千雅撇了下嘴。

肖依伊笑说:“这还不算最狼狈的,我当时去了算是新媳妇儿,当地有传统,不论是不是办事当天,新媳妇儿落地就得放炮,结果我在这儿吐,前边人也不知道,就开始放炮了。你爷爷奶奶和你二叔早我们两天回的,准备着好好热闹热闹,拉了好多炮仗,叫了不少亲戚街坊来迎,结果我就当着一群人,从车后排钻出个脑袋,哇哇吐了半天。”

梁千雅哈哈笑了起来。

肖依伊见她这一晚上终于见了笑容,松了口气,忆起当日的窘态也觉得确实好笑:“你二叔当时还小呢,围过来看见我吐也给恶心到了,也跟着吐了,我们俩就一个在车里撅着吐,一个在车外弯着腰儿吐,旁边儿还热热闹闹地放着炮仗……”

“哈哈……哈哈哈哈……”梁千雅笑得躺倒在床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问说,“那我爸当时什么反应啊?”

“你爸还能有什么反应啊,就跟着我一起丢人呗,等我吐完了把我从车上扶下来,拿纸巾给我擦擦头发什么的。”

“那后来呢?我爸埋怨您了吗?”梁千雅明知故问。

“当然不会,就是一直安慰我,关心我来着。”肖依伊是顺着女儿的心思,也是实话实说,“你爸他真的挺好的。”

“不行,我要去厕所,尿都快笑出来了。”梁千雅起身去了卫生间。

肖依伊把手里的晕车药放到床头,瞥见充着电的手机,拔下来,给梁宇琛发过去一条信息:药看到了,谢谢。

不到半分钟便收到了对方的回复:需要上车前二十分钟吃,别忘了。

肖依伊:好,我和丫丫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梁宇琛:嗯,晚安。

肖依伊盯着手机屏幕上梁宇琛最后一条回复看了好几秒,那个“晚安”莫名有些暧昧,甚至连之前的那个“嗯”都跟着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他通常不会这么跟她说,他应该会回她一个“好的”,或者“好”。

肖依伊愣神儿的时候,梁千雅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随手回了一个“晚安”,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

次日清晨,肖依伊和梁千雅吃完早餐,就着果汁吃了一片晕车药。

其实她觉得即便不吃药应该也不会晕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她应该还没问题,不过她还是吃了一片,不想辜负梁宇琛的一片好意,也怕万一真的晕车,那么丢人的事有一次就够了。

吃完早饭肖依伊给梁宇琛打了个电话。他早她们吃完了早饭,现在在自己的房间,已经收拾完行李。两人约好十五分钟后在一楼大堂见。

肖依伊和梁千雅回房后,把早饭前已经收好的行李又检查了一边。梁千雅趁这个时间去了一会儿厕所,一边儿玩儿手机一边蹲,有点儿磨蹭,等她们下来的时候,不仅梁宇琛在大堂等着,左欣妍姐弟也到了。

肖依伊拉着箱子朝左欣妍走过去:“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左欣妍回说:“没有,我们也是刚到。”

肖依伊把房卡给了梁宇琛,他去退房的时候,她便和左欣妍姐弟站在大堂里聊天。

左欣鹏问梁千雅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到外面走走,欣赏一下S市的夜景。

梁千雅本是那种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能侃侃而谈的爽朗性子,但因带着些抵触情绪,这会儿显得拘谨少言,左欣鹏问了一长串的话,她每次只做最简短的回答,维持着礼貌的客套。

左欣鹏显然也是理解有准备,并不十分在意,还是尽量找各种话题和她搭话。肖依伊怕气氛尴尬,间或插几句话,和左欣鹏聊两句。

左欣妍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肖依伊能感到她想要与梁千雅亲近的心情。左欣妍的目光总会落在梁千雅身上,不是长时间目不转睛的凝视,是想要装作泰然,目光却又控制不住地飘过去,小心翼翼地欣赏,流露着母亲才会有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肖依伊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人,不过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感同身受。

她从未担心突然出现的左欣妍会把她的丫丫抢走,相反,她其实希望丫丫能对左欣妍展露善意,甚至更亲热些。不是出于自信,只是同为人母的共情,大过了妈妈对孩子的占有欲。

梁宇琛办完退房,几个人跟着左欣鹏一起去了停车场,依旧是昨晚的那辆公务舱。

梁千雅先上车坐了最后一排,梁宇琛和左欣鹏在车后放行李箱,肖依伊要探身上去的时候,左欣妍问说:“你要不要坐前面?”

“嗯?”肖依伊停了动作。

“你不是晕车吗?昨天我看梁宇琛给你买了晕车药。”左欣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前面会舒服些。”

“啊,不用了。”肖依伊回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而且我刚刚已经吃了晕车药,应该没事。”

“好,你要不舒服的话随时说,咱们换换,两个来小时,都是国道和高速,也有休息站,咱们中途可以歇一歇。”两人一前一后上车坐好,见梁宇琛放好行李,也跟在肖依伊后面弯腰上了车,左欣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晕车的难受劲儿我知道,我以前也晕车,不过最近这些年已经很少犯了。”

才拉了车门子坐上驾驶位的左欣鹏随口接话说:“那是过去的车不好,现在的车减震都做得好,路又平,很少有晕车的了。”

左欣妍没应弟弟的话,抬眸望了一眼后视镜,正看见梁宇琛怔了一下,显然在她的刻意提醒下,他才终于想起了旧事。

左欣妍措开了眸子望向前方,心下自嘲又幼稚了一次。

车子离开酒店没多久就上了高速,不是旅游旺季,路上车子不多。一行人中途只休息了一次,左欣鹏知道母亲思亲心切,脚上多给了点儿油,到得比预计还要早了些。

左欣妍家的祖宅是她外公留下来的,她妈早年和她爸离了婚,独自把他们姐弟俩抚养大,兄妹俩都是随的母姓。左母还有两个妹妹,三姐妹自小在这老宅长大,后来嫁了人才陆续离开。知悉自己不久于人世后,左母便要求儿子把她送回来渡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左欣鹏在S市上班,家也在S市,这段时间都是周末过来。左欣妍休了长假回国,陪母亲住在这老宅里。平日老宅除了左欣妍母女,还有同来陪姐姐的左欣妍的小姨和一个请来照顾饮食起居的保姆。

宅子在一处斜坡石板路的中段,车子上不去,只能停在路边,几个人下车沿着路往上走。

梁千雅的步子有些慢,肖依伊就也落在后面陪着她,给她指一路行来的哪一栋房子很复古,哪个院子里还散养了些鸡鸭。

母女俩昨晚在床上躺下后,亮着小夜灯聊了会儿天,梁千雅说她有点儿害怕。

肖依伊问她怕什么。

梁千雅说我不知道怎面对一个快死的人,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我受不了那种见面即告别的气氛,怕以后她死了,我会难过,也怕我不会难过。

借着夜灯微弱的灯光,肖依伊看着女儿的侧脸,安慰说不用给自己压力,你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就好,人总会经历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比如生死,或是回应别人的感情,不管怎样,爸爸妈妈会陪着你。